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戰(zhàn)海匪千鑄談條件 遇故人眾義立血誓

“嘖，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p>

由于自重輕吃水淺，那幾條小船在海面上穿梭如飛，沒多久，即使不用千里筒，辛千鑄也能看清來人模樣，看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必然是海匪無疑，不由得一嘬牙花子，他倒不是畏懼對方，畢竟事先準(zhǔn)備了火炮和火銃，雖為淘汰的老式火器，對付海匪也綽綽有余。

大海茫茫，這幫人如此打扮，乘坐的又是小舟，想必距離海匪的老巢不遠(yuǎn)，他們這伙人今天算是羊入虎口，即使眼前這些海匪不足為懼，保不齊后面將有無數(shù)海匪源源不斷的來此侵襲，兩邊不拼個你死我，這事不算完。

“吃飄子錢的老合，招子放亮點，咱這是鷹爪孫的底子?！?/p>

由于目標(biāo)太小，威力巨大的火炮在這時候反而不適宜，辛千鑄便讓手下的舟師先將火銃填充好彈藥，眼見那些小船距離不足二百步，便扯著嗓子吼道，用得是江湖上的黑話，其中意思是“你們這幫水賊看清楚，我這里是官府的船”。

然而，海匪和內(nèi)陸水賊的黑話并不相通，那幫人聽到船上有人在那里說話，卻并不明白這家伙的意思，還以為對方用某處的土語罵人，當(dāng)即將手中的火銃對準(zhǔn)了辛千鑄，繼而用指間夾著的火繩引燃藥池里的黑火藥。

“嘭——！”

隨著一陣青煙升騰，彈丸激射而出，徑直“撞”入船體，霎時間，木屑四濺，往上不足半尺遠(yuǎn)的地方，便是辛千鑄的腹部，后者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給驚得打了個激靈，隨即怒聲道：“屮你娘，這幫子給臉不要臉的玩意，給我打！”

此時，那些舟師都已裝填好了彈藥，隨著辛千鑄的一聲令下，伴隨著火光迸現(xiàn)，十幾條槍一齊發(fā)射，雖然因為距離和海風(fēng)等原因，使得精度大打折扣，但是勝在數(shù)量多，伴隨著接連不斷的槍聲響起，也有那么兩個倒霉蛋不幸被打中，直直摔進(jìn)了海里。

因為在水師里待過好幾年，這些退下來的老兵雖然許久不曾演練，卻也在見到海匪襲來之時被勾起回憶，很自覺的分成兩列，第一列的十幾人射完，立即退到下一列的身后，開始裝填彈藥，而第二列則上前做好射擊準(zhǔn)備。

那些海匪顯然沒料到對面這艘船上火器犀利，可他們眼見同伴被射殺，不僅沒立即劃船撤退，反而被激起了兇性，嘴里一邊“哇啦哇啦”的亂叫，同時將一面盾牌架在船頭，一邊拼命往前劃，加快抵近的速度。

也不知那些海匪所用盾牌以何材質(zhì)制作，兩列舟師輪替射擊，彈丸落在上面，卻似泥牛入海一般，難以洞穿，片刻之間，雙方距離就已不足百步，辛千鑄眉頭微蹙，看來這幫家伙鐵了心要搞跳幫戰(zhàn)。

只是辛千鑄有一點搞不明白，方才己方已經(jīng)展現(xiàn)了實力，即使憤怒于同伴死亡，也不該如此冒進(jìn)，念及此處，他下意識向身后海面瞥了一眼，當(dāng)即沖其他人驚聲叫道：“后面，后面還有海匪！”

與那些單薄的小船不同，出現(xiàn)在這艘巨舟右側(cè)的是三艘呈“品”字形前進(jìn)的海船，雖然不及辛千鑄的船大，卻是通體被漆成黑色，乘風(fēng)破浪而來，好似幽靈般，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幾十丈外，并且開始偏轉(zhuǎn)船頭，顯然是準(zhǔn)備將架著火炮的那側(cè)對準(zhǔn)這艘巨舟。

“先用小船吸引我們的注意，再用大船悄悄抵近，拉近射程后擊沉，好計謀！”

驚出一身冷汗的辛千鑄，急忙讓舟師準(zhǔn)備火炮，自己這邊一定要搶到開火的先機(jī)，否則幾輪齊射下來，巨舟必然被轟成一堆碎木板。

“轟，轟，轟——！”

就在那三艘黑船即將完成轉(zhuǎn)向之際，辛千鑄這邊已有三門火炮率先射出炮彈，因為己方都是退下來的水師士兵，有著充足的海上作戰(zhàn)經(jīng)驗，射出去的三顆實心彈，呼嘯而去，全都以一個完美弧線狠狠砸在領(lǐng)頭的那艘海船上。

下一刻，就見那艘船被砸得木片橫飛，雖未傷及根本，但炮彈正好落在蓄勢待發(fā)的火炮附近，炮手被沖擊力撞得倒飛出去，那船上一片狼藉，哀嚎之聲驟然間四起，可辛千鑄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到幾粒“小黑點”由遠(yuǎn)及近的落向了自己。

“大人小心——！”

下個瞬間，辛千鑄就被一名舟師撲倒在地，下個瞬間，他原先所站位置，就被一發(fā)拳頭大小的炮彈砸出一個窟窿，好在那炮彈不大，且是顆實心彈，并未如開花彈那般爆炸，這才僥幸留得一條性命。

“多謝……?！?/p>

辛千鑄略顯狼狽的從甲板上爬起來，一邊致謝，一邊向四處張望，但見方才那一陣齊射之后，船上多出五六個大洞，原本列好的炮陣，也被那通亂砸給攪亂了陣型，舟師為了躲避敵船的炮擊，全都四下分散開來，好在己方并未出現(xiàn)傷亡。

“快起來還擊！”

沒等辛千鑄開口，就聽到有人扯著嗓子吼道，聽那幾近嘶啞聲音，就知道對方究竟有多急切，循聲望去，就看到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舟師，一面將趴在地上的其他舟師拽起，一面竭力嘶吼以催促他們盡快回到戰(zhàn)斗位。

沒過多久，便有七八名舟師率先沖到火炮旁，由于之前已經(jīng)裝填好了彈藥，此時只需將位置調(diào)整好，便可以用香頭戳進(jìn)炮身小孔內(nèi)，伴隨著炮聲響起，兩發(fā)炮彈先后射出，可急切之間的發(fā)射卻失了準(zhǔn)頭，僅僅砸中敵船的船尾，并未造成實質(zhì)性的傷害。

“繼續(xù)，別?！?！”

隨著越來越多的舟師回到戰(zhàn)斗位，炮彈接二連三的被射出，并以成片爆炸的開花彈取代只能砸出洞口的實心炮彈，彼處敵船雖然也在還擊，但隨著開花彈紛紛落下，肉眼可見不少海匪被炸得斷肢亂飛，甚至有一艘可能是火藥桶被砸中，發(fā)生殉爆，整艘船都燒了起來。

“那幫海匪上船了！”

就在辛千鑄為了局勢扭轉(zhuǎn)而稍稍松了一口氣時，就聽見有人驚聲呼喊，急忙望去，隨即看到幾名頭裹黑布，渾身濕漉漉的赤膊男子從另一邊怕了進(jìn)來，這些人口銜匕首，各自手握長短不一的兵刃，正虎視眈眈的盯著船上那些正在裝填彈藥還擊的舟師。

“這幫人交給我，你們專心開炮?！?/p>

眼見形勢急轉(zhuǎn)，為了避免舟師為了應(yīng)對船上的海匪而兩線作戰(zhàn)，導(dǎo)致難以兼顧，辛千鑄當(dāng)即抽出佩刀，一臉獰笑的向著那些海匪走去。

在海上航行的這些天，無聊的可不止李妙一人，辛千鑄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眼下有人敢捋虎須，正中他的下懷，甚至希望這幫家伙不要太弱，免得自己還沒發(fā)泄完怒火就早早的結(jié)束了。

可對面那些海匪顯然也不傻，眼見有個彪形大漢氣勢洶洶的向自己走來，又豈會乖乖上前應(yīng)戰(zhàn)，當(dāng)即四散開來，襲向那些正在裝填彈藥的舟師。

此時，對面的三艘敵船，一艘因為殉爆，整艘船都被烈焰吞噬，很快便沉沒了，另一艘因為桅桿被兩發(fā)實心彈給砸斷，風(fēng)帆扯不起來，只能隨波逐流，只剩一艘受了點輕傷，眼下正在分浪破風(fēng)而來，以火炮反擊的舟師，壓力登時小了許多。

眼見眾匪分散襲來，那些舟師也不是榆木疙瘩，當(dāng)即分出幾人，用隨身攜帶的短刀與之交戰(zhàn)，霎時間，喊殺聲四起，以辛千鑄為主，他武功本就在二流的前列，再加上一向走得是剛猛路子，對付幾個壓根不入流的海匪，好似狼入羊群。

“撞上我，算你們倒霉?！?/p>

辛千鑄一邊獰笑，一邊不斷揮刀，手起刀落間，數(shù)名海匪被他砍翻在地，而那些來自于水師的舟師，雖然大多年近四旬，但實力不減，完全就是壓著這幫人打，很快便解決了登上這艘巨舟的海匪。

此時，那艘唯一能正常行駛的敵船，已在炮火中抵近，雙方相距僅有十幾丈，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彼此船上的情況，即使如此，兩邊也沒打算放棄使用火炮，幾名舟師迅速的將海匪尸體丟進(jìn)海中，同時將甲板上的血跡沖刷干凈，以免到時候踩在尸血上滑倒。

其余舟師要么將火炮裝填好，吹亮指尖夾著的火繩，準(zhǔn)備就緒，要么就端起火銃，拔出短刀，以此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白刃戰(zhàn)，辛千鑄瞇起眼睛，此時節(jié)雖已是入了深秋，可正午陽光卻曬得人臉上發(fā)燙，甚至有輕微的灼痛感。

令辛千鑄感到意外的是，對方在抵近后，并未立即發(fā)動攻擊，甚至為了避免雙方中有人走火誤傷，還讓人向他們揮旗示意，之前那名替他指揮作戰(zhàn)的舟師看得真切，隨即向辛千鑄轉(zhuǎn)達(dá)了其中意思的：“不要攻擊，我們領(lǐng)頭有話和你們說”。

“吃飄子錢的老合，土了點兒，還不扯呼？”

雖然料想對方因為傷亡慘重，不敢再繼續(xù)作戰(zhàn)，可辛千鑄扔不放心，再次用黑話厲聲質(zhì)問道，其中意思是“水賊，你們死了那么多人，還不趕緊逃跑”，然而對方看上去應(yīng)該是領(lǐng)頭的人，卻對此話充耳不聞，只是命令手下不斷前進(jìn)，直到雙方船只距離不足兩丈才停。

在此之間，辛千鑄與那些舟師的眼睛都死死盯住對方的一舉一動，只要他們有任何試圖攻擊的行為，己方就會槍炮齊發(fā)，如此近的距離，想打不中都難。

“線上的朋友，招子不亮，鷹爪孫的底子也敢別梁子？”

見對方始終沒有繼續(xù)動手的意思，辛千鑄也稍稍放下心來，繼續(xù)用江湖上的黑話跟對方打招呼，這話的意思是“你這地頭蛇真是眼瞎了，官府的船也敢劫”，這話已不客氣，但終歸是在別人的地盤上，不好明著罵。

“你別費那個功夫，我男人是海匪，聽不懂你們陸上的黑話?！?/p>

這一次，辛千鑄的話終于得到了回應(yīng)，卻是那名領(lǐng)頭人身后的一名女子，她閃身到那人耳邊，低語了幾句，對方緊鎖的眉頭，此時才漸漸舒展，跟那女子說了幾句話后，便由她和辛千鑄進(jìn)行交涉，而后者總算明白，為何自己費了半天唾沫星子，對面卻毫無反應(yīng)。

“這里沒有外人，我也沒必要再用唇典，你告訴他，我這條船上是出海找東西的，沒有攜帶任何財寶，請他行個方便?！?/p>

稍作思忖之后，辛千鑄朗聲說道，話音剛落，就見那個領(lǐng)頭的男人面露怒色，他也只是聽不懂陸上的江湖黑話，正常對話還是能明白，當(dāng)即喝道：“殺我那么多弟兄，又擊沉一條海船，現(xiàn)在還想一走了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咋了，還想繼續(xù)挨打是吧？”

辛千鑄聞聽此言撇了撇嘴，一臉不屑道，說話間，便舉手示意那些舟師攻擊，隨即就見對方身邊那名女子猛地扯了一下他的胳臂，隨即沖自己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們沒那個意思，但是這事確實不能如此草草了結(jié)，否則沒辦法給兄弟們一個交代。”

“關(guān)我屁事?！?/p>

聽到這話，辛千鑄毫不客氣的反駁道，隨即雙臂環(huán)抱，昂起腦袋，斜著眼看向?qū)γ婺切┗翌^土臉的海匪，一臉的不屑：“全都是你們自找的?！?/p>

“今天是我們黑綢幫小覷了閣下，不過這茫茫大海之上，海匪多如牛毛，你們也不可能每次都贏，就算船上的火藥再多，也支撐不起海匪們的車輪戰(zhàn)，恐怕還沒到地方，就已彈盡糧絕了，不如大家各退一步?！?/p>

那女子聽完倒也沒有惱怒，先是輕聲安撫了自己男人，隨即沖辛千鑄一拱手，“與其跟咱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不如各取所需，您幫我們辦件事，作為交換，我可以在海圖上幫您標(biāo)注其他海匪的勢力范圍，以此來避免與那幫家伙發(fā)生沖突，您看怎么樣？”

“唔……?！?/p>

聽到這些話后，辛千鑄不禁陷入沉默，眼下，他們是贏了，可激戰(zhàn)之下，彈藥的消耗量確實很大，他們并非水師，出海時的儲量不多，在抵達(dá)臺灣島東寧府之前也無處補(bǔ)充，期間若遭到多股海匪的襲擊，恐怕就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倒也不是不行?！?/p>

就在辛千鑄暗自思忖時，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循聲望去，卻是在剛才海戰(zhàn)中不知去向的李妙，后者似乎覺察到他的疑惑，當(dāng)即笑道：“我又不會武功，剛才跟孫九奇一起躲進(jìn)了船艙，見外頭沒了動靜，這才出來看看?！?/p>

“你先說說，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們幫忙的。”

李妙的話，讓辛千鑄不再繼續(xù)猶豫，當(dāng)即回應(yīng)道，“事先說好了，如果是什么打劫過往商船的事，趁早不要提，我以后就算葬身海底，也不會跟你們同流合污?！?/p>

“那是自然，我們不會讓您為難。”

見辛千鑄松了口，那女子便淺淺一笑，她在海上待了不少年月，雖然不可能跟那些男性海匪一樣打赤膊，可她身上穿得卻也不算多，只用紅布在身上纏了幾道，下身穿著一條黑色短褲，赤著腳，扎著馬尾辮，古銅色皮膚的臉上未施粉黛，卻有種說不出的野性美。

稍作停頓后，那女子繼續(xù)說道：“這事對您來說，甚至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那便是幫我們打掉一伙海匪?！?/p>

“呵呵，夫人好算計，這是要一箭雙雕??！”

聽完那女子的話后，辛千鑄當(dāng)即冷笑，不管對方是否想到，既然他能考慮到這一點，就必須假定其存了這樣的心思，以免自己被人背后捅刀子，得不償失。

“若您不放心，我可以作為人質(zhì)留在船上，你們離開這片海域前，黑綢幫的弟兄有任何圖謀不軌的行為，盡管將我這顆頭顱斬下，絕無怨言。”

那女子是何等聰明，登時明白了辛千鑄的顧慮，當(dāng)即向前一步，語氣十分誠懇，可辛千鑄也并非初入江湖的生瓜蛋子，對方看上去越是真誠，他越覺得其中有詐，反而不肯輕易應(yīng)承下來，而她身邊的男人，顯然也不愿自己妻子以身犯險，拽著她胳臂連連搖頭。

“三當(dāng)家來了！”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忽聽對面船上有一名海匪開口叫道，辛千鑄心頭一凜，隨即就看到遠(yuǎn)處有兩艘同樣通體漆黑的海船駛來，登時破口大罵：“你們這幫挨雷劈的海匪，擱這放了半天屁，敢情是在等支援呢！”

“我們沒這意思。”

似乎意識到自己手底下這一嗓子讓對面產(chǎn)生誤會，那女子當(dāng)即回頭甩了那名海匪一記響亮的耳光，接著轉(zhuǎn)頭沖辛千鑄連連擺手，話雖如此，隨著對面兩艘船的接近，辛千鑄手底下那些舟師也開始“進(jìn)言”，讓他不要再相信這幫殺人不眨眼的海匪，趕緊下令開火。

或許是為了自證清白，那女子情急之下，竟拽過一條纜繩，直接蕩到辛千鑄所在的這艘船上，隨即拔出腰間匕首抵在頸子上，轉(zhuǎn)身對著她男人叫道：“你跟老三要是敢動手，我就死給你看！”

這女子突然蕩過來，把那些蓄勢待發(fā)的舟師給嚇了一跳，好在他們都是個中老手，沒有因為驚慌失措而走火，否則那女子還沒落下，就會被打成篩子，眼下見到對方如此，知道她是誠心實意合作，便將槍口往下壓了幾分。

“夫人都做到這個地步，在下若是還不信，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辛千鑄見狀輕嘆道，隨即沖著對面喊道：“這位當(dāng)家的，我也不曉得你們二位平日夫妻感情如何，既然尊夫人愿意作為人質(zhì)留下，咱們也不好辜負(fù)她的好意，何不收了家伙，好好聊一聊打海匪的事情？”

“可以?！?/p>

那領(lǐng)頭的男人見自己妻子突然蕩到對面船上，心都要蹦到嗓子眼了，他生怕辛千鑄手下舟師誤會她的企圖，開槍將其射殺，哪怕是有人不慎走火，只要傷了那女子分毫，雙方可就真要不死不休了，此時見對面并未開火，也放下心來，點頭應(yīng)允。

說話間，就見那人沖自己手下?lián)]了揮手，那些海匪便將手中火銃的槍口對準(zhǔn)天空，引燃火藥之后，將膛中槍彈盡數(shù)射出，因為這種老式火槍的裝填十分麻煩，此舉無異于宣布他們已經(jīng)放棄了攻擊。

“你們也都收了吧！”

眼見對面“誠意滿滿”，辛千鑄也不好意思繼續(xù)與其對峙，便讓舟師暫且收槍，自己則搬了張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去，隨即沖著對面那位一抬下巴頦，示意他可以講話了。

“距離此處七八天的航程，有片島嶼，明末至今，一直被海匪們占據(jù)，我在那上頭自然也有一席之地，大約半個月之前，有一群倭匪突然來到附近，趁我們出?？論?，對諸島發(fā)動進(jìn)攻，由于留守島上的多為老弱病殘，所以就很輕松的占據(jù)了其中最大的那個島?！?/p>

雖然不太滿意辛千鑄對自己的態(tài)度，但考慮的妻子在對方船上做人質(zhì)，自己也確實需要這樣的外來力量的援助，黑綢幫的大當(dāng)家也只得捏著鼻子忍了，沉聲道，“我們這些原主人自然不能坐視地盤被人搶走，回來后，當(dāng)即發(fā)動了反攻?！?/p>

“咋了，沒打贏？”

聽到這里時，辛千鑄挑了挑眉毛，他本不愿摻和海匪之間的事，畢竟幫了一方，另一方只要沒被斬草除根，肯定要報復(fù)，得不償失，可聽下來，卻是倭奴國的海匪來搶地盤，性質(zhì)自然就變，雖被海匪久占，終歸還是大曌朝的國土，一分一毫都不能被外人攫取。

“那幫王八犢子肯定是籌劃已久，來了將近二十艘船，每艘船上都裝備了臼炮，倭匪們也是人手一支火槍，咱們這邊雖然是人多勢眾，可火器都是前明的老古董，跟這幫驢入雜種手里的家伙差得也不是一星半點，鏖戰(zhàn)數(shù)日，死了那么多的弟兄，卻連登島也做不到?！?/p>

海匪首領(lǐng)聽到辛千鑄的問詢后無奈道，“有幾個小幫派的海匪沒了心氣，只得收拾殘兵另尋其他去處，我氣憤不過，打算讓兄弟們劫一波大的，然后到臺灣島，找那些紅毛番商人買些火器，再去奪島?！?/p>

“按理說，官匪自古不兩立，我作為風(fēng)影衛(wèi)的副千戶，又身負(fù)了皇差，本不該摻和你們海匪之間的破事，可那幫家伙既然來自倭奴國，卻要另當(dāng)別論，常言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倭奴國自古便貧瘠荒蕪，又多災(zāi)多難，過去沒少與大陸王朝發(fā)生沖突?！?/p>

稍作思忖之后，辛千鑄沉聲說道，“但是這事，光憑我一人做不成，還需要你們的通力合作，并且還要好好籌劃，否則，他們憑借地利守島，咱們貿(mào)然進(jìn)攻，也只是徒增己方的傷亡罷了……。”

“只要您愿意助力奪島，我可以派人聯(lián)絡(luò)其他海匪，到時候，咱們重新拉起隊伍，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那幫雜碎?！?/p>

話未說完，黑綢幫的大當(dāng)家就拍著胸脯保證道，說話之間，互見一條小船插入，那船上除了劃船的槳手，還有個身形纖瘦的女子，可她卻跟之前那夫人不同，滿頭青絲被剃了一個干干凈凈，用黑布纏住胸部，剛靠近對面那艘船，便有人甩下一條纜繩。

“大哥又何須跟這鷹爪孫卑躬屈膝，等兄弟們多劫幾條商船，把貨物轉(zhuǎn)手以后，去買來足夠多的火器，再跟那幫倭國矬子一決高下?！?/p>

那女子剛一登船，其他人便稱呼她為“三當(dāng)家”，而她則是徑直走到自己首領(lǐng)面前，拱手“進(jìn)言”道，后者卻只是默默搖頭，并未回應(yīng)，見此情形，那光頭女子當(dāng)即轉(zhuǎn)過頭，剛要沖辛千鑄說幾句話，卻在見到對方的瞬間突然閉嘴，甚至有些心虛的把視線挪開了。

“不是吧……。”

看到那女子正臉的一瞬間，辛千鑄也懵了，就算打破了腦袋，他也絕想不到，居然能在這茫茫大海之上遇上對方。

“你倆，認(rèn)識？”

瞧出端倪的李妙疑惑道，雖然此女因為風(fēng)吹日曬，皮膚顏色變得黝黑粗糙，可她那張臉自己卻不會認(rèn)錯，聽到問詢后，辛千鑄只得苦笑：“見過，不熟?！?/p>

“等等，她不會就是你師父之前想許配給你的義女吧？”

稍作回憶之后，李妙突然記起，在今年三月初，身為總領(lǐng)都督的蕭邃忽然遣人過來想請辛千鑄過府一敘，授業(yè)恩師邀請，辛千鑄自然不會推辭，考慮到李妙過去的身份，這次也就沒有帶她，之后回來，只說師父想給他說門親事，但是后來因故未成，所以就擱置了。

“就是她……?！?/p>

辛千鑄抬頭望了一眼對面那位，隨即無奈的點了點頭，先前蕭邃讓人請他上門，在雙方寒暄之后，便直入主題，他早年收留了一個女孩，取名蕭玉馨，一向是視若己出，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紀(jì)，仍未許配人家，想著辛千鑄也二十多歲，便想撮合一下。

雖然蕭邃并未強(qiáng)令辛千鑄娶自己的義女，可熟悉師父脾氣的他卻十分清楚，今天敢說出半個“不”字，少不了要承受他老人家的雷霆之怒，只得點頭應(yīng)允，同時找補(bǔ)一句：“弟子蠢笨，恐怕小姐未必看得上。”

彼時的蕭邃還不曉得自己將會見到什么，只是撫須而笑，哪曾想，讓府上的丫鬟請了她好幾次，都不見人來，無奈，只得領(lǐng)著辛千鑄過去，到了小姐閨房之外，蕭邃讓她立即出來見客，得到卻是斬釘截鐵的“不見”二字。

辛千鑄見對方連見自己一面都不愿，便就坡下驢，出言去勸自己的師父，不料蕭邃此時犯了驢脾氣，聞聽此言，當(dāng)即抬腳踹開房門，接著，二人就看到蕭玉馨坐在桌前，對著鏡子鉸頭發(fā)，并且已經(jīng)剪了許多，身上、桌上、地上，撒得到處都是。

因為這一幕實在是令人驚異，所以辛千鑄反而記住了蕭玉馨的容貌，此后，便是被師父下了逐客令，只得灰溜溜離了府宅，至于這位小姐后來被打還是被罰，便不得而知，他本來就沒想娶其為妻，所以并未去打聽后續(xù)，只是沒想到，這妮子竟然溜到這里做了海匪。

“我這三妹一向是心直口快，方才言語沖撞，還望大人莫要介意?！?/p>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那海匪首領(lǐng)以為辛千鑄是因為蕭玉馨的出現(xiàn)而心存懷疑，當(dāng)即出來打圓場，話音剛落，就聽蕭玉馨突然怒聲喝道：“你這廝怎地如此不要臉，我那時都已剃發(fā)明志，誓不嫁你，為何還是糾纏不休？”

“老三，你在胡說什么？”

海匪首領(lǐng)不知內(nèi)情，眼見節(jié)外生枝，當(dāng)即出言喝止，卻見辛千鑄訕訕一笑：“我說這位三當(dāng)家的，您認(rèn)錯人了吧？”

這話本是想給雙方一個臺階下，豈料蕭玉馨并不領(lǐng)情，盯著辛千鑄看了幾眼之后，咬牙切齒道：“絕不會錯，化成了灰，我都能認(rèn)得出來。”

“看來貴幫內(nèi)部尚未達(dá)成一致，我可不想到時候被人背后捅刀子，這位夫人，您要不然還是回去吧……至于那座島，等我到了臺灣，自然會通知駐扎在那里的水師前去奪回，就不勞煩您幾位操心了！”

辛千鑄聞聽此言登時語塞，只得轉(zhuǎn)頭看向海匪首領(lǐng)的妻子，后者自然不能應(yīng)允，她知道官府有能力收回那些島嶼，可這樣一來，他們這群海匪的老巢也就一并被端了，海匪們一旦失去了根基，在這茫茫大海之上，消亡也只是時間問題。

“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只說這最后一次。”

眼見那女子出言呵斥蕭玉馨，辛千鑄便借勢沖她喊道，“在下身負(fù)皇命，出海找尋某樣?xùn)|西，途徑這片海域時，與貴幫發(fā)生了一點矛盾，剛剛達(dá)成共識，絕不是為你而來，還請你不要自作多情，此事了結(jié)之后，咱們各安天命，誰也別礙著誰！”

“當(dāng)真？”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可蕭玉馨仍是半信半疑，然而，辛千鑄也懶得再搭理她，只跟那位夫人低聲說了幾句，后者聽罷連連點頭，隨即扯過一條纜繩蕩了回去，轉(zhuǎn)身沖他拱手道：“閣下高義，黑綢幫任憑差遣?！?/p>

“那群倭匪雖有不少犀利火器，可他們終究只占了最大的那個，其他小島，目前都有人在上面守著，我這次回去便將他們召集起來，一同商議奪島的相關(guān)事宜?！?/p>

等那位夫人將辛千鑄方才所言告知自己丈夫后，這位黑綢幫大當(dāng)家也沖他拱了拱手，“請閣下隨我等前去?！?/p>

說罷，便命手下嘍啰扯起風(fēng)帆，調(diào)轉(zhuǎn)船頭，向著東南方向緩緩駛?cè)?，辛千鑄當(dāng)即讓舟師跟隨，卻見之前那位指揮有方的舟師湊到跟前低聲問道：“大人，您當(dāng)真要和這幫海匪進(jìn)行合作嗎？”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在國家大義面前，只要能拉攏到對方，官匪之間的矛盾還是可以放一放，更何況，這次奪島之后，我打算找機(jī)會在水師里面尋個能說上話的人，將此間情況告知，至于到時候是招安還是剿滅，都由那邊去定奪，無需咱們操心。”

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黑綢幫海船，辛千鑄冷笑道，“更何況，咱們雖然先贏了一手，可那幫海匪卻是這片海域暫時的主人，如果我們執(zhí)意要離開，勢必會遭到他們持續(xù)性的報復(fù)，正如那位首領(lǐng)夫人所說，船上儲備的火藥，絕對扛不住海匪們源源不斷的攻擊?！?/p>

“大人深謀遠(yuǎn)慮，倒是在下想得不夠周全。”

聽到辛千鑄的回答后，那名舟師不由得松了口氣，海匪的殘忍狡詐，他早年在東海水師當(dāng)差時就多有領(lǐng)教，生怕這位上司不懂江湖險惡，與虎謀皮，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催促其他人趕緊開船跟上。

“表面忠厚老實，實際上滿腹的花花腸子，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那名舟師前腳剛走，辛千鑄就聽到身后傳來李妙的聲音，其中透著一股陰陽怪氣，后者旋即走到他身邊，仰頭看向他，臉上卻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容。

“忠厚老實不代表愚蠢，難道好人就一定要被壞人欺騙么？”

辛千鑄訕笑，說話間，下意識伸手想要捏一捏李妙的嬌俏小臉，卻被對方避過，隨即沖他吐了吐舌頭：“辛大人可不像是什么老實人吶！”

“呵……?！?/p>

眼見李妙如此，辛千鑄只得悻悻地縮回手，隨即發(fā)出一聲自嘲式的嗤笑，“你這小賊也好不到哪里?！?/p>

雙方的船只在海上飄了幾日，期間，辛千鑄讓手底下舟師修補(bǔ)破損，同時將余下的火藥進(jìn)行整合，重新分配妥當(dāng)，甚至給毫無武力的孫九奇找了把短銃防身，無論黑綢幫之前說得有多么誠懇，畢竟要進(jìn)到“賊窩”里，又豈敢松懈。

大概到了第七天的黃昏，幾十艘大小不一的海船從四面八方趕赴至此，從桅桿上的旗幟判斷，除了黑綢幫，還有六個海匪幫派，連著辛千鑄代表的官方，共有八方勢力，要在今日此時歃血為盟，一同征討奪島的倭奴國海匪。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立誓結(jié)盟的場地，就選在辛千鑄的船上，其他七方勢力按約定用小船載著自己選出的兩人前來，麾下船隊則在百丈之外圍觀。

隨著太陽消失于海平面，其余七方勢力也陸續(xù)登船，船上燈火通明，己方旗幟隨著海風(fēng)獵獵作響，來得人，無不是兇神惡煞的匪類模樣，就連黑綢幫也沒讓那位夫人出席，而是由大當(dāng)家領(lǐng)著一名身高體胖的壯漢至此。

“諸位今日過來，想必也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既然要合作，就得拿出誠意，圣人曰：民無信不立，爾等雖為寇類，卻也該明事理，識大體，甭管你我之間曾經(jīng)有多大的矛盾，如今有倭匪來犯，還望大家可以放下舊仇，外御其侮。”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辛千鑄便說了幾句預(yù)先想好的開場白，隨即讓人搬來桌子，又?jǐn)[了九只海碗和一壇酒，自己則拿出匕首，率先在左手的手心上劃了道口子，隨即將手掌平放在其中一只海碗的碗口上方，任由鮮血流了進(jìn)去。

“在下雷赫，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p>

到場之人，本就各懷鬼胎，畢竟誰也不想打光了家底，被其他人白占便宜，黑綢幫那位大當(dāng)家也知道這幫同行是什么德行，只得緊隨其后，給他們做個榜樣，畢竟，自己之前沒跟辛千鑄交代清楚，自己所統(tǒng)領(lǐng)的黑綢幫，可是這些勢力中最大的。

得虧雷赫及時接茬，否則一群海匪看著自己在那流血，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有雷赫給其他人立了榜樣，雖然辛千鑄的話里夾槍帶棒，暗含貶低之意，可外敵當(dāng)前，眾匪也只能置若罔聞，沒有繼續(xù)猶豫，紛紛照做。

不出片刻，那只海碗內(nèi)就盛滿鮮血，辛千鑄見各方之血全都已經(jīng)入碗，便用右手的三根手指蘸取鮮血抹在自己嘴上，按古法，本該用牛馬之類的牲畜血液，但這大海之上，倉促間無法找到，只得用人血來代替，還顯得更加鄭重。

另外七位也跟著效仿，各自涂完血后，將剩余的鮮血倒進(jìn)開了封口的酒壇內(nèi)，晃勻之后挨個注滿其余八只海碗，每個人都端起一碗，舉向墨染般的天空，齊聲立誓道：“諸天神佛在上，我等在此結(jié)盟，一同討伐倭匪，奪回國土，凡有異心，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