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個醫(yī)生？”

????“是的?！?br>

????“人民醫(yī)院還是哪的？”

????“你覺得呢？”

????“私人診所？”

????“算吧?！?br>

????“別是黑醫(yī)生吧？”

????“我想再來杯酒?！?br>

????“要我拿菜單嗎？”

????“不用了，來杯Favourite，我早上看過占卜網(wǎng)站，今天我的幸運星座是天秤?！?br>

????“醫(yī)生們還相信這些嗎？”

????“你是不知道，三甲醫(yī)院那些家伙最信宗教了。還信的不是新教，是老派的天主?！?br>

????“在這個世界上人總要信仰點什么?！?br>

????“得了吧。”

????“是嗎？感謝星座占卜吧，先生，你今天真是交好運了。我這正好有份工作，就要找你這樣的人才?！?br>

????馬路上氤氳著白汽，分不清是貨車的尾氣，還是清晨的酸霧。從一片白色里走出來兩個漢子，戴貝雷帽，身體呈紅銅色，臉像一塊風(fēng)干的抹布，皺巴巴的，還在風(fēng)中打顫。兩個人在搬一塊廣告牌，上面是QHW的植入模因廣告，已經(jīng)是好幾個版本前的了，盜版在黑醫(yī)生間傳上了天。

????我上了電梯，按下十層的按鈕，稍微整了整西裝，希望自己看著專業(yè)些。

????電梯門上糊著《成都日報》，應(yīng)該是很久以前的，字跡因為受潮而顯得模糊不清，從大字標(biāo)題和照片還能隱約看出是“連環(huán)殺人案”或“弒母案”。

????電梯門開了，我走出去，面前是一正一側(cè)兩扇門，我按響正門的電鈴，頭頂?shù)谋O(jiān)控探頭看向我，接著門開了。門里面不是玄關(guān)，而是一道玻璃長廊，上下各有一排做霧化的管道，兩側(cè)種滿了熱帶花卉。

????“喵?！必堖淇蓯蹣O了，淺褐與白色交雜的絨毛包裹著深綠的眼珠，像咖啡牛奶上漂浮著兩片薄荷葉?？上У氖牵е娜瞬荒敲纯蓯?。

????“醫(yī)生，你總算來了?？煺堖M(jìn)，快請進(jìn)。”委托人用嘶啞的聲音說著，整張臉像生銹的鐵桶，骯臟，暗沉，又帶點紅色，感覺剛剛哭過。

????“您給他打過藥了嗎？”我沒脫鞋，徑直向里間走去。

????“打了，在里面睡著呢?！蔽腥颂ぶ∷椴节s過來，睡袍拖曳在地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我點了點頭，拉開門，一個赤裸的佝僂男人側(cè)對著我們站在客廳里，義體陽具沒精打采地耷拉著，仍在不停旋轉(zhuǎn)。

????“您剛剛應(yīng)該說給他打過藥了?！?br>

????“嗯......可是每次打完......醒過來......嗯......都說疼......我就......少打了點......”委托人低下頭。我嘆了口氣，這時候委托人驀地發(fā)了瘋一樣沖向赤身裸體的男人，怒吼著：“我他媽的不是讓你在房間里呆著嗎，你他媽的出來干什么？”

????裸體男人沒說話，扭過頭來看向我。眼窩深陷，眼袋發(fā)紫，眼神呆滯，皮膚像死魚肚子一樣油膩蒼白，披在瘦小的骨架上，讓人感到很不協(xié)調(diào)。他把委托人甩在一旁，緩慢地走向我，嘴里念念有詞：“你他媽的就是那個狗男人是嗎？”

????“太太，我們的條款里應(yīng)該說過，遇到突發(fā)情況，我很難保證不使用一些特殊手段?！蔽翌┫蛭腥?。

????“不不。那個，盡量別，他很溫和的......喂喂，阿年，快回來?！蔽腥私兄?，像使喚一條狗。裸體男人沒理她，慢慢舉起自己的雙臂。

????我閉緊右眼，耳畔響起馬達(dá)轉(zhuǎn)子飛轉(zhuǎn)的聲音，眼瞼發(fā)熱，開始從縫隙里冒出綠光。男人向我撲過來，我睜開右眼，他的動作變得緩慢，我側(cè)身躲開，掃過房里所有的門，沖向一扇顯示綠色標(biāo)識的，進(jìn)去后用背抵住門。我摘下手套，在左手的義肢上裝備針筒發(fā)射器，選擇填充艾司唑侖，待進(jìn)度完成，心中默念三聲，閃身向門邊，裸體男人沖了進(jìn)來，我一腳踹去，讓他直直地摔上眼前的床面。我用身體壓住他，他瘋狂掙扎著?！叭讨c。”我找準(zhǔn)位置，猛一下將針頭刺入他體內(nèi)，看著彈藥總量從百分之百掉到零，他的身體也逐漸停止了動彈。

????“喵?！蔽腥吮е垼瑥拈T后探出頭來。我讓她進(jìn)來，說著把裸體男人翻了個面。難以置信，這家伙竟然起立了，真他媽惡心。

????“這里是客房嗎？”我環(huán)顧一下四周，對委托人問道。

????“是的。”

????“我們能去他的房間治療嗎？我需要一些他的信息，這樣方便定位。”

????委托人的眼神有些猶疑，忖度一陣，還是同意了我的請愿。

????打開房門，我聞見一股惡臭,像是老鼠尿混著魚腥味。我試著打開窗戶，但發(fā)現(xiàn)窗戶給釘死了，而且明明是朝陽的房間，窗戶上卻刷著一層厚厚的特殊涂料。我回頭看向委托人，她正背著赤裸的男人艱難地走進(jìn)房間，貓咪從他們腳邊跑進(jìn)來，輕盈地跳上了床，兩眼在黑暗中閃爍著綠光。

????一切都就緒了。我開始觀察這間屋子，大床上懸掛著巨幅的《塞巴斯蒂安》畫像，地上撒滿了紙巾和內(nèi)褲，被單凌亂，還點綴了些許血漬。整間臥室看上去腌臜不已，但與尋常窮酸的出租屋不同，窗前的百葉窗簾會根據(jù)室內(nèi)亮度自動調(diào)試；床頭柜是個多功能保姆機(jī)器人，在我進(jìn)入后不久便行動起來，將房里的衣物和垃圾分裝；床板似乎運用了聲波技術(shù)，不一會兒，本如海渦般的床面就平整如豆腐。唯一奇怪的是，房內(nèi)的電視落后非常，連數(shù)字電視都不是，還是遠(yuǎn)古的方鐵塊，地上摞著一堆堆磁帶，我剛撿起一帶，就聽見身后老女人的嗚咽聲。

????“醫(yī)生，我剛聽見我兒子喊疼。”

????“別開玩笑了，那可是整整一管艾司唑侖?！?br>

????“??！我聽見了，他又喊了！醫(yī)生，能請您快些嗎？”

????“好的，好的。”我放下磁帶，向著床邊走去，撕下后腦接口的封條，接上數(shù)據(jù)線，合攏右眼，開始調(diào)頻。

????“正在試著撥通‘張先生’?！蔽彝频奶摂M偶像的聲音在顱內(nèi)響徹，每每聽見都感到身心愉悅。

????“上午好，老余，什么事？借錢就當(dāng)我不在?！崩蠌埢觳涣叩碾娮右粲謿Я宋业暮眯那?。

????“別扯了，老張，在工作呢。給我下載一個殺毒模組，QHW兩個版本以前那個?！?br>

????“好，等我會兒啊。”

????老張掛斷了。我深吸一口氣，又看向那一大沓磁帶?！跋螺d完成。”我推的聲音又響起來。我用尾椎頂了一下裸體男人，讓他背朝向我，撕開他后腦的仿生皮膚，毫不猶豫地將插頭插入接口。

????“又要下潛了，真該死?！辈灰粫?，我的眼前豎起一道黑墻。

????紅黑色的嘔吐物在抽水馬桶里旋轉(zhuǎn)，像幾只大蜈蚣在蠕動身體。我在盥洗池邊洗把臉，喘了幾口粗氣，手肘夾著西服外套，走出了廁所。

????“醫(yī)生，謝謝你啊。”委托人向我端來一杯水。

????我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說：“他大概半個小時后醒過來。他的系統(tǒng)會自我維護(hù)，現(xiàn)在比較脆弱，最好六個小時內(nèi)不要聯(lián)網(wǎng)，這次可千萬別心軟了，要命的。”

????“好好好，一定，一定?！蔽腥耸栈剡f水的手，一路將我送上電梯。在電梯門關(guān)上的一瞬，錢也到賬了。

????“‘張先生’來電。”

????“喂，干嘛？”

????“老余，剛查了你的IP地址，南二環(huán)富人區(qū)。給老板打工不叫上兄弟，可以啊?！?br>

????“去你媽的，接的是個人任務(wù)......行吧，下次給你介紹更好的?！?br>

????“這才像話嘛。欸，你說這些老板不去正規(guī)醫(yī)院看病，找你這種黑醫(yī)生干嘛？”

????我緊盯著眼前的報紙，右眼對報道上的馬賽克照片做著高清化處理。一具被反綁著的女尸逐漸浮現(xiàn)。

????“我剛進(jìn)了病人的腦子里，他有妄想癥，幻想自己有個女朋友，把我當(dāng)成了女友的外遇對象，想要殺我?！?br>

????“正常，即使是神經(jīng)病，大腦對入侵者也有自我保護(hù)機(jī)制的?！?br>

????“可是他幻想的環(huán)境不太正常。房間的六面都是鏡子，燈光是紅綠色的?！?br>

????“嗯......你是說，有性虐待傾向？”

????“嗯，而且他現(xiàn)實里的房間被布置成了封閉式的，看的是錄像帶。而且這個人更換過義體陽具，對暴力會起生理反應(yīng)。我猜是有什么緣故不能到醫(yī)院看病，甚至不能出門?！?br>

????“哈哈哈哈！臥槽，老余，要是這樣可不是一個殺毒模組就夠的?！?br>

????“無所謂，他精神錯亂大概率是因為中毒，能解決這個問題就好。不過委托人老太婆似乎希望我能幫他兒子戒掉不良嗜好，并堅信那也是病毒導(dǎo)致的。嘖，這世上怎么就會有那么多人不信人性呢？”

????“‘人性’？黑醫(yī)生，在你嘴里能聽見這詞真稀奇。所以我們的正義使者要報警嘍？”

????“別開玩笑了，我們干的也不是什么合法勾當(dāng)?！?/p>

????我掛斷電話，聯(lián)系了一輛最近的網(wǎng)約車。

????“已自動定位您的當(dāng)前位置，請輸入目的地?！?br>

????“人民醫(yī)院?！?br>

????“好的，預(yù)計五分鐘后到達(dá)。”

????三分鐘后，一輛銀灰色的轎車泊在路邊。車門開了，我小跑著坐上后座。

????“您好，歡迎乘坐B-14053327號車，這里是AI管理員，若您在乘車途中有任何問題，請向我提出。目的地為人民醫(yī)院，全程3.1公里，預(yù)計用時30分鐘。”

????駛到一個路口的時候，車子拐彎了。我問AI：“直走的話，不是會更近嗎？”

????“前方道路被標(biāo)定為戒嚴(yán)路段，希望您能夠諒解?！?br>

????“哦，具體什么情況？”

????“根據(jù)當(dāng)前情報，是SW的支持者在舉行抗議QHW新品的游行?！?br>

????“這樣啊。那給我放首歌吧?！?br>

????“請問您要點什么歌？”

????“我想想，《Energy Flow》如何？”

????“很抱歉，這首歌為白金VIP用戶專享，這里可提供三個套餐，新人用戶......”

????我望向窗外，光束從云幕的窟窿眼打落下來，像是舞臺劇的燈光，路上的人像木偶一樣，披著透明的雨衣，從一邊平移向另一邊。這是一幕孤獨的劇，臺下沒有觀眾。我抬眼看去，太陽被鱗次櫛比的高樓遮住了。

????我感到頭昏腦脹，眼皮沉重。我想，干了一早上活，也該休息一下了。

????“續(xù)期成功，感謝您使用本醫(yī)療服務(wù)系統(tǒng)。”

????我出了醫(yī)院大廳，朝著住院樓走去。路上護(hù)工攙著兩個老頭，身上已沒幾個部位是人的了。

????“是三號房二號床病人的家屬嗎？請出示預(yù)約碼。”

????頭頂?shù)谋O(jiān)控探頭在對我說話。我盯住它，發(fā)送了我的預(yù)約碼，倚靠在病房的外墻上，掏出一支霧化器。

????“天頂?shù)膰婎^突然向我灑水?！?br>

????“住院樓為禁煙區(qū)，感謝您的配合?！?br>

????“這他媽是霧化器，我有哮喘，白癡。”

????它不說話了。我把西服脫下來，甩了甩淋得像狗毛一樣的頭發(fā)。

????“請您將物品放在指定的儲物箱內(nèi)，將有專人送往患者?！卑肷?，監(jiān)控探頭說道。

????“這周他媽的不是開放周嗎，開什么玩笑？”

????“依據(jù)新的規(guī)定，為確保市民安全，將施行為期一月的戒嚴(yán)，感謝您的配合。”

????沒辦法，我拉開柜門，把包塞進(jìn)去，關(guān)門時打開儲物箱的電子目錄，輸入：

????工作忙，下周再來看你。記得好好吃飯。

? ?——?6.30 哥哥

????我出了住院大樓，感到有些餓了，在院門前的小攤上買了份速食面，蹲在路邊胡亂吃下，接著開始漫無目的地瞎轉(zhuǎn)。

????“‘老關(guān)’來電?！?br>

????“喂，師父?！?br>

????“小余，來我這兒一趟，要你搭把手?！?br>

????“知道了?！?br>

????我打開引擎，正要掃描附近的網(wǎng)約車，看了看余額，還是決心退出來，搜索最近的“共享電車”基站。

????我停車進(jìn)庫，走了兩個街角，來到一棟寫字樓的后門。鎂光燈閃爍不定，四五個上班族垂頭喪氣地從斑駁的電梯門里走出來，最后頭的眼睛仔瞥了我一眼，我沖他點點頭，他也沖我點點頭。

????我走進(jìn)樓梯間，來到一道被紅磚封死的門前，頭頂?shù)臄z像頭從頭到腳將我打量了一遍，接著亮起綠燈，墻壁開始轉(zhuǎn)動，我隨著墻壁的旋轉(zhuǎn)向前邁步，靜靜等待它將我完全吞噬。

????“汪汪！”黑暗的走道里，一個紅點急速靠近我，那是Friday，師父養(yǎng)的拉布拉多犬，它的一只眼是電子義眼，就和我一樣。

????“好了丫頭，帶我去師父那?！蔽伊嘧riday的前爪，輕輕搖了搖。

????“來了？”師父摘下手術(shù)鏡，拔除滿是手術(shù)用具的義肢，坐上黑客椅，將胳膊搭在工作臺上重新裝配。

????“今天是什么活？”我將外套掛在衣帽架上，看向屏后患者的剪影。

????“A先生，SW的臨時工，陷進(jìn)了一個邪教，叫黑蓮教吧？聽說教主以前是苯教徒，回來后融合了易學(xué)的什么東西，在市內(nèi)招搖撞騙，上星期落網(wǎng)。雖說落網(wǎng)了，但事情還遠(yuǎn)未結(jié)束。A先生說自己會時?；寐?，邪教巫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無孔不入，攪擾的他四五天徹夜未眠，所以來我這，希望我?guī)退殃P(guān)于邪教的記憶全部摘除。這種唯心的東西最他媽復(fù)雜了，冒然進(jìn)去很危險，要偽造身份一點點覆蓋，直接切除的話，那些神經(jīng)突觸會因為刺激讓記憶再生的。要有人在外面把關(guān)，”師父將數(shù)據(jù)線插入了自己的接口，另一端插在一部終端上，終端的一側(cè)是密密麻麻的電線，延伸向屏后的手術(shù)臺，“屏幕上的信號有急劇波動就立即拉閘。”

????“好的?！蔽覒猩⒌鼗卮?。

????師父開始了工作。我坐在工作室的皮質(zhì)沙發(fā)上，愣愣地看著電子屏幕?！暗蔚危蔚巍蔽覔崦鳩riday，從頭摸到后背，再摸到尾巴，最后翻個面，撓著它的肚子，再后來，不知道它跑哪里去了，我只能一個人坐著?！暗蔚?，滴滴——”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我的心中忽而生出一個邪惡的念頭，渴望屏幕上出現(xiàn)劇烈的波動?！暗蔚危蔚巍比齻€小時，四個小時，師父自己斷掉了連接，從黑客椅上坐起來，活動了一下脖頸，什么都沒發(fā)生。

????“圓滿完成，抱歉讓你白跑了一趟?！?br>

????“該說不愧是師父嗎？這樣穩(wěn)健?！蔽艺酒鹕恚瑩粽谱ＹR。

????“您有一筆進(jìn)賬?！蔽彝频呐枷竦穆曇裘腿豁懫?。

????“也不能真白耗你那么多時間。拿著，你的報酬，去外面吃點好的?！?br>

????出來后，天色已有些暗了。我張望漸次亮起的燈火，感到奔波一天的身體此刻已燃燒殆盡。胃袋像消失了，完全感受不到饑餓，這也許是義體改造的惡果，我越來越像個機(jī)器人了。

????“搜索這附近所有的酒吧?！?br>

????“收到，正在為您處理......”

????奇怪，方圓兩公里內(nèi)所有酒吧都顯示暫停營業(yè)，只有春熙路一家的光標(biāo)在頻閃著。

????算了，能有地方喝酒就行。

????我站在路邊，吸了幾口霧化器，雙手插兜。躊躇到路燈取代了夕陽，呼叫了一輛網(wǎng)約車。

????“娃娃，我要不行了，你要照顧好你妹妹?！?br>

????“娃娃，你媽走的早，也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不是個好老兒。你一定要出息。”

????“娃娃，你爺爺老家在長江三峽，我死后，把骨灰揚在那里，當(dāng)是回家了。”

????7月1日，我從家里的沙發(fā)上醒過來，西服蓋在身上，散發(fā)著廉價清新劑惡心的味道。腦袋因為宿醉有些暈眩，等我慢慢定神，叉手坐正，目光落在地板的縫隙上，回想那個酒保昨晚說的話：

????“報酬100萬，有興趣的話7月2日上午六點，到我的酒吧碰頭，會有人來送你。還有，這任務(wù)有點難做，你該升升級了?！?br>

????我不知道這算什么，是真實的，還只是一個夢，又或者是新型的電信詐騙。不管哪一個跟宿醉碰在一起，都像入喉農(nóng)藥。

????就在這時醫(yī)院的趙醫(yī)生給我打來電話，他告訴我，我妹妹的病情不容樂觀，建議盡早手術(shù)。手術(shù)難度蠻大，叫我忖度一下。最近醫(yī)院很忙，常常會送來示威中被打傷的平民和警員，希望我能快些做決定。

????我的日常在我睜眼的一刻回到我身邊，沒有給我發(fā)呆的時間。我該去吃個早飯，然后找中介給我攬點活干，九死一生，再到酒吧爛活著，明天會更美好。

????早上照例是速食面。我擓了一大勺海椒面進(jìn)碗里，蹲在墻根吃得滿身是汗，這種前胸貼后背的感覺真不爽，如果有錢了，我該去定制一件可以自動調(diào)節(jié)溫度的衣服，或者直接去換皮膚得了。

????面攤邊上是一間寺廟，平時就有很多人來燒香拜佛，今天不知道為什么，格外哄鬧。

????“老板，這里今天怎么了？”我問攤主，嘴里抿著筷子。

????“不曉得，好像說有個什么活佛，周游世界回來了?！崩习鍖Ｗ⒌仡嵵瞪住?br>

????我扔下裝面的紙盒，擠開人群，向廟門內(nèi)探了探頭。只見佛殿外盤坐了一個人形的東西——嗯，那東西已不能叫人了，只能說是人形的某樣?xùn)|西。全身的皮膚金光璀璨，兩顆眼珠像是紅寶石雕成的，仔細(xì)看，還能看見層層疊疊的瞳仁銜尾打旋，多余的水分從兩腮的氣閥內(nèi)轟出，身后無數(shù)的義肢僵在半空，擺出各種姿勢，不知是否能正?；顒印?br>

????我又?jǐn)D開一些人，走到人群的最前頭?；罘鹕砼缘纳畟H本想維護(hù)秩序，甫一推手，一只金色的掌先一步按在我的頭上。

????欸？

????我將眼往上提，只見那癡傻的活佛正微張著嘴，露出那鐘表內(nèi)部一樣精密的口腔，喉嚨深處發(fā)出微弱的“隆隆”聲，瞳孔若攝像頭，靈活地變換著大小。

????“圣人撫頂??！施主，您這是有佛緣啊!請進(jìn)請進(jìn)，佛祖定會保佑您的！”活佛身旁的僧侶抓住我的臂膀往里拽。我想掙脫卻發(fā)現(xiàn)根本動彈不得。我看向胳膊上那只手，纖薄的仿生皮膚開綻了，下面是森森的鋼骨，骨節(jié)之間是道道猩紅的光，質(zhì)地并不十分均勻，仔細(xì)看，好像微毫之間嵌入無數(shù)轉(zhuǎn)子，正滋滋流溢火花。

????我被拽出五步，毫無辦法，只得看向殿內(nèi)，香火焚燒，煙纏霧繞，金塑的羅漢據(jù)守道旁，有的怒目，有的笑面，只見其首，不見其身。居中為佛祖像，同樣塑以金身，許有丈把高，只見其身，而不見其首。

????“啊啊啊啊，也能摸摸我嗎？”

????抓我的僧侶別過頭去，人群中，一個中年男人顫巍巍地向著活佛伸出手。

? ?“別動！”周遭引爆了僧侶的吶喊，然而這陣聲音很快就被人潮的轟鳴淹沒了?！拔乙惨　?#34;別擠我！"“去你媽的。”“爸爸，爸爸，嗚嗚嗚嗚嗚——”

????僧侶放開我，協(xié)同一伙正上早課的僧眾擁入人流?；罘鹑詭h然不動，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洞觀暴亂的景色。見狀，我呆了幾秒，忽而反應(yīng)過來，趁亂逃走了。

????我跑到馬路上，左右確認(rèn)了一番無人追來才放緩腳步。

????“各位市民朋友，早上好。”

????環(huán)市廣播開始在樓群間盤旋，樓頂鴿舍中的鴿子受到驚嚇，在強光下若銀白的彈片飛進(jìn)另一棟樓。

????“7月1日晨。針對QHW新技術(shù)的游行集會在QHW總部大樓下進(jìn)行。對此，我們請到了SW技術(shù)部門的負(fù)責(zé)人發(fā)表對此的看法。”

????“主持人好，各位市民朋友們早上好。我是SW技術(shù)部門的負(fù)責(zé)人。對于這次事件，首先要聲明的一點是，雖然其發(fā)起人以支持SW的名義發(fā)起，但本公司與活動并無直接關(guān)系，也并不提倡該行為。聽聞有警員同志受到傷害，市民朋友的正常生活受到影響，我司痛心疾首，且感到自責(zé)。再者，既然爭端圍繞技術(shù)展開，我想我司有義務(wù)向無辜的廣大群眾解釋這一切暴動的主角。簡單來說，QHW所研制的這款模組，會利用AI對某一情境的影像記憶和對某一語境的符號記憶進(jìn)行屏蔽，并用寫作AI再創(chuàng)作，使記憶邏輯圓融自洽。我們相信QHW公司的初衷是好的，畢竟這是個競爭日益激化的社會，需要有一劑強效藥去釋放或排解人們內(nèi)心的壓抑，但更應(yīng)該看到的是，這項技術(shù)是虛擬對現(xiàn)實的挑釁，是唯心對唯物的滲透，這有悖于倫理，應(yīng)當(dāng)與基因工程一樣，暫擱于實驗室中，而非早早置于公眾面前，甚至作為產(chǎn)品兜售。我不想把話講得太難聽，但不得不說，作為一家科技巨頭公司，這樣的行為是否有些過火？對于市民朋友們對SW的支持，和對科學(xué)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我僅代表公司深表感謝。我們保證，從今往后，SW一定會......”

????我打電話給中介，要他給我找份委托，他沉默了一會兒，告訴我最近戒嚴(yán)，市內(nèi)的交通都封鎖了，要出市得辦證。我問他就不能攬個不出市的活嗎。他說，最近管的嚴(yán)，大凡正常人都不敢找黑產(chǎn)辦事，叫我再等等。

????我沒好氣地掛了電話，感到陽光烤得我頭疼，便找了個公交站底歇下。坐了老半天，還是沒想到怎么度過這一天。

????我想起活佛摸我的那只手，沉重，華美，溫?zé)?，若是卸下來能換上不少錢。

????一百萬啊。我又盤算起昨晚酒保的話，但發(fā)覺其中水太深，趕忙把自己拍醒。是啊，我這樣事事碰壁的人居然奢望天大的好事從天而降，一定是瘋了。

????圣人撫頂，佛緣，要真有這些，我的人生也不會是這樣的了。

????算了，去找?guī)煾赴?，總比傻坐著強?br>

????我抬起頭，卻見開往診所附近的公車正好關(guān)上了門。我起身要追，只覺腦子像被極鈍的勺子挖去一塊，直犯惡心，眼前一黑，待醒過神來，車已行至路口。

????我就說嘛，我這樣的人，怎么——

????“庫吃?！惫嚤灰桓辈宥鴣淼匿摻钬灤殡S車窗上的血潮和尖叫，火焰開始在車頭蔓延。

????不遠(yuǎn)處的工程樓上，頭戴各色安全帽的工人像一只只木訥的鸚鵡看向遠(yuǎn)方的事故。我沒有用右眼處理他們的表情，但能想象到他們此刻的絕望。

????我逆著人們趕往的方向走去，聽著背后的聲音逐漸小下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哭，再走了一陣，到了一個空曠無人的地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笑。

????“開門見山，我需要錢?！弊诳Х瑞^里，我起頭便對老張說了這句話。

????“說吧，要多少？”老張喝了口咖啡，用義眼瀏覽各種網(wǎng)站。有時候莫名笑起來，可能看到什么段子，或者約的女孩子給他發(fā)消息了。? ??

????“十萬?！蔽业拖骂^，手指抓緊了大腿的褲面，使勁摩梭著。

????“行啊。”老張眼睛里的燈光消失了。他微笑著，看向我。

????“就不問問我去干什么？”我嘆了口氣，語氣聽起來就像失敗了一樣沮喪。

????“你妹妹的情況我們都是知道的。一個小孩子，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老關(guān)那種老油條手下清理斷肢，鑒別黃暴記憶，還保持了一身高風(fēng)亮節(jié)，這樣的人，決心一定很可怕。所以我們都相信你，明白嗎？”

????“謝謝你老張，事成之后我雙倍還你。”

????“得了吧，小鬼，”老張站起身，拿起放在座位上的西服，撣了撣，“要是真想謝我，幫我付了咖啡錢?！?br>

????“小余你來啦。

????“今天不怎么忙，可以去幫我照看一下Friday什么的。

? ? “嗯？是有什么話想說嗎？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能辦到的師父一定幫你。

????“升級義體？你小子，別得寸進(jìn)尺啊，那玩意兒我都不舍得換。? ?

????“......你這是......你可決定了？

????“哈哈哈哈，你想好了，要是之后后悔了，想降級，可是不退錢的啊。

????“既然這樣，那就躺上來吧。真是，本以為今天可以清閑一下的?！?br>

????7月2日上午六點，離開手術(shù)床未滿一天，還沒有適應(yīng)新的設(shè)備，但我在這接了個價值一百萬的任務(wù)，我想這份勇氣一定不止一百萬。

????到酒吧后，我發(fā)現(xiàn)門緊鎖著，敲門也沒人回應(yīng)。我猜自己是被人耍了，但就算是這樣，我也要等那個耍我的人來了，給他點顏色看看。

????我在門前站了很久，今早濕氣很大，犯了好幾次哮喘，要不住地吸霧化器。我有點后悔，為什么裝義體的時候沒先換支氣管和肺葉。

????頭頂?shù)谋O(jiān)控探頭盯住我看了老久，不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在另一頭取笑我這樣的傻逼。

????半個小時后，門口停了輛黑色的保時捷，走出兩個鋼顱的黑衣人，身形十分健碩。

????我估量了一下，門口的保時捷大概可以買下好幾個我，而面前這兩個家伙大概也可以打扁好幾個我。真沒想到一個酒保還有這樣的背景。對此，我只能就范。

????兩個人從車的后備箱里推出一個像展覽木乃伊用的板子，我在電影《沉默的羔羊》里看到過這玩意兒，是用來綁精神病的。兩個人侵入我的義眼，中斷了我的視野。但他們沒想到我還有一只眼睛，可我不想挨揍，只能裝模作樣把另一只也閉上。他們把我裝上了板子，接著應(yīng)該是推進(jìn)了車的后備箱。我就這樣一路顛顛簸簸，而又不能自覺地被運往了某處所在。

????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jīng)身處一間封閉的純白房間，兩個大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個和我并排站著的男人，以及一個半身赤裸，被反綁在椅子上的瘦削男子。他被揍得鼻青臉腫，多功能的眼鏡變了形，掉落在他被拔去指甲的大腳旁。我仔細(xì)看著他，試著削平他臉上的腫塊，將眼鏡再次架在他的臉上，忽然想起來，這人就是我前天見過的四眼仔。

????“感謝各位，能夠赴約參加這次任務(wù)，”一個聲音從四面?zhèn)鱽?，我莫名覺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聽到過，“在任務(wù)開始前，首先要聲明的一點是，我們不會去刺探各位的個人信息，對于人員的篩選，我們僅從情報販子處得知各位是黑客領(lǐng)域的地下能人。在任務(wù)期間，請務(wù)必不用為此感到拘束。各位也并不需要互相透露身份，請自各位的左邊向右邊以編碼D1至D5稱呼就好。再說回任務(wù)本身，為確保其圓滿成功，我想自己有義務(wù)向各位講述這次任務(wù)的詳情。你們面前的這個人是SPW的內(nèi)部技術(shù)人員，前段時間帶著內(nèi)部數(shù)據(jù)出逃了，QHW那邊在公眾前一直斡旋，就是為了防止數(shù)據(jù)外泄的事情曝光，從而群雄逐鹿。這個人對腦中的數(shù)據(jù)進(jìn)行了加密，我們需要各位幫忙的，就是把數(shù)據(jù)的通道打通，至于提取數(shù)據(jù)，交給我們的技術(shù)人員就好?！?br>

????聽著這個聲音的措辭習(xí)慣，我突然想起來，這是那個SW的技術(shù)部門負(fù)責(zé)人。

????“還有什么問題嗎？”負(fù)責(zé)人的話就像顯示屏上打出的字，一個一個從我們腦際浮現(xiàn)。

????我們五個人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開口。

????“好，如果沒有問題，那就請下潛吧，我非常期待各位的表現(xiàn)?！?br>

????“D1下潛成功，其余狀況如何？”

????“D2下潛成功，其余匯報。”

????“收到，D3下潛成功，其余匯報?！?br>

????“D4下潛成功，其余匯報?！?br>

????“......”

????“D5?D5？D5收到請回復(fù)?！?br>

????“好的好的，收到收到，這里是D5，我剛剛調(diào)取了此人記憶存儲空間的視圖，給你們每人發(fā)一份?！?br>

????“這么快？麻利啊。那我們定計劃?！?br>

????“好，我看看，統(tǒng)共120600道加密，每人得破24120道墻，他媽的，這是人干的？”

????“100萬哪有那么好賺的？”

????“行吧，也就費點力氣?！?br>

????“這里是D5，各位能聽到嗎？”

????“收到收到，有什么你直接說。”

????“我剛剛對這里進(jìn)行了勘察，發(fā)現(xiàn)這片記憶并不是本地地址，這家伙把它上傳到黑域的邊境去了?！?br>

????“操，真不要命的。”

????“要是觸發(fā)了安保系統(tǒng)，保不準(zhǔn)黑域也會滲透進(jìn)來，到時候我們可逃不掉了?！?br>

????“所以還是得謹(jǐn)慎，不要干預(yù)加密外的任何記憶，如果被檢測到不要硬剛，用深潛應(yīng)對。”

????“行吧，富貴險中求，每人24120道，每30分鐘匯報一次進(jìn)度，收到回復(fù)?！?br>

????“收到?！?br>

????“收到?！?/p>

????“收到。”

????“收到。”

????......

????“這里是D1，已經(jīng)完成100道?！?br>

????“這里是D2，牛逼啊，哥，目前完成85道”

????“這里是D4，完成97道。”

? ? “......”

????"D3呢？D3收到請回復(fù)。"

????“......”

????“他媽的，D5？D5呢？收到回復(fù)！”

????“......”

????“操！”

????我在破了38道門時遇見他。

????“他”，這個空間的主人，那個四眼仔。我心想這次真是倒了血霉，碰上主子，安保系統(tǒng)肯定利己觸發(fā)，要深潛都來不及了。然而，看見我這個入侵者，四眼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錯愕與敵意，他打開手邊的一個記憶，周遭環(huán)境瞬時變成陽光和煦的庭院，春藤從屋檐上垂落，在風(fēng)中輕柔地梳著遠(yuǎn)方雪山的淡影。

????“聊聊？”他坐下來，對我說。

????我靈光乍現(xiàn)，想到也許不一定非要破除24120道加密不可，我眼前正有一個更實惠的選擇。

????“好?！蔽冶M力保持語氣的平和，順從地坐下。

????“SW請來的黑客？”

????“你要這么想，也算是吧。”

????“那我勸你離開?！?/p>

????“別急啊，不先聽我講講？”

????“你說吧?！?br>

????“聽說你是從QHW出逃的，想必并不贊同他們急功近利的做法，所以才帶著技術(shù)出走，想要以此鉗制他們。目前，SW當(dāng)眾有了明確表態(tài)，在公眾眼里樹立了一個正面的形象，我想他們不會自砸金字招牌，拿到這份技術(shù)，也只是想和QHW分庭抗禮。你又何必在這硬撐著，受皮肉之苦呢？”

????“你說錯了兩點。第一，SW會只是抓著這個技術(shù)？別傻了，你看著現(xiàn)在輿情一邊倒，但等真的產(chǎn)品上市，反響必定空前。這是個暴利的項目，誰先拿到，誰就能先搶占高地，每一家公司都一樣，和這個東西比起來，金字招牌根本微不足道，那只是SW在給QHW施壓罷了。第二，你真以為，我?guī)е夹g(shù)出逃能鉗制誰？是啊，我一開始也這么以為的，被內(nèi)心的正義感驅(qū)使著，做著自以為正確的事，但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被困在籠中，先是QHW，然后是SW，后面又會是什么W呢？我永遠(yuǎn)也逃不掉，如果真有什么辦法能逃，那就是我也做個W，那我這樣的出逃又有什么意義？意義，在這個世界上，不是被動切斷，就是主動放棄。我以前看一個臺灣作家，叫陳映真，他寫了個叫‘華盛頓大樓’的系列，里面說‘上班是個天大的騙局’，我覺得好有道理啊，領(lǐng)導(dǎo)總說我們能創(chuàng)造價值，找到人生的意義，但是哪有什么意義??？上班真他媽就是個天大的騙局。”

????“但是......”

????“別但是了，你們不也一樣??？一幫編外的黑客，站在某一隊，給對家公司添點堵，耍點小花招，就以為自己抗?fàn)幘癖?，能成為傳奇了？?br>

????D3，聽到請回答！D3！”

????“狗屁，我們他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你沒明白嗎？公司的人根本不在乎你們活不活得下去，你們死了最好，活下去本身就是在抗?fàn)?，你不明白嗎？那又有什么意義呢？你們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你說?。　?br>

????“我，我妹妹生了重病，我想讓她活下去?！?br>

????“D3，回復(fù)啊，操！”

????“那你妹妹活下去又是為了什么？你信不信，如果我問你妹妹她肯定回答我想讓哥哥活下去?！?br>

????“你他媽閉......”

????“這里是D5，120600道門已全部破除，各位可以上浮了?！?/p>

????“臥槽，雖然你一直不說話很可氣，但你人是真牛逼啊。老哥，方不方便以后聯(lián)系？”

????“別套近乎?！?br>

????“哈哈哈哈，沒事沒事，承蒙您照顧，白撿100萬。他媽的說起來，D3這小子一直不說話。喂，D3，聽到?jīng)]，D5老哥是個大牛人啊，高興不？喂！”

????“......”

????????任務(wù)結(jié)束了，我又被五花大綁地運到了原位。老板的酒吧還沒開門。我搜索了一下附近，這次除了這個地方，方圓兩公里內(nèi)，所有酒吧都在營業(yè)。

????我找了個地方喝酒，查一下自己的幸運星座，今天是水瓶座。我要了杯長島冰茶，等杯里的冰塊融化得差不多了。我推的偶像的聲音傳出來：“您有一筆進(jìn)賬。”我的錢到賬了。

????我給老張打了二十萬。

????“臥槽，老余，這么快？你他媽不會去賭還是炒股了吧？我提醒你啊，這種錢生錢，利套利的東西你別碰啊。這次你運氣好，下次他媽就給你使絆子了?！?br>

????兩天，我沒有接活，一直在喝酒，看虛擬偶像，整整醉了兩天。

????“市民朋友們，晚上好，就在昨晚QHW公司合并收購了WHW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尊敬的用戶，該語音包需要購買白金VIP才能使用，這里有三個新人套......”

????"套餐一。"

????“好的。”

????第三天的時候，在QHW大樓底下游行的隊伍突然消失了，從此宣布取消戒嚴(yán)。

????“請出示預(yù)約碼。”

????“認(rèn)證成功，歡迎進(jìn)入?！?br>

????我走進(jìn)住院病房，里頭很忙碌，護(hù)士站里，護(hù)理機(jī)器人和護(hù)士們推著大大小小的儀器和藥品進(jìn)進(jìn)出出。我盡量靠邊走，進(jìn)了三號病房，一股餿掉的飯菜混著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哥？”我妹妹用她小鹿一樣的眼睛看著我，她的背面是猛烈的陽光，好像能將整個瘦削的身體貫穿。

????“抱歉，好久沒來看你了，”我放下裝水果的袋子，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不知該說什么是好，就剝起了橘子，“最近有好好吃飯嗎？”

????“當(dāng)然有，哥，你每次來都這么幾句?！?br>

????“哈哈哈，這樣啊，”我一片一片掰著橘子皮，就像撕一朵木蓮的花瓣，“呃，最近哥哥跟醫(yī)生商量了一下，決定動手術(shù)，那個......”

????“這不挺好的嗎？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生活了?！?br>

????“你不怕？”

????“怕什么啊？坐著等死才可怕呢?！?br>

????“你這丫頭，好，我出去一下。”

????出了病房，我迎面撞上趙醫(yī)生，他手上拿著病歷本。見到我，他點頭致意，微笑著說：“后天手術(shù)，你妹妹的病我一定會盡力的。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哥哥?！?br>

????“過獎了?！蔽页料骂^，習(xí)慣地咧嘴假笑。

????“您有一封電子郵件?！?br>

????我打開電子郵箱，并非欠費的通知，也不是騷擾或廣告，里面躺著的，是一封正兒八經(jīng)的長信。發(fā)送人是上次那個委托人老太婆，她告訴我，自從上次我去了之后，他兒子就戒掉了那些不良嗜好，為了感謝我，邀請我去她家里做客。

????關(guān)上郵件，我走出了病室，走在有些毒辣的陽光里，覺得自己確實時來運轉(zhuǎn)了。

????老太婆給的地址不是上次的單元樓，定位顯示，那是錦江區(qū)的別墅。

????我在夜晚到達(dá)，這里人煙稀少，燈火依稀。一路上，這里的秋天似乎比別處來的早，翻卷的樹葉，獨舞的風(fēng)，荒廢的水井，空曠的小廣場，低矮的列柱，那座青灰色圓頂?shù)男⊙髽?，我的委托人居住其中?br>

????“唉呀，醫(yī)生醫(yī)生，請進(jìn)請進(jìn)?！蔽腥私翊未┝艘患谏耐矶Y服，握住我的手，拼命搖晃著。

????我隨她上了樓，整間屋子很暗，沒上燈，也沒有點蠟燭，只是借著微弱的路燈光和月光照亮我們身體的輪廓，讓我知道自己還存在著。經(jīng)過一排落地窗，我看見不遠(yuǎn)的花園里有一伙穿燕尾服或禮裙的人團(tuán)坐著，中間是個洋人，身穿布道服，手中捧著一本繡著玫瑰的厚書。我啟動右眼去分辨，發(fā)現(xiàn)參加的，都是些新聞中的?？停渲猩踔梁孟襁€有QHW高管，他正舉著一小杯紅酒，低頭和身邊的人交談，我將畫面放大，再做了高清化的處理，驀地一震，雖然因為距離和AI修復(fù)顯得有些失真，但我敢保證，那個人就是趙醫(yī)生。

????“今天，還有別的客人嗎？”

????“唉呀，借一下場地而已，這邊請，這邊請?！崩咸盘氯?，帶我到一個類似會客室的地方，她說要給我準(zhǔn)備點喝的，之后慢慢談，說著走進(jìn)了廚房。我靠在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貓咪正從一處側(cè)臥內(nèi)走出來，走近我，用毛絨絨的兩頰蹭著我的褲腳。我像摸摸它，感到毛發(fā)細(xì)膩，和Friday很不一樣。房間里又走出來一個人，我盯著看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是老太婆的兒子，這次他穿好了衣服。

????“聽說你治好了，可喜可.....”

????我發(fā)現(xiàn)他的樣子不太對，就像上次一樣，充滿攻擊性而又茫然。

????“你上次他媽的挺威風(fēng)啊?！彼_口了。

????“我勸你當(dāng)心點，我也不好惹。”說著，我捋起袖子，展示我升級的義體。

????這時候，從門后又走出黑壓壓好些人，和上次來酒吧接我的那兩個人一樣，鋼顱，黑衣，健碩無比。我感到不妙，啟動右眼，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所有房間，包括廚房都上了鎖。媽的，中套了。正想著，右眼突然短路。我急忙向身邊看去，一對巨拳打在我的鼻梁上，地面樹立起來，撞上我的頭。我已經(jīng)忘記，當(dāng)時是怎么挨打的，被用什么打的，以及挨了多久打，只記得最后我活著爬出了這棟別墅，臨走前，老太婆用滿懷歉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關(guān)上了門。下一幕記憶，就是我在自己出租屋的盥洗池前，面對鏡子洗著臉上的傷。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開始走運了。等躺下來，又覺得不用懷疑，等到后天，就什么都結(jié)束了，我們會重新開始生活。

????一切都在變好。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千家聞戰(zhàn)伐，夷歌數(shù)出起漁樵。

????“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

? ? “娃兒，船已經(jīng)開了有二十來分鐘了，你說是不是這里??？”船頭的蓑笠翁問我。

????我迎著漫天的煙雨，向四下山水看了看，對老翁說：“感覺不像啊，我當(dāng)年來撒我老兒的時候，這片好像不長這樣子的。”

????“你老兒是不是枯水季走的哦，現(xiàn)在豐水季，景色肯定不一樣的。”

????“您說的對，”我走出艙體，綠水晃漾著船身，空氣里滿是淤泥和青藻的氣息，遠(yuǎn)山含黛，確如一幅潑墨山水，水邊白鷺靜立，好像守山的僧眾，預(yù)備揚起道道白帆，“我?guī)妹脕砜茨懔??！?br>

????我揭開布條，端起那個像野餐盒一樣的金屬匣子，里面盛著我妹妹的骨灰。我打開它，抓起一把向著天上揚起，水邊的白鷺倏忽飛起，在我的頭頂盤桓來去，好像數(shù)縷圍繞風(fēng)暴眼的白云。

????等我撒完了，回到艙里，蓑笠翁問我還要看看嗎。

????我說不了，我還要趕下一趟車。

????“各位市民朋友晚上好，今天上午QHW對昨晚SW公司內(nèi)部系統(tǒng)中毒癱瘓一事表示痛惜，并且回應(yīng)了近日圍繞它們的爭議，表示愿意接受批評，并會努力改進(jìn)自我。

????“同時，根據(jù)記者爆料，前天晚上，目擊QHW高干攜子趕往人民醫(yī)院。對此，主任醫(yī)師回應(yīng)，十分理解家屬們關(guān)切的心理，已憑借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現(xiàn)患者情況良好。

????我來到早餐攤旁邊的寺廟，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我沒命地撞著，一會兒功夫，一個面相威嚴(yán)的僧侶開了門。

????沒等他說話，我先搶道：“請問那位活佛師父在嗎？我想見見他?！?br>

????“啊，你說他啊，前天晚上圓寂了，畢竟都改造成那樣了，回來又有些水土不服，真是。如果你有什么事，明早再來了，別再敲了，我們關(guān)門了?！?br>

????“大師父，大師父，您聽我說，能讓我見見佛祖嗎？一面也好，就一面。”

????“你瘋啦？大半夜的，這是干嘛？我要報警啦?！?br>

????“大師父，上回活佛師父摸了我的頭，我沒為他老人家添香，想來佛祖一定嗔怪我了，我就進(jìn)去給他賠個不是在，您行行好，行嗎？”

????“別在這玩這一出，明天......”

????“師父，我把身上的錢都給您，就給我個機(jī)會吧。”

????“......你有多少？”

????“三十萬?！?br>

????“行吧，看你也挺虔誠，進(jìn)來吧，佛祖一定原諒你的?！?br>

????我跟著僧侶走進(jìn)大殿，雀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僧侶告訴我，不要明火，佛祖和羅漢們正在睡覺，接著教了我一段《心經(jīng)》，是：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他說，默誦一晚，佛祖自然會原諒我。

????我盤坐在大殿正中，念著，念著，念著，直到在某個瞬間大腦空白，忘記了這句話該怎么背。黑暗里，羅漢不存在，佛堂不存在，我也不存在了。

????等到不知什么時候，一束晨曦的微光從天頂一片瓦的空缺里打落，停在佛祖像的頭上。這一刻，佛終于有了，我終于第一次看清那張臉，那張閉著眼慈悲地微笑著的佛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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