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愿之見
子貢問曰:鄉(xiāng)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xiāng)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子貢問孔子,假如有人,鄉(xiāng)黨社會中的人都說他好,都喜歡他,像這樣的人,怎么樣?孔子說,不可以絕對認(rèn)可。子貢又說,假如大家都說他壞,又怎么樣?孔子說,也不可以如此隨便附和。不如鄉(xiāng)黨中的好人喜歡他,鄉(xiāng)黨中的壞人討厭他,才能斷定他的好壞。 孔子這個道理,說明了一件事,就是我們現(xiàn)代說的“群眾心理是盲目的”。所以一個人對于善惡之間,很難判斷。辦地方選舉或在司法上判案子,就要注意,有時候群眾認(rèn)為不對的,不一定真的不對;群眾認(rèn)為好的,也不一定是好的。由此可見為政之難。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孔子說,君子之人,與他共事,容易得很。因為君子人多半愛人,多半平易近人,比任何人好相處;但是要想做些什么事討好他,就很難了。從歷史上看,許多好的大臣、好的領(lǐng)袖,都是這樣,向一個好的主管提供一個意見,只要差不多,他就會接納,準(zhǔn)予酌情照辦;但要想使他真的心里很高興,就很難做到了。至于說不以光明正當(dāng)?shù)耐緩?,而想討好他,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君子人對于部下,信任、體諒、因才起用。因此,作為一個主管的,對部下的建議,認(rèn)為可行就采納,不必問這人本身的學(xué)識夠與不夠。倘希望自己得到百分之百的滿意,對部下的品德、才能、知識各方面都要求第一流,則不易得。當(dāng)主管的不必什么事都要自己計劃,要量才而用,舍掉部下的缺點,用他的長處,下面一定能達(dá)成任務(wù),這就是“使人也,器之”。 至于小人就很難共事。但是摸到他的心理,稍稍迎合一下,他就高興了;乃至騙他一下,他都高興??墒切∪擞萌说臅r候,要求完備,樣樣要好,這做部下的就很難了??鬃舆@些話,都是從政的經(jīng)驗。這就是圣人,把人情世故,透徹到極點。因此我們知道做領(lǐng)導(dǎo)人的,用人不要過分要求,世上沒有樣樣都好的人,愛打牌的勸他少打一點,愛喝酒的勸他少喝一點。辦好了事,讓他去,不要求備。希望每一個部下都是孔子,道德又好,才能又好,太不可能了。如果孔子來做自己的部下,自己又是一個什么“子”,才能承當(dāng)呢?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這又是君子與小人的對比。君子之人很舒泰,這個泰字,包括了很多意義:度量寬宏,胸襟開闊,光明爽朗,這就是泰。君子雖然很舒泰,態(tài)度絕不驕傲。小人既驕傲,又自卑,心里像貓爪一樣,到處都是毛病,心境就不泰然了。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 這一句話,包括一個人的三種個性。剛,很剛強(qiáng),換句話說有脾氣,而且是很明顯地有脾氣,不對就是不對,絕不愿放在肚子里不響,教他做不合理的事情,他絕不干。毅,是果敢,有決斷。木訥,是看起來好像笨笨的,但很厚道、樸實。如這三個因素具備的人就太好了,再不然有其中的一點,也都是近于仁道的人物。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子路這里也來問,怎樣才算一個士?孔子這里和回答子貢的,有所不同了。孔子拿四個字來形容,他說一個人“切切偲偲,怡怡如也”,總是對人笑瞇瞇,不是假笑,是內(nèi)心愉快,這就是士。對朋友切切偲偲,很親切,有感情,當(dāng)然這個感情并不是每天請吃牛肉面,而是在朋友有困難時,伸出援手。在兄弟之間,非常愉快,不是冤家,真如骨肉,這樣就是士。這幾句話看起來好像教條,反省起來,我們每天對朋友、對同事、對兄弟都能愉快相處,和藹可親,就不易辦到,尤其對子路的個性正好下一針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