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趙雪菲的長篇《卵生的救世主》第27話~

【前情提要】

在椏的成人儀式上，黑崖的戰(zhàn)士忽然出現(xiàn)，她們自稱替神明行義，殘忍地殺害了椏和望的主語者母親，祭司和助語者父親通過偷襲，強行給孩子們創(chuàng)造了逃跑的機會，可是......

| 趙雪菲 |?科幻作者，考古學生。曾獲得第四屆水滴獎短篇小說三等獎，作品多是圍繞個體的情感訴求和技術(shù)（或通過技術(shù)和外界）互動，比較擅長表達人物情緒，引發(fā)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樣活著》《它的腦海之中》《材料兩則》。

卵生的救世主

第二十七話 無一例外

全文約3700字，預計閱讀時間7分鐘。

叢林中葉片沙沙作響，逃跑的獵物在令人恐懼的濃霧中狂奔，他們邊跑邊仔細聆聽，縮緊匣腔，他們在嗅、在私語、在憂慮——獵手、獵手、獵手。

那兇煞一樣的主語者們還在不在追逐他們？

究竟什么時候可以停下，究竟哪里才安全....

她們誰都不會放過。

椏邊跑邊告訴自己，父母和祭司的死狀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她們在生命的末尾仿佛不是一個挲瑪而不過是她們平時所吃的獵物，她們死得毫無尊嚴，如切開納蟲一般被輕易地擊碎甲殼。椏跟著面前的事物麻木地行動著，叢林葉片劃過她的甲殼，平日里然她覺得分外有趣的觸感此時變得令她心驚膽寒，那葉片邊緣銳利，刮過甲殼留下霧中的露水令她無端地聯(lián)想到燧石利刃——那些撕裂父母、祭司、點燃村子的利刃。

恐懼、恐懼時不時造訪椏的腦海，每當她專注于奔跑或者別的什么，恐懼就會重新跳出來，讓她對叢林中一切事物都充滿警惕。逃跑變得艱難，椏根本無法分辨，究竟自己是因為恐懼，從而“感覺”時間流動變得很慢，還是恐懼干脆就讓她的肢體不聽使喚——跟上姐姐和葛像是一件極其難以完成的事情。

“我們走出很遠了......”葛率先提出來，他聽起來很累，匣腔都無法發(fā)出飽滿圓潤的聲音。

“還不夠遠。”椏的姐姐望直截了當?shù)卮疗破渌麅蓚€人希望休息的企圖，“你們也看到了，停下就會面臨死亡。我們不知道她們在不在追我們，她們距離我們還有多遠，沒有網(wǎng)絲，霧又這么濃、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葛點點頭，表示他認同繼續(xù)下去這個決定，兩個人又看向椏，椏點點頭，“但能跟我說說話么？叢林安靜得可怕?！?/p>

“我們還不能熟練掌握心聲，”望交疊自己的前兩個附肢表示反對，“聲音會暴露我們的蹤跡，我們不應(yīng)該冒這個險?！?/p>

“可是......”椏想要繼續(xù)說什么。

“沒有可是?！蓖驍嗨?，聲音中帶著責備。

椏只好把自己重新放回到恐怖的寂靜中，腦海中放映著各式各樣的畫面，大都沒什么聯(lián)系....他們離開的時候，村口阿蘭諾的家中，三個成年挲瑪都死了，可奇怪的是，他們家的卵還在。

黑崖為什么這么做？她們難道不是一個都不放過么？

椏思考的時候，樹間的通道從此開始一分為二，這些通道都是出村進行長途狩獵、或者是來表演的流浪舞者們的用附肢清理出的，偶爾能看到它們遺留在道路上，已經(jīng)失去黏性的飛絲。

“兩個通道在方向上都能離開，但是......”

“一條是黑崖那些家伙來時的路......”椏能夠意識到這個決定有多重要。

她正在觀察兩條通道的不同，企圖通過查看那些可能是新被割下的蕨葉桿或者是不小心留下的網(wǎng)絲，來判斷那條通道最近還有人走過?？墒菂s一無所獲，黑崖戰(zhàn)士們很小心，沒有在岔路口留下她們的痕跡。

“我們得盡快決定?！蓖叽僦?，她一路上都憂心忡忡，椏記不得她說了多少句不能停下之類的話。

葛沉默了一會兒，“左邊?！?/p>

望沒有詢問他是怎么進行的這項決策，一躍跳到左邊通道的樹木枝杈上。

椏也在高處黏上網(wǎng)絲，把自己蕩了過去。

“你怎么知道要往那條路走，”椏悄悄問跟在后面的葛。

“那條通道更加狹窄，村子中每環(huán)都要組織長途狩獵，而進村的流浪舞者每六到七環(huán)才會到村子一次?！?/p>

望還沒來得及打斷葛的分析，叢林中便傳來比匣腔聲更大的動靜，奇怪的是聲音卻并非來自目側(cè)而是腹側(cè)，地面上幾個黑影搖晃不清，枝杈間傳遞了細微的震動可以分辨——他們?nèi)藬?shù)不多。

望兩個腹肢抬起來，椏和葛明白她的意思，伏低身體停止貿(mào)然前進。

它們不太像是黑崖的追兵。因為黑崖的戰(zhàn)士們攜帶著骨節(jié)，所到之處無不希望昭示黑崖的主人們絕對統(tǒng)治的威懾，而他們在小小村落所遭受的忤逆，足以令這些主語者暴怒而吵鬧——就像是他們逃跑時所發(fā)生的那樣。

匍匐了一會兒，黑影很快湮滅在層疊的葉片，震動也如余波般消散。

三個人都松了口氣，那些陌生人的目標并非他們，但又是誰呢？

可還沒來得及多想，一串骨鈴的聲音就從身后的遠方傳來！

選擇擺在眼前，要么向前，他們很快就會行進到那群埋伏在叢林低處的陌生人的正目側(cè)，也就是上方，而如果停下，憤怒的黑崖主語者就會趕上來，并把它們撕成碎片，就像她們對那兩位助語者做的那樣——黑崖誰都不會放過。

葛和椏都看著望，他們期待她能迅速地給出一個決定，他們無條件地信任她，就像是椏無條件地相信姐姐會允許她成為遠離家的補語者，葛無條件地相信她偷偷跑出村子不會被成年挲瑪們發(fā)現(xiàn)。望的直覺是多雨環(huán)到來前最后一陣微風一般可靠，而前者只要短暫地吹過村中的網(wǎng)，人們就能確鑿地做出判斷，他們應(yīng)該封住納蟲洞口并裁開那些平攤著的網(wǎng)。

望對夜空的直覺并不能幫助她做這樣風險極大的決定，但事實也擺在眼前，向前是未卜的命運，而向后則是如同一條已被祭司昭示的預言般確切——黑崖的主語者們不會善待她們。

椏看到望最后還是揮了揮她的腹肢向前。

三個人快速地在枝杈間跳躍著，那些震動無異于往河流中投入一塊巨大的、用作壘砌居所的石塊——它泛起的、震顫的漣漪一定會被那些在腹側(cè)埋伏的神秘陌生人捕捉到——但現(xiàn)在顧不了那么多了，她們要逃離的是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絕對實力的對手。

身后的骨環(huán)聲音越來越近，如同某種邪祟的低語漸漸靠近。椏奮力地在林間跳躍，肢節(jié)甲殼中前后兩條帶狀肌肉疲憊不堪，她漸漸有些跟不上姐姐和葛，而每當她聯(lián)想到掉隊的恐怖后果，她便策動著自己的節(jié)肢多用力攀上幾個格狀樹干，或者勾住樹干旁生的巨大粗枝......

她們很快就抵達令三人都憂心忡忡地位置——那些黑影的目側(cè)方向。

幸運的是，看起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叢林保持著安靜，骨環(huán)聲聽起來更遠了一些。

劫后余生般的喜悅再度襲來，她們無所顧忌地繼續(xù)前進。

可就還沒走出去多久叢林忽然嘈雜起來，像是在陶錐中燃燒沸騰的水。

“無畏、卡賈、無畏。”

“神明應(yīng)允、可那普、神允的?！?/p>

“獵物似的、亞盧那、獵物似的?！?/p>

補語要求的匣腔鼓動頻率短促而精妙，如雷霆觸及地面，短暫爆裂，也似狂風裹挾海浪，撞擊巖崖。

椏扭過身體，讓眼睛最多的那一側(cè)注視后方，從他們所處位置的層層葉片下，一隊又又一隊附肢染成諸多炫目顏色的挲瑪攀上樹干，快速地織就一個又一個方向各異的活動面——

那是一群主語者，她們也聽到了，椏她們身后跟著的追兵主語者們，她們肯定聽到了！椏看著她們有條不紊的行動，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她們恰恰就是在等待主語者！

“等等！”椏想要喊住其他人，她的猜想給了她莫名的勇氣。

“跑呀，椏，你在想什么？”

“她們要迎擊主語者！”椏興奮地鼓著雙匣，她的視線中，一張張由捕獵織網(wǎng)發(fā)展而來的活動面被創(chuàng)造出來，每一張網(wǎng)都如同一個巨口，等待吞沒它們的敵手。

椏想要加入他們，她雖然技巧生疏，但也會織捕獵網(wǎng)，她也可以戰(zhàn)斗，一個人不行，但是他一定能改一群人中起到什么作用，她甚至可以站在高處幫他們傳遞局勢......什么都好，她想要向那些主語者報仇，她想要讓他們?yōu)楦改钢赖謨敚?/p>

“椏！”葛也呼喚她，可椏能聽到那聲音更遠了一些，不只是因為他們兩個走遠了——更是因為椏也朝著相反的方向跳去。

她聽著如鼓點般的補語者聲音，高聲附和著她們的怒吼，她也感到主語者們的腳步近了，她們的沉默在補語者們令人畏懼的聲音前面顯得那么劣勢，她們的神色軀殼和骨鈴在補語者們附肢上的鮮艷色彩中那么乏味。

椏還沒有跑到她們身邊，就聽到甲殼碎裂，那些被設(shè)計被困于織網(wǎng)上的主語者們發(fā)出無畏的“你！你！”有如低沉的怒吼。

還有一些利用尖銳的燧石刃撕開織網(wǎng)、卻沒能跳到別的著力點上，掉在地面上，被摔成一攤碎裂的甲殼被粘稠組織勉強連接著。

更有一些主語者發(fā)出尖叫，伴隨助語者們鼓點般的聲音，被合力肢解。

椏覺得痛快！她也想要加入這場對于主語者的報復。

可她忽然聽見望的尖叫“椏——！”她尖銳的聲音，不像是擔憂，更像是某種求救。椏馬上回過身，卻發(fā)現(xiàn)葛和望從枝與葉的通道的中消失了。

“怎么——”

椏完整的問句沒有說完，她所有的眼也被什么罩住了，一片黑暗。

“放開我——！”

這是椏仍能記住的，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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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電影《星之彩》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