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日禮物3
在桃峰陵園的花園式墓地群中,圍站著四個人。
與其他來這里掃墓的路人不同的是,他們的臉上并沒有一絲沉痛的神情,相反氣氛活躍,彼此輕松愉快地交談著。
阮長壽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宏姐,是屬什么的?”
劉君宏沒有回答,面部表情冷若冰霜。
阮長壽碰了一鼻子灰,把隋達文拽到一旁咬耳朵。
“你這姐們兒似乎不太熱情啊?!?/p>
“她就那樣。不愛笑。”
“唉,她多大了?我看著怎么著也得比咱們大一輪吧?!?/p>
“呸!”劉君宏突然嘖了一聲。
阮長壽被嚇得一激靈,心說:嘛呢,一驚一乍的!
隋達文趕緊打圓場,悄聲說:“你別瞎說,她耳朵尖。她是75年的?!?/p>
阮長壽心想:女大三,抱金磚。挺好,挺好。
想著想著,臉上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
劉君宏正在介紹墓地的情況。
“桃峰陵園這塊地的風水呢,總體來說是很不錯的。距離市里的交通也比較方便?!?/p>
“你們的墓地,雖然面積上比旁邊這幾塊小的多,但是你們這塊的性價比是最高的?!?/p>
“聽隋達文說,你們?nèi)齻€打算合用。將來,如果地方實在不夠,還可以再往下挖一層,做成復式結構也是可以的?!?/p>
“稍等一下,我有一個問題!”姜五一突然問道。
.?
“隋達文,這三塊墓地你是怎么安排的啊。跟我講講,將來,你躺哪,我躺哪,他躺哪?”
說完話,姜五一用下巴頦朝著三塊墓地努了努。
隋達文剛要回答,卻被阮長壽搶著插話。
“啊呀,這點小事讓我來。我都給各位領導安排好了?!?/p>
“先說勞模,你呢躺在靠東邊這個。唉,這個好啊,這個適合你。為嘛呢?你這人眼高,每天東邊日出,你能第一個看見太陽。好啊?!?/p>
“隋達文,你啊你躺在靠西邊這個。這個好,適合你。為嘛呢?你這人啊對人生沒什么大的追求,每天看看日落,安安逸逸的。
“中間這個嘛,就留給我吧。第一呢,是因為我身子骨虛,怕冷,擱中間暖和點。第二呢,你們倆愛吵架,我擱中間正好做個說和人?!?/p>
隋達文不同意,一個勁兒地搖頭。
“不好,不好。我要躺中間,你去看日落,你丫也沒什么追求?!?/p>
“誰說我跟你一樣沒追求的!我的理想大著呢!我告訴你啊,我必須躺中間。我找大師算過的?!?/p>
“你要實在不成,就跟勞模換一下,你看日出,他看日落。勞模,你什么意見?”
姜五一覺得他倆斗嘴好無聊。
“我躺哪都行,無所謂。要不我躺這青石板底下得了,那三間房都給你們,你倆隔三差五的串著住?!?/p>
劉君宏聽著感到不屑,飄出一句冷言冷語。
“就為這點破事,仨大老爺們兒也值得爭來爭去!將來,你們誰先走,誰躺中間。”
?.
在三塊墓地的具體分配使用問題被討論清楚以后,阮長壽深沉地說:“不瞞各位,我已經(jīng)給自己想好墓志銘該怎么寫了?!?/p>
“喲,想得挺遠啊。你說說,我們聽聽?!?/p>
“Thank thinking for bringing extra wealth to my life ?!?/p>
“說什么呢,聽不懂。”
“哼,人家是美國人嘛,當然是滿嘴鳥語?!?/p>
劉君宏眉頭一蹙,試著翻譯說:“感謝思考給我的生命帶來額外的財富?!?/p>
“行啊,我的姐姐?!?/p>
“宏姐厲害啊,真人不露相,都快趕上同聲翻譯了?!?/p>
阮長壽卻把嘴一撇,微微一笑,得意地說:“還不夠準確。應該翻譯成:思考給我的人生帶來了附加的財富,我很感激它?!?/p>
說完話,他揚著眉毛,挑釁一般地瞄了一眼劉君宏。
可劉君宏并沒有看到,她低著頭,正在思考他的話。
她想:是不是這樣翻譯會更好一點呢?I am grateful for the additional wealth that thinking has brought to my life 。
這個話題讓隋達文來了興致。
“阮長壽,我不知道你丫這句話是從哪里抄的。反正,要是寫我的墓志銘,我就寫……我就編一副對子吧?!?/p>
“我才不是抄的,”阮長壽說,“你丫這副對子肯定是抄的。”
“呸,你聽好嘍。這是我剛編的對子,還熱乎著呢。我的上聯(lián)是:‘對得起我媽我爸和我妹’,下聯(lián)是:‘享受盡人世繁華與富貴’?!?/p>
“哈哈哈?!?/p>
大家哄笑成一團。
隋達文不解地問:“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阮長壽笑得彎著腰,抹著眼淚說:“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就是我聽著想吐……”
姜五一煞有其事地分析起來。
“上聯(lián)是‘對得起我媽我爸和我妹’,下聯(lián)是‘享受盡人世繁華與富貴?!牛f你這副對子嘛,看起來么,字跡挺工整。讀起來么,也挺合轍押韻。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嗯,要怎么形容這種感覺才好呢?”
“聽上去有點牙磣?!眲⒕暝谝慌郧穆暩胶汀?/p>
“妙!就是這種感覺?!苯逡煌度ベ澰S的目光。
“噗嗤——”劉君宏被自己逗笑了,臉上瞬間泛起了一片紅暈。
阮長壽看見了,酸酸地說:“喲,原來你會笑的啊。”
劉君宏收了笑容。
她向姜五一問道:“你的呢?”
“他的,我知道!我替他說,一定是——‘為共產(chǎn)主義奮斗終身’?!比铋L壽搶著說。
“你丫別逗,讓人家自己說。”
“我啊……”姜五一有些躊躇了。
他想了半晌,才磨磨唧唧地說:“我的墓志銘啊,就寫八個大字:‘活著,沒有意義。死了,意義非凡’?!?/p>
阮長壽和隋達文聽罷,不約而同異口同聲地稱贊。
“好!這個絕了。”
“我就說嘛,勞模是誰啊,說出來的話,就是有思想?!?/p>
只有劉君宏鉗口不言,心想:這他媽的是八個字嗎?
?.
大家又繼續(xù)說笑了一陣。
直到中午時分,眾人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
阮長壽問道:“我說咱們中午到底哪吃去呀?隋達文,你給壽星老定好地兒沒?”
“灶臺魚,”隋達文說,“離這不算忒遠。別看是農(nóng)家樂,可是味道沒得挑?!?/p>
“具體多遠?”
“也就延慶吧?!?/p>
“???咱們從昌平奔延慶去啊??隙ㄓ质悄慵矣H戚開的吧?!?/p>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家里坑親戚,外面坑朋友?!?/p>
“別逗,我是那樣的人嗎?我老姑家這灶臺魚火著呢,都是遠道慕名而來的,人多的時候還排大隊呢。勞模,今兒咱就吃魚了,成嗎?”
“我沒問題,聽你安排。”
“得嘞。走著!”
“唉!你就穿這身工服去吃飯嗎?”劉君宏善意地提醒,“喪不喪?。俊?/p>
“是啊,是有點不太講究。今兒一早六點,公司就給安排個活,必須得穿工服。完事,我就沒脫。得,我和我姐先去換一下衣裳。你們倆就到大門口牌樓那等著。一會兒,我姐開車送咱們過去。”
“呀,宏姐也肯賞光啊,這太好了。那什么,中午哥幾個可得多喝點,好好交交心呢。我在美國的時候可想死你們了?!?/p>
?.
姜五一和阮長壽邊走邊聊,一直走到“桃峰陵園”大門口的牌樓底下。
姜五一抬頭看了看牌樓,又看了看遠處山坡上的墓地。
他感慨地說:“古人出門遇到棺材,往往要說那是當官的官,發(fā)財?shù)呢?。遇到棺材呢就變成了一件好事。?/p>
“對。連周公解夢都說,夢見棺材多半是吉兆?!比铋L壽應道。
“希望如此吧。唉,你們是怎么找到這個地方的?”
“不是有隋達文嘛。你還不了解他?他多能攀親戚啊,拐彎抹角攀到了這個村的村長家。然后到陵園干活還沒倆月,憑他和村長的關系,還有天南地北胡亂噴的本事,丫居然混成了推廣部副經(jīng)理。嘿,你說這哪說理去。”
“那正經(jīng)理誰???”
“宏姐啊,還能誰啊?!?/p>
“厲害啊?!?/p>
“她厲不厲害我不知道。反正她爸是村長?!?/p>
說話間,一輛有些年頭的豆青色奧拓開了過來。劉君宏隔著車窗招了招手。阮長壽把隋達文趕到了車后座,自己跳上車的副駕駛位置,心滿意足。姜五一則坐在司機后面的座位上。
豆青色奧拓行駛在山野林間,陽光透過樹梢打到車窗上,忽明忽暗。
姜五一把頭依著玻璃,全身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他的心隨著車的顛簸輕輕搖擺。漸漸的,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他聞到一股極為淡雅的清香,這香氣一定是從宏姐的秀發(fā)里散發(fā)出來的。他又聽到宏姐在問:“你們仨真的是發(fā)小嗎?全都是1978年的?”
是啊,1978年,多么熟悉又遙遠的一年。
姜五一突然感到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將自己拽回到了那些逝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