會昌二年，為安定北部邊疆，大唐與回鶻生死交戰(zhàn)，戰(zhàn)況不盡人意。雙方殘軍深知，這最后一場戰(zhàn)爭，無論如何都要贏，否則便是萬劫不復(fù)。

城墻上，一人身形健碩，臨風(fēng)而立，俯而高呼道， “李將軍，若你將這回鶻軍盡數(shù)退去，我便迎你進(jìn)城?！比f俟昇居高臨下，看著城墻下廝殺的身影，巋然不動。

火光沖天，空氣里彌漫著血腥味，呼嚎充耳，遍地猩紅。身披銀甲的人氣力將盡，微顫的雙手依舊奮力護(hù)衛(wèi)身后城池。他不能回頭，回頭只是與死神照面。手中重劍不斷揮動，身上劍上，已分不清是誰的血。兵刃與銀甲紅光耀眼，這場仗，他不能輸，兄弟們不能埋骨他鄉(xiāng)。況且他還答應(yīng)了一人會凱旋，他不能食言。

? 萬俟昇觀戰(zhàn)半時，看著肆意拼殺的李靜，他只覺無趣，轉(zhuǎn)身對守城說:“除非對面全軍覆沒，否則城門斷不能開?！彪S后悠悠的走下城墻。

“……是。”守城顫巍巍回了一字。

萬俟昇氣定神閑回到營中，安心等一個好消息。

……城外，李靜同他的副將虞衍，還有僅剩的幾十將士被堵在城門口，回鶻軍雖元?dú)獯髠?，卻也不想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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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可如何是好？”有人慌張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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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做鬼也不會放過他！”有人憤慨應(yīng)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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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兄，真沒辦法了嗎？”虞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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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回頭看了一眼城上飄搖的旗，這原是自己多年竭力所護(hù)……失望之余轉(zhuǎn)而直視回鶻的殘軍，他眼神忽定若盤山。“沒有援軍又如何……衍兄，若能回去，煩余力幫我顧好妻兒?！闭Z落，翻身上馬，他孤身沖去，像一只利箭扎進(jìn)回鶻軍腑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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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衍聽著李靜決絕的語氣，不及做出反駁，未喚出的“李兄！”卡在喉嚨，他心知挽回只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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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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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營帳里，萬俟昇正扶額小憩，食指悠閑輕叩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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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來報(bào)，“王爺，我們勝了，回鶻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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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昇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又急轉(zhuǎn)為喜，“當(dāng)真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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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孤身闖了敵軍陣營，后來回鶻就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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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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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怕是兇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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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萬俟晟悲不自勝，士兵見狀攙住他安慰道，“李將軍戰(zhàn)功赫赫，這樣的結(jié)果他應(yīng)有所預(yù)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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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戰(zhàn)功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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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遍營地，所有人都在慶賀勝利，他們把酒言歡，高呼回家后的打算，嬉嬉鬧鬧豪氣沖天，而在一眾喧鬧聲中，虞衍卻只在帳篷里悶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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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著之前李靜與他說過的那些話，“……男兒國是家，大唐需要我的時候，我才不會選擇退縮，哪怕一步，我們的大唐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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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握酒壺，笑出了聲，好似附和帳外的高呼，又好像是后悔來這一遭，“李兄，這下后悔了吧，你所護(hù)的盛世長安，也是關(guān)鍵時捅你刀子的禍?zhǔn)?，你！可后悔~”一壺酒剎那入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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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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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萬籟俱寂周遭無聲時，一個人影拖著軀體緩緩靠近城門，月光照在他頭頂，照著蹣跚的步，拉出長長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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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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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歷亂無章，盔甲已不知丟在何處，一身血染。雖已失了全部力氣，但面對盤問，他語氣依舊剛硬的答了，“李……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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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兵驚喜，趕緊命人開了城門。他剛跨入，便覺厭惡的氣息呼嘯而來，他本欲抵擋的雙手脫了守兵的攙扶，失了支點(diǎn)，重重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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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醒來，站在他面前的是萬俟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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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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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強(qiáng)撐著坐起，“不勞王爺掛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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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戰(zhàn)功赫赫，是我朝大將，我怎能不關(guān)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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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擒了回鶻將領(lǐng)，威脅他們撤軍，逃跑時被俘，直到深夜才逃離。王爺如實(shí)匯報(bào)便是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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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昇微微一笑，“李將軍要多注意休息。這喜事我等還是要盡快回稟，不及等將軍康復(fù)了，將軍見諒?！?/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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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需快馬回稟，王爺先回朝便是，李靜自當(dāng)后來跟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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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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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晟出了營帳，天色漸明，有微微飄雪。他揚(yáng)起的嘴角緩緩垮下，“李將軍這么大的恩惠，我當(dāng)如何報(bào)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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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下聞言應(yīng)聲道，“李將軍不愧身經(jīng)百戰(zhàn)，果真抵擋住了千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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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人，竟抵擋住了千軍——”他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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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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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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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昇等人提前回朝，留下李靜同百十部下在邊關(guān)休養(yǎng)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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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兄?！比胍?，颯颯風(fēng)聲吹彎了火苗。虞衍自營帳走出，凝視背對而立的身影，他想說的話遲遲無法出口，“李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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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為什么不與萬俟晟同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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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兄莫要玩笑，虞衍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與他一道？豈非落得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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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連累你了，當(dāng)初是我考慮欠妥，才致如今局面……我們這一群待宰羔羊，也不知道能活下來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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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什么考慮欠妥，我大唐男兒哪個不愿征戰(zhàn)沙場，保家衛(wèi)國？他，”虞衍指了指帳旁的守衛(wèi)，“他們！”又指向遠(yuǎn)處三兩成群閑語的兵士?！澳膫€會后悔當(dāng)初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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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可我后悔……我不知道萬俟昇什么時候會從背后殺出來，我不知道我能帶多少兄弟平安回去。如果最后連他們的尸骨都要被逼葬在他鄉(xiāng)……我又何談保衛(wèi)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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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虞衍聽著李靜的語氣，感覺不似以往，像是真的后悔了，“……護(hù)也好不護(hù)也罷，我們都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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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靜片刻沉默，“世上沒有后悔藥，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能帶妻兒平安出了長安，那個地方我再不回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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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再怎么說李兄都是皇家血脈，當(dāng)真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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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要帶他們擇一處安逸之地，過清閑的日子，讓我的朗兒平安長大，再不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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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聽起來不錯，到時候別把我攔在門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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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然不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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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虞衍打斷他將出的話語，“有所盼便好……李兄可曾經(jīng)說過，要與我做親家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機(jī)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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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當(dāng)真有幸到那時，讓他們自己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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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呀，我們許不了自己的命運(yùn)，也許不了他們的命運(yùn)……也不知道種的那一株牡丹，如今還茂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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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雪又下大了……回帳內(nèi)休息吧，想想怎樣應(yīng)對現(xiàn)如今?！庇菅苷f的那一簇牡丹，三年前已經(jīng)枯萎，他為了勸虞衍同行，并未告知與他。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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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萬俟晟長久的角逐，李靜早已疲憊加身沒了任何力氣，當(dāng)他終于推開家門，所有的嘈雜乍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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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遺落的火把還在燒，縷縷青煙可見，家丁、丫鬟的尸體橫七豎八……斑駁的院子被晨曦曬得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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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緩步走到院中，所有的溫和無不是諷刺，他一瞬恍惚，自己真的從邊關(guān)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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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烈焰焚燒，或許從始至終他的決定就沒有正確過。他挪動腳步，沖進(jìn)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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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同樣狼藉，他繞過一個丫鬟的尸體，掀開紗簾，再次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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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人輕微顫抖，李靜腳步極慢的靠近，他的手輕輕拉開被子一角。突然，一把匕首連帶纖細(xì)的手腕，急速向李靜刺去。李靜雖反應(yīng)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卻還是被匕首輕刺進(jìn)肩頭，布衣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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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定睛相對，李靜血腥味堵著喉嚨，說不出一句話。女人發(fā)紅腫脹的雙眼干到刺痛，她眨了眨眼，似乎恢復(fù)了些意識。隨后立即松了匕首，匕首應(yīng)聲落地，敲出叮鈴的回響。她不及細(xì)想便猛的抱住眼前人，輕薄的紗衣將粗布衣衫覆蓋。許久后，“你的盔甲呢？”她柔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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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支撐著她的身體，一手環(huán)住她的腰，一手輕拖住她的頭，聲音嘶啞的答道：“對不起……路上……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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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稍稍抬起，伸手輕撫他臉上的結(jié)痂，緩緩擠出一個笑容，“我以為你不回來了?！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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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既然應(yīng)允了你，不管如何都會做到?！泵鎸ρ矍坝σ猓铎o的嘴角始終無法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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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笑啊，如今，不應(yīng)該……開心嗎……”語罷她一聲冷笑，果然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多可笑。她積蓄多時的淚水緩緩泄出，清亮，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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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他見不得她哭，又將她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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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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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為事情到此該結(jié)束了，但現(xiàn)實(shí)往往不盡如人意，他再理智也抵不過身邊人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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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醒來，他真正成了孤身一人，不見了她的身影。他根本沒辦法強(qiáng)迫自己再度冷靜下來，底線坍塌，他的世界徹底變了?，F(xiàn)實(shí)的殘酷在于它可以無休止的踐踏人們受傷的心靈，就連曾經(jīng)的正直仁義在現(xiàn)實(shí)面前也變得蜷縮畏懼。就算全世界與他背道而馳，他也可以不管不顧?？善撬?，他最愛的嵐月。

她的溫柔善意，傾情付出此刻只剩無情出走，無義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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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人追上了她，在城外的一條小路上，兩邊是快要抽穗的楊柳，樹下是枯黃的野草，她一人站在那里，面對著他繁復(f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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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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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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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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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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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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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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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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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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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劍刺穿嵐月胸膛，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卻又扔下劍去抱她，似乎還想要挽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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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月始終未言一字，眼神卻從未離開他身上，似不舍，又似決絕那般讓人不寒而栗。鮮血浸滿了她的雙手，她抓著眼前人的臂彎久久不曾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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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知道老天究竟要警告他什么！忽而睜眼，這雙眼再不似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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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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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鳳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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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笨拙的腳步在夜晚的滂沱中拖行，泥土抓著他的鞋子，本就不干凈的褲腳染著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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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亦向遠(yuǎn)處看去，若有微光，是一間小屋。從窗戶往里看去……瘦弱的母親揉了一下小孩的頭發(fā)，小孩調(diào)皮的仰頭笑著，笑聲穿過雨滴傳到秋亦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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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亦心想，原來笑聲是這樣刺耳，自己一點(diǎn)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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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數(shù)次幻想那個小孩就是自己，可等夢醒，一切都化風(fēng)飄走。一切仿佛本就不屬于他，不愿在他腦海中多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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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酒氣沖天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待，這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他多少次逃走了，每次都被抓回去挨一頓掃帚。他雖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但卻仍抱一絲僥幸，像是出門閑逛一般默默走在雨中，任泥濘擊打，滂沱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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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褲腰再勒緊了些，踩著泥濘，繼續(xù)往前。越走就越感覺肚子沒那么難受了，越感覺雨像是憐憫他般變得小了，滴在臉上也不覺得冰涼和痛了，聲音也好像在漸漸遠(yuǎn)離，似乎嘗到了泥土的嗆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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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仍是夜晚，圓月高掛，很清很亮。空氣中還能聞到一些泥土的芬芳，仔細(xì)聞來竟前所未有的好聞。床邊還冒著熱氣的餅和水轉(zhuǎn)眼已經(jīng)進(jìn)了他的肚子，不能說飽，但也足以支撐他馬上逃走。巡視一周，是一間小而簡陋的屋子，大桌子上堆了幾本翻開的書，還有幾頁紙被風(fēng)吹落到地面。兩只熄滅的矮蠟燭蔫了吧唧的蹲著，桌前一張歪扭著的椅子，桌子抵著書架，架上塞滿了書。他輕輕繞過床見里面還有一個開著的門，便伸頭往里望了望，但什么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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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準(zhǔn)月光透進(jìn)的位置，躡手躡腳剛準(zhǔn)備出去，卻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他慌忙躲到桌子底下，希望不會有人注意到他。腳步聲靠近，來人著黑色的衣賞，鞋底沾了不少泥，似乎還帶些許血漬，他屏住呼吸，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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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經(jīng)過桌前，停留到了床邊，應(yīng)是發(fā)覺自己不在了。他目光緊盯著那雙鞋，暗暗祈禱那人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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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黑色的裙擺靠近桌子，不及思考，桌布已經(jīng)被掀開，一雙清冷咄咄逼人的眼睛正審視著他。相視片刻，他高呼，“別碰我！”身子向后掙扎，但后背抵著墻，他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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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頓，又似聽到了什么，隨即放下了桌布，轉(zhuǎn)身去開了門，月光洋洋灑灑，屋里一時更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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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離……”門外的聲音打斷秋亦的思緒，還有人，看來自己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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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傷了。”聲音低沉冷靜，果然外面那人他該知道野獸急了也是會反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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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黑了，沒看清路，沒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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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底下有個小孩，你去看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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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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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雙腳步靠近，秋亦慌了，同時也做好了拼死的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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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布再次被掀開，這次不同，是一個柔和的面龐，疑惑中好像還帶著笑。但他也不及思考，沖出桌底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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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離！”門重重的關(guān)上，秋亦成了甕中之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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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夾在二人中間，一時慌亂不知所措，只狠狠又怯懦的盯著關(guān)上門的魑離。面容這般陰冷，一定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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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不是校場的人，你看看怎么對付，我進(jìn)去了?！摈坞x繞過秋亦回了自己房間，秋亦轉(zhuǎn)而面對山鬼，心里覺輕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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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辦啊……”待魑離走后，山鬼輕嘆一口氣，將斗笠解下扔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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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干什么?！鼻镆嗵崞鸬讱庹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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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才是吧，你叫什么名字？”山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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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秋亦不想回答他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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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四下打量，“我的床是你弄臟的吧，你得想辦法賠償我，不然我是不會放你走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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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么可以給你，只有一條命……命也不想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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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你怎么到這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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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亦妥協(xié)，一五一十的交代完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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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他救了你，你不光沒有知恩圖報(bào)，連一句謝謝都沒有，還說他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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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亦似覺有理，心底的理直氣壯卸了一分。“……那你是想要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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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他努力裝冷靜的語氣，山鬼不覺笑了，但手上的傷口這會兒疼的厲害，他不想再費(fèi)時在這小孩身上?！罢J(rèn)得回去的路嗎？”他怎么可能認(rèn)得路？只是實(shí)在是不想麻煩自己還要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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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得?！卑l(fā)覺眼前人對自己并無惡意，秋亦的心松了下來，自然也不好讓他送自己離開，盡管人生地不熟又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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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求你知恩圖報(bào)了，趕緊回家吧。”山鬼搖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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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秋亦到了門口卻退縮了。他不知這一步所謂的外面，是光明或是黑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眼前是荊棘，身后是荊棘，他又能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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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亦離開后，山鬼開始處理傷口。今天的任務(wù)差一點(diǎn)失敗，不過還好離目標(biāo)——“離”字級別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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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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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明，魑離準(zhǔn)備上山去找找昨天缺的那一味草藥，剛走幾步，就發(fā)現(xiàn)在屋子外睡著的秋亦，他蜷縮在石頭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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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離盯了好一會兒才抬腳撥弄了幾下秋亦的腳踝，秋亦毫無防備的起身，睜著惺忪的睡眼，夜里他想過了，這個表面陰冷的人應(yīng)該不壞?！白蛱焓悄憔攘宋?，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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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回去吧?！闭f完魑離轉(zhuǎn)身要走，卻不想秋亦一直跟著。“跟著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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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回去，我可以知恩圖報(bào)，什么都可以干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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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離聽得云里霧里，但大概懂了他所想，詢問道，“為什么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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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在家一直喝酒，我不喜歡那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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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離想了一會兒，“我要上山采草藥，你要一塊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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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亦趕忙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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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他跟著魑離，見魑離不多言也就只乖乖跟著，一直到辰時初他們才返回月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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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還在，他好不容易得閑。見魑離回來上前將一堆買來的吃的塞給他，“今天那老頭兒不在，我不去賭場?！蓖瑫r也注意到了身后跟著的秋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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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亦一手拿著折下的苦楝葉，一手謹(jǐn)慎提溜著一整條蛇蛻。泥濘的衣服下包裹的是消瘦的身型，看得出手上不少傷痕，新舊交織。秋亦看著面前的山鬼，他著常服好似比昨晚黑衣加身更平易溫柔了些，也更顯出少年意氣，明朗歡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