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療
診所天花板上的吊燈散發(fā)著溫暖的黃光,一角的工作臺上擺滿了藥劑,幾面墻壁的白灰已經(jīng)脫落,露出其中的灰色水泥,有些地方還沾染了血跡,地上四散著染血的繃帶和空的采血瓶。
灰燼躺在診所床上,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像是腦袋被人用鐵錘猛地敲擊了一番,他忍著頭痛睜開眼,眼前的東西全都模糊不清?;覡a使勁眨眼,想要掃清眼前的迷霧。
沒過幾秒,他便因驚恐瞪大雙眼。
自己這是在哪里?
他嘗試起身,卻發(fā)現(xiàn)有一股無形的阻力拉扯著自己,讓他難以動彈,就像是被人封進了水泥澆筑的池子中。
恐懼與不安如利刃一般攝住心臟,陌生的環(huán)境,不知為何無法行動的自己,這一切讓他本已清醒的大腦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他明明應(yīng)該在初始火爐,為什么出現(xiàn)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空氣中刺鼻的消毒水和血氣沖擊著灰燼的神經(jīng)?;覡a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的白熾燈不時閃爍。深吸了幾口氣,灰燼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他回想起自己之前也被傳送到過古龍頂,內(nèi)心不由得平靜了些許。
但無論怎么看,灰燼現(xiàn)在的狀況都很不妙。他嘗試活動手指,卻再一次感受到了之前那股滯澀感,但只要自己不活動,那股被拉扯著的感覺就不存在。
至少還能呼吸。
灰燼轉(zhuǎn)動眼球,卻只能看到天花板幾處白色仿瓷脫落后露出的灰泥。
他得回去,他還有未竟的使命。
正在灰燼想方設(shè)法弄清現(xiàn)狀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覡a用余光使勁瞄,卻只能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
敵人?
“太好了,灰燼先生你醒了!”腳步聲的主人出現(xiàn)在灰燼上方,她有著一頭粉發(fā),繩索將頭發(fā)高高束起,在腦后形成一個馬尾。見灰燼睜開眼,她露出笑容,但很快又開始困惑,“誒,灰燼先生你為什么眼睛瞪這么大?”
她認識我?
灰燼越發(fā)搞不清現(xiàn)在的狀況。但這人似乎沒有敵意,或許可以幫助自己。
灰燼剛張開嘴準備向女孩求助,便覺得有粘稠的液體正倒灌著流進自己口腔,如同溺水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幾聲,才讓那種窒息感消退些許。
“能幫我坐起來嗎?我有些使不上力氣?!?/p>
女孩答應(yīng)的很快,她伸出手輕松地扶起灰燼,就像是將雕塑扶正,灰燼的視野從天花板轉(zhuǎn)到了診所四周,他看見了一堆不知名瓶瓶罐罐和墻上斑駁的血跡。但最引起灰燼注意的還是那個粉發(fā)女孩。她有著姣好的面容,風(fēng)霜并沒有在她臉上駐留,而她也給人一種生機勃勃之感。女孩所表現(xiàn)出來的陽光竟讓灰燼有一絲不適應(yīng),他習(xí)慣了沉悶與冷漠。
灰燼他在被女孩扶起的時候感覺到了那股巨大的阻力,可對女孩來說,那些阻力仿佛不存在,灰燼想不通這是為什么。女孩的眼神亮亮的,她打內(nèi)心為灰燼的蘇醒而高興,可很快,她的喜悅便被灰燼的話語沖淡。
“這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你又是誰?”
女孩張大嘴,瞪大了雙眼,她難以置信?!疤炷模覡a先生您難不成失憶了?”她朝著灰燼的眼睛伸手,灰燼想要躲閃。他的眼皮被女孩翻開,接著,一道強光照射進來?!捌婀?,灰燼先生您很清醒啊。”
灰燼眼睛快被突如其來的強光晃瞎了,他眼前出現(xiàn)了大小不一的彩色圓斑,好一會,他的眼睛才重新恢復(fù)正常。
“你干什么!”灰燼驚恐的叫道,他以為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女孩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連聲為自己的莽撞而道歉,見灰燼沒有別的反應(yīng),看上去是原諒了她,松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詢問:“灰燼先生您真的不認識我了?”
“我為什么會認識你,還有,這是哪里?”灰燼本能地想要皺眉,這是他在苦惱時的習(xí)慣。
見灰燼不像是開玩笑,她才終于驚慌起來:“難道是我劑量加多了?不可能,我有仔細測量過。”她焦急的在房間來回踱步,“這可是個大問題,我得去叫人?!闭f罷,女孩便急匆匆沖出房門,連門都忘記關(guān)上。
等等,灰燼想要叫住女孩,他剛伸出手,便又感覺到了之前那股無形的阻力,沒有外人的幫助,他只能像個木偶一樣停留在原地?;覡a討厭這種無力的感覺,他又努力讓自己的手臂動了一下,發(fā)現(xiàn)無果后只得作罷。
希望那個女孩子能快點回來。
灰燼轉(zhuǎn)動眼球,靜下心仔細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這與他記憶中任何一種裝潢都不相符,一個恐怖的猜想浮上心頭,他不由得干咽。
不可能……
沒過多久,女孩和另外一群陌生面孔回到這里。
“灰燼先生,您真的不記得我們了?”
不是不記得,而是他根本就不認識,灰燼確信他沒有失憶,開什么玩笑,他可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白色布衣裝扮的人?;覡a想搖頭,幾秒后,他開口:“我不認識你們。”
這群人的驚訝顯而易見,但灰燼沒心思去觀察他們的反應(yīng),當務(wù)之急是弄清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還有回去的辦法,他說服自己,這里是某個人類國度?;蛟S一個篝火就能解決這個問題,灰燼相信這里有篝火。
他想要詢問他們,這群人卻忽視了灰燼,頗有默契地開始討論一些諸如藥劑和注射等難以理解的東西。但很快,他們的討論便被房門外的高喊打斷:“大家,勞倫斯主教來了!”
灰燼看見人們停止爭論,激動的神情在每個人臉上浮現(xiàn)。
勞倫斯主教?灰燼聯(lián)想到了那群如干尸一般枯萎的幽邃主教,難道自己是昏迷時落入了某個自己未曾聽說的教派?可這不合邏輯。
正在灰燼胡思亂想時,一個身著黑色長袍的人跨過門檻,朝灰燼走來。
“我很高興你能醒來,聽醫(yī)生們說你失憶了?”勞倫斯站在所有醫(yī)生前面,灰燼的視線越過勞倫斯,見到之前那個粉發(fā)女孩正一臉擔(dān)憂地望向自己。
“你是他們的主教?為什么把我?guī)У竭@里?”灰燼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抓捕自己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他已經(jīng)相信自己是被某個秘密教派捕獲了,末日下,人們做出任何事情都不為過,雖然自己并沒有什么被捕獲前的印象,但這并不妨礙灰燼這么理解。他想極力打消之前的猜測。
搶奪靈魂,奪取人性,說點什么都好,灰燼渴望他們?nèi)绱嘶卮稹?山酉聛韯趥愃沟幕卮饏s像是一盆冷水潑到心上。
“看來你真的失憶了?!眲趥愃癸@得很失望。
灰燼的思考停滯了四五秒,接著,他試圖和他們溝通,只要知道他是傳火的灰燼,他們應(yīng)該就能明白了吧。令人絕望的是,在聽完灰燼的話語后,勞倫斯臉上的失望之色越發(fā)加深,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濃重的不滿意味:“真奇怪,你居然還記得那些稀奇古怪的夢?!?/p>
夢?
“看來那次任務(wù)我不該派你去的,害你受到這么嚴重的污染”話及此處,勞倫斯的神色平靜下來,“不過好消息是,我終于把你從墓地中帶出的血液研究明白了,說不定這能治好你被感染的傷口。
“對,我知道,你說這個叫做黑暗之環(huán)對吧?別擔(dān)心,我很快就能治好你。
“什么?黑暗之環(huán)是你在夢中起的名字吧?你的失憶也一定和這個有關(guān)系。
“你說的那些火焰,活尸,靈魂,那都是你在上次任務(wù)歸來后開始說的夢話,你身上那個黑色的大洞也是在那時染上的,這一定是某種疾病。你的昏迷和失憶也一定這個造成的。
“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p>
他說我在做夢?他說那是夢?
“不可能!”灰燼震聲怒吼。
他上一刻分明還在和薪王們的化身戰(zhàn)斗,戰(zhàn)斗時受的傷還在隱隱作痛。這怎么可能是夢?朋友們死亡時的景象還歷歷在目,這怎么可能是夢?
而他居然說這是夢,是自己的臆想。
灰燼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難以忍受這股無力感,他想要揮拳,卻動彈不得。
“這不是夢?!被覡a死死瞪著勞倫斯,目光如同銳利的劍,想要將眼前侮辱自己使命和自己友人的家伙切成碎片。
“是的,這是詛咒。你受的詛咒太深了”勞倫斯嘆了一口氣,托起灰燼手臂,拿出注射器,低聲細語,“希望這能讓你恢復(fù)?!?/p>
注射器針尖一點點靠近灰燼的皮膚,不,不要,灰燼內(nèi)心叫囂,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寒意籠罩了灰燼,在無數(shù)戰(zhàn)斗中磨礪出的直覺告訴灰燼,他不能被注射。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拉長,他想要拼盡全力的掙扎,卻只能無力看著針尖一點點靠近自己的手臂。
灰燼瞳孔驟縮,看著針頭刺破自己皮膚,透入血管內(nèi)壁,針管內(nèi)的血漿一點點減少,流入灰燼體內(nèi)。
一陣前所未有的暈眩朝灰燼襲來。
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暗淡褪色,變成灰白,緊接著,世界陷入黑暗。
灰燼感覺到自己在下墜,不斷地下下墜,慢慢地,眼前出現(xiàn)了火苗,而后熊熊燃燒,照亮了這無盡的黑暗,緊接著,有一雙雙手從火焰中浮現(xiàn),灰燼看見他的朋友們在火焰中焦急地呼喊,在說這什么,但自己聽不清。他的朋友們紛紛伸手,想要拉住他。
灰燼極力向上伸手,但卻沒有夠到,他繼續(xù)下墜。
火焰漸漸消散成微小的一簇火苗。
不——不要——
前所未有的恐懼與悲傷攝住了灰燼的心臟。
最后的火苗也消失了,就像那些消散的靈魂。
灰燼還在繼續(xù)下墜,虛幻的色彩開始從黑暗中浮現(xiàn),它們在灰燼眼前舞動,隨后包覆了灰燼的身軀,灰燼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滯澀感,隨后,有淅淅瀝瀝的聲音響起,一股刺鼻的血氣彌漫開來。
明明身處黑暗,他卻清晰的看見血液從上方中滴落。就像是污泥被雨水洗凈一般,他感覺那股無形的阻力被慢慢洗去。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色彩重新出現(xiàn),先是黑白,而后一切事物都被刷上原有的色彩。
灰燼再一次頭痛欲裂,他想起來了,自己名為灰燼,是教會的一名獵人。
明明恢復(fù)了記憶,可他卻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傷,本能地感覺到失去了某種極為重要的東西,比生命還重要的的東西。
有淚水從灰燼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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