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中的精神分析元素淺介(一)
零、故事的結局,重歸原初狀態(tài)的希冀,終極的和解
??????? Eva毫無疑問是一個虛構的故事,機甲是虛構的,使徒是虛構的,補完計劃是虛構的,神學是拿來當設定的。在這一切復雜的表象之下,只有隱喻是能被把握的。庵野秀明虛構了這樣一個世界:一切無法在現(xiàn)實中具象的東西在這里有了直接表達的可能。而在這樣一個空間下,闡釋精神分析理論變得十分有趣。
?????? 法國精神分析師雅克 拉康自己在“鏡像階段”理論中說,人是一個“早產(chǎn)兒”,各種機能尚未發(fā)育成熟就被猛然拋入世間,使得“出生”本身就構成為一種喪失——在母體子宮中所享有的那種自足狀態(tài)的喪失。第一聲啼哭就宣告了這個決定性的缺失宣告了這個缺失的不可回復從這個角度說人的需要根本上是回到母體的需要是想與母親合為一體的需要。[1]因為在子宮中,嬰兒是自足的,沒有主客之分的圓滿狀態(tài),一旦被生出來,原初喪失就出現(xiàn)了。而人類補完計劃,目的就是滿足所有人的原初欲望——回到主客統(tǒng)一的渾然一體的狀態(tài)。在補完之時,所有人都變成了LCL液,而這種LCL液正是機甲駕駛員的插入栓中所填充的液體,換言之,即是羊水。

??????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人類補完計劃也是對薩特存在主義哲學的超越,在薩特看來,主體會在他人的凝視當中逐漸被奴役,主體性會被他者的目光所消解。而離開他人目光,人又不可避免地陷入孤獨當中,或者孤獨或者被消解,他人由此成為了地獄。而人與人之間的這種隔閡,在Eva中被具象化為了AT field即心之壁。而人類補完是解決這個問題的一種嘗試,是一種想象中的終極的和解。
一、閹割發(fā)生的場所,俄狄浦斯情節(jié)
?????? 對于拉康而言,俄狄浦斯情結是從想象界到象征界過渡到標志。俄底浦斯情節(jié)打破了原本的母親和孩子之間的二元關系,通過引入“父親的名義”(the name of the father)而引入一個三元結構。孩子隨時需要母親,但母親隨時會不在場。孩子在這種三元結構中認識到自己不是母親的唯一欲望對象,因此欲圖著重新回到與母親的二元關系中,并且對那個占據(jù)母親欲望位置的東西(即父親)產(chǎn)生嫉妒之情。并且認為父親有一些自己沒有的東西,閹割從這里就發(fā)生了。孩子為了試圖占據(jù)父親的地位就會開始追求這個東西,即菲勒斯。
??????? 在Eva中,這樣的結構十分明顯:碇真嗣早年被父親所拋棄,正如俄狄浦斯被他的父親所拋棄,而后父親給碇真嗣給出各種命令,熟練地操縱他的心理,并且擁有對Eva的完全掌控權。碇源堂完全占據(jù)了父親的位置。而且更為明顯的是,碇源堂對第一個綾波麗,具有完全的主人地位。值得一提的是,在設定中,綾波麗和Eva都可算為碇真嗣生母的某種變體,這樣看來,俄狄浦斯情節(jié)在Eva中得到了完全的一一對應。

?????? 在碇真嗣去到綾波麗住所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其父碇源堂的眼鏡并且將其戴上了,這是本劇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弒父隱喻,是對父法禁令的直接逾越。而最終的弒父過程,則在本文第四部分歇斯底里話語中有所闡述。值得一提的是,這幅眼鏡貫穿了整個Eva故事,代表了不同時期的綾波麗對碇源堂的不同態(tài)度。

在其他場景之中,俄狄浦斯情節(jié)處處有其影子,由于其結構簡單,其他情節(jié)不再贅述。
二、主體性的誕生
??????? 在討論主體性的誕生之前,有必要談論一下日本動畫中的“三無少女”的概念。三無少女用以喻指那些沉默寡言、缺乏面部表情、難以被窺知心理的內心封閉的年青女子,三無毫無疑問是一種匱乏的主體,是一種缺乏欲望的主體。而在日本動漫中,三無產(chǎn)生情感的瞬間,即主體性產(chǎn)生的時刻總是情節(jié)的高潮,比如“綾波麗的微笑”。下面的兩幕場景正是Eva中具有代表性的部分。

??????? 首先是綾波麗在面對使徒時選擇舍己的一幕。在這一時刻,犧牲自我的綾波麗身上出現(xiàn)了明顯的妊娠象征。那么孕育的是什么呢,我想正是綾波麗的主體性,是她依以為“人”的證據(jù)。至此,形而下的淚水與無形的人的情感連接在了一起,淚水被賦予了符號性的意義。而這正是主體進入象征秩序的信號,換言之是主體性誕生的象征。正如嬰兒將哭泣與哺乳聯(lián)系在一起的過程一樣。

?????? 而這一過程在 劇場版 終 中有更為清楚的表達。在第三次沖擊之后,主角三人來到了第三村,不同于上一幕戰(zhàn)斗場景的大量情緒沖擊。在這個田園牧歌,烏托邦式的場景當中。第三村中的綾波麗正在進行著本該在嬰兒時經(jīng)歷的事——進入象征。因此才會發(fā)出以下種種“原初問題”,通過這一個個問題,用索緒爾的語言學來說,綾波麗將諸如“謝謝”“早安”的能指與其指代的所指相互聯(lián)系,而這種象征化,借用電影中的臺詞,是“像嬰兒一樣的奇跡”。

?????? 至此,綾波麗進入象征秩序的過程進入了最后一個階段:索要一個名字。由于這里的“綾波麗”并不是之前的綾波麗(所有的綾波麗都是不同的個體,因而被稱為“長得像”小姐),主體索要名字的行為,即將自己納入符號系統(tǒng)的行為是完成這個過程的最后一步。雖然碇真嗣并沒有想出一個名字,但“綾波麗”依舊從一具只會聽從指令的木偶之中誕生出了主體性?!拔蚁?..我想...我想...”。

三、為什么想不出名字——歇斯底里與大他者不存在
?????? 在拉康那里,大他者(the Big Other)表明象征秩序(尤其是意識形態(tài))本身化身為一個宰制主體的外在的他者,常常被主體想象為社會政治秩序、權力體系、話語體系、倫理秩序、家族權威等等。
?????? 只會聽從命令(不管是之前聽從碇源堂還是之后聽從碇真嗣)的綾波麗,與受父親律令束縛的碇真嗣,都受到主人話語的支配。主人以一種指揮式的命令對奴隸說話即主人話語(具體理論復雜的多)。在拉康的理解中如果說主人話語屬于一種權力話語 那么歇斯底里的話語就是對這些權力的質疑它是一種批判性的話語。綾波麗和碇真嗣通過歇斯底里話語將某些化身拉下了崇高的位置,“沒有命令我也能活著”表明綾波麗不再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受他人支配的機器,而碇真嗣直接對父親說“我想了解你”正是弒父的過程。


???????? 其中$(barred subject)即永遠匱乏的主體,不斷向S1即大他者發(fā)出質問:你想咋滴?。更確切地說歇斯底里主體的問題就是“我是什么”或者“我到底是一個男人還是 一個女人”其整個的存在都被這一不確定的問題所維系其對大他者的質問根本上就是“你究竟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歇斯底里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但是這種質問不可能有答案,因為大他者是無能的,或者說根本不存在。在動畫中,碇真嗣對綾波麗索要名字的行為,即綾波麗將碇真嗣看為大他者發(fā)出質詢的行為,無動于衷。因為碇真嗣本身也是一個不完美的主體,他同樣對他的父親,即他所認定的大他者的化身發(fā)出了質問: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主體的這一質詢既是提給他者的也是提給自己的。通過這種完全批判性的話語,主體完成了擁抱不完美的過程。

(有矛盾的小情侶們經(jīng)常也有這種質問: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想必也是看到了愛情中的大他者不存在,崇高的東西不存在吧,哈哈)
四、補完計劃后留下來的東西,矛盾的繼續(xù)
??????? 但如果完成補完計劃,超越存在主義就一切結束了那屬實沒多少意思,在結局中我們能很明顯地看出Eva以一種黑格爾式和解收尾——在補完計劃之外,留下了兩個人。這意味著補完并非世界的終點。黑格爾式和解并非簡單的以一種更高的普遍性(即人類補完)囊括低等的矛盾(他者即地獄),齊澤克解釋的更有意思:“對黑格爾來說,辯證法遠非有關逐步克服的故事,而是對如此努力之失敗所作的系統(tǒng)注釋——絕對知識指的是這樣一種主體立場,他最終接受了矛盾,并把矛盾視為每個同一性的內在條件。”[2]
??????? 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的“最后成果”,是“作為推動原則和創(chuàng)造原則的否定性的辯證法”。留下來的主人公——碇真嗣和明日香成為了新世界的否定性和對立面。在全新的歷史當中,全新的矛盾隨之出現(xiàn)了,而這矛盾正是推動歷史繼續(xù)向前的動力。
??????? 這同樣也揭示了人何以向前發(fā)展,驅動自己。在拉康的理論中,對象a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欲望對象,而是使某個東西成其為欲望對象的對象,它是引發(fā)欲望的對象的原因同時也是使欲望之滿足變得不可能的對象。[1]對象a是永遠無法填滿的缺乏,是一切欲望的原因,這不就是一種作為主體否定性和驅動力的,卻永遠變化著的矛盾嗎。
?????? Eva的故事遠沒有結束。
五、附記
??????? 在我用精神分析繁多復雜的概念(三界,欲望,大他者)對著這部作品大放厥詞,擺弄文字游戲之外,作品的背景同樣不可忽視。Eva誕生的90年代,日本正好經(jīng)歷了經(jīng)濟危機,再稍遠一點,戰(zhàn)后日本的思想浪潮同樣影響著這部作品。馬克思主義、符號學、法國現(xiàn)代哲學,學生運動、學術運動等等一遍遍席卷了日本。在這種思想環(huán)境下誕生的Eva自然有其豐富的靈魂。綾波麗從虛無的“三無”狀態(tài)到活生生的人的跨越,想必也包含了作者對人類社會的期望吧。
參考書目
[1]?吳瓊.雅克·拉康——閱讀你的癥狀上、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1-1
[2]?斯拉沃熱·齊澤克著,季光茂譯.意識形態(tài)的崇高客體.中央編譯出版社201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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