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對她的感情非常復雜，午夜前大部分歌都會唱，花了許多年從音悅臺看到現(xiàn)在各平臺的人，我醞釀這篇文章花了很長時間。這篇文章里也含有很多我的自我反省，我會把我的立場假設，我的觀點和情感為何改變的原因貫穿在我對她的分析中。

Taylor Swift 身上有兩種身份，一種是唱作人，一種是商人，甚至可以說是金融家。唱作人的屬性是她一開始打出的牌，她一把吉他各大電臺跑出道單曲《Tim McGraw》、在鄉(xiāng)村音樂的獎上追星成功時的青澀單純，再到《Fearless》里展露出她真誠爛漫、心碎聰慧的唱作人樣子，用青春點亮全球金融危機后的美國樂壇，可以說當時大家對她的期待就是，一個很會寫歌的小女生，好苗子，要重點培養(yǎng)。

但是接下來幾年里她們發(fā)現(xiàn)，她還是一個非常老道的商人。Billboard吧有篇文章是分析當下歐美樂壇局勢的，是一位樓主轉(zhuǎn)載翻譯的，分析了 Taylor 家族背后的勢力，發(fā)現(xiàn)人家完全就是金融世家，可以說這種商業(yè)的思維和金融的思維一直在她的基因里。

在《Red》和數(shù)字專時期，Taylor這個品牌的商業(yè)運營靠戀情等各種方式維持熱度、高曝光，商業(yè)和唱作人兩手抓?？陀^來講，這種高曝光和大眾化以為的專心做音樂的形象還是不一樣的。不過其他人的曝光和人氣也很強啊，我也不是光說她這樣有問題，但是她有個本質(zhì)不同，她建立了一套非?？鋸埖姆劢z心理粘性和情感攫取模式。這個模式是唱作人才華和金融運營的緊密結合。對比同期的歌手，她這兩手抓的效果是超群的。數(shù)字專后期是她開始要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商業(yè)帝國的實踐，她此時采取的創(chuàng)業(yè)者的態(tài)度是，不管是誰，只要我能爭取來，我的勢力就能壯大一些。但是這其中有不少人是來蹭她的，除了造成一種聲勢之外，對她幫助沒那么大。2016年的金瓶霉事件，輿論的反噬那么厲害，跟她金融運營的模式有很大關系（這 part 我不是很確定，因為那個時期我的觀察比較少，只是后知后覺）。

她當時的狀態(tài)是，做任何事情都非常高調(diào)。實際上對一名有進取心、尤其是不只是想要推廣自己的作品、更是想推動產(chǎn)業(yè)和社會變革的女性音樂人來說，炒話題、讓自己所有的事都非常醒目是一種求生的策略。今年我還有個成長是，自己在團隊里或者為別人做了什么，要以優(yōu)雅但明顯的方式表達出來，而不是悶聲響吃虧。所以也許她這樣做，也有她的道理。2014年，她帶頭推動了流媒體的收費制度，這是件不小的事情。國內(nèi)音樂版權制度的發(fā)展，也跟她的努力有很大的關系。

所以2016年的輿論事件后，她怎么做呢？《reputation》和《Lover》時期總體維持了穩(wěn)中求發(fā)展的路徑，繼續(xù)保持粉絲用戶黏性的同時重新給品牌加新價值—平權、意見領袖。實際上這個新價值全樂壇都在做，但是頂級藝人做對樂壇有相當大的影響。實際上一個創(chuàng)作人，她本身就肩負了商人和純粹的藝術家的雙重屬性。她踏入流行后，抖音的模式是她需要去適應并且熟練掌握的，所以《Lover》時期她整體金融家的風格還是很濃烈的，但是這樣做效果不好，《ME!》和《You Need to Calm Down》的質(zhì)量很差，完全不是她這種水平應該寫出來的東西，只能說是她要在樂壇轉(zhuǎn)向的情況下適應的陣痛。

她很巧妙地抓住了兩件事。第一，她要回歸更深層次的唱作人傳統(tǒng)，洗刷大眾的“金融家”、過度曝光的形象；第二，疫情期間，沒有多少人有能力去發(fā)行音樂?！秄olklore》和《evermore》時期是我對她感情最深的一個時期。因為這個時期是她將金融家屬性掩蓋在幕后，以沉穩(wěn)的唱作人形象展現(xiàn)給大家的面貌。此時的她是一個去 indie 和唱作人傳統(tǒng)中吸取營養(yǎng)，把這些曲風重新介紹給大眾的傳遞者和開拓者（這還蠻像麥當娜《Erotica》造成事業(yè)危機后開始以退還進，洗刷爭議標簽去演貝隆夫人重塑形象、生育、《Ray of Light》確立嚴肅音樂人路線、將電子樂引入主流，實際上麥當娜一直在做好的音樂，但她這個時候主打音樂質(zhì)量和藝術性，淡化了自己的話題性，跟 Taylor 早年金融、唱作兩手抓一樣，哪邊都不差）。

平心而論，我真的覺得她是這個時代最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者之一，而且她在歌中表達的真誠、勇敢、細膩、熱情等等，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品質(zhì)都可以從她的歌曲中巧奪天工地表達出來。我一直希望她能夠精進自己的音樂才華，成為一個大師級人物，就跟許多樂評盛贊她的《Red》能夠比擬 Bob Dylan 和 Joni Mitchell 一樣，我曾對她有所期待。

但是她的金融屬性是按捺不住的，以退為進的做法把自己的口碑進一步做實并且鞏固了粉絲黏性（不只是情感控制術，還是提高“逼格”的文化資本建構）。重錄時期，她變回了金融家屬性，而且金融家屬性是她最前端的東西。以現(xiàn)在為節(jié)點重新往前看，會發(fā)現(xiàn)她布局的能力真的驚人。早在2014年，她就翻唱了 Vance Joy 的《Riptide》（我特別愛這個翻唱），次年還在滾石的采訪中表達了對?Bon Iver?的喜歡，民謠的路線早早就埋下了。不過也正常，她本來就是從獨立搖滾和另類流行中吸取了非常多的養(yǎng)分。

為什么要重錄和重錄最終被運營成了什么、又有什么樣的影響，這是兩回事。前一個問題，版權之爭，正義之戰(zhàn)，捍衛(wèi)自己作為音樂人的權利，并且為樂壇做好事。后一個問題，資產(chǎn)重組之后不斷倒賣炒高產(chǎn)值，這是妥妥的華爾街行為。如果你有一定的金融常識和政治經(jīng)濟學常識的話，經(jīng)營者革命、兼并重組提高產(chǎn)值、高管賺的盆滿缽滿卻加劇了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最終走向金融危機全線崩盤、民眾受苦，便是個典型例子。

而重錄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棄曲加列表打單，便是整合過往不良資產(chǎn)、重新煥發(fā)出新價值。別跟我說棄曲是心意，我對她的音樂要求很高，她自己原來也是如此，不然這些怎么會是棄曲，明明她棄曲有質(zhì)量更高的作品。

這就涉及到第二個問題：帶人。15-16帶人失敗后，她終于長了教訓。我是音樂人，我要用音樂人帶音樂人的方式，而不是娛樂圈的方式，所以棄曲你會看到不少合作。我覺得這可能也是為什么那么多棄曲就選了這些的原因，因為這樣運營更有價值。以及為什么制作列表里某個人加入后明明這么拖后腿，她也還是讓他繼續(xù)參與重錄，原因大概率類似。

如果棄曲是作為粉絲心意，你為什么要派列表打單？在一眾音樂沒有這個資源的情況下，你用舊歌擠占了列表、用重錄擠占發(fā)行資源、生產(chǎn)資源，便是在壓榨整個樂壇的基本盤。這個從 1998 年日本的精選大潮便可以看出來，唱片公司狂發(fā)精選，迎來了日本賣CD賣的最好的一段時間，每 3-4 個人便買了一張CD，在這種集體狂熱的銷售熱潮中，那些扎扎實實做新音樂的歌手就這么被擠壓了下去。一個良性的樂壇是要不斷出好的原創(chuàng)的，給小眾音樂留空間更能有主流曲風的革新和進取，這些都是很基本的人生道理，或者你查查音樂社會學的文獻就知道了。同樣的，重錄本來你靜悄悄發(fā)專輯也能拿回版權，但這樣做便是要將商業(yè)價值用金融資產(chǎn)的方式榨干。

最新的兩個例子分別是午夜和巡演大電影。午夜至少還在發(fā)新專輯，但是她已經(jīng)從做一張好的專輯的良心唱作人變成了一個提供情緒價值圈定受眾的飯圈運作的人，音樂進一步淪為資本品。別跟我說什么“不喜歡就別聽”、“質(zhì)量是客觀的”，客觀質(zhì)量就是這張專輯連她首專都算不上，那張是真的唱作人屬性。而巡演大電影，壓榨產(chǎn)值的行為擴散到電影界，影院生態(tài)淪為名人 party 快趕上大蕭條倒牛奶了。

到我打完這些字的時候，我對她的評價是，她是一個天才的唱作人，也是一個天才的金融家。理想情況下，兩條線相輔相成，好的音樂需要有好的商業(yè)模式運營推廣，在競爭激烈的樂壇中殺出一條血路。但是當金融行為脫離生產(chǎn)，“脫實向虛”后，這便是唱作人屬性被異化了。所以，作為一個熱愛她唱作人屬性的我，一方面意識到這種金融的邏輯對于她事業(yè)運營的重要性，一方面因看到她近些年來的肆無忌憚而不滿。金融本來就是個贏者通吃的領域，那些在我過往文章底下評論的人不要太單純。作為一個熱愛社會學和政治經(jīng)濟學的人，我熱愛正義和平等，而她所作所為，正在破壞樂壇的生態(tài)。如果她是在積累力量去推動整個樂壇的變革，我希望她不要失了初心，不過這可能是種奢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