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　　【甲：幼兒小女之死，得情之正氣，又為癡貪輩一針灸。鳳姐惡跡多端，莫大于此件者：受贓婚以致人命。賈府連日鬧熱非常，寶玉無見無聞，卻是寶玉正文。夾寫秦、智數(shù)句，下半回方不突然?！?/p>

　　黛玉回，方解寶玉為秦鐘之憂悶，是天然之章法。平兒借香菱答話，是補菱姐近來著落。趙嫗討情閑文，卻引出通部脈絡。所謂由小及大，譬如登高必自卑之意。細思大觀園一事，若從如何奉旨起造，又如何分派眾人，從頭細細直寫將來，幾千樣細事，如何能順筆一氣寫清？又將落于死板拮據(jù)之鄉(xiāng)，故只用璉鳳夫妻二人一問一答，上用趙嫗討情作引，下文蓉薔來說事作收，馀者隨筆順筆略一點染，則耀然洞徹矣。此是避難法。

　　大觀園用省親事出題，是大關鍵處，方見大手筆行文之立意。

　　借省親事寫南巡，出脫心中多少憶昔感今。

　　極熱鬧極忙中，寫秦鐘夭逝，可知除“情”字，俱非寶玉正文。

　　大鬼小鬼論勢利興衰，罵盡攢炎附勢之輩。

　　【戚：請看財勢與情根，萬物難逃造化門。曠典傳來空好聽。那如知己解溫存？】

?　　話說寶玉見收拾了外書房，約定與秦鐘讀夜書。偏那秦鐘的秉賦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風霜，又與智能兒偷期綣繾，未免失于調(diào)養(yǎng)，【庚側(cè)：勿笑。這樣無能，卻是寫與人看?；貋頃r便咳嗽傷風，懶進飲食，大有不勝之態(tài)，遂不敢出門，只在家中養(yǎng)息?！炯讉?cè)：為下文伏線。】寶玉便掃了興，只得付于無可奈何，且自靜候大愈時再約。【甲側(cè)：所謂“好事多磨”也。［脂硯。(己、庚)］】

　　那鳳姐已是得了云光的回信，俱已妥協(xié)。老尼達知張家，果然那守備忍氣吞聲的受了前聘之物。誰知那張家父母如此愛勢貪財，卻養(yǎng)了個知義多情的女兒，【庚側(cè)：所謂“老鴉窩里出鳳凰”，此女是在十二釵之外副者?！柯劦酶改竿肆饲胺颍銓⒁粭l麻繩悄悄的自縊了。那守備之子聞得金哥自縊，他也是個極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負妻義?！靖齻?cè)：滅一雙美滿夫妻。】張李兩家沒趣，真是人財兩空。這里鳳姐卻坐享了三千兩，【庚側(cè)：如何消繳？造孽者不知，自有知者?！客醴蛉说冗B一點消息也不知道。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后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炯讑A：一段收拾過阿鳳心機膽量，真與雨村是一對亂世之奸雄。后文不必細寫其事，則知其乎生之作為?；厥讜r，無怪乎其慘痛之態(tài)，使天下癡心人同來一警，或可期共入于恬然自得之鄉(xiāng)矣。脂硯?！?/p>

　　一日正是賈政的生辰，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慶賀，熱鬧非常。忽有門吏忙忙進來，至席前報說：“有六宮都太監(jiān)夏老爺來降旨?！被５觅Z赦賈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戲文，撤去酒席，擺了香案，啟中門跪接。早見六宮都太監(jiān)夏守忠乘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許多內(nèi)監(jiān)跟從。那夏守忠也不曾負詔捧敕，至檐前下馬，滿面笑容，走至廳上，面南而立，口內(nèi)說：“特旨：立刻宣賈政入朝，在臨敬殿陛見。”說畢，也不及吃茶，便乘馬去了。賈政等不知是何兆頭。只得急忙更衣入朝?！靖迹簼娞煜彩聟s如此開宗。出人意料外之文也。壬午季春?！?/p>

　　賈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飛馬來往探信。有兩個時辰工夫，忽見賴大等三四個管家喘吁吁跑進儀門報喜，又說“奉老爺命，速請老太太帶領太太等進朝謝恩”等語。那時賈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佇立，【庚側(cè)：慈母愛子寫盡。回廊下佇立與“日暮倚廬仍悵望”對景，余掩卷而泣?！俊靖迹骸叭漳阂袕]仍悵望”，南漢先生句也?！磕切戏蛉?、王夫人、尤氏、李紈、鳳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媽等皆在一處，聽如此信至，賈母便喚進賴大來細問端的。賴大稟道：“小的們只在臨敬門外伺候，里頭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來還是夏太監(jiān)出來道喜，說咱們家大小姐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后來老爺出來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爺又往東宮去了，速請老太太領著太太們?nèi)ブx恩?！辟Z母等聽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氣盈腮。【庚側(cè)：字眼，留神。亦人之常情。】于是都按品級大妝起來。賈母帶領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轎入朝。賈赦、賈珍亦換了朝服，帶領賈蓉、賈薔奉侍賈母大轎前往。于是寧榮兩處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踴躍，【庚側(cè)：秦氏生魂先告鳳姐矣?！總€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

　　誰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進城，【甲側(cè)：好筆仗，好機軸?！俊炯酌迹汉鋈唤铀骡郑拼竺撔?。及讀至后，方知為緊收。此大段有如歌疾調(diào)迫之際，忽聞戛然檀板截斷，真見其大力量處，卻便于寫寶玉之文?！空抑燎冂娂蚁驴匆暻冂姡灰獗磺貥I(yè)知覺，將智能逐出，將秦鐘打了一頓，自己氣的老病發(fā)作，三五日光景鳴呼死了。秦鐘本自怯弱，又帶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見老父氣死，此時悔痛無及，更又添了許多癥候。因此寶玉心中悵然如有所失。【庚眉：凡用寶玉收拾，俱是大關鍵?！侩m聞得元春晉封之事，亦未解得愁悶?！炯讑A：眼前多少熱鬧文字不寫，卻從萬人意外撰出一段悲傷，是別人不屑寫者，亦別人之不能處。賈母等如何謝恩，如何回家，親朋如何來慶賀，寧榮兩處近日如何熱鬧，眾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皆視有如無，毫不曾介意?！俊靖齻?cè)：的的真真寶玉?！恳虼吮娙顺八桨l(fā)呆了?！炯讑A：大奇至妙之文，卻用寶玉一人，連用五“如何”，隱過多少繁華勢利等文。試思若不如此，必至種種寫到，其死板拮據(jù)、瑣碎雜亂，何可勝哉？故只借寶玉一人如此一寫，省卻多少閑文，卻有無限煙波。】【庚側(cè)：越發(fā)呆了?！?/p>

　　且喜賈璉與黛玉回來，先遣人來報信，明日就可到家，寶玉聽了，方略有些喜意。【甲夾：不如此，后文秦鐘死去，將何以慰寶玉？】細問原由，方知賈雨村也進京陛見，皆由王子騰累上保本，此來后補京缺，與賈璉是同宗弟兄，又與黛玉有師徒之誼，故同路作伴而來。林如海已葬入祖墳了，諸事停妥，賈璉方進京的。本該出月到家，因聞元春喜信，遂晝夜兼程而進，一路俱各平安。寶玉只聞得黛玉“平安”二字，余者也就不在意了?！炯讑A：又從天外寫出一段離合來，總為掩過寧、榮兩處許多瑣細閑筆。處處交代清楚，方好起大觀園也?！?/p>

　　好容易【庚側(cè)：三字是寶玉心中。】盼至明日午錯，果報：“璉二爺和林姑娘進府了?！币娒鏁r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陣，后又致喜慶之詞。【甲夾：世界上亦如此，不獨書中瞬息。觀此便可省悟?！繉氂裥闹衅范洒煊?，越發(fā)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帶了許多書籍來，忙著打掃臥室，安插器具，又將些紙筆等物分送寶釵、迎春、寶玉等人。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鹡鸰香串珍重取出來，轉(zhuǎn)贈黛玉。黛玉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彼鞌S而不取。寶玉只得收回，暫且無話?！炯讑A：略一點黛玉情性，趕忙收住，正留為后文地步?！?/p>

　　且說賈璉自回家參見過眾人，回至房中。正值鳳姐近日多事之時，無片刻閑暇之工，【甲夾：補阿鳳二句最不可少?！恳娰Z璉遠路歸來，少不得撥冗接待，【庚側(cè)：寫得尖利刻薄?！糠績?nèi)無外人，便笑道：“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一路風塵辛苦?！炯讉?cè)：嬌音如聞，俏態(tài)如見，少年夫妻常事，的確有之。】小的聽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報，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庚側(cè)：卻是為下文作引?！坎恢n光謬領否？”賈璉笑道：“豈敢豈敢，多承多承！”【庚側(cè)：一言答不上，蠢才蠢才！】一面平兒與眾丫鬟參拜畢，獻茶。賈璉遂問別后家中的諸事，又謝鳳姐的操持勞碌。鳳姐道：“我那里管得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里就慈悲了。況且又沒經(jīng)歷過大事，膽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嚇的我連覺也睡不著了。我苦辭了幾回，太太又不容辭，倒反說我圖受用，不肯習學了。殊不知我是捻著一把汗兒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甲眉：此等文字，作者盡力寫來，是欲諸公認得阿鳳，好看以后之書，勿作等閑看過?！磕闶侵赖?，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甲側(cè)：獨這一句不假。脂硯?！垮e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罵槐的報怨。‘坐山觀虎斗’、‘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倒油瓶兒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年紀輕，頭等不壓眾，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庚側(cè)：三字是得意口氣?！磕歉锖鋈蝗貎合眿D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guī)退麕兹?；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只得從命。依舊被我鬧了個馬仰人翻，【庚側(cè)：得意之至口氣?！扛怀蓚€體統(tǒng)，至今珍大哥哥還報怨后悔呢。你這一來了，明兒你見了他，好歹描補描補，就說我年紀小，原沒見過世面，誰叫大爺錯委他的?！薄炯酌迹喊ⅧP之弄璉兄如弄小兒，可思之至。】【庚側(cè)：阿鳳之弄璉兄如弄小兒，可怕可畏！若生于小戶，落在貧家，璉兄死矣！】

　　正說著，【甲夾：又用斷法方妙。蓋此等文斷不可無，亦不可太多。】只聽外間有人說話，鳳姐便問：“是誰？”平兒進來回道：“姨太太打發(fā)了香菱妹子來問我一句話，我已經(jīng)說了，打發(fā)他回去了?！辟Z璉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見姨媽去，不防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撞了個對面，生的好齊整模樣。【庚側(cè)：酒色之徒。】我疑惑咱家并無此人，說話時因問姨媽，誰知就是上京來買的那小丫頭，名喚香菱的，竟與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開了臉，越發(fā)出挑的標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薄炯讑A：垂涎如見，試問兄寧有不玷平兒乎？脂硯?！盔P姐道：“噯！【庚側(cè)：如聞?！客K杭走了一趟回來，也該見些世面了，【甲側(cè)：這“世面”二字，單指女色也?！窟€是這樣眼饞肚飽的。你要愛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兒換了他來如何？【甲側(cè)：奇談，是阿鳳口中方有此等語句?！俊炯酌迹河闷絻嚎陬^謊言，寫補菱卿一項實事，并無一絲痕跡，而有作者有多少機括?！磕茄洗蟆炯讉?cè)：又一樣稱呼，各得神理?！恳彩恰灾肜锟粗伬铩?，這一年來的光景，他為要香菱不能到手，【甲側(cè)：補前文之未到，且并將香菱身分寫出。脂硯?！亢鸵虌尨蛄硕嗌兖嚮?。也因姨媽看著香菱模樣兒好還是末則，其為人行事，卻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甲夾：何曾不是主子姑娘？蓋卿不知來歷也，作者必用阿鳳一贊，方知蓮卿尊重不虛?！抗蚀藬[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作了妾。過了沒半月，也看的馬棚風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薄炯讑A：一段納寵之文，偏于阿風口中補出，亦奸猾幻妙之至！】一語未了，二門上的小廝傳報：“老爺在大書房等二爺呢?！辟Z璉聽了，忙忙整衣出去。

　　這里鳳姐乃問平兒：“方才姨媽有什么事，巴巴打發(fā)了香菱來？”【甲側(cè)：必有此一問?！科絻盒Φ溃骸澳抢飦淼南懔猓俏医杷麜喝鰝€謊。【甲側(cè)：卿何嘗謊言？的是補菱姐正文?！磕棠陶f說，旺兒嫂子越發(fā)連個承算也沒了?！薄靖齻?cè)：此處系平兒搗鬼?！空f著，又走到鳳姐身邊，悄悄的說道：【庚側(cè)：如聞如見。】“奶奶的那利錢銀子，遲不送來，早不送來，這會子二爺在家，他且送這個來了?！炯讉?cè)：總是補遺?！啃姨澪以谔梦堇镒惨?，不然時走了來回奶奶，二爺倘或問奶奶是什么利錢，奶奶自然不肯瞞二爺?shù)?，【甲?cè)：平姐欺看書人了?！俊靖齻?cè)：可兒可兒，鳳姐竟被他哄了。】少不得照實告訴二爺。我們二爺那脾氣，油鍋里的錢還要找出來花呢，聽見奶奶有了這個梯已，他還不放心的花了呢。所以我趕著接了過來，叫我說了他兩句，誰知奶奶偏聽見了問，我就撒謊說香菱來了?！薄炯讉?cè)：夾：一段平兒見識作用，不枉阿鳳平日刮目，又伏下多少后文，補盡前文未到?！盔P姐聽了笑道：“我說呢，姨媽知道你二爺來了，忽刺巴的反打發(fā)個房里人來了？原來是你這蹄子肏鬼?！薄靖齻?cè)：疼極反罵?！?/p>

　　說話時賈璉已進來，鳳姐便命擺上酒饌來，夫妻對坐。鳳姐雖善飲，卻不敢任興，【甲夾：百忙中又點出大家規(guī)范，所謂無不周詳，無不貼切?！恐慌闶讨Z璉。一時賈璉的乳母趙嬤嬤走來，賈璉鳳姐忙讓吃酒，令其上炕去。趙嬤嬤執(zhí)意不肯。平兒等早于炕下設下一杌，又有一小腳踏，趙嬤嬤在腳踏上坐了。賈璉向桌上揀兩盤肴饌與他放在杌上自吃。鳳姐又道：“媽媽很嚼不動那個，倒沒的硌了他的牙。”【庚側(cè)：何處著想？卻是自然有的?！恳蛳蚱絻旱溃骸霸缙鹞艺f那一碗火腿燉肘子很爛，正好給媽媽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趕著叫他們熱來？”又道：“媽媽，你嘗一嘗你兒子帶來的惠泉酒?！薄靖齻?cè)：補點不到之文，像極！】嬤嬤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鐘，怕什么？只不要過多了就是了?！炯讑A：寶玉之李嬤，此處偏又寫一趙嬤，特犯不犯。先有梨香院一回，今又寫此一回，兩兩遙對，卻無一等相重，一事合掌?！课疫@會子跑了來，倒也不為飲酒，倒有一件正經(jīng)事，奶奶好歹記在心里，疼顧我些罷。我們這爺，只是嘴里說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們。幸虧我從小兒奶了你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兩個兒子，你就另眼照看他們些，別人也不敢呲牙兒的?！靖齻?cè)：為薔、蓉作引?！课疫€再四的求了幾遍，你答應的倒好，到如今還是燥屎?！靖齻?cè)：有是乎？】這如今又從天上跑出這一件大喜事來，那里用不著人？所以倒是來和奶奶說是正經(jīng)?？恐覀儬?，只怕我還餓死了呢?！?/p>

　　鳳姐笑道：“媽媽你放心，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你從小兒奶的兒子，你還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氣的？拿著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貼?？墒乾F(xiàn)放著奶哥哥，那一個不比人強？你疼顧照看他們，誰敢說個‘不’字兒？【庚側(cè)：會送情?！繘]的白便宜了外人?！疫@話也說錯了，我們看著是‘外人’，你卻是看著‘內(nèi)人’一樣呢。”【庚側(cè)：可兒可兒！】說的滿屋里人都笑了。趙嬤嬤也笑個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來了。若說‘內(nèi)人’‘外人’這些混帳原故，我們爺是沒有，【甲側(cè)：千真萬真，是沒有。一笑?！俊靖齻?cè)：有是語，像極，畢肖。】乳母護子。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求兩句罷了?！兵P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內(nèi)人’的他才慈軟呢，他在咱們娘兒們跟前才是剛硬呢！”趙嬤嬤笑道：“奶奶說的太盡情了，我也樂了，再吃一杯好酒。從此我們奶奶作了主，我就沒的愁了?！?/p>

　　賈璉此時沒好意思，只是訕笑吃酒，說“胡說”二字，“快盛飯來，吃碗子還要往珍大爺那邊去商議事呢?！兵P姐道：“可是別誤了正事。才剛老爺叫你作什么？”【己夾：一段趙嫗討情閑文，卻引出通部脈絡。所謂由小及大，譬如登高必自卑之意。細思大觀園一事，若從如何奉旨起造，又如何分派眾人，從頭細細直寫將來，幾千樣細事，如何能順筆一氣寫清？又將落于死板拮據(jù)之鄉(xiāng)，放只用璉鳳夫妻二人一問一答，上用趙嫗討情作引，下文蓉薔來說事作收，馀者隨筆順筆略一點染，則耀然洞徹矣。此是避難法。】賈璉道：“就為省親?！薄炯讑A：二字醒眼之極，卻只如此寫來?！俊炯酌迹捍笥^園用省親事出題，是大關鍵事，方見大手筆行文之立意。畸笏?！盔P姐忙問道：【甲夾：“忙”字最要緊，特于鳳姐口中出此字，可知事關巨要，非同淺細，是此書中正眼矣?！俊笆∮H的事竟準了不成？”【甲夾：問得珍重，可知是萬人意外之事。脂硯?！抠Z璉笑道：“雖不十分準，也有八分準了。”【甲夾：如此故頓一筆，更妙！見得事關重大，非一語可了者，亦是大篇文章，抑揚頓挫之至?！盔P姐笑道：“可見當今的隆恩。歷來聽書看戲，古時從未有的。”【甲夾：于閨閣中作此語，直與擊壤同聲。脂硯?！口w嬤嬤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聽見上上下下吵嚷了這些日子，什么省親不省親，我也不理論他去；如今又說省親，到底是怎么個原故？”【甲側(cè)：補近日之事，啟下回之文。】【甲眉：趙嬤一問是文章家進一步門庭法則?！俊靖迹鹤哉仙?，用降旨截住，賈母等進朝如此熱鬧，用秦業(yè)死岔開，只寫幾個“如何”，將潑天喜事交代完了，緊接黛玉回，璉、鳳閑話，以老嫗勾出省親事來。其千頭萬緒，合榫貫連，無一毫痕跡，如此等，是書多多，不能枚舉。想兄在青埂峰上，經(jīng)鍛煉后，參透重關至恒河沙數(shù)。如否？余曰萬不能有此機括，有此筆力，恨不得面問果否。嘆嘆！丁亥春。畸笏叟?！抠Z璉道：【甲側(cè)：大觀園一篇大文，千頭萬緒，從何處寫起，今故用賈璉夫妻問答之間，閑閑敘出，觀者已省大半。后再用蓉、薔二人重一渲染。便省卻多少贅瘤筆墨。此是避難法?！俊叭缃癞斀褓N體萬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貴賤上分別的。當今自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因見宮里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想之理？在兒女思想父母，是分所應當。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兒女，竟不能見，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錮，不能使其遂天倫之愿，亦大傷天和之事。故啟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贊當今至孝純?nèi)剩w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國體儀制，母女尚不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內(nèi)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誰不踴躍感戴？現(xiàn)今周貴人父親已在家里動了工了，修蓋省親別院呢。又有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甲側(cè)：又一樣布置。這豈非有八九分了？”】

　　趙嬤嬤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這樣說，咱們家也要預備接咱們大小姐了？”【庚側(cè)：文忠公之嬤。】賈璉道：“這何用說呢！不然，這會子忙的是什么？”【甲側(cè)：一段閑談中補明多少文章。真是費長房壺中天地也?！盔P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也見個大世面了?？珊尬倚讱q年紀，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沒見世面了?！炯讉?cè)：忽接入此句，不知何意，似屬無謂?！空f起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書還熱鬧，【庚側(cè)：既知舜巡而又說熱鬧，此婦人女子口頭也?！课移珱]造化趕上?！薄靖齻?cè)：不用忙，往后看?！口w嬤嬤道：“噯喲喲，那可是千載希逢的！那時候我才記事兒，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jiān)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預備接駕一次，【庚側(cè)：又要瞞人?！堪雁y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說起來……”鳳姐忙接道：【甲側(cè)：又截得好。“忙”字妙！上文“說起來”必未完，粗心看去則說疑團，殊不知正傳神處。】“我們王府也預備過一次。那時候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yǎng)活。【甲側(cè)：點出阿鳳所有外國奇玩等物。】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趙嬤嬤道：“那是誰不知道的？如今還有個口號兒呢，說‘東海少了白玉床，龍王來請江南王’，【庚側(cè)：應前“葫蘆案”?！窟@說的就是奶奶府上了。還有如今現(xiàn)在江南的甄家，【甲側(cè)：甄家正是大關鍵、大節(jié)目，勿作泛泛口頭語看。噯喲喲，【庚側(cè)：口氣如聞?！亢脛菖?！獨他家接駕四次，【庚側(cè)：點正題正文?！咳舨皇俏覀冇H眼看見，告訴誰誰也不信的。別講銀子成了土泥，【庚側(cè)：極力一寫，非夸也，可想而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薄靖齻?cè)：真有是事，經(jīng)過見過?！盔P姐道：“常聽見我們太爺們也這樣說，豈有不信的?！靖齻?cè)：對證?！恐患{罕他家怎么就這么富貴呢？”趙嬤嬤道：“告訴奶奶一句話，也不過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甲側(cè)：是不忘本之言。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甲側(cè)：最要緊語。人苦不自知。能作是語者吾未嘗見。】

　　正說的熱鬧，王夫人又打發(fā)了來瞧鳳姐吃了飯不曾。鳳姐便知有事等他，忙忙的吃了半碗飯，漱口要走，【庚側(cè)：好頓挫?！坑钟卸T上小廝們回：“東府里蓉、薔二位哥兒來了?！辟Z璉才漱了口，平兒捧著盆盥手，見他二人來了，便問：“什么話？快說。”鳳姐且止步稍候，聽他二人回些什么。賈蓉先回說：“我父親打發(fā)我來回叔叔：老爺們已經(jīng)議定了，【庚側(cè)：簡凈之至！】從東邊一帶，借著東府里花園起，轉(zhuǎn)至北邊，一共丈量準了，三里半大，可以蓋造省親別院了。【庚側(cè)：園基乃一部之主，必當如此寫清。】已經(jīng)傳人畫圖樣去了，【庚側(cè)：后一圖伏線。大觀園系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豈可草率？】明日就得。叔叔才回家，未免勞乏，不用過我們那邊去，【庚側(cè)：應前賈璉口中。有話明日一早再請過去面議?！辟Z璉笑著忙說：“多謝大爺費心體諒，我就不過去了。正經(jīng)是這個主意才省事，蓋造也容易；若采置別處地方去，那更費事，且倒不成體統(tǒng)。你回去說這樣很好，若老爺們再要改時，全仗大爺諫阻，萬不可另尋地方。明日一早我給大爺去請安去，再議細主?！辟Z蓉忙應幾個“是”?！靖齻?cè)：園已定矣。】

　　賈薔又近前回說：“下姑蘇聘請教習，采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大爺派了侄兒，【庚側(cè)：“畫薔”一回伏線?！繋ьI著來管家兩個兒子，還有單聘仁、卜固修兩個清客相公，一同前去，所以命我來見叔叔?！薄靖齻?cè)：凡各物事工價重大，兼伏隱著情字者，莫如此件?！抗蕡@定后便先寫此一件，馀便不必細寫矣。賈璉聽了，將賈薔打諒了打諒，【庚側(cè)：有神?！啃Φ溃骸澳隳茉谶@一行么？【庚側(cè)：勾下文?！窟@個事雖不算甚大，里頭大有藏掖的。”【甲側(cè)：射利人微露心跡。】【庚側(cè)：射利語，可嘆！是親侄?！抠Z薔笑道：“只好學習著辦罷了?！?/p>

　　賈蓉在身旁燈影下悄拉鳳姐的衣襟，鳳姐會意，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難道珍大哥比你還不會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誰都是在行的？孩子們已長的這么大了，‘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大爺派他去，原不過是個坐纛旗兒，難道認真的叫他講價錢會經(jīng)紀去呢！依我說就很好。”賈璉道：“自然是這樣。并不是我駁回，少不得替他算計算計。”因問：“這一項銀子動那一處的？”賈薔道：“才也議到這里。賴爺爺【甲側(cè)：此等稱呼，令人酸鼻?！俊靖齻?cè)：好稱呼?！空f，不用從京里帶下去，江南甄家還收著我們五萬銀子。明日寫一封書信會票我們帶去，先支三萬，下剩二萬存著，等置辦花燭彩燈并各色簾櫳帳縵的使費?！辟Z璉點頭道：“這個主意好。”【庚眉：《石頭記》中多作心傳神會之文，不必道明。一道明白，便入庸俗之套?！?/p>

　　鳳姐忙向賈薔道：【甲側(cè)：再不略讓一步，正是阿鳳一生短處。脂硯?！俊凹冗@樣，我有兩個在行妥當人，你就帶他們?nèi)マk，這個便宜了你呢?！辟Z薔忙陪笑說：“正要和嬸嬸討兩個人呢，【甲側(cè)：寫賈薔乖處。脂硯?！窟@可巧了。”因問名字。鳳姐便問趙嬤嬤。彼時趙嬤嬤已聽呆了話，平兒忙笑推他，【蒙側(cè)：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至精至細?！克判盐蜻^來，忙說：“一個叫趙天梁，一個叫趙天棟?！兵P姐道：“可別忘了，我可干我的去了?！闭f著便出去了。賈蓉忙送出來，又悄悄的向鳳姐道：“嬸子要什么東西，吩咐我開個帳給薔兄弟帶了去，叫他按帳置辦了來。”鳳姐笑【庚側(cè)：有神。】道：“別放你娘的屁！【庚側(cè)：像極，的是阿鳳?！课业臇|西還沒處撂呢，稀罕你們鬼鬼崇崇的？”說著一逕去了?！炯讉?cè)：阿鳳欺人處如此。忽又寫到利弊，真令人一嘆。脂硯。】【甲眉：從頭至尾細看阿鳳之待蓉、薔，可為一體一黨，然尚作如此語欺蓉，其待他人可知矣?！?/p>

　　這里賈薔也悄問賈璉：“要什么東西？順便織來孝敬?！辟Z璉笑道：“你別興頭。才學著辦事，倒先學會了這把戲。我短了什么，少不得寫信來告訴你，【庚側(cè)：又作此語，不犯阿鳳?！壳也灰摰竭@里?！闭f畢，打發(fā)他二人去了。接著回事的人來，不止三四次，賈璉害乏，便傳與二門上，一應不許傳報，俱等明日料理。鳳姐至三更時分方下來安歇，【庚側(cè)：好文章，一句內(nèi)隱兩處若許事情?！恳凰逕o話。

　　次早賈璉起來，見過賈赦賈政，便往寧府中來，合同老管事的人等，并幾位世交門下清客相公，審察兩府地方，繕畫省親殿宇，一面察度辦理人丁。自此后，各行匠役齊集，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搬運移送不歇。【蒙側(cè)：一總?！肯攘罱橙瞬饘幐畷紙@墻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盡已拆去。當日寧榮二宅，雖有一小巷界斷不通，【甲側(cè)：補明，使觀者如身臨足到?！咳贿@小巷亦系私地，并非官道，故可以連屬。會芳園本是從北拐角墻下引來一股活水，今亦無煩再引?！炯讉?cè)：園中諸景，最要緊是水，亦必寫明方妙。余最鄙近之修造園亭者，徒以頑石土堆為佳，不知引泉一道。甚至丹青，唯知亂作山石樹木，不知畫泉之法，亦是恨事。脂硯齋?！科渖绞瘶淠倦m不敷用，賈赦住的乃是榮府舊園，其中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桿等物，皆可挪就前來。如此兩處又甚近，湊來一處，省得許多財力，縱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甲側(cè)：妙號，隨事生名?！空?，一一籌畫起造。

　　賈政不慣于俗務，【庚側(cè)：這也少不得的一節(jié)文字，省下筆來好作別樣。只憑賈赦、賈珍、賈璉、賴大、來升、林之孝、吳新登、詹光、程日興等幾人安插擺布。凡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竹裁花，一應點景等事，又有山子野制度。下朝閑暇，不過各處看望看望，最要緊處和賈赦等商議商議便罷了。賈赦只在家高臥，有芥豆之事，賈珍等或自去回明，或?qū)懧怨?jié)；或有話說，便傳呼賈璉、賴大等來領命。賈蓉單管打造金銀器皿?！久蓚?cè)：好差?！抠Z薔已起身往姑蘇去了。賈珍、賴大等又點人丁，開冊籍，監(jiān)工等事，一筆不能寫到，不過一時喧闐熱鬧非常而已。暫且無話。

　　且說寶玉近因家中有這等大事，賈政不來問他的書，【庚側(cè)：一筆不漏。】心中是件暢事；無奈秦鐘之病日重一日，也著實懸心，不能樂業(yè)?！炯讉?cè)：“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世上人個個如此，又非此情鐘意切。】【甲眉：偏于極熱鬧處寫出大不得意之文，卻無絲毫牽強，且有許多令人笑不了、哭不了、嘆不了、悔不了，唯以大白酬我作者。壬午季春?；??！窟@日一早起來才梳洗畢，意欲回了賈母去望候秦鐘，忽見茗煙在二門照壁前探頭縮腦，寶玉忙出來問他：“作什么？”茗煙道：“秦相公不中用了！”【甲側(cè)：從茗煙口中寫出，省卻多少閑文?！繉氂衤犝f，嚇了一跳，忙問道：“我昨兒才瞧了他來，【庚側(cè)：點常去。還明明白白，怎么就不中用了？”茗煙道：“我也不知道，才剛是他家的老頭子來特告訴我的?！睂氂衤犃耍D(zhuǎn)身回明賈母。賈母吩咐：“好生派妥當人跟去，到那里盡一盡同窗之情就回來，不許多耽擱了?！睂氂衤犃?，忙忙的更衣出來，車猶未備，【甲側(cè)：頓一筆方不板?！考钡臐M廳亂轉(zhuǎn)。一時催促的車到，忙上了車，李貴、茗煙等跟隨。來至秦鐘門首，悄無一人，【甲側(cè)：目睹蕭條景況?！克旆鋼碇羶?nèi)室，唬的秦鐘的兩個遠房嬸母并幾個弟兄都藏之不迭?！炯讉?cè)：妙！這嬸母兄弟是特來等分絕戶家私的，不表可知?！?/p>

　　此時秦鐘已發(fā)過兩三次昏了，移床易簀多時矣。【甲側(cè)：余亦欲哭?！繉氂褚灰?，便不禁失聲。李貴忙勸道：“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癥，未免炕上挺扛的骨頭不受用，【庚側(cè)：李貴亦能道此等語。所以暫且挪下來松散些?！扛鐑喝绱耍M不反添了他的病?！睂氂衤犃耍饺套〗?，見秦鐘面如白蠟，合目呼吸于枕上。寶玉忙叫道：“鯨兄！寶玉來了?！边B叫兩三聲，秦鐘不睬。寶玉又道：“寶玉來了?！蹦乔冂娫缫鸦昶请x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氣在胸，正見許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炯讉?cè)：看至此一句令人失望，再看至后面數(shù)語，方知作者故意借世俗愚談愚論設譬，喝醒天下迷人，翻成千古未見之奇文奇筆?！俊靖迹骸妒^記》一部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經(jīng)之談，間亦有之，是作者故意游戲之筆，聊以破色取笑，非如別書認真說鬼話也?！磕乔冂娀昶悄抢锟暇腿?，又記念著家中無人掌管家務，【甲側(cè)：扯淡之極，令人發(fā)一大笑。余請諸公莫笑，且請再思?！坑钟洅熘赣H還有留積下的三四千兩銀子，【甲夾：更屬可笑，更可痛哭?！坑钟洅熘悄苌袩o下落，【甲夾：忽從死人心中補出活人原由，更奇更奇?！恳虼税侔闱蟾婀砼?。無奈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咤秦鐘道：“虧你還是讀過書人，豈不知俗語說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靖迹嚎上牍聿蛔x書，信矣哉！】我們陰間上下都是鐵面無私的，不比你們陽間瞻情顧意，【庚側(cè)：寫殺了?！坑性S多的關礙處?！闭[著，那秦鐘魂魄忽聽見“寶玉來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發(fā)慈悲，讓我回去，和這一個好朋友說一句話就來的?！北姽淼溃骸坝质鞘裁春门笥?？”秦鐘道：“不瞞列位，就是榮國公的孫子，小名寶玉?！倍寂泄俾犃?，先就唬慌起來，忙喝罵鬼使道：“我說你們放了他回去走走罷，你們斷不依我的話，如今只等他請出個運旺時盛的人來才罷?！薄炯讑A：如聞其聲，試問誰曾見都判來，觀此則又見一都判跳出來。調(diào)侃世情固深，然游戲筆墨一至于此，真可壓倒古今小說。這才算是小說。】眾鬼見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腳，一面又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電雹，原來見不得‘寶玉’二字?！炯讉?cè)：調(diào)侃“寶玉”二字，極妙！脂硯?！俊炯酌迹菏廊艘姟皩氂瘛倍粍有恼邽檎l？】依我們愚見，他是陽，我們是陰，怕他們也無益于我們?！薄炯讉?cè)：神鬼也講有益無益。列：此章無非笑趨勢之人。】都判道：“放屁！俗語說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卻是一般，陰陽并無二理?！炯簥A：更妙！愈不通愈妙，愈錯會意愈奇。脂硯。】別管他陰也罷，陽也罷，還是把他放回沒有錯了的?！薄靖齻?cè)：名曰搗鬼。】眾鬼聽說，只得將秦魂放回，哼了一聲，微開雙目，見寶玉在側(cè)，乃勉強嘆道：“怎么不肯早來？【庚側(cè)：千言萬語只此一句?！吭龠t一步也不能見了?！睂氂衩y手垂淚道：“有什么話留下兩句?！薄炯簥A：只此句便足矣。】秦鐘道：“并無別話。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己夾：誰不悔遲！】以后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庚側(cè)：此刻無此二語，亦非玉兄之知己?！俊靖迹河^者至此，必料秦鐘另有異樣奇語，然卻只以此二語為囑。試思若不如此為囑，不但不近人情，亦且太露穿鑿。讀此則知全是悔遲之恨?！空f畢，便長嘆一聲，蕭然長逝了。【己夾：若是細述一番，則不成《石頭記》之文矣?！?/p>

?　　【戚總評：大凡有勢者未嘗有意欺人。然群小蜂起，浸潤左右，伏首下氣，奴顏婢膝，或激或順，不計事之可否，以要一時之利。有勢者自任豪爽，斗露才華，未審利害，高下其手，偶有成就，一試再試，習以為常，則物理人情皆所不論。又財貨豐馀，衣食無憂，則所樂者必曠世所無。要其必獲，一笑百萬，是所不惜。其不知排場已立，收斂實難，從此勉強，至成蹇窘，時衰運敗，百計顛翻。昔年豪爽，今朝指背。此千古英雄同一慨嘆者。大抵作者發(fā)大慈大悲愿，欲諸公開巨眼，得見毫微，塞本窮源，以成無礙極樂之至意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