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流浪者路毅堅
路毅堅生意干賠了,虧了一大筆錢,后來還清了債,搬出了出租屋,過起了窮困潦倒的流浪生活。
我是這樣和他認識的。某個中午,食客已經(jīng)不多的時候,一個流浪漢走到我的攤前,悄悄掀起籠屜的上面幾層,從中偷出一個滾燙的包子,他的兩只手來回倒換著包子像是在耍雜技,把我逗樂了。最終他帶著包子溜進了小巷。
他以為我沒有注意到他,實際上我一直拿余光瞄著他,我饒有興趣地望著那條巷子,他探出頭來看我,我不動聲色地把目光移到邊上的樓房和樹叢里,他就鉆出來,慢慢靠向我的攤子,在我假裝看手機的功夫再次帶走了我的一個包子。我見得流浪漢并不少,但是這一個有些不同,他居然敢回來。
如此三番,我忍不住站起來,他顯然嚇了一跳,丟下包子要跑,我喊:
“等一下。你回來,我不打你?!?/p>
他回頭看我一眼,有些不信任,我從籠屜上層取出一個熱乎包子,裝進塑料袋里丟給他。他接住包子就溜回了巷子里。
過了不久,他又從巷子里出來,我以為他還要包子,就走到籠屜邊準備拿給他,但是他跑過來,俯身撿起地上那個臟包子,就急匆匆跑回去了。
做早點生意的,早上三四點就得起來,好處是中午不到十二點就可以收攤,剩下的時間想去哪兒逛就去哪兒逛。平時我一定是先去北街口的面館里吃上碗炸醬面,再上城南的公園遛上一遛,然后才慢慢悠悠地晃蕩回家。
但是今天不一樣,我收好攤,直奔剛才那流浪漢溜走的巷子而去。在巷子里,我看到他和幾條狗坐在一起,他手里和狗嘴里各都有一個包子,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手里拿著的居然是那個臟包子。
他見我來了,不再是害怕的樣子,反而用手抹出一塊兒干凈地方,拍一拍示意我坐過去。我坐下后,問他:
“這都是你的狗?”
“不是,”他邊吃邊說“流浪狗。”
“你給它們偷包子吃,那不就是養(yǎng)著它們了嗎?”
“嗯?!?/p>
“你怎么自己吃的臟包子,給它們吃的干凈的?”我指著他手里的包子。
“都一樣吃?!?/p>
我打量他一番,衣服臟的不像樣,臉像是從沒洗過,頭發(fā)也亂蓬蓬地圍著蒼蠅,胳膊上有一串數(shù)字,被他的爛袖子遮住了一半。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淪落到這樣地步?”我問。
“干點生意賠錢了,身上一毛都沒?!?/p>
“你叫什么?”
“路毅堅。”
我看著狗都吃完了,趴在他邊上,他一邊撫摸一邊把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起身要走。我也起身,說:
“以后別偷吃的了?!?/p>
“我上別家拿,不會再來你這兒拿了?!?/p>
“不是,我意思你以后到我攤上,我每天給你十個包子。”我心想,每天剩下的那些就夠他們吃了“你趁這段時間找份工作,把自己養(yǎng)活了就行。”
“我不工作?!?/p>
“那你家里人誰養(yǎng)活?”
“爹娘死了好些年了,也沒老婆,誰也不用養(yǎng)活?!?/p>
他說完就走了,幾條狗就跟在他后面,搖著尾巴。我想,家里只剩他一個人,怪不得這樣淪落。
我之后還是偶爾能見到他,每次會給他些包子,他不收,我要是硬給,他就放在地上,全喂狗吃了。再和他聊天,他的話漸漸也多了,閑的時候坐在我攤子邊上的桂樹下乘涼,我給他倒一碗水,他給我講他是怎么一路過來的。狗跟在他邊上寸步不離,吐著舌頭哈氣,我給狗也倒些水在地上,它們就大口地舔起來。
他說自己是北方人,但也不是很北,于整個中國大概相當于一半往上一些。他開始流浪的時候,身上帶著換洗衣服和洗漱的東西,那會兒他還自稱背包客。后來背包丟了,只??土?,而且他估摸著自己遲早客死他鄉(xiāng),就把自己的身份證號紋在了胳膊上,花了不少錢。
他流浪了兩年,最近才到我們城里,狗都是他在各個地方碰上的,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會跟著他,反正就一路跟著他來了,而且不離不棄,會幫他找吃的,甚至專挑好的給他。我笑話他成了狗王了,他也不惱,說狗王比人王好,人王每天活得提心吊膽的,指不定哪天就叫人抹了脖子篡了位。
這話沒錯,城里最近出了個案子,說有個大老板被人給殺害了,查出來居然是他秘書找人辦的,秘書想獨占他的灰色財產(chǎn),沒想到事情敗露,只得到了這老板原應(yīng)坐的牢??磥碜礁呶簧弦院螅磉叺娜舜_實不如狗忠誠。
路毅堅還是在街頭巷尾晃蕩,睡在任何能躺下的地方,跟班的狗則又增加了幾條。只有在實在沒東西吃時才會來我這兒要,而且過不多久就會把錢結(jié)給我,錢的來源大概是他平時搜集的瓶瓶罐罐一類。
他在城里逗留了一個來月,和我說他準備走了。
“去哪?”我問他。
“繼續(xù)南下,繼續(xù)流浪?!彼€是一身破爛衣服,但臉和頭發(fā)干凈了不少,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臨走,我送給他一身干凈衣服,他收下,放在自己麻袋的最上面,狗跟在他后面還是搖著尾巴。我之后很久都沒見過他,有時想起他也覺得十有八九是死在外面了,因為流浪漢的結(jié)局都大同小異。
幾年后,我刷到了一條介紹愛心人士的短視頻,里面的男人一身休閑服,穿人字拖,手腕上戴著金表,靠在一輛黑色奔馳上。令人矚目的是他胳膊上的一串數(shù)字,這數(shù)字我小店的抽屜里還抄了一份。
男人周圍全都是活蹦亂跳的狗,甚至還有幾張熟面孔,男人說他叫路毅堅。
我趕緊在后臺聯(lián)系了視頻作者,幾天的苦等后得到了一個電話,我打過去,那邊接上,聲音一點也不陌生:
“喂?”
“喂?是路毅堅嗎?”
“是我,怎么了?你是?”
“我叫林建立,我是那個賣早點的你記得嗎?”
“哦,是你??!我記得你,我后來回去找你,找不見了,打聽也打聽不到?!?/p>
“我搬到別的地方了?!?/p>
“哪兒?下回我?guī)Ю掀藕⒆尤フ夷悖蹅償⑴f?!?/p>
“你有老婆孩子了?。空娌诲e哈?!蔽蚁?,果然還是家里有了牽掛能讓人奮進。我和他加上微信,告訴了他地址,他說明天中午就能過來。
第二天中午,他開著車準時到了我的攤前,開的就是視頻里的那輛。他下車,我倆相擁在一起。他還流了淚,從口袋掏出手絹擦臉。
“你老婆孩子也來了?”我問。
“當然,你一定要看看。”他拉開后座車門,一條大狗突然蹦出來,圍著路毅堅撲跳,三條小狗被他依次抱出。我瞪大眼睛,他說了那句令我難以忘記的話:
“瞧,孩子多漂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