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連載《呼吸》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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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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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君一大早來到我的小出租屋商談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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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M君摘下帽子捧在胸前,顯得很是拘謹。
????????“昨天不才剛見嘛”我打趣地說。
????????“昨天?”M君在努力回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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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撬砻谩彼龘屵^話,一臉假笑地擠過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收在胸前向M君輕輕揮動著。
????????“啊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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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M君稍顯官方的寒暄聲中疑惑起來,M君昨天明明很有精神,不太可能不記得一個大活人,尤其是一個大活美人。還沒等我仔細思索,M君湊過來語重心長地問我:“沒聽說你有什么親戚?。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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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α?!是時光倒流了!也許有辦法可以回到那天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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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妙只持續(xù)了半秒鐘,我寧愿說我很幸福,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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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暫且顧不得這些,急忙用同樣的方法使M君暫時停止好奇,并再次令她的印堂些許發(fā)黑。不管怎么說,家里有三個人陪伴在一起,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雨后的晴天在屋里播撒著久違的陽光,哪怕只顧及了一個的角落;陽光不曾因世間萬千而不再溫暖,我們也未曾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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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主意了么?”我遞給M君一瓶礦泉水。
????????M君邊擰開瓶蓋邊搖搖頭。
????????“那睡得怎么樣”
????????“嗯!挺好!”M君的老北京口音甚是親切,嗯字拉得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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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沙發(fā)上坐下,呼扇起許多塵埃在陽光下飛舞,互相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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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們做中午飯吧,邊吃邊聊”她仿佛真的是一位鄉(xiāng)下來的妹妹般純樸地問道,打破了這份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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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個,M君可就不困了,拉著我一起出去買菜,對于我們這些缺乏家庭溫暖的人來說,這是難得的療愈契機,我甚至想買一件跟便利店那位和藹的壯漢店員身上一樣的粉色圍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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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正在吃早點的菜攤老板說需要一斤菠菜,并熟悉地寒暄了幾句,他毫不吝嗇地給我們裝了三斤,當然,錢并沒有少付。我們還買了一塊牛肉和我的幾根火腿腸,此外還有一大袋子豌豆,三個人圍在一起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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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說到家務(wù)事,她說有一天,從一位熱心的假快遞員手里買了一瓶像鼻涕一樣的假洗衣液。
????????“肏”她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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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拒絕如此真實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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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隔岸》了嗎?”我不無激動地問M君。
????????“那是個啥?電影么?”
????????“一會兒剝完豆我給你看,老帶勁了。”
????????“不給我看是嗎?肯定是什么不健康的小電影之類的吧”她歪頭盯著我,用力撅開一個豆莢。
????????“啊不是,跳舞的。我現(xiàn)在就放,聽歌剝豆聽歌剝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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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剝完手中的豆夾,撣了撣土,掏出手機。燉著牛肉的鍋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歡樂的音樂響了起來:“艾娃娃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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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錯了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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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新聞自顧自地播報著:“中央銀行注資六十三萬億,靈活精準適度,繼續(xù)貫徹穩(wěn)健的……”。我們都裝作沒聽見,繼續(xù)著歡樂的雜談。手機屏幕中出現(xiàn)一個可愛的動畫片小女孩站在舞臺上,歌曲響起,里面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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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幕怎忘記
?????????????????????初次相遇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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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午到下午,我們麻醉在某種破罐破摔的無所謂中,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快感。我們從勃拉姆斯聊到比爾伊文斯,隨后又談起電影,她說小時候看的第一個大片叫《真實的謊言》,我說我只記得溫斯萊特圓潤的大胸脯,M君對此表示認同;期間我們還打了一個多小時的撲克。當又近暮色,我留M君在家吃晚飯,但他說不是什么外人不用客氣了。我說明早再見,我們約好還在我家后他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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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臨,霓虹的光彩和廣場舞的鼓點一起如約而至。我們把中午剩的飯菜熱了熱,吃完,收拾干凈。她倒了一杯那天沒喝完的酒,我掏出一支煙。煙盒上寫著“吸煙有益健康”,側(cè)面印著一行小字“歡迎致電XXXXXXXX我們期待與您進行坦誠的交流”,我聽說這個電話的功用無所不包,甚至可以用來在比如失戀的時候一訴愁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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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了吧”
????????“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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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覺可能說錯了話,也只得裝得若無其事,想要撤回是不可能的,唯寄希望于有些什么岔開話題,權(quán)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但是電視也沒有開,不過開了情況可能更糟;在家里忽然伴著鼓點跳起廣場舞也并不現(xiàn)實,這種凝固的氣氛比不小心違了章而忐忑一整天會不會被攝像頭拍下來還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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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點了那支煙,空氣中混雜著剩飯、煙草和些許皮革的味道。我努力想尋找話題,我想我沒有問過她是哪里的人,聽起來像是不那么南的南方,恍然又覺得這種問題實屬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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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嗎”她面相窗外抱著自己的身體先開了口“我這么一個人”
????????“那妳想告訴我妳是誰么”
????????“想知道?”她有一絲期待。
????????“我想看我是不是碰上了什么新式的仙人跳”,然后覺得自己應(yīng)該再說點什么或者做點什么,便順勢吸了一口煙,以了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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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37歲了”她很平靜,回到了平日的淡然,說著在我旁邊坐下,深吸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空氣中的味道能喚起她怎樣的記憶,我知道的是這并不是贊美女人青春永駐的時候,只默不作聲,等她繼續(x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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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酒杯,用腳擺弄著地上那雙高跟鞋“我的頭發(fā)就是這種顏色,從小就是這樣,他們不信,后來拿我做實驗,索性把我改造成了某種工具,作為副作用之一,我的身體停留在了十幾年前的樣子”
????????她抿著嘴抬眼看了看我,略帶嘆息地笑了出來“哈!最后沒有辦法,系統(tǒng)選擇了讓大家無視我。但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辦到的,我的權(quán)限不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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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發(fā)覺廣場舞的鼓點什么時候停了,這一刻我似乎有點懷念哪怕是那樣的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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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觀察你很久了,我根據(jù)你的網(wǎng)絡(luò)搜索內(nèi)容找到了你。你肯定明白我在說什么?!彼鋈粐烂C起來。
????????我只顧抽煙,不停往易拉罐里抖下還未燒盡的煙灰。那一刻,我確實明白了許多。
????????“你是系統(tǒng)解決不了的問題,系統(tǒng)會修正你的。就像我,所有人都不保存我的任何數(shù)據(jù)?!蔽夷芨杏X到她直白的眼神里流露著一絲無奈“你的行動無法被系統(tǒng)完全掌握,像你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我們管你們叫bug,我所在的部門就是專門負責一對一觀察并解決bug的。”
????????“原來妳是來解決我的嗎?”我顯然有些喪氣。
????????她“噗”的一聲笑了,聳了一下肩,歪頭看著我困惑的表情,頭發(fā)遮住了她另一半笑容。
????????我也笑了,仿佛在埋怨她為什么嚇唬我。
????????“我改主意了”她說著,像少女在池塘邊那般踢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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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是唯一能夠記住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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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叫我如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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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cè)過頭來對我微笑著,那笑容我記得清楚,那是種能夠融化她自己的微笑。我想我此刻應(yīng)該握住她的手,或者勇敢地摟住她纖細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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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我們選擇了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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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酒雖然口味不佳但酒精卻是實打?qū)嵉?,我不否認酒精的功效。一如我不知道咳嗽糖漿廠到底誰是老板,我也不清楚我是怎樣吻了上去,她是溫暖的。她的紅發(fā)垂落在我的胸膛,我環(huán)抱著他的腰枝,天花板上霓虹的光暈依舊在孤獨地變幻著,那一刻,我們不再于喧囂的世界里形單影只,我們彼此互相纏繞著,放肆地呼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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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如鷺并沒有像尋常電視劇的那樣消失不見,又或者如公主般睡得安詳令人憐愛,又或者驚慌失措尖叫不已,又或者穿著空心的圍裙正在煎蛋,一切只是尋常罷了,唯一令人困惑的是:究竟是誰不停翻身把所有人都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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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尿尿嗎”她問得很坦誠。
????????“我只是腰疼”我習慣性地停頓并補充道“需要貼個膏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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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天氣只持續(xù)了一天,此刻渾濁的霧氣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發(fā)白,用如鷺的話說,這就像在酸奶里游泳一樣純潔。我自認為我應(yīng)該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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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車在濃霧中陡增了幾分神秘感,不知為何我想念起了三哥,他現(xiàn)在是不是也過得還算幸福,希望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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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君一大早如約而來,我趁他的眼神還沒有完全從迷離轉(zhuǎn)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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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房窮表妹。”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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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君打量著穿著我的襯衫,正在匆忙把耷拉在外的一只絲衤末掖進被子的如鷺,然后帶著似懂非懂的奇怪笑容又回到了迷糊狀態(tài)。我已經(jīng)很快習慣了M君每天的失憶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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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說——這也許是因為愛情的偉大力量——這種俗套的話,但我確實有了個主意。我從抽屜的一個舊皮夾里翻出兩張蒂元鋪在桌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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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理發(f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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