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立于鐘樓的屋脊，凝望著視野下方此刻頗為低矮的三層亭閣，夜風(fēng)吹起她烏黑的鬢發(fā)，暗紅色的發(fā)簪碰撞著，發(fā)出變宮的音調(diào)，“....離預(yù)計(jì)的時間...還剩多久？”

“.....還剩一個半小時。”嘲風(fēng)的聲音并未有太大起伏，他站在睚眥身后，仿佛是察覺到了她微妙的焦躁，“.....你好像有些緊張...你什么時候開始這么關(guān)心曲大人的安危了.....環(huán)城一役，你把守的觀星臺，可是不戰(zhàn)而降啊。”

“............”睚眥沉吟片刻，緩緩開口，“....九龍需要真正的王來統(tǒng)治它.....我還不夠資格與擔(dān)當(dāng).....并且.....”

“.....并且？”

“......并且....曲大人她有所改變....如今的她和以往行將就木的她不一樣......因此我對這樣的她抱有期待?！?/span>

“....嗯....我也有同感?！背帮L(fēng)微微點(diǎn)頭，“....至少她不再整日待在華胥控制室了....真懷念啊....那個令人敬仰的曲大人....”

“....敘舊就到此為止吧?！表{隨手劃出幾疊通訊畫面，“.....該通知蒲牢和灰鴉他們準(zhǔn)備突擊了?！?/span>

“...嗯....希望這不會打亂原有計(jì)劃。”

....................

自由落體的感覺仿佛一場不真實(shí)的夢境，四肢百骸傳來的溫軟感觸又像是失眠者身邊可靠的抱枕般令人安心，指揮官下意識想沉溺于地心引力帶來的危險(xiǎn)呼喚之中。

“.........！”指揮官感覺自己和某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半路攔截住，過于危險(xiǎn)的慣性在綿軟的表面逐漸變得溫馴起來。他們被氣墊軌道高高彈起，又順著不甚陡峭的滑落一路滾下，不輕不重地摔在似乎有些積水的水泥路面上。

“.....唔....嘶....”指揮官按揉著突突疼痛的后腦勺，費(fèi)力地睜開眼。只見曲被裝點(diǎn)為櫻紅色的深邃瞳仁此刻正倒映著自己的面龐，四目相對片刻，后者隨后將目光轉(zhuǎn)移向無人的一角，“...你沒事吧？”

“....嗯....我更擔(dān)心你的身體狀況...”曲略微放松了摟抱指揮官的力度，“.....雖然有氣墊做緩沖，我還是無法確定你是否有肋骨骨折....或者輕微腦震蕩....”

“.....我感覺我的意識倒是很清楚.....需要我給你數(shù)數(shù)你額頭有幾縷劉海嗎？”指揮官的脖頸能感覺到她手臂環(huán)扣傳來的絲絲溫度，他出于緩和氣氛的目的，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的幽默感有時真是....不知所言.....”曲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宇，整理好旗袍地下擺盡可能矜持地坐起，兩人至此回歸了正常的距離。

“......話說回來....露西亞呢..？”指揮官站起身拍了拍裙褲上的泥濘，扭頭環(huán)顧這頗為狹小、有如囚籠的房間，“....她好像是和我們一起掉下來的?！?/span>

“.....真是疏忽大意...竟被那個酒囊飯袋之徒給暗算....”曲忽然有些局促地垂下眼簾，她抿緊嘴唇，用手遮擋住小腹的位置。

“......你......”指揮官似乎察覺到了某人的異樣，但很快輕便開始后悔自己過于輕率的目光。曲原本質(zhì)地纖薄的旗袍此刻被積水濡濕，以至于與腹部和腿部的肌膚貼合在一起，未被遮擋住的線條纖軟而毫無贅余。

“......非禮勿視....灰鴉的指揮官....”曲難以為情地側(cè)過身去，俯身擰起旗袍的下擺，微微用力將其中多余的水份扭擠而出。

“.....嗯....抱歉....”指揮官輕輕咳嗽一聲，轉(zhuǎn)而開始擺弄袖口蓬松而潔白的薄紗。這一下意識的模仿少女的行為，讓指揮官開始擔(dān)憂起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

“嘀—”房門上方的指示燈忽然開始閃爍，閂緊的門鎖開始逐步解鎖，指揮官和曲彼此對視一眼，轉(zhuǎn)身潛伏在門后的視野死角中。

“..........”一個蒲牢眾端持著手槍走入，他機(jī)械地環(huán)視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仿佛簡單的邏輯架構(gòu)中出現(xiàn)了某一環(huán)的缺失，暫時呆立在原地。

“.........”指揮官悄無聲息地疾步上前，一腳踹在他的膝后迫使其跪坐下來，然后嫻熟地將逆元裝置重置，“....唔....什么？”

蒲牢眾并未陷入意識海的短暫昏迷中，他猛地翻過身掙脫指揮官的擒拿，并用手槍對準(zhǔn)了他。

“......把頭低下！”清冷的聲音傳來，指揮官反應(yīng)極快地照做了，曲一個干凈利落的直刺踢讓蒲牢眾飛向房間的角落，他掙扎片刻后，徹底失去了意識。

“....漂亮的身手?！敝笓]官回過頭，由衷地夸獎道。

“.....把他身上的裝備拿一下.....快去....”曲將目光瞥向一邊，下意識再次擋住可能會被某人一覽無遺的部分，語氣也不自覺有些命令的味道。

“......嗯.....那這把刀給你....我用這把制式手槍就行?！?/span>

“......雖然不如關(guān)刀好用....但尚可勉強(qiáng)一戰(zhàn)?！鼻S手舞出幾抹泛著寒意的刀光，將太刀貼在手臂后。

“.....嗯....走吧...”指揮官檢查好手槍的膛內(nèi)狀態(tài)，打開了保險(xiǎn)，“....去看看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東西?！?/span>

“.....你走前面?！?/span>

“......我不會看的.....”指揮官出于微妙的挫敗感，忍不住無力解釋道。

“.....你走前面.....”某人一如既往地堅(jiān)持。

“.....遵命....曲小姐.....”

.....................

“.....站住，這里是盤庚商會的地產(chǎn)，未經(jīng)許可不得入內(nèi)?！卑咽珠T外的構(gòu)造體用武器將正門封鎖住，謹(jǐn)慎地注視著不動聲色的嘲風(fēng)。

“.....應(yīng)街道治安給事中投訴，特此來巡查此地風(fēng)紀(jì)

，請速速放行?！?/span>

“.....我說過，這里是盤庚商會的地產(chǎn)....查這里就是質(zhì)疑商會....只有曲大人才有此權(quán)限?！?/span>

“...........”雙方麾下的構(gòu)造體彼此對視，氣氛愈發(fā)緊張，似乎下一秒便能聽到驚弦之聲。

與此同時，里和蒲牢悄無聲息地放倒了立于閣樓巡視的構(gòu)造體，向屏障外的麗芙揮手示意。

“.....還算順利，嘲風(fēng)那邊為我們爭取了很多時間?！逼牙纹沉艘谎壅T逐漸聚集的攢動人群，將構(gòu)造體的方位上傳至共享網(wǎng)絡(luò)里。

“......希望指揮官他們沒有事....”麗芙抓住里放下來的攀巖繩索，體能并非強(qiáng)項(xiàng)的她有些吃力地扒住飛檐的磚瓦，“....現(xiàn)在能定位他們嗎，蒲牢?！?/span>

“....不行....還是沒有信號啊.....”

“......先去那個最高的亭子里看看，就常識而言，整個建筑群的主控制室會在那兒?！崩锇纬鍪謽專M可能放低身體姿態(tài)，在房檐上緩步行進(jìn)。

“.....唔....明明之前說好是五個小時沒出來就強(qiáng)行滲透的....”蒲牢情緒低落地耷拉著眉宇，“.....睚眥那家伙怎么盡擅作主張....”

“.....抱歉蒲牢....任務(wù)完成之后給你做宵夜好嗎..？”

“....嗯嗯，好的！”

“.......從這邊走?！崩锓€(wěn)穩(wěn)落在亭閣二樓的屋脊上。

“.......唔....看起來人好像基本都跑去正面拉場面了?！逼牙瓮高^窗戶向里面窺探了片刻，隨即輕舒一口氣，“......太好了，先去控制室把資料什么的拷貝一份....”

“.....小心！”鎖鏈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向蒲牢直挺挺砸來，麗芙一下子將她撲倒在地。

“.....是誰....”里的槍口瞬間對準(zhǔn)由襲擊夾角判斷出的敵人方位，可那里卻是空無一人。

“....別來無恙，我不經(jīng)世事的首領(lǐng)。”高挑構(gòu)造體懸掛在房梁，憑借那刻薄的聲線都可以想象面具下那輕蔑的表情。

“....你是....那個叛逃的.....”蒲牢站起身，拔出了背后的雙刀。

“.....請不要說得這么難聽，首領(lǐng)。”陰沉的男構(gòu)造體出現(xiàn)在走廊的拐角，“...我們只不過有了更崇高的追求?！?/span>

“......竟然把背叛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哼....事到如今....到底是誰在背叛誰呢.....”參三的笑容諷刺無比，她從房梁上緩緩落下，抽出了長刀，“......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

“......我們是為了九龍的意志.....”甘四輕輕嘆了一口氣，“....無怨無悔.......”

兩人的身體忽然閃爍起紅黑色的增幅粒子，里和麗芙的神色不由得陡然有些難看，這是帕彌什深度感染的征兆。

..................

“.......話說回來....你知道盤庚商會他們家族的事嗎...”兩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地下走廊內(nèi)，金屬材質(zhì)的地板發(fā)出悠遠(yuǎn)而清脆的共鳴聲，“....除了那家伙外...他好像還有個大哥....”

“....我并不太清楚諸如家族之類的信息....”曲跟在指揮官身后，審視著這不知何時建成的地下設(shè)施，“九龍商會眾多.....我通常無暇顧及...但如果有商會未繳納規(guī)定的稅款...熾翎便會去與他們磋商?！?/span>

“......磋商.....總感覺不會這么友好....這又是你新的春秋筆法嗎？”

“......作為好的臣子....這樣的話可最好看破不說破....”曲微勾嘴角，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指揮官的背影。

“.......那真不湊巧.....我正好不是?！敝笓]官則略微戲謔地笑笑。

“......我會給你三天禁足的時間供你好好考慮.....”曲收斂起柔和的表情，“....玩笑話就先到這里吧....其實(shí)...九龍商會的諸位家長我都有所接觸...只不過他們都在帕彌什爆發(fā)的戰(zhàn)役中......盤庚家的家長，葬于城南的無望坡那里，有時候，會有人去祭拜。”

“....是么......”

“....嗯....萬世銘完成之后，九龍對下級的約束力逐步減弱....我也并沒有太在意.....但現(xiàn)在看來我不該如此放任......別有用心者正好借此鉆了空子?！?/span>

“.....現(xiàn)在你正在努力將它拉回正軌，而且還不算晚?！敝笓]官覺得自己有必要這么表態(tài)。

“....嗯....謝謝你能這么說.....灰鴉的指揮官....”曲的聲音聽起來要釋懷不少，似乎是受到鼓勵般加快了腳步。

“......前面.....應(yīng)該就是這個設(shè)施的核心區(qū)域了....”指揮官用槍管撓了撓眉心，“....可是...這一堆激光警報(bào)網(wǎng)怎么解決.....除了守衛(wèi)還有這些東西么....”

“.....這些倒不足為懼....”曲站在指揮官身邊，言語中似乎有一股早有所預(yù)料的氣定神閑，“.....把手伸出來?！?/span>

“.....誒...哦....”指揮官瞬間想起了之前曲在自己手臂上印下的章紋，“....不過有點(diǎn)掉色....”

“.....只要上面的納米識別碼沒掉就行.....”曲微微蹙眉，側(cè)目瞥了他一眼，似乎有隱隱的不滿，“....我以為你至少會妥善保存?！?/span>

“.......可我要洗手啊.....”指揮官不禁無力扶額。

“....那看來以后得印在印堂上?！蹦橙苏{(diào)出認(rèn)證界面，示意指揮官將手放在上面。

“...........”激光束短暫地閃爍了片刻，便徹底喪失了動力來源，兩人通行過此刻暢通無阻的過道，站在嚴(yán)絲縫合的機(jī)械艙門前，艙門沉默地響應(yīng)了片刻，便緩緩洞開。

“....這種程度密碼門居然不上鎖么...”指揮官不知道是該吐槽還是僥幸，是不是過于順利了一點(diǎn)？

“.........”曲只是沉默地注視著房間內(nèi)被綠色培養(yǎng)皿包裹的人形，渾濁的試液中，依稀能分辨出構(gòu)造體的體態(tài)，而在房間的中央則有一個巨大的集束裝置，將管道接入每一個人培養(yǎng)皿中，“....這.....”

“.....露西亞！”只見那身穿白色襦群的少女正閉眼沉眠于潔凈的玻璃器皿中，指揮官頓時忘記了隱秘行事這一潛入的基本原則。

“.....唔.....誰啊......”只見書桌上堆砌如小山高的書本忽然嘩啦啦地滑落下來，露出一頭蓬松而許久未打理的黑發(fā)，他緩緩起身將方框眼鏡胡亂塞在臉上，打量著冒失闖入的兩位風(fēng)姿卓越的女孩，“....怎么又是女孩子.....方生就不能平衡一下性別樣本嗎.....”

“..........”指揮官拔出手槍，對準(zhǔn)了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男子。

“......啊......我懂了.....”男子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西方典籍中的特洛伊木馬么....和參三的報(bào)告別無二致，等你們很久了。

他依然溫和地微笑著，仿佛一個招待不周的主人一般。

“....我不管兩位是出于什么目的，受到誰人指示，”戴眼鏡的男子烏黑的瞳仁看起來十分平易近人，“....只要兩位不要再過于深究，我自然也不會拿二位怎樣?！?/span>

“.....你覺得都到這一步了，我們還會被這么輕易地打發(fā)走嗎？”指揮官拉動槍拴，槍膛內(nèi)金屬撞擊的聲音在大廳里格外清晰。他并沒有在眼前人表現(xiàn)出對露西亞的任何在意，以免反而受到敵人的要挾鉗制。

“.....唉....我們都是好奇心強(qiáng)烈的動物....不能見光的秘密總是如此香甜但又帶著劇毒，”男子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滑過，他身形纖瘦，想必并未過多運(yùn)動，“...你們還是要執(zhí)意品嘗嗎？”

“.....好奇心？”曲略微向前幾步，清秀眉宇下的眼眸漾起一絲怒意，“...驅(qū)使我來的并非所謂好奇心，而是責(zé)任感。”

“....責(zé)任感嗎.....”男子垂下臉龐，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我也是呢。”

“....你把這些構(gòu)造體關(guān)在里面做什么？”指揮官的槍口瞄準(zhǔn)了他。

“.....我在用帕彌什進(jìn)行深度浸染，他們的數(shù)值會成為寶貴的資料。”出乎意料，男子并未遮遮掩掩，眼眸中流淌著坦誠。

“.........”指揮官下意識地瞥了眼培養(yǎng)皿中的露西亞，左手食指扣緊了板機(jī)。

“....盤庚商會的長子么.....你敢這么做，應(yīng)該已經(jīng)清楚背叛九龍的下場了吧?！鼻h(huán)顧這頗具規(guī)模的實(shí)驗(yàn)場地，每一寸每一尺，仿佛都是直入眼簾的忤逆與背叛。

實(shí)驗(yàn)室的墻壁忽然小幅抖動起來，混凝土上方沉悶的轟鳴給人一種莫名的不安與恐懼，指揮官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也隨之不和諧地共鳴起來。

“..........”男子低頭看了眼通訊裝置上的訊息，沖兩人復(fù)雜地笑笑，“.....兩位原來是九龍眾的人么，除了兩位之外，現(xiàn)在蒲牢眾和嘲諷眾已經(jīng)從外圍攻進(jìn)來了，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偷襲呢。”

“............”

“......我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么？”沉默片刻，男子輕笑著搖搖頭，“....或許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會這樣，我能祈求這一天別那么快到來。但也許.....我已經(jīng)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吧。”

“....別做傻事?！敝笓]官警惕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但我還有沒做完的事，”男子將一只梟號面具輕扣于臉上，在他有進(jìn)一步動作之前，指揮官扣動扳機(jī)將子彈送入他的左臂和小腹，好讓他喪失反抗的能力。

“....小心...他好像并非是普通人類.....”曲的左臂微微護(hù)住指揮官，謹(jǐn)慎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窮途末路的獵物，正因?yàn)楦F途末路，獵物才更為危險(xiǎn)而嗜血。

“.....唔.....”他掙扎著站起，用力扯開單薄的外襯，露出被機(jī)械增生物所包裹的左臂，深灰色的尖銳突起與鮮紅的肌肉連接在一起，四處都是暴力拼接的模樣，上面纏繞起被帕彌什所腐蝕的紅黑色粒子。

“.....奇怪....帕彌什居然沒有腐蝕他的肉體....”指揮官的肌肉逐步活化，體溫也在不斷升高，他舒展軀體，讓其達(dá)到預(yù)期的作戰(zhàn)狀態(tài)。

“..........”戴著梟號面具的男子從桌下抽出一把苗刀，忽然向兩人極速突進(jìn)而來，散亂的黑發(fā)披在肩后，仿佛漆黑的羽翼。

“來得正好！”曲迎著這股強(qiáng)大的沖擊力邁步而前，特殊材質(zhì)的刀身輕微扭曲形變，碰撞的刀光火星飛濺，灼燒著“黑羽”裸露的皮膚。強(qiáng)大的沖擊波幾乎讓指揮官站不穩(wěn)腳跟。

“黑羽”竭盡全力揮舞著接近兩米的苗刀，仿佛喪失理智般舍身追逐著扭轉(zhuǎn)騰挪的曲，那嬌小纖細(xì)的身影在密不透風(fēng)的刀光中忽隱忽現(xiàn)，飄落下幾縷被劍氣割下的烏絲。

“.....靠....根本瞄準(zhǔn)不了....”指揮官徒勞地校對著準(zhǔn)心，但構(gòu)造體的高速運(yùn)動戰(zhàn)完全超出了指揮官的身體反應(yīng)力，在沒有任何外骨骼裝備輔助下，他完全無法幫助曲。

“.....唔....?。　薄昂谟稹钡墓魟荽罅Τ?，但仿佛都擊打在了潺潺流水之上，曲借著他攻擊的間隙，貼身揮劍在他身上留下幾道鮮紅的傷痕，看起來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片刻的攻防之后，“黑羽”忽然高舉左臂，攥緊拳心，向地面狠狠砸去，大范圍的黑色沖擊波瞬間輻射在整個實(shí)驗(yàn)室，完全沒有閃避的空間。

“....唔....！”曲忽然抽身而退，默不作聲地落足于指揮官身邊，她輕輕捂住額頭，氣息不自覺變得有些紊亂，一時間沒有過多動作。

“怎么了？”指揮官向黑羽開了幾槍，以此作為掩護(hù)。

“....意識海.....好像被未知波段侵入了....”曲大口喘息著，顯然已再無之前的靈敏，“.....那是一種網(wǎng)絡(luò)....它在干擾著意識海的基礎(chǔ)邏輯...再這樣下去...”

“曲，打開你意識海的鏈接權(quán)限，我要和你接入?！敝笓]官很快便做出了判斷，憑借在極地與安博利亞一戰(zhàn)的經(jīng)驗(yàn)，?指揮官十分清楚應(yīng)對這種入侵的防御架構(gòu)。

“..........”黑羽沉默地看著身上的傷口，左臂紅黑色的粒子逐漸猛烈地浮動起來。

“.....你想接入我的意識海？”曲略微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是認(rèn)真的嗎？”

“....當(dāng)然，我可是個很可靠的防火墻....而且我們也沒有太多時間了。”

“.....穩(wěn)定的錨點(diǎn)...這就是身為指揮官...所要做的事么...”曲微垂眼簾，無聲地笑了笑來自地面上方強(qiáng)烈的震感讓她幾乎無法保持平衡，她遲疑片刻，向指揮官緩緩伸出手......“...那么...我準(zhǔn)許你.....”

“..........”

“.........”

觸碰的瞬間，浩瀚如深海的信息指令瞬間充斥于指揮官的大腦，一切未知的閥門與窗口飛速展開并剝離，指揮官感覺自己仿佛躍入一汪幽深的井水之中，四周懸浮著不計(jì)其數(shù)的星辰，它們彼此連接，又仿佛無數(shù)個神經(jīng)單元，彼此傳遞著復(fù)雜的訊號。

在這盡頭，有一座白色的高塔，指揮官緩緩走上前，打開了并未鎖上的門。

塔里空無一人，更準(zhǔn)確來說，是全然一片的純白。在他不遠(yuǎn)處，曲背對著他，翠綠的身影看起來遙不可及，指揮官并未靠近，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并未探尋某人深處的記憶與意識，而是要將整個空間保護(hù)起來。

“....來了嗎？”高塔的外圍緩緩出現(xiàn)了猩紅的血脈，黑色的煙霧從門口漲溢而出，那些粒子似乎是有實(shí)體，閃爍著支離破碎的畫面與聲音，指揮官沉吟片刻，緩緩走進(jìn)其中。

“......父親.....父親......”稚嫩的孩童懷中抱著一個似乎滿月不久的嬰孩，呆滯地在被血液反復(fù)涂抹的城墻上找尋著，機(jī)械與肢體彼此交錯陳疊，雨水滴落于每一只永不瞑目的眼眸中。

“.....不用管她封城的戒令...我們必須把外面的幸存者先救出來?！鼻嗄昱闹鴷?，向手下零散的家丁下命。此刻正是帕彌什的第二次圍城，空中漂浮著來自寰宇的艦船，如同病毒一樣蠻橫地降臨，人類和人類，構(gòu)造體和構(gòu)造體相互廝殺著，記憶再次痛楚地重疊起來。

“.......你....能告訴我.....我們的未來么？”青年跪伏于龜裂的臺階上，屈辱...仇恨...以一種卑躬屈膝的方式被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高臺的盡頭，是掌握力量的人，他們闊步于這個灰飛煙滅的世界，仿佛被遴選出的驕子與代言者，他忽然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憐。

“.....為了九龍的未來....我拜托你們...殺掉灰鴉小隊(duì)的指揮官。”青年扶了扶眼鏡，凝視著臺階下兩位各有心事的構(gòu)造體，他為了一己之私給他們描繪了美好的藍(lán)圖，而那些升格者為自己構(gòu)筑的，卻是帶著血腥與罪孽的地獄，然而，他仍是義無反顧。

“...........”指揮官從煙霧的纏繞中脫身而出，眼前那個面容熟悉的青年正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視著他。純白一片的空間沒有任何參照物，指揮官無法估計(jì)彼此的距離。

“灰鴉的指揮官么，原來是你啊?！背聊季茫嗄曜齑轿?，輕聲笑了笑。

“.....嗯。”指揮官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著的黑色作戰(zhàn)服，看來在這個意識空間，自己的外形會受潛意識的影響，“....你看起來意識意外的清醒?！?/span>

“他們給了我網(wǎng)絡(luò)的部分權(quán)限，我只不過物盡其用而已?！?/span>

“...所以，你抓捕這么多構(gòu)造體，為的是什么？”

“居然不先問我為什么要?dú)⒛忝?？”青年的笑意多了一絲柔和。在意識的外圍，“黑羽”踩著控制臺高高躍起，借著勢能劈出勢大力沉的一刀，曲側(cè)身躲過，反手挑斷了他的腳筋，“....和你說說也無妨，其實(shí)我是在找九龍的出路啊....”

“......你指的所謂出路，就是遴選出適格的構(gòu)造體么？”

“....難道這個世界還沒有給出它的答案嗎？還是說，你們還要見到多少棺材，才肯承認(rèn)?！鼻嗄甑募绨蛭⑽㈩澏叮潜驹摵蜕频拿纨嬛饾u扭曲起來，仿佛是被什么東西給占據(jù)，“....只有適應(yīng)病毒，我們才能看到屬于我們的明天。”

“這只是你的偏見而已。”指揮官凝視著他逐漸斂起敵意的眼眸，白色的高塔開始顫抖起來，零落的磚瓦不斷掉落，曲敏捷地在四濺的火星中突進(jìn)，謹(jǐn)慎地削減著眼前困獸的反抗能力，“....任何事都不能輕易下定論?！?/span>

“.....那我們九龍人該怎么辦？”青年輕笑起來，笑聲中充斥著略帶諷刺的苦楚，“...抵抗不了帕彌什的侵襲，就要去仰仗那個所謂萬世銘么？”

“....果然么，你不認(rèn)同曲的想法?！?/span>

“....我從小就厭惡墓碑?！鼻嗄甏罂诖⒅?，他凝視著不動聲色的指揮官，“....只有人類才有資格銘記彼此，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了人類，那這個墓碑又有何意義？”

“....至少，他們還在里面活著?！敝笓]官走進(jìn)幾步，輕輕嘆了一口氣。

“....是么，家人和家人不能感受擁抱的溫暖，愛人和愛人感知不到彼此的存在，他們真的算是活著么？”他疲憊地坐下來，記憶總是這么充滿著痛楚，“...拋棄了人類的身姿，卻連茍延殘喘也說不上?！?/span>

“黑羽”怒目圓睜地?fù)]動苗刀，直挺挺地?fù)舸蛟谇冃位兊牡度猩?，曲被這股蠻橫的力度

壓迫地半跪于地，那深邃的眼眸中暗淡無光，她輕輕嘆了口氣。

“...沒錯，它確實(shí)無法找到人類的歸宿。”指揮官緩緩走近，俯視著垂頭喪氣的他，“但它保護(hù)了危在旦夕的九龍，讓它沒有在第一次沖擊中就毀于一旦........亂作一團(tuán)的人們需要一面旗幟，它就是那面旗幟，正因?yàn)橛辛嘶钕氯サ倪x擇，人們才會有活下去的動力?！?/span>

“....你是在替她說話么？”意識海傳來悠遠(yuǎn)的轟鳴，似乎能聽到刀劍再度碰撞的聲音。

“嗯，我當(dāng)然是在替她說話?！?/span>

“............”

“...........”

“而且，我相信.....只要有所堅(jiān)持，我們總能找到自己的出路，她也一樣。”指揮官微微俯身，試探著伸出一只手，“我們都是沒能找到正解的人，所以......再對自己寬容一些吧。”

“.......是嗎？”青年抬起頭，臉上似乎仍有淚痕，“....還有那個機(jī)會嗎？”

“....不知道，但我認(rèn)為可以試試?！敝笓]官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那仿佛是一個邀請，又像是一場和解，似乎只要握住它，一切痛苦都會被稀釋。

長久的沉默之后，青年緩緩伸出了手，他們骨節(jié)碰骨節(jié)，血管碰血管，兩人并無再多動作。轟鳴的純白世界終于寂靜下來，曲的刀鋒也終于刺穿了他的心臟，血液順著放血槽緩緩滴落。

青年垂下眼簾，仿佛睡著了。

“....安息吧?！敝笓]官將他輕放在地上，緩緩蓋住了他的眼眸.....到最后...他連名字都沒告訴自己...正如無數(shù)個喪生的普通人。

或許他們都并不普通，只不過他們的名字對于統(tǒng)計(jì)者而言毫無意義，能夠銘記他們都人也都消失不再，指揮官忽然覺得遺憾，過后便是一種虛無感。指揮官再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希望自己永遠(yuǎn)也習(xí)慣不了這種事。

..................

后半夜的天色幽深靜謐，天上的星辰已經(jīng)旋轉(zhuǎn)了一個微小的銳角，當(dāng)悠長的寒風(fēng)侵襲云層，淅瀝的雨絲便絲絲點(diǎn)點(diǎn)地墜落下來，滴落于露臺的闌干和曲漠然的臉頰上。

曲緩緩抬起頭，下意識般伸手去接冰涼的雨水......其實(shí)自己，向來很討厭下雨天，但雨天的九龍是那么美麗，朦朧而若即若離，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與九龍的這種距離。

“....果然會在這里?！卑殡S著身邊傳來一陣莫名熟絡(luò)的聲音，不知何時，一把傘已經(jīng)撐在頭頂，暫且驅(qū)散了頭頂濕潤的寒意。

“.....你很閑么？”曲依舊凝視著欄外的夜雨，語氣也并無半分親近的暖意，渾身散發(fā)著刻意的疏離感。

“....安頓好露西亞之后，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什么事做?！敝笓]官將傘微微靠向她，時不時瞥一眼身邊人寡淡的臉龐。意識鏈接還沒有斷開，指揮官能從那仿佛落潮般的意識海中感知到某人每一縷復(fù)雜的心緒....它們糅合起來，分明地書寫于某人黯淡的眸子里。

“...那你大可繼續(xù)陪她，也省得尋釁滋事?！?/span>

“......怎么聽起來好像我很麻煩一樣.....”指揮官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就這么不受曲小姐待見嗎？”

“.........”某人緩緩撇過臉，似乎不想再搭理他。

“.....蒲牢熬了姜湯，說想給大家暖暖身子?！敝笓]官并未氣餒，轉(zhuǎn)而換了個話題，“....你要喝點(diǎn)嗎，我?guī)Я艘恍！?/span>

“.....不必?！毙切屈c(diǎn)點(diǎn)的雨絲中，曲的身影看起來單薄而飄搖不定，她將貼在額角的發(fā)絲撩起，質(zhì)地良好的旗袍再次微微濕潤起來。指揮官能感覺到她心中泛起一陣因安心感而生的酸楚。

“.....這樣看起來，九龍真的很美。”指揮官微微笑笑，與她一起共賞這靜謐的雨夜，“....而且，它將一直佇立在這里?！?/span>

“.... ....從我記事起，它便承載著我的一切?！鼻穆曇袈犉饋砣缛魤魢?，“我的童年....不，我的人生仿佛就是為它轉(zhuǎn)動的一般?！?/span>

“嗯?！?/span>

“...所以，就算是病毒席卷整個世界，我也要讓它長久佇立，供后世敬仰。”

“......曲....”

“但這樣....真的好么.....”曲有些虛弱地垂下眼簾，語氣中全然失去了往日氣勢，“...有人在為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一直揮灑熱血....但我...代表九龍將他們的希望完全封死了?！?/span>

“............”

“....我已經(jīng)...無法堅(jiān)信我做的是正解了?！?/span>

“....不要勉強(qiáng)自己，我們誰都無法保證自己就是所謂的正解?！敝笓]官轉(zhuǎn)過頭，似乎想借由眼神給予她些許溫度。

“....但王不能這樣...就算是全然錯誤的事，也必須要有堅(jiān)持到底魄力.....”曲仿佛是在苦笑，“....如果王都在自我懷疑，那么這個國又能信奉誰？”

“.....我們尊敬的九龍之主好像鉆進(jìn)了牛角尖?！敝笓]官微笑著搖搖頭，“...需要我點(diǎn)醒你么？”

“....什么意思....”

“....你在九龍面前是一國之君，這沒錯。”指揮官頓了頓，仿佛接下來才是重點(diǎn)所在，“.....但你現(xiàn)在面前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span>

“............”

“....換句話說就是，偶爾休息休息吧，有我在的話?！?/span>

“..........”曲緩緩撩起鬢發(fā)，眼眸中似乎流淌著難以抑制的焦躁與局促，她的目光低垂，仿佛本能般閃躲著什么，“...你上次說...要我放下萬世銘，對么？”

“...嗯，當(dāng)時你沒有給我答復(fù)?！?/span>

“....我會考慮的...但那得等到我找到新的出路之前?！庇晁坪跣×诵?，指揮官覺得自己的肩頭不再那么冰涼刺骨了。

“.....我會幫你的。”

“....你是真的很閑，空中花園的指揮官?！鼻晕⒕执俚乜戳怂谎?，向來英氣的眉宇微微蹙起，似乎是在傳達(dá)什么難以言說的情緒。

“......哪里閑了，這可是外交大事。”

“.....事到如今，還在考慮外交的事么....”

“....額..什么意思？”

“....無妨，回去吧?！鼻栈仃@干上的手，似乎終于打算離開這個露臺，“....唔...”

“你的腿.....”察覺到某人的異常，指揮官這才發(fā)現(xiàn)曲的小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循環(huán)液已經(jīng)被擦拭干凈，但傷口卻完全沒有處理的樣子。

“....我說過，無妨?！蹦橙说难凵窆虉?zhí)而難以親近，似乎在警示生人勿近。

“...那能幫我拿一下傘么？”指揮官忽然把傘揣在她手里，“....既然無妨的話?！?/span>

“.....你.....”曲只是略微呆滯地拿著紙傘，仿佛完全沒有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但隨即她的眼神陡然從茫然變得寡淡，夾雜著絲絲慍惱。

“...勞駕您，曲大人?！敝笓]官正準(zhǔn)備有所動作，臉上忽然又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哎喲....水灑我臉上了....”

“....我可能沒有服侍人的經(jīng)驗(yàn)，灰鴉的指揮官?！鼻穆曇袈犉饋砝涞瓱o比。

“....好了好了，保持這樣別亂動。”指揮官無奈地笑笑，他伸手?jǐn)堖^曲的肩膀，另一只手則順著她的膝后緩緩發(fā)力，一氣呵成地將曲抱起來，顯然并不打算給她過多的反應(yīng)時間。標(biāo)準(zhǔn)的公主抱，指揮官對自己的身法十分滿意。

“....你！”曲下意識將手搭在指揮官肩上，只是慌亂地任目光飄飛向一個相對隱秘的地方，她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沉默半晌只是垂下眼簾，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過于局促。

“....疼么？”指揮官直視前方，給予某人調(diào)整表情的空間。

“....不算疼.....”

“....我還鏈接著你的意識，所以我能感受得到你的各項(xiàng)身體指標(biāo)以及心理....”指揮官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來自對面的鏈接忽然斷開，仿佛Wi-Fi沒了信號般讓人倍感不適，“......斷得也太干脆了吧..”

“.....正人君子是不會窺探這些隱私的....”曲微微蹙眉，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臉頰貼在指揮官肩上，但臉頰燒起溫度卻讓指揮官無法忽視。

“.....我是出于你的安全考慮.....”

“....你們空中花園的人..總是這么花言巧語....”

“.....哪里哪里....”指揮官勉強(qiáng)接受了這不倫不類的夸獎，“....話說...你好像就接觸過我一個空中花園的人吧...怎么就開始以偏概全了?！?/span>

“.....不知道，但我的感覺是這樣?！眱扇司従徸呦屡_階，客棧里迎面而來的燈火讓人倍感溫馨舒適，“...但是....也挺可靠的?！?/span>

“.....謝謝夸獎?！敝笓]官毫不害臊地承認(rèn)了。

“....你又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我在夸獎你么...”懷里的人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語氣忽然變得有些焦躁，“...快放我下來?！?/span>

“.....額...怎么了？”

“....曲....曲大人....”迎面走來的睚眥目瞪口呆地行了禮，今晚的善后工作讓她客棧里來回奔波，根本無法安身。她沉吟片刻，目光在兩人間飄忽不定。指揮官的表情看起來倒頗為正常，相較之下，曲大人的表情就復(fù)雜了許多，睚眥覺得可以用前所未聞，別開生面來形容。

“....嗯.....無事先退下吧....”曲微微點(diǎn)頭，盡可能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盡管她的耳垂早已緋紅無比。

“....是.....請好生休息...放松...”睚眥再次行了禮，“....曲大人....”

“............”見到兩人以這種有口難辯的姿勢進(jìn)入廂房，睚眥只是靜候在門前思索許久...要是蒲牢一行人冒失闖入，那豈不是打擾了這千金難買的旖旎一刻？必須防患于未然，不能讓任何意外的情況發(fā)生。

于是，睚眥拿出鑰匙，鎖上了門便揚(yáng)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