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賽博朋克】齒輪上的未來

2021-02-21 20:10 作者:香江湘調(diào)  | 我要投稿

“不用讓我坐車,小伙子,我自己能過去?!?/p>

當保時捷911銀灰色的車身進入維克多.維克托的視線時,他被雨水沾濕的鏡片里倒映出了一副數(shù)十年前的車禍畫面,彼時亦下著雨,從記憶深處蜿蜒流來的血讓他感到一陣惡寒。

“可是,德里克先生特意派我來接您.....”

“他會理解我的。你先走吧?!?/p>

“是。”

他目送著車輛像一顆銀色子彈般飛過雨幕,消失在漫漫長夜。走到墻邊,“嘩啦”一聲揭開一塊雨布,一輛老舊自行車正靜靜倚在排污管上。他撫摸著粗糙的螺紋握把,踢開馬腳,再踩兩下踏板,吱悠悠轉(zhuǎn)動的聲音仿佛鐵銹在呼吸。

紅褐色的陳舊飛過時光,發(fā)酵已久的潤滑油味被雨珠消散在街道上,水洼如塊塊彩虹色的水晶,蜃氣迷幻。他踩動踏板悠悠向前,無人駕駛車從身旁飛馳而過時濺起霓虹的浪,雨披帽檐上掛上一串琉璃水簾時,他莫名感覺自己像個船長,在驚濤駭浪中行駛于華麗的船隊,只不過他的船略有破舊罷了。

當敲開那扇餐廳包廂的門時,沙發(fā)里,一身栗紅色西裝的男人正倒著酒,新釀的杰克丹尼,酒水澄澈,光暈醉人,散出與低劣麥酒全然不同的甘醇味道——盡管維克多以為那甜腥與辛辣才是夜之城的本味。

“你好啊,德里克,西裝不錯。”

“哈,公司送的便宜貨。坐吧,老維?!?/p>

酒杯相碰,發(fā)出金幣碰撞般悅耳的脆響。他們各飲一滿杯,眼角的皺紋都在美妙的酒意中舒展開來。

“你還是騎著你那自行車來的?”

“老古董,再用幾年就該退休了。你還配著司機?”

被叫做德里克的男人擺了擺手,方臉上平和地一笑:

“保鏢兼職而已。老實講,他開得車還不如AI操縱的拖拉機穩(wěn)當?!?/p>

“不來我這裝個駕駛芯片嗎?八折哦~”

彼此都笑起來,笑得暢快。維克托拿過酒瓶,斟滿一杯滑給老友:

“在軍用科技里干得怎么樣?我聽說你們一年才幾小時休假。”

“那是給底層的公司狗的,我可不一樣。”

他聳聳肩,搖晃著酒杯,沒有注意到維克托眼底的復(fù)雜:
“我這個研發(fā)部長當?shù)们彘e,每天使喚使喚下邊的人,開點雜七雜八的會,搜羅點上司干壞事的證據(jù),沒幾個小時就下班了,錢倒是嘩嘩來。你呢,老維?”

“義體醫(yī)生嘛,還能怎么樣?做做手術(shù),看看拳擊,一天也就過去了?!?/p>

“挺好,挺好。至少你還在騎自行車不是嗎?”

“哈,你不是也在坐你的豪車嗎?保時捷911?”

這次,笑卻透出無奈的意味來。德里克按下桌上的按鈕,他身邊的墻壁淡去,變得透明。他們轉(zhuǎn)過頭,夜之城的雨夜,昏沉如海底,鋼筋水泥的叢林像沉睡的巨獸,鐵黑色的獸脊一直延伸到荒原盡頭。

包廂里,忽然只剩下雨聲敲打障壁的悶響。良久,維克托開口問道:

“德里克,我們出生的時候,夜之城是這樣的嗎?”

“我哪知道呢?我只記得父親和我說,我們出生的那晚,這荒漠里下了一場大雪?!?/p>



夜之城的人們已經(jīng)不知多久沒有見過那樣的雪了,或許從1994年理查德.奈特創(chuàng)立城市起,冬天與大雪就從未造訪過這座終年火熱的逐夢之城。神棍們從古籍中拾起在從前被認為是瘋言瘋語的教義,說那是希望之雪,是災(zāi)難后的賜福,而時任市長對這種措辭嗤之以鼻,一句話就遏住了人們對著大雪跪拜的潮流:

“狗屎!那他媽的就是強尼.銀手的核彈留下來的核塵埃!”

那場“大雪”下了整整七天七夜,維克多.維克托和查爾.德里克也就是在這場雪中誕生的。他們是那間臨時醫(yī)院的頭兩個嬰兒,幸運而無情地搶占了唯二的抗輻射恒溫箱。當他們枕著數(shù)百個畸形兒的尸骨安然入眠時,不會發(fā)現(xiàn)在病房外架起的兩管機炮和數(shù)百塊被擊碎的嘗試爭搶恒溫箱的父母們——那是創(chuàng)傷小組為保衛(wèi)客戶安全而采取的必要措施。

毫無疑問,在斷壁殘垣中,一張白金會員卡就是最有力的保命符。維克多與查爾的父親早在他們出生前就給全家訂好了會員卡,但遺憾的是,兩位在荒坂塔供職的家主還沒有享受到這一服務(wù)就被核彈炸上了天,血肉蒸發(fā)成兩筆退款直達妻子的賬戶。

爆炸發(fā)生的七分鐘后,從另一座城市空運來的吊機將半座塌陷的醫(yī)院建筑吊起,其下,鉆頭鏟車全功率發(fā)動,轟隆隆地挖出了所有白金會員——然后松開吊臂,把沒買保險的家伙全部砸了個粉碎,畢竟他們的命可能還沒燃料值錢。

不過,還是要感謝那些草營人命的狗東西,在他們滯留在臨時醫(yī)院的兩個月里,大量防輻射裝置被安裝在了市中心,無意中保護了所有居民。這些“守護天使”的所作所為在日后將被視為夜之城復(fù)蘇的起點,但對當時的普通人來說,日子并沒有因此好過到哪里去。

賽博朋克模糊了人們的道德底線,而公司們的遠離與政府的遺棄則讓夜之城徹底墮入混沌:前來分發(fā)食物的工作人員被槍殺在大道上,而搶來食物的幫派份子又會在街頭巷尾被另一撥人襲擊,就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面包和水在槍聲、爆炸聲與慘叫聲中拾級而上,直到登上千金難求的神壇;

對利益的渴求亦掙脫了法律的紅線無限膨脹,它壓彎了清道夫們的背脊,讓他們不惜到廢墟中和兀鷲爭搶富人們尚可使用的義體;為了躲避隨時可能到來的謀殺,活人們甚至不惜忍痛挖掉義眼,拆掉義手——就連維克多的母親也這樣做過——尖細的慘叫串聯(lián)起了每一片被槍聲撕碎的現(xiàn)實。

在那種境況下,民眾唯一的希冀只有他們的政府和他們?yōu)橹?wù)一生的公司,所以,當一架標有康陶公司標識的運輸機從地平線上飛來時,幾乎所有人都從帳篷里跑了出來,就似初生的雛鳥渴求食物般,黃沙彌漫的大地上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生機。

“公司來救我們了!”

“它是來送吃的嗎?!”

“快!快!快到前面去,不要被別人搶了!”

當三歲的維克多和查爾擠到人群的最前邊時,他不得不抱住母親的大腿才不至于被螺旋槳的風吹倒。那風是那樣強烈,呼呼地,好像無邊無盡的海潮要將人群吞沒,而人群紛紛抬起頭,睜大眼睛,用嘴巴使勁呼吸的動作更是讓小維克多確信,一片無形的汪澤已然淹沒了這片土地,四溢橫流的清水叫人幸福得喘不過氣來。

他注視著那大鳥盤旋了數(shù)秒后,一顆“巨蛋”咣當墜地。煙沙散去,露出一個通體紅色的大柱子,有他兩個人那么高,上面還帶了一塊黑板。他還來不及仔細觀察,蜂擁而上的人群就擋住了視線。也就在這宏大而瘋狂的腳步聲中,他聽到有人高喊:

“他媽的,這就是個彩票機!”

生機破碎了,但又誕生了新的生機。六聲槍響震退了絕望的人潮,險些被撕碎的彩票機旁不知何時站了六名持槍的男人,粗獷,健壯,皺巴巴的藍工裝連接著破舊的上衣,牛仔帽上貼著小星條旗。

驚懼的竊語中,其中一個男人上前一步,高喊道:

“請都來試一試這東西吧!讓那些公司知道我們身上還有點錢可以賺!”

沒有人回應(yīng),上千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饑瘦的人們站姿各異,像是一根根扭曲的鐵絲。

有一個聲音叫道:

“可是我們已經(jīng)沒有錢了!公司拋棄了我們那么久,憑什么給它們錢?”

“對??!那顆核彈可就是他媽的公司扔過來的!”

“我們連吃飯都吃不上,彩票?誰有這運氣?誰有這閑錢?”

尖銳的聲浪聚成利刃捅過來,而男人不慌不忙,站到彩票機上再鳴響一槍,硝煙將他的面容襯出一股帝王般的威嚴:

“可是,沒有公司的力量我們能干什么?憑我們可憐的補給?亦或是幫派頻繁的內(nèi)斗?醒醒吧!過去的三年里,錢在這里連坨狗屎都買不到!但,現(xiàn)在我們卻能買到我們的未來!”

他揮舞的雙臂停下,轉(zhuǎn)而從工裝褲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幣,朝人們用力搖了搖,然后,毅然決然地塞進了機器里面。

三秒后,他扯出彩票,再一次揮舞,手臂像搖擺的風箏線,亦如這座城市渺茫的未來:

“買彩票吧!朋友們!這是我們唯一自救的機會了!”

這天后,那站在彩票機旁的六個人成立了六街幫。最初,他們的職責只是從清道夫的手中保護居民,并挨家挨戶地讓人們?nèi)ベI彩票。到維克多家時,他的母親正在廚房里煮著壓縮餅干。她穿著用傳單和報紙糊成的圍裙,笑容滿面地答應(yīng)下買彩票的請求,等到維克多興沖沖地向她要錢時,她卻一把把他提到爐灶上,干枯的手指指向一鍋淡黃色的稀糊:

“維克多,你想吃飯嗎?”

他點頭。

“那你去買一張彩票,一天不吃飯,可以嗎?”

他想了想,用力搖了搖頭。

母親將他放下,拿出小刀往午餐肉罐頭里挖了一圈。在那吱呀呀的摩擦聲里,一層油沫覆上刀尖,被放進鍋里攪著,她單薄如枯柳的獨臂側(cè)影與鍋中咕嘟咕嘟飄出的肉味被緊緊壓縮在一起,硬得像鐵,澀得像泥,成了維克多難以消化的兒時記憶:
“什么時候這罐頭里能挖出肉來,什么時候我們就去買彩票?!?/p>

而住在隔壁的查爾家,他們連罐頭都沒有,查爾的祖父卻依然在每天下午四點披上卡其色的舊夾克,拄著橡木拐杖顫悠悠地下三層樓梯,捻著幾張紙幣走到廣場買兩張彩票——一張的頭等獎是兩千萬現(xiàn)金,而另一張的頭等獎是兩輛自行車——他會和查爾在彩票機邊的長椅上坐一個小時,在這一個小時里他會用廢報紙卷四根煙,三根賣給六街幫的守衛(wèi),一支自己嘶嘶抽起來,直到夕陽與煙頭一同被鐵銹味的夜風熄滅,他就把小查爾抱在膝上,用拐杖指著一座座垮塌的建筑,電流在義眼里閃出火光:
“查爾,你記住,不出十年,高樓大廈會重新屹立在這廢墟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擁有其中的一座,然后把扔核彈的那個家伙吊死在大門口。”
旁邊的守衛(wèi)笑道:
“別傻了,老頭子,樓要建也是公司的,你孫子最好也就是個職員,哪來買樓的錢?”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胡須氣得一抖一抖:

“他一出生就熬過了核爆,難道這份好運還不夠他賺錢嗎?”

“運氣總有一天會用完的的啦。你看我,我以前給公司打仗的時候,隨手一槍把軍用科技的指揮官給爆頭了,現(xiàn)在還不是啥也沒有?”

老人看著一臉無奈笑容的守衛(wèi),別過頭去,“哼”了一聲:

“我相信未來,我也相信我孫子?!?/p>

“可惜未來不是你相信的未來?!?/p>

這樣的爭論在每個傍晚發(fā)生著,唯獨一天例外。那時,德里克五歲,雪花般的彩票終于引來了公司們的眷顧——事實上他們只是初步達成了對夜之城地塊的分割協(xié)議,就急不可耐地投入了開發(fā)——而在那無數(shù)場骯臟的會談里,已有數(shù)萬居民的性命被唾沫淹沒,在不為人知的地下長出青苔。

那個黃昏,運輸機遮天蔽日而來,螺旋槳割破了寂靜,一起下來的還有數(shù)十名全副武裝的公司士兵。

守在廣場上的六街幫成員頃刻間全部繳械投降。彩票機邊的祖父吐了個煙圈,摸了摸他的頭:

“日子要好起來了?!?/p>

六個小時內(nèi),任何被公司視為可能妨礙地塊建設(shè)的不穩(wěn)定因素被全數(shù)清掃。凌晨四點,第一批運輸車隊開入夜之城,同時,許久未露面的市長通過臨時廣播站向居民宣布:各大公司的施工隊開始招人,包一日三餐和住宿,并給予一定現(xiàn)金補貼;政府也會發(fā)放餐食,大家再也不用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了!
說最后一句話時,他粗厚的喉嚨里擠上了極合時宜的哭腔,干熱的空氣好像都被這聲音染濕了。人們聽著他講述自己是如何爭取公司支持,又是如何躲過一場場政治暗殺,有人在領(lǐng)餐食的隊伍里看到六街幫的首領(lǐng),于是高聲問他:
“你信廣播里那狗東西說的嗎?”
他愣了一下,擺擺手,笑起來:

“我從來聽不懂狗叫,我只聽得懂嘩啦嘩啦的數(shù)錢聲。”

但無可否認,這數(shù)錢聲正是推動夜之城重建的脈搏。綠草,樹木與水泥瘋狂生長的同時,維克多驚異地發(fā)現(xiàn)空空的罐頭里居然也長出了肉來。鮮艷的,飽滿的,摸上去像緞子般滑膩。他挖了一口放進嘴里,沒嘗出味道就已滑下喉嚨。吞咽的一剎那,他只覺得身體里就像打進了一個鐵楔子,沉重又無比的充實。

他還想再挖一口,沾滿肉末的手指卻停滯了。他看著那肉色的凹陷,忽然手腳一陣發(fā)冷,驚慌地抬起頭問母親:

“以后我們還能吃到這樣的罐頭嗎?”

母親卻只是擦了擦沾滿煙塵的臉,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現(xiàn)金,塞到他的手里:“去買彩票玩吧。”

那一天他前所未有地奢侈了一回:在彩票站花了二十塊買了四張刮刮樂。他仰望著獎項,卻聽到了一聲老人的驚叫:

“我中獎了!我中獎了!”

剛建成的彩票站迎來了它的第一位幸運兒。橡木拐杖激動地摔在地上,一條由喜悅憑空捏造出的義體支撐著他跑出門,跑到廣場上一把抱住聽著歌的查爾,干裂的嘴唇用力地親吻他稚嫩的臉頰:

“我的小孫子??!你生得真是時候?。?!”

祖父是在上個星期買下那一張自行車彩票的。那時他突發(fā)奇想,拿查爾的生日選了號。此時他確信這孩子生來就是帶著好運的,至于自己已經(jīng)在這彩票上花了多少錢,他才不在乎。

而查爾的母親也同樣不在乎,她看見的只有那兩輛嶄新的自行車。那天,彩票站的工作人員送來車時,笑盈盈地說道:

“女士,您父親的運氣很好。在重建中的夜之城,自行車可是很受歡迎的產(chǎn)品?!?/p>

他并沒有說謊,當兩位母親分別推著自行車送孩子出門時,剛剛鋪好的柏油馬路上已滿是騎手。彼時的無人駕駛技術(shù)還未完全民用化,而機動車店亦未落成,于是人們就想到了自行車這一靠人力驅(qū)動的古老載具。短短幾個月里,夜之城居然成為了多處資金困難的自行車廠的救星,就連幫派都在那個時期用自行車的配色分別敵我:漩渦幫是橘紅,六街幫是藍白紅三色條紋,而清道夫則是一片慘綠……這配色一直沿用到幫派后期的旗幟上,并間接帶動了當?shù)貒娖釓S的發(fā)展。

這段時間,被稱為“自行車時代”,而公司到來前的時段,則被歷史學者們命名為“彩票時代”:喻示著一無所有中渺茫的希望。

維克托從第一次踩動踏板到熟練上路僅用了不到七天,于是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查爾的小教練。查爾對練習自行車毫無興趣,他總是趁著維克托不注意躲到路邊的某個雕像或是草叢邊,讀他最喜歡的科幻書籍或是聽強尼.銀手的搖滾。那躁動不安的音符是他的經(jīng)書,音浪將叛逆、迷茫的未來吹開了一角,而從那時起,他就被一個幻想所緊緊俘獲了:他要掌控未來,主宰命運,像頑石般屹立在公司或任何嘗試扭曲自己的力量的面前——

不過,以他當時的小身板,甚至連維克多都打不過。同樣的年歲,他卻比他高一個頭,把他從草叢里揪出來就像揪一只小蟲般容易。他們數(shù)次扭打在一起,最后卻總是查爾被揍到服輸,抖著滿身的綠草乖乖去練自行車。

他不愿把打架的事情告訴祖父,因為他怕這丟人的屢敗屢戰(zhàn)的經(jīng)歷成為老人酒桌上的談資。也就在這一次次不為人知的扭打和叮當作響的自行車訓練中,兩人的友情長出了成熟而堅硬的外殼。

他們一起上學,一起玩鬧,維克多曾為查爾打翻過數(shù)個校園惡霸,查爾也總是給維克多寒酸的伙食添上一兩個小菜。一個星珠錯落的夜,查爾提出騎自行車出城兜風,維克多就和他一直騎到一處土坡上,脫下汗蹭蹭的上衣,光著膀子啜飲起酸澀的廉價飲料。

喝著喝著,查爾拿胳膊肘戳了下他:“為什么你一直逼著我練車???”

“大家都在騎啊,而且,是你媽讓我教你的?!?/p>

“我媽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你學會了不好嗎?學不會,今天你都吹不到這里的風了?!?/p>

維克多仰頭,荒原的天空高遠而明澈,夜風干冷,與下城區(qū)里被鐵銹與酸液浸染的灼熱空氣全然不同。

查爾別過頭去,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以為,我們能騎多久自行車?”

“至少現(xiàn)在我們需要它?!?/p>

“你就不想想未來嗎?未來可是無人車的世界!我在電視里見過德拉曼的試驗車,方向盤會自己轉(zhuǎn)!酷斃了不是嗎?”

他的聲音忽然高起來,抓起一把草,手舞足蹈地說道,

“不到三年,我敢保證,不到三年自行車就會消失在夜之城!人不會一輩子都需要自行車,你不覺得兩條腿蕩在空中很蠢嗎?想想未來吧!”

他身后,星光正鋪成一道誰也走不上的路。維克多的黑眸里似乎閃過了悸動的光澤,但又如鐵般沉寂了。他扔掉飲料瓶,垂下頭去看著足尖的小草,又沉悶地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

“至少現(xiàn)在我們需要它。”

那年,他十二歲,他也十二歲。激素食物的催化下,少年的個性初見端倪,多年后,當他們在那個雨夜對飲時會回憶起這段兒時歲月,查爾除了感嘆就再也沒有話可說,而維克多像少年時喝飲料般喝了口酒,笑道:

“至少我們還沒老到忘了那些事情,不是嗎?”

CEO即將到達夜之城進行考察,這將決定這個超級跨國軍火企業(yè)是否會在這里建立分公司,是“主宰夜之城命運的大事件”,在當時,政客們就是這么稱呼它的了。

人們以為,一個大人物的到來并不會對自己下城區(qū)的生活產(chǎn)生什么影響,至少維克多嚼著廉價餅干攻讀醫(yī)學課程時是這么想的。一年前,他憑著一篇“利用機械肺吸收尼古丁”的論文收到了創(chuàng)傷小組的青睞,他們?yōu)樗峁┝私邮芨叩冉逃臋C會,而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自己最感興趣的醫(yī)學專業(yè),并以數(shù)次大考全科第一的成績把他的教授驚掉了下巴,

“我的上帝啊,他真的沒用學習芯片或者精神助劑嗎?”
他把這種驚嘆視作認可,并繼續(xù)浸泡在圖書館里,忘記了與自己已有一個月沒見的母親,亦沒有注意窗外一座新大廈飛一般地長高。市建設(shè)局早在報刊中宣稱,那將是夜之城自核爆以來建成的最高樓,全北美最大最豪華的酒店,專為各公司首腦和各國巨富們而造。

對于這史無前例的奇觀工程,查爾曾多次寄信給市長:“市長先生,請問建酒店的錢從哪來?能不能拿這些錢修修下水道?我們的屎都要噴出馬桶了!”理所當然,從沒有得到過回復(fù)。

“他媽的,在屎噴到那狗東西臉上前,他是死也不會搭理我們的?!?/p>

他寫的民意郵件被退還時,曾這樣罵罵咧咧地對著維克多說過。而維克多聳聳肩,“那你怎么不去把他的頭按進馬桶里?”

他的后槽牙發(fā)出了響亮的摩擦聲:“遲早的事。”

僅僅四年,他就已在各種論壇上成為了叱詫風云的版主。借著恢復(fù)期的各類社會事件,他抨擊公司的剝削,指責政府在社會保障方面的不作為,以蚍蜉撼大樹的勇氣敲打著鍵盤,卻從不自殺式地直接攻擊這些巨獸們的網(wǎng)絡(luò),而是蟄伏起來,像一個老獵人般謹慎地等待著“時機”——這是他獨有的叛逆,只針對這個病態(tài)的社會。

他最活躍的地方是軍備討論板塊。在一次與他人的爭論中,他發(fā)出了一張自己手繪的低空無人飛行器設(shè)計圖和一堆學術(shù)論文——為了論證無人飛行器的優(yōu)越性。僅僅兩分鐘后,軍用科技的人力資源部就給他打來了電話:因為他的設(shè)計和研發(fā)部剛剛提交的方案如出一轍。

確定了他并不是荒坂的商業(yè)間諜后,電話那頭的人感嘆了一聲,說,

“參加我們的助學項目吧,我會很高興在十年后的總部看到你這樣的年輕人的。前提是我還能保住這口飯碗?!?/p>

他幾番猶豫,最終還是在祖父的勸說下妥協(xié)了。收到入學通知的那天,祖父高興地摟著他喝了好幾杯酒,

“我的好孫子??!我就說你有干大事的運氣!我跟你講,你以后就拼命讀,讀到那什么軍用科技里邊,弄座大樓來!”

而他啜飲著麥酒,陌生的辛辣讓眉頭皺起來,目光里說不出的陰郁:

“能不能不靠公司,就能創(chuàng)造出我想要的未來……”

“別想啦!公司就是未來!未來就是公司!喝,好孫子!”

這是美妙的一夜,查爾在爺爺?shù)目裥β曋衅骋娏诵强?,是那么的浩大,那么的美麗,他想伸手去抓,卻見星空模糊起來,最后化為黑茫茫的一片,遮住了他的眼眸,帶著他進入夢鄉(xiāng)。

“它怎么能造得那么快?以前從來沒有哪座大樓在一夜之間能建好九層.....”

剛醒來的查爾,托著沉重的腦袋招待了驚訝的維克托,他打開一盒水果罐頭,嗤之以鼻地說道

“切,給工人加點可憐的薪水,就可以讓他們多付出幾倍于此的勞動,玩了幾十年的老把戲了。你媽不是也在施工隊里嗎?她最近應(yīng)該都沒有來給你送零食什么的吧”

維克多忽然沉默了。他打開手機上的銀行賬戶,母親最近打來的錢比以往多了一些。

“查爾,他們?nèi)绻尮と思影嗟脑?,加多少個小時?”
“這要看進度要求了。如果是像這大樓一樣的緊急工程.....八個小時?十個小時?怎么問這個......”

他轉(zhuǎn)過頭來,維克多手機屏幕上打給母親的電話顯示無人接聽,此時,校禮堂的時針剛剛轉(zhuǎn)過零點。沒有鐘聲,清幽的黑暗里,傳來一聲長嘆:

“我們得找個時間去看看你媽?!?/p>

但兩天后,維克托的母親就先找到了他們。她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化了妝,面容從未有過的白凈,安詳——這是維克多最后見到藍裹尸布里她的模樣。身著黑衣的律師在耳邊宣讀著工傷死亡的條款,像一只陰森的烏鴉銜來厄運的黑百合。

“如果因過勞死而耽誤原定工程進度,死者家屬應(yīng)代為賠償公司損失。根據(jù)市建設(shè)局緊急工程項目管理條例,你應(yīng)當為你母親的死賠償兩千四百美元,其中包括死者生前的餐食費,通訊費,住宿費.....”

“等等!”身旁的查爾上前一把揪住他,“你們不是包食宿的嗎?”

“放開我!”他用力推開他,正了正衣領(lǐng):“聽好了小窮鬼,市建設(shè)局提供的宿舍里只有木板床,他媽非得要床被子,那就得收錢;而餐食,她自己不夠吃,當然要另買了。每一條款項都是合理合法的,要么你們?nèi)フ沂蟹▌?wù)部說去!”

“可是我們沒有那么多錢怎么辦?”

“建設(shè)局規(guī)定了,家屬如果沒有能力償還,就到工地上填補死者的空缺作為補償。明天,你,維克多.維克托,到工地辦公室去報道,我們已經(jīng)和你的學校說好了,一直干到你還完債為止!”

律師將一沓條文塞到維克多懷里,回身走出停尸間,門外傳來響亮的烏鴉啼叫,

“簽完字給我!你沒得選!”

生活的激流撞上死亡的礁石,由此分開了一條完全不同的水道。他一開始只是木木地站著,忽然間,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開始不受控制地在母親的遺體面前嘔吐出來,污物在潔凈的地板上四溢橫流,腥臭的熱氣里淚水也被帶下來,直到查爾拍打著他的背脊,替他打掃好了地板,為他的母親蓋上了頭布,然后,與他一同癱坐在了停尸床邊。

“你要簽字嗎?”

“否則呢?去市建設(shè)局門口舉著牌子靜坐直到餓死?”

他擦著被弄臟的衣服,語氣平靜,只是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般暗啞。

“那可是一天加十個小時的班!他們已經(jīng)把你親媽累死了,難道你也想被他們累死嗎?”

維克多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再哭出來。

“遲早會這樣。”

他就這樣踏足工地,深入夜之城的心臟。第一天的晚飯是壓縮餅干和午餐肉,肉是合成的,黯淡的紅色,勺子一挖就如豆腐般碎開來。他坐在蓋著碎磚的綠布上,挖起一勺勺肉,忙不迭地放到嘴里,口水和餅干渣咽下肚里,像吞進一顆顆螺絲。

不知何時,罐頭空了,勺子和罐底磨出了尖銳的哨聲。他想起母親數(shù)年前挖罐頭時的聲音,忍住忽然涌上來的淚,舔掉勺尖最后一絲油星,在電棍的脅迫下晃悠悠地站起。工人們走向大樓的黝黑背影似一條條蠕動的枯萎的根須,又如一根根病變的血管。

他在工地上待久了,只覺得這里的一切都是鐵做的:鋼管,扳手,吊臂,鏟與錘,連人也都是鐵做的。他們一天勞動十八個小時,中間只有三次十分鐘的休息,而他們居然能借著這十分鐘站著睡著。他屢次萌生出一種想法:抓個工人來解剖了,看看他們到底與自己——正常人——有何不同。有一次他和工友們開玩笑時把這想法說了出來,引得一陣粗獷的大笑。

一個吸著煙的中年男人笑著回答他,“小伙子,為了活下去,人可以無所不能。在戰(zhàn)前,我給荒坂打工,媽的,那群高管為了升職能親手槍斃自己的兒子,我覺得你更應(yīng)該把他們剖開來看看。我敢保證你會失望地發(fā)現(xiàn),他們和我們都是肉做的。”

后來的一次事故證明了他的話。他一只手被卷入了機器中,等拔出來時已成了一團血糊。工友們想給他叫救護車,可他卻忍著劇痛拼命地搖頭,就在一地血污中,維克多提著工地的醫(yī)療箱鉆出束手無策的人群,為他的創(chuàng)口消毒止血。

當義體醫(yī)生給他安上一條二手義手時,他蒼白的臉頰扭過來看向維克托:

“你學過醫(yī)?”

“嗯?!?/p>

肢體再接的疼痛讓他的面龐扭曲了,但僅僅過了兩秒,勞工的堅毅就讓他重新說了下去:
“我知道一個地方需要醫(yī)生。你不是缺錢嗎?今晚上我?guī)闳ツ抢飹赍X去?!?/p>

“可是我簽了條約....”

“你在那地方賺的錢,分出一點零頭來都能堵住工頭的嘴了?!?/p>

那晚,他拉著滿身疲憊的維克多出了工地,走過重建期冷清的街道,穿過迷宮般的深巷,敲開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門。

“歡迎來到夜之城惡魔拳擊俱樂部,小伙子?!?/p>

他感覺一只手推了自己一下,然后,一腳踏入了震顫地面的串串鼓點與瘋狂的吶喊里。

“揍他!揍他!往頭上揍!”

“媽的,還手啊!老子在你身上押了一個月的工資!”
幾塊鐵皮圍成的擂臺里,碎牙與血在沙土上亂滾。維克多看著兩個扭打在一起的壯漢,一股無以言明的怒火忽然竄上心頭。他想加入其中,想嘶吼著出拳,想用最原始的暴力擊碎積壓許久的苦痛:挑燈夜讀的饑餓,長夜難寐的折磨,磨破手掌的疼痛,汗滴進眼眶的咸澀,還有在無休止的烏鴉啼叫聲中面對母親尸體的傷悲.....

而當這些火熱的思緒遇上一杯冰啤酒,就“茲拉”一聲蒸騰出了咸澀的水霧,視線隨之陷入幸福而苦澀的模糊。

“哦,小伙子,怎么哭了?”
俱樂部的主人和善地一笑,為他又倒上了一杯:
“被工地嚇怕了?想找個輕松的活干?”

他喝干凈酒,點了點頭。

“好啊,我們正好需要一個醫(yī)生。到醫(yī)療室去吧,那里有個斷了腿的在等你呢?!?/p>

于是維克多再一次穿過躁動的人群,臺上,拳手正對著倒地的敵人一腳又一腳猛踢著,每一聲呻吟都會激起臺下的一次歡呼。整座場館像一座碩大而逼仄的機械,以慘叫聲為燃料,轟轟烈烈地產(chǎn)出無限的多巴胺。那一刻,維克多想打擂臺的沖動被另一個想法覆蓋了:如果把這些人對釋放欲望的渴求變成長矛刺向公司和政府,那么工人怎么可能一天加十個小時的班?可是,他們現(xiàn)在卻看著與自己同樣可悲的人們在泥塵中扭打,為他們的流血拍手叫好?.....

這想法很快就被裁判的一聲哨子打斷了。他知道等會又會有新的傷員,于是強行說服自己剛才的思考不過是酒精作祟,快步走進了醫(yī)療室。

兩個星期后,拳擊俱樂部因全區(qū)斷電臨時關(guān)閉一次。維克多并不想去什么娛樂場所,就到便利店里提了幾瓶啤酒去找查爾。

敲開門時,正有一枚硬幣“叮當”落地。查爾靠坐在書桌邊看向來人,一臉的驚訝,身體不自覺地向后縮了

“維克多?你怎么來了?”

他將硬幣藏進手心,上前接過他遞來的啤酒,“次”一聲開了起來,

“這個點,你不應(yīng)該還在干活嗎?”

“我早就不在工地干了。”他口氣里僥幸又無奈,“有人介紹我去地下拳擊場當黑醫(yī)生。這工作,一會兒有幫派給我塞錢讓我殺傷患,一會兒又有警察來找我開處方藥,還有拳手找我要興奮劑的,老天,日子熱鬧得不行?!?/p>

查爾覺得自己應(yīng)該笑兩聲,可是除了喝酒外,卻什么也做不出來。

“你呢?剛剛我看你在玩硬幣?”

“沒有,只是.....”

他有些窘迫地一笑,將硬幣放到桌上,那上面分明已沾了晶亮的汗液,

“只是想讓它幫我做點選擇。”

“一個聽強尼.銀手搖滾的人會讓硬幣給自己做選擇?”

維克多感到不可思議,啜了口冰啤酒,目光透過泡沫與他對視,

“這可不像查爾.德里克。出什么事了?”

短暫的沉默,啤酒泡被吹破了。

“我怕了?!?/p>

“怕什么?怕死?”

他凝重的神色證實了這個玩笑。秋風從半開的窗灌進來,半張臉被月光照得蒼白。

“別開玩笑了,又沒人要害你?!?/p>

干澀的笑聲沒有得到回應(yīng),氣氛陡然變得壓抑起來。

“你認真的?”

他用硬幣叩擊著桌面,聲音沉悶得像聽診器里傳來的心跳:

“你知道,維克多,我一直在網(wǎng)絡(luò)論壇上說那些,很激昂人心的話對吧?”

“但見過你媽在裹尸布里的樣子后,我....我怕了,很丟臉吧?”

維克多頓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雙眉微微皺了起來.

“我第一次見到了被公司剝削至死的人:為了生機,為了家庭,為了你,維克多,心甘情愿地死掉,比被宰的羔羊更沉默,連尸體都被送進法律的榨油機里,軋出兩千四百美元.....這他媽簡直就是世界上最精巧的謀殺,一想到這種事情在這片大陸上的每一個角落發(fā)生.....我都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的怒火?!?/p>

他的聲音忽高忽低,目光一直注視著硬幣黃銅色的反光。

“那怎么又怕了?”

“因為如果那些公司能用這么完善的流程宰殺平民,那么當我或者是其他人站出來時,也一定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感謝你母親,我第一次在現(xiàn)實里見識到了他們可怕的力量,見識到了我的無知與渺小,也明白過來,再熱血的反抗口號在這神力面前也不過是一句句幽靈的低語.....”

“但你卻從小時候就想那么干,不是嗎?你想炸碎那些偉大卻腐朽的存在,像我們出生時的那顆核彈一樣?!?/p>

“一點不錯,維克多?!彼痤^,望向他的眼神像一片蒸干的大海,“可是那顆核彈真正炸碎了什么?是,它炸碎了一座大樓,但也只是一座大樓罷了?!?/p>

“維克多,公司最大的力量不是錢,也不是軍隊,而是他們構(gòu)建起的價值觀和秩序。這兩個東西,一個可以抹殺人的個性,一個可以吞沒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F(xiàn)在我們有統(tǒng)治者,也有反抗者,以前難道就沒有嗎?當然有,但那些鮮活的生命轉(zhuǎn)瞬即逝,而人們渴求生存與快樂的本能卻永世長存。賽博精神引導(dǎo)著體制外的人們,體制內(nèi)的人們也被那價值觀牽扯著一騎絕塵,一同奔向虛無而原始的彼方。超高科技社會反倒讓我們退化成只為本能行動卻不知思考與反抗的動物——而最終的得利者....”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只有賽博精神和資本主義它本身?!?/p>

維克多靜靜聽他說完,看著他的眼神愈發(fā)復(fù)雜。昨天似乎還在高呼口號的熱血青年已在一夜間變得怯懦,讓他覺得前所未有過的悲傷、陌生。

他把喝空的啤酒瓶扔進垃圾桶,說,

“我們?nèi)ヲT自行車吧。”

查爾沒有拒絕這個突兀的要求,他也心知自己的心情實在是太糟糕了。于是他們騎出城,又在一處荒丘停住,夜風干冷,遠處的流浪者營地燃著星星點點的篝火,他們的歌聲洪亮豪放,震人心魄。

維克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了那么多,還沒告訴我你在選什么?!?/p>

“很簡單,人頭的一面,我就去讀書上大學,數(shù)字的一面,我就在夜之城弄家軍火零售店,安安生生過日子?!?/p>

“為什么不直接讀大學?”

“讀完了,出來也是進企業(yè)一天加班八個鐘頭,有什么意思?”

“你祖父的意思呢?他一直想讓你賺大錢來著。”

“他一開始發(fā)火了,說我這是浪費才能,但后來也不堅持了,說什么只要人在,什么都好?!?/p>

他苦笑一聲,把硬幣塞到維克多手心里,“要不你幫我選?”

“我沒資格決定別人的命運?!?/p>

“切,在病床上你可是傷患的上帝,和那些CEO沒啥兩樣?!?/p>

“那不一樣,大不一樣……”

他咬住唇角,眼中的光芒無可挽回地黯淡下去。他高高將硬幣拋起,下一秒,卻將它踩到腳底。

“把我的腳挪開,去看看你的答案?!?/p>

查爾怔怔地看著老友,他看到維克托瘦弱的身體輕微地發(fā)抖,他是在害怕嗎?可他剛才的話語是那樣的陌生,哭腔中帶有的迷一樣的決絕壓著他不敢出氣。即來沉默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他想起身詢問維克托的意圖,突然臉上就傳來熾熱的痛感。

風聲,耳鳴。他倒在沙土地上,捂著臉頰,雙唇囁嚅著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么?難道你連看看答案的勇氣都沒有了?”

“難道你除了敲敲鍵盤,喊喊口號外,什么都做不了了?“

積壓許久的悲憤扭曲了他的面容。他攤開手,那雙被磨得滿是血痂的手上,螺紋鋼筋的烙痕清晰可見:

“看看吧!看看你所害怕的東西對你最好的朋友做了些什么?”

"他的母親僅僅是為了供他上大學就被活活累死!他本屬于柳葉刀與鋼筆的手被迫握起鋼筋和磚石,他本該踏進醫(yī)學院大門的雙腳受困于血污與斷肢,他的未來已經(jīng)被鎖死在這座夢之城了,而你覺得,這些都他媽是為什么?!”

他向前一步,淚水隨之滴在查爾的臉頰上,比那刺痛更加灼人,

“他想了好久,好久,最后他發(fā)現(xiàn),他的所有悲劇只是因為他生了下來,生在這座該死的城市里——于是他想改變,可在那污臭的診所里他能干什么?他在割開病患的喉嚨時祈禱著不要被尋仇,他在簽下非法藥單時祈禱著不要被藥監(jiān)局找上門,他在用興奮劑維持精力時祈禱著注入他血液的不要是假貨,是的,他他媽只能祈禱,祈禱??!在這個連神都沒有的世界上!”

他空揮著的雙手忽然停住,半張著嘴看著查爾。

“現(xiàn)在,他最好的朋友和他說,他怕了,怕公司,怕死。這話本來聽上去是那么正常,可想想他的從前吧!他那么激昂,熱血,意氣風發(fā),就在這片荒丘上,他曾對他描繪沒有自行車的未來,描繪窮人也能坐無人車的世界,但現(xiàn)在......”

他看向查爾,悲涼的荒野在他的眼眸中無限延伸向遠方。

”他坐在沙土上,和他的非法醫(yī)生朋友一起,臉上還留著一個耳光。他好像都忘了被打要還手了?!?/p>

他登上自行車,將硬幣丟還給他:

“想想未來吧,查爾,你不該和我墮入同樣的命運?!?/p>

這是維克多在他們迄今為止十七年的友誼中與他當面說過的最后一句話。此后,一個接一個的病患讓他再沒有時間去找查爾,再次收到有關(guān)他的消息,已是在三年后的一個黃昏。

彼時維克多已租下了一間小診所做起了義體醫(yī)生。診所就坐落在查爾家樓下,所以當他在新聞頭條中看到他的照片時,立刻奔上了樓,

“德里克先生!你孫子上頭條了!”

他用力敲門,很快便有一陣急促的拐杖敲打聲傳了過來。老人接過手機,興奮的暈眩讓步履蹣跚的他此刻卻如漂浮在地板上一樣。維克多忙把他扶到沙發(fā)上,放大了新聞圖片,一老一少兩個腦袋湊在一起看:

照片中的查爾站在一只燃燒著廢報紙的鐵桶后,火光映照下,數(shù)百個和他一樣的雪人列在道邊,像一棵棵筆挺的白楊樹。老人支開老花鏡,把眼睛貼近了屏幕,邊看著孫子邊興奮地說:

“維克托,你幫忙念念,那新聞標題是什么?”

“‘反抗運動風起云涌,德克薩斯邦宣布恢復(fù)供暖。’”

“德克薩斯,德克薩斯.....那是他上大學的地方啊!誒喲,剛上大學就能上頭條,我就說他有干大事的運氣!”

老人一拍大腿,興沖沖地從冰箱里拿了幾瓶酒出來倒上,

“來,維克托,喝兩杯!”

他推開酒杯,轉(zhuǎn)而迅速搜索起有關(guān)德克薩斯學生運動的所有報道。三分鐘后,他大概理出了這事件的前因后果:一場由氣候變化引起的超級寒流襲擊了德克薩斯全境,溫度一度達到了零下二十度以下。史無前例的超低溫本應(yīng)讓政府啟動供暖設(shè)施,但暖氣管道卻被公司死死拿捏住,人們只能通過交付超高電費來勉強維持室溫。

到了寒潮中期,供暖公司高層認為,應(yīng)該借此機會消滅部分底層人口。于是他們與其他公司達成協(xié)議,強制各類連鎖商鋪將流浪漢拒之門外,并動用部隊搶占了煤爐廠房和倉庫,就這樣短短七天內(nèi)凍死了近四千人,尸體在車輪下發(fā)出脆響。

等到廢報紙賣到一百塊一張的時候,大學校園中的學生們開始了反抗:網(wǎng)絡(luò)監(jiān)察被病毒癱瘓了整整一天,在這一天里,供暖公司的股票跳水,高層的所有個人信息被公開貼在各大雇傭兵論壇上,僅僅四小時后,就有一位董事在酒吧里被暖氣管砸碎了腦袋,而有關(guān)他的犯罪信息則被直接送至法院,其中包括了貪污,謀殺及逃稅數(shù)千萬美元等數(shù)項指控。供暖公司抓內(nèi)鬼都來不及,稅務(wù)局就突擊總部查賬了。

第二天,幫派、民兵與不知從何而來的炮艇攻陷了煤廠。而那張照片,就是最后供暖公司代表驅(qū)車前往廣場談判時,街兩邊的景象。

看完這一切,維克托蜷縮在黃昏的陰影中,忽然手機響了。

“我看到你們干的事了,很不錯。”

“那不過是個開始?!?/p>

查爾聽上去很沉靜,好像那雪中的列陣只不過是一場行為藝術(shù)。

“哈,我等著看你們的好戲?!?/p>

他吸了口煙,說道,

“你們點燃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火,把公司的臉面燒了個一干二凈。接下來它們會報復(fù)你們,準備好了嗎?”

“單憑我們是不行的,或許你可以提供一些小小的幫助。”

“夜之城有個軍用科技的廠子,你認識里面的人嗎?”

“認識,想讓我寄點裝備給你?”

“嗯。地址是我們大學旁邊的獵犬酒吧?!?/p>

說完,兩個人忽然都沉默了。維克多想和他嘮些家常,可是又怕那陌生而遙遠的聲音給他一個冷淡的回應(yīng),徹底把那個熱血青年的影像從記憶里抹去。

而電話那頭同樣傳來了呼氣聲。他猜查爾也想說什么,張了張嘴,但最終什么都沒說出來。

良久,他問,

“掛了?”

“嗯?!?/p>

放下電話的一剎那,夜之城干熱的晚風吹熄了煙頭。他忽然感到一絲寒冷。他的舊電話號不久就打不通了,一直到他把第一批義體寄送到短信中的地址后,他才再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維克多,你的義體我們收到了。”

彼時已離那場大勝利三月有余。初夏的夜之城正準備恢復(fù)以往的狂歡節(jié)傳統(tǒng),維克多走在慶典的彩燈下,邊吃著雞肉串邊聽他講話:

“這些義體正好夠裝備幾名新成員了。合作愉快?!?/p>

“你怎么說話像個生意人?”
“?。炕蛟S是和幫派們談判多了吧,抱歉?!?/p>

維克多好像聽到了橡皮筋繃緊的細小聲音,可緊接著他就確定那是從自己心里鉆上的,

“一切都還好嗎?”

“很順利。過一段時間就可以發(fā)起第二次行動了。”

“對誰?”

“荒坂。它的新貿(mào)易協(xié)定引起了很多公司和工人的不滿,我想我們可以和荒坂賴宣一起干一票大的。”

但下一次通電話,來電顯示是亞特蘭大地區(qū)的。維克多邊檢查著新一批的義體,邊拿起了電話,

“夜之城小唐人街的維克多,您是?”

“我?!?/p>

他的聲音沙啞且疲憊,維克多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

“查爾?為什么你這地區(qū)是....亞特蘭大?”

“啊,因為我參加了個游學活動,正好避避風頭?!?/p>

“避風頭?”

“組織里有兩個傻子,喝醉了走漏了風聲....操,明明就兩個發(fā)傳單的廢物......”

最后那個詞刺耳得讓維克多皺起了眉:

“開除他們了嗎?”

“口頭批評了一頓。我怕他們哪天被人綁走了,就一起報了游學項目?!?/p>

“這.....”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頓了一會兒才問道,

“亞特蘭大玩得開心嗎?”

“玩沒怎么玩,但開心的事的確是有的。”

他似乎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這里也有志同道合的學生。我們的組織在壯大,我們現(xiàn)在有前進的動力,很快會有足夠的武力,到最后一定也會有發(fā)聲的權(quán)力?!?br/>“別擴張得這么快,人多了肯定會有叛徒......”

“這不用你管?!?br/>聲音驟然冷下去,好像一把柳葉刀抵住了維克多的喉嚨,讓他說不出的難受。

“查爾....”

“嗯?”

他的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第一次覺得和他對話是那么令人緊張:

“你好像變了?!?/p>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最后,維克多在幽藍色的燈光下聽到他淡淡地說:

“是你告訴我,被打了應(yīng)該還手?!?/p>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忙音。他怔怔地看著黑下去的屏幕,苦笑一聲,低下頭去檢查腳邊箱中的義體:手,眼,感知強化器,痛覺編輯器,爆炸模塊......全都是從查爾說的供貨商那里拿的,軍用科技的尖貨。

城市的外圍,他凝視著運貨車從這最黑暗處出發(fā),沿著公路駛向星珠寥寥的遠方。他忽然萌生出一種罪惡的想法:讓一伙流浪者劫下這貨車,讓這義體永遠也達不到查爾那邊去,讓他能不起波瀾地失敗,讓他回來,安安生生地.....

簌簌秋風吹過來,他一個哆嗦,猛烈地搖了搖頭。想什么呢維克多,分明是你一耳光把他扇到這條道上的,況且,這也是他想走的路不是嗎?

他再次說服自己,平靜地回歸原本的生活。幾天后的一個黃昏,他提著藥箱回診所的路上看到了查爾的祖父:他蜷縮在中心廣場的長椅上,懷中緊緊抱著拐杖,卡其色夾克在淡漠的夕陽照耀下像無邊無際的荒原,吞沒了他的一切生命力。

“德里克先生,您怎么在這?”

“啊,維克托啊,來,陪我這個老頭子坐坐?!?/p>

他在他身旁坐下,這才發(fā)現(xiàn)老人的指間正揉捏著一張彩票。

“查爾小時候,我抱著他來這廣場玩,這里以前有個彩票機,你還記得嗎?”

“記得?!?/p>

“他那時還沒那個彩票機高,吶,就這么高,就這么.....誒喲!”

老人伸出手臂來比劃,懷里的拐杖卻咣當墜地。像摔了孩子般,他的神色頓時一變,忙把這陪伴他半生的橡木拐杖拾起來,重又摟進懷,老臉轉(zhuǎn)過來對維克多笑了一下,又是尷尬又是痛苦的笑。

“當時我和他說,那些廢墟不出十年就會被高樓大廈取代的,現(xiàn)在高樓大廈來了,他人呢?”

“他....年輕人總有自己的事業(yè)嘛?!?/p>

“事業(yè),能把自己推上絞刑架的事業(yè)?公司才是他的未來,他為什么要和自己的未來作對呢?我搞不清楚了,是我太老了嗎?”

他似乎想從維克多這得到答案,渾濁的老眼看著他,可最后還是失落地把頭轉(zhuǎn)了回去,垂眸看著自己手中的彩票,

“現(xiàn)在我每天活著的意義只有這張小紙片了。十幾年前有人和我說,運氣都是會用完的,等我中彩票那天,或許我就該被一塊狗屎絆死了吧......”

那沙啞的苦笑中維克多忽然感受到一種巨大的震撼。那么厚重的,古舊的,堅強的生命,現(xiàn)在卻被自己最愛的孫子一絲絲地剝開,剝得只剩了一層薄薄的紙片.....他已經(jīng)搞不清楚這是這個世界的錯還是查爾的錯了,連吐出的話語都如紙般無力,

“德里克先生,你會長壽的?!?/p>

“或許吧,可是如果身邊連一個朋友一個愛的人都沒有,長壽也不過是上帝降下的懲罰罷了。相比之下,死亡反而是一場節(jié)日,至少葬禮上大家都會來,不是嗎?”

他沒有等維克多回答,以一聲長嘆結(jié)束了這對話,然后拄著拐杖,空蕩的黃昏里,有節(jié)奏的敲打聲和哀嘆無邊際地擴散:

“上帝在懲罰我啊,為了我的好孫子......”

老人就這樣哀嘆著,熬枯了秋葉又熬來了一場冬雨。那是初冬的第一場雨,老人在濕潤的黎明驚醒,披上夾克,下了三層樓梯,敲開了維克多診所的門。當時維克多正打著電話,他要了瓶酒,就倚在雨棚下咕嚕咕嚕喝起來。他習慣了用一瓶酒吊過一整個上午。扔掉空酒瓶后,他撐著一把黑傘,像一只濕透的老鴉般搖搖晃晃地走在路邊,去做他已經(jīng)重復(fù)了整整二十年的事:買一張彩票。醉意中他忘了今天是開票日,隨便選了個號碼后,平靜地坐在窗邊聽雨,直到嘈雜的電視機中傳出他的名字:

梅森.德里克,21號,兩千萬美金。

他感嘆著又是哪個幸運兒中了大獎,把老花鏡擱在窗臺上,想閉目養(yǎng)養(yǎng)神,忽然又在那綿長的雨聲中想起了什么。梅森,梅森.....這是他的名字,又好像不是,因為他這輩子唯一記得的姓德里克的人應(yīng)該叫查爾。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陣歡呼就已在彩票站中爆發(fā)!認識他的工作人員將他攙扶起來,握著他的手在領(lǐng)獎協(xié)議上簽字,再把他展覽在聚光燈下,咔嚓咔嚓的快門聲中他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笑,于是他笑了,銀行的銷售向他遞來存款協(xié)議,承諾他只要存五年就可以拿到一套房;保險公司的鷹犬向他遞來廣告單,邀請這位七十八歲的老人成為他們的年度客戶.....無數(shù)西裝革履的年輕皮囊在他眼前一晃而過,他們的面容短暫卻永恒地交織在一起,拼湊出查爾的模樣。

“查爾,我的好孫子,爺爺中獎了,中了大獎,我把錢都給你,你去當大人物了!去買大樓了!.....”

他喃喃著,兩只手拼命地向前探著,摸索著,像是要抓住什么般。喜悅與大限將至的恐慌都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淹沒了,他不知不覺走進雨里,溫熱與冰涼的液體在臉頰上滾落,在那模糊的、虛幻的世界里,他看到小查爾在中心廣場上蹦著,跳著,他甚至能感受到他輕盈的重量落下時,他的一整個世界為之顫抖了起來。

“好孫子!好孫子!過來!過來!”

那震顫越來越劇烈,雨點似乎成了數(shù)千萬個鼓槌擊打著大地。他蹣跚著,張開雙臂去抱他的孫子,而那可愛的小生命亦嬉笑著向他而來。在他們相碰的那一刻,一道白光吞沒了他,他聽到剎車聲,驚叫,還有一個模糊的年輕的聲音:

“德里克先生!聽得清我說話嘛!”

“……”

雨還下著,它帶走了一個幸運兒,一位千萬富翁,一個名叫梅森.德里克的老人?,F(xiàn)在,維克多.維克托面對那輛保時捷911時,依然會想起梅森.德里克臨死時的場景:大雨里他渾身濕透,斷成兩截的拐杖被緊緊抱在懷中,眼中透出的無限的希望看得人膽寒。他沖上前去為他急救時,聽到他喃喃地說:

“查爾,你回來了.....”

然后含著笑,徹底停止了呼吸。

撞上他的是一輛荒坂的運輸車。他們說它失控了,又說它的駕駛員醉駕了,可是只有維克多知道,這是一場謀殺。在那個下雨的清晨,他接到查爾的電話,他喘著粗氣,聲音虛弱,背景中有槍聲和慘叫:

“維克多,我們的黑客把我們抖出去了,他媽的,他為我們干事只是為了給網(wǎng)絡(luò)監(jiān)察的簡歷里添上實踐操作的這一欄,他媽的......”

“你現(xiàn)在在哪?”

“你知道了也沒用。我問你,我爺爺現(xiàn)在在哪?”

“他剛剛來過我這,應(yīng)該沒事。”

“你得把他藏起來!保護好!荒坂會來找他的!”

背景中的槍聲越來越大,查爾幾乎是在吼叫。電話就此掛斷,維克多帶上槍沖出門時,卻被幾個動物幫的人阻攔住。他們不由分說地將他擠進屋,把受傷的同伴放到手術(shù)臺上讓他治療。而等到他做完手術(shù)跑到廣場上找他時,就看見了滿地的血,和那輛停靠一邊的荒坂運輸車。

他們行動得太快了,快到他根本無法阻止這位無辜老人的慘死。三天后當他見到藍色裹尸布中的他時,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切淹沒了整個停尸房。在那場綿綿小雨里,他騎著自行車跟隨運尸車前往火葬場,看著無數(shù)靈魂被滾滾濃煙沖散,無主的骨灰順管道排入大海,他問自己,這一切為什么會發(fā)生?因為他們生在了這個世界上。那你又能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茍延殘喘,僅此而已。

兩天后,他又接到了查爾的電話,

“喂,維克托。”

“喂,查爾?!?/p>

那淡漠的聲音里沒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他聽到他說,

“我們還有一批義體在那工廠里,你把它寄到我給你的地址去?!?/p>

“不,我不寄了?!?/p>

“為什么?”

那聲音里冒出了不可忤逆的威嚴。維克多咬了下嘴唇,凝望著街燈下琥珀色的雨,說,

“你們反抗的是荒坂,是嗎?”

“一直都是?!?/p>

“可你們一直在用軍用科技的武器,是嗎?”

“一直都是?!?/p>

他的波瀾不驚叫他震驚,但又好像可以預(yù)見。他閉上雙眼,聲音極盡悲涼:

“查爾,你爺爺死了,被荒坂的車撞死的?!?/p>

“哦?”

“他臨死前說,‘查爾,你回來了’。他以前還和你說,人在,什么都好.....”

微微的驚訝。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死寂,然后傳出了一聲:

“哦?!?/p>

他再也忍不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查爾,你們他媽的到底在反抗什么?”

沒有回答,電話就此掛斷。此后的很長時間,他都沒有聽到有關(guān)他的消息。他的組織,他的革命,他的理想,似乎都在那場雨中流進了城市錯綜復(fù)雜的下水道里,像雨中的淚水,那樣熾熱,那樣渺小,那樣無可挽回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年后,維克多給一個有錢人看完病回診所,在幽藍色的燈光下重又看到了他的老朋友。他披著一件卡其色夾克,胸口軍用科技的員工牌閃著詭異的光。

兩人對視一會兒,維克多艱難地笑了一下:

“我以為你們能東山再起?!?/p>

“既然大勢已去,不如算算門戶私計。”

查爾也笑了,那笑容和他祖父一般滄桑:“至少我們都還活著不是嗎?”

“可是有人死了,死得毫無意義?!?/p>

“不。他們用死提醒我,應(yīng)該屈服于這個時代,應(yīng)該活在當下,而我最終聽從了這些死人,這就是他們死的意義?!?/p>

他指了指胸前的員工牌,眉目低垂:

“兩千萬,換來一個光明的前途不是?”

“……” ???

“喂,維克托,我這些年,到底再干什么?”

維克多一腳踢在墻邊的自行車上,苦笑道:

“讓自行車消失罷了?!?/p>


【賽博朋克】齒輪上的未來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安西县| 依兰县| 南昌市| 黎川县| 固镇县| 海林市| 伊吾县| 靖远县| 逊克县| 西丰县| 锡林郭勒盟| 阳新县| 琼海市| 双桥区| 雅安市| 琼结县| 布尔津县| 翁源县| 固安县| 浑源县| 安乡县| 会泽县| 丁青县| 乐业县| 谷城县| 安阳市| 宝清县| 石嘴山市| 藁城市| 光泽县| 湘西| 罗山县| 西丰县| 安达市| 鸡西市| 公主岭市| 湛江市| 齐齐哈尔市| 襄垣县| 冕宁县| 泉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