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奇談】幸運篇超短篇《布里吉特》(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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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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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藤原妹紅,是一名送快遞的。每天清晨,我會騎著摩托車在東京的大街上游蕩。
現(xiàn)在的東京路況很好,基本沒有什么車?;ú輼淠疽埠苣涂矗徊贿^有些樹木的根系竟然會扎進柏油路里,也沒有人管一管。
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時,我常喜歡坐在鋼鐵廠的煙囪下吹吹風,回憶一下我記憶中見過的臉,回憶一下今天發(fā)生的種種。在這之后,我會跳進了專屬于我的焚化爐中。一瞬間,我就會升華成氣態(tài),然后在鋼鐵廠的某個角落復活,有時候是車間,有時候是浴室,有時候……不提也罷。
我是藤原妹紅,是一名不老不死的蓬萊人,哪怕是只剩下一根頭發(fā),我都會在這個世界上復活。在公元2020年,還是2019年的時候,我記不清了,地球爆發(fā)了一場病毒 ,目前沒有特效藥的那種。最開始死了很多人,現(xiàn)在也一直死著。據(jù)說在某個國家,活著的人們把死去人們的骨灰建造成了一座公園。在開發(fā)出特效藥之前,人們都把自己關在家里,避免和其他人產(chǎn)生接觸。于是,我這種“死亡成本極低人員”的作用就體現(xiàn)出來了。
“你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你是連接了我們的橋梁”,每次我把快遞送到客戶的手上時,他們總會說著諸如此類的話,我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中帶著感激,但是我很少見到他們的臉。只有在火中,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實活著的,這像是一種升格儀式,也可以殺死病毒,我討厭那些消毒水的味道,于是我申請了使用焚化爐的權限。
每次重生,我都會忘記一些東西,不過都是細枝末節(jié)的記憶碎片,有時候是客戶的地址,有時候是下班之后喝什么啤酒。這些無法對我的生活產(chǎn)生什么困擾,反而有助于睡眠,畢竟人一想的多了,就睡不著覺,一睡不著覺,就會想的更多。我覺得這樣感覺不錯。
這天,下過了一場雨,天空是青黑色的,仿佛投入一顆石子都陷進去一般。我從東京城區(qū)的最后一座橋上駛過,過了這座橋,就是鄉(xiāng)間的土路了,車輪碾過浸著水的草地和青苔,那聲音像是有人咀嚼著海白菜。我在一棟鄉(xiāng)間的便利店停下,這座便利店就像一座孤島,可正因為常年無人與之產(chǎn)生聯(lián)系,也使得她有一種陳腐的魅力。我整理好這次的貨物,敲了敲門。
一般情況之下,只會在門內(nèi)傳來一聲“謝謝你?!苯酉聛硎菐拙滟潎@的話,我把口罩拉了下來,準備迎接著這項“殊榮”。請原諒我的幼稚,我總覺得戴著口罩會阻擋這份滿足感。
接著,紙門緩緩地開了。
“啊,是你?”
我看見蓬萊山輝夜拉開了門,她沒有戴口罩,也沒有戴口罩的必要。她的特點是常年濕潤的皮膚、長得還算好看的臉、骨子里的優(yōu)越感,還有亂糟糟的短發(fā)?
“你說什么?”她問我。
我看著她的短發(fā)入了神。
她的黑發(fā)如同一條長河,流淌過平安、鐮倉、戰(zhàn)國、江戶,可是為什么到了現(xiàn)在,卻變成了短發(fā)。
我的心空蕩蕩的,說不出話。我得轉(zhuǎn)移一下話題。
“啊,這是你的訂單,請你簽收一下?!?/p>
“謝謝?!?/p>
她依舊是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或許是我太久沒有見到活人了吧,我想摸一摸他的手,感受一下她人的溫度。她接過我遞過去的盒子,然后緩緩的拉上了紙門,沒有任何想交流的意思。
我看見她手腕上都是疤痕,有新的有舊的,長短不一,像是東京站的鐵軌一般。在我的身影從她眸子中消失的那一刻前,我拉開了門,難得和她重新見面,我不想失去這個機會。
“那個,要不要去兜風?反正我們兩個是不老不死的,即便感染了病毒也沒有問題?!?/p>
我祈禱著她迅速的答應或者拒絕我,這樣我就可以趕緊離開這里了??伤t疑了,就好像是在做重大決策一般。
她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解放了我。
“我們?nèi)ツ睦???/p>
“日本橋?!?/p>
我把我的頭盔交給了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故,我可不想看她的腦殼被摔爛,或者臉成為一堆肉。我先騎上了車,她有些生疏的坐上車的后座,然后,我緩緩擰動油門。在發(fā)動機響起的那一刻,我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也在重啟。
我們穿梭在鋼鐵叢林之間,撞進我眼中的橫幅已經(jīng)看到膩了,我猜位于后座的她一定會好奇第張望這個世界,畢竟是蓬萊山輝夜嘛,沒有辦法的事情。她有些生疏的抱住了我的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兒,若是在很久之前,蓬萊山輝夜的動作會更加嫻熟。我想,她會不會這樣也抱著別人過,是八意永琳嗎?可我也抱過慧音,我們這也算是扯平了。
我不想讓她抱別人,哪怕是在我的意識之中。
不,無論如何,她抱的最久的人一定是我。堅定了這種想法之后,我把油門擰得更大。
日本橋。
潮濕的風吹在我的臉上,我不太確定風里面有多少病毒。她在我身后輕輕地撩著我的頭發(fā),我不敢回頭,我期待著她說的話。
“白色頭發(fā)的人,很少見呢?!?/p>
“啊,嗯?!?/p>
沒想好話題可以不用說。
“你為什么約我出來?”
“我不知道?!蔽一貜退@是我的實話。我已經(jīng)以蓬萊人的身份生活了數(shù)千年的歲月,我做的事情已經(jīng)喪失了目的性。
“或許是想敘敘舊?”我補充了一句,可是有些有些畫蛇添足了,同樣都是蓬萊人,她怎么會不理解我呢?她笑了,我看不見她的笑容,但一定和之前如出一轍。
“我從網(wǎng)絡上看到過你的消息,他們說你是新時代的魔女宅急便,還有,從你見到我的那時起,你看我的眼神很不一般?!?/p>
我沒回她這句話。
“我故意將手腕上的傷露給你看的?!?/p>
“嗯啊,我猜到了?!?/p>
我沒猜到,我以為她沒這么無聊。
“轉(zhuǎn)過來。”
她將我的口罩解了下來,我知道,她要吻我。
我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她湊上來吻了我。她的牙齒在我的嘴唇上研磨著,吮吸著,烙印著,這讓我想起了入??诘纳持?,黑色的蝴蝶從海中爬到上河岸,然后鉆進人的肺里。她的呼吸在我皮膚上流淌,像是羊水包裹的胎兒浸泡著我。她是月光構成的,而我是那片煙火。我依稀記得,第一夜的蛻變是什么感覺。她有些生疏了,或者說已經(jīng)退化到最初的樣子了。從最開始就是這樣,我主動,她主動,最后變成我被動。
我聽到了頭盔掉在地上的聲音,她手掌伸進我的工作服中摸索。我羞怯的閉上了眼,看見了一座由泥水構成的橋,我站在這邊,她站在那邊。這剪影散發(fā)著黑白色的熒光,眼淚構成的河流在橋下流淌,鋪展在焚化爐的火焰之中。
“好了,進展有些太快了?!?/p>
我想起了在很久以前,農(nóng)村的鄉(xiāng)下,剛出生的小貓像母貓懷里拱的樣子。我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推開。
“謝謝你讓我主動體驗了這些?!?/p>
“你他媽神經(jīng)病吧?!蔽伊R道。
“剛剛吻你的那一刻,我感覺你我之間建成了一座橋,并不像是這座混凝土做成的日本橋。而是像是我家門前的那一座木橋。”
“我聽不懂你說什么啦,什么橋不橋的,這些東西不是很平常嗎?”
“不是這樣的。”
“也是哦?!?/p>
她的臉上露出了苦笑,我彎腰撿起頭盔,不知道怎么回復她。我可以勇敢的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在所有人之間構筑橋梁。我的腦子越來越亂了,只能拋出接下來的重頭戲。
“抱緊我,我?guī)闳€好地方。”
摩托車停留在了焚化爐前,我們要浴火重生了?;蛟S和她一起在火海里沐浴,能讓我回想起更多之前相處的細節(jié)。
“要不要和我在火里面重生?總覺得咱們兩個人不死一死就沒有感覺了。”我問她。
她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眼神,轉(zhuǎn)瞬即逝,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她讓我感覺到有些陌生。
“嗯,好?!?/p>
她背對著焚化爐,朝我笑了笑,笑得讓我驚心動魄。血紅色的殘陽和爐火打在了我的視網(wǎng)膜上,我的眼神失焦了。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蓬萊山輝夜是誰,我叫宇佐見堇子。很高興認識你,銀頭發(fā)的快遞員,我要離開這里了。”
“等一下,你說什么,你……”
然后,她消失在了火中。
我閉上了眼,跟隨她跳下了橋。
如果我有機會,我一定要問一問住在橋上的神靈, 他們愿不愿意被建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