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各位的聆聽，愿今夜也會成為讓各位內(nèi)心激昂的狂歡夜！請繼續(xù)喝吧，唱吧，舞蹈吧！在酒杯的碰撞中回味心靈的律動！”

　　“唔哦哦哦哦哦！??！”

　　“萬歲?。?！”

　　結(jié)尾句伴隨吉弔的鞠躬下臺，換來更加響亮的吶喊和歡呼，甚至一度蓋過DJ的搓碟聲。

　　“今晚的演講也太贊了吧！那小姑娘還真有兩下子！”

　　“講真，聽完之后我想下周一就去給領(lǐng)導(dǎo)兩個耳光然后辭職！”

　　“他媽的！本來今個被勒索后想灌醉自己，誰知道能聽到這么爽的演講！賺了！艸！”

　　客人樂此不疲地吐露心聲，仿佛靈魂被徹底洗滌——方才的頹廢大叔，郁悶青年，買醉女士，搖身一變化作正義俠客，江湖劍士和灑脫女郎，沉浸在短暫卻充實的振奮，忘卻煩惱，規(guī)劃未來生活。

　　“嗯，看來今天的演講也很順利，下一步應(yīng)該逐漸著手物色同伴了……”

　　細(xì)細(xì)聆聽更衣室外喧鬧，吉弔內(nèi)心竊喜地盤算接下來的計劃。

　　近一個月的時間，五次演講，次次皆是滿堂彩。臺下的客人中，不乏有一些人士專門來點(diǎn)杯可樂朗姆酒，坐在那聽一晚上演講的。

　　“啊……如果以后也能這么順利就好了，這樣錢也能賺下來，人脈也足夠……”

　　“嘭！咔噠?！?/p>

　　看起來，好像也不會那么順利……

　　“今天這事必須得做個了斷，吉弔！我不會再放過你了！”

　　吉弔按揉被高分貝轟炸的太陽穴，無奈地背對闖進(jìn)來的艾薇換好衣服——上次的經(jīng)驗讓她對此波瀾不驚。

　　“那個……艾薇小姐，隨意亂闖更衣室很不禮貌吧，雖然你我都是女性，但被人看到說不定會誤會，我的性取向姑且還算正?！?/p>

　　“說，說什么啊你！別想岔開話題！我今天是來……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

　　“很簡單，問一下酒吧的其他員工和客人：‘那個很颯爽的，打人很剛勇的姐姐是誰??？’，答案顯而易見嘛！”

　　艾薇不自覺地后退一步，結(jié)實的后背貼在更堅硬的大門上。又被拿下先手，自己再度陷入被動中。

　　不……不能被壓制，就算自己沒上過幾年學(xué)，聽了她那么多演講后，我也有所成長啊！

　　“還有別的事嗎，沒事的話請讓一下，獺子哥讓我十二點(diǎn)前回家來著。”

　　吉弔挎上背包，摸向門把的手，下一秒被更有力的手死死握住。

　　“你不能走。在這必須把事情解決！”

　　啊啊……好麻煩，好想直接用能力，但她是老板的女兒，也不是什么壞人，而且……

　　吉弔歪頭望向遣詞造句中的艾薇，上下快速打量一番——健碩的肌肉，布滿傷痕的身軀，已經(jīng)把自己手腕握疼的大手，壓倒性的生存經(jīng)驗，以及……那個目光，和自己相似，但更加老練成熟的眼神。這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同伴嗎！

　　“喂！你在看什么！吉弔！我在和你說話！”

　　“啊，啊？抱歉抱歉，但艾薇小姐，你能先松手嗎？很疼的……”

　　“欸？哦哦！不好意思！”

　　雙方的第一次交鋒在莫名其妙的互相道歉中結(jié)束，吉弔甩了甩略微發(fā)麻的胳膊，靜靜等待對方下一次出擊。

　　“咳咳，吉弔，我還是認(rèn)為你不應(yīng)該呆在這里，你不適合這里。”

　　“和上次的說辭一樣？那套威脅論？”

　　“你根本不明白你到底會做出什么！你也看到，也聽到了吧！外面那些人在討論什么！如果有一個字蹦到黑幫頭子的耳朵里，他們說不定會采取針對這里的行動！”

　　艾薇前踏一步，習(xí)慣性地想反扭對方的衣領(lǐng)，但指尖被理智制止，大手停在吉弔胸前。悶喝一聲后握緊拳頭砸向長椅。

　　“嗯，我聽到了，而且我站在臺上，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們不是愚民，不是茍活在黑幫下的蟲子。”吉弔瞥眼看向長椅——鐵質(zhì)椅面被砸出凹痕。“你很強(qiáng)，沒錯，但你一個人的力量能有多強(qiáng)？你可以打過十個混混，但你打得過一整個黑幫嗎？還是說能單挑整個地獄？”

　　“或者……你想保持現(xiàn)狀，維護(hù)表面上的祥和，實則心驚膽戰(zhàn)地在黑幫威嚇中躲躲藏藏？”

　　“給老子閉嘴！你懂什么！”

　　一聲怒喝打斷吉弔的得寸進(jìn)尺。她幾乎能看到艾薇身上散發(fā)點(diǎn)點(diǎn)魂光，剛才那句似乎戳中她的痛處。

　　“你只會賣弄那張口舌！站在演講臺上搬弄是非，調(diào)動情緒！但你有親自感受過血肉交錯嗎！你有體驗過拳頭打在鐵棍上的痛苦嗎！你有親眼看到親朋好友和你所愛的一切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嗎！”

　　又一聲怒喝，飽含過往的苦楚，在不大的更衣室中顯得震耳欲聾。可能因為腎上腺素，也可能是歇斯底里，艾薇的眼眶閃爍些許晶瑩，她品嘗過比悲傷更深刻，比苦痛更焦灼，她不相信眼前這細(xì)皮嫩肉的少女曾和她一樣過。

　　但是，她算錯了。

　　“我感受過。”

　　“哈……？”

　　吉弔指指自己心口，盡可能克制噴涌而出的情感，一字一頓道：“我感受過，你說的那些，我全都看到過。”

　　“我父親悲慘的死相，我的母親被炸得四分五裂，我曾有溫馨的家，衣食不愁的生活，我曾有美好的未來，廣闊的前途，我的好友，我的導(dǎo)師……我失去了一切，因為這混蛋的地獄與黑幫。如今站在這里和你浪費(fèi)無所謂的時間！我覺得……真正沒看清的人，是你才對吧。”

　　“我……等等，你要去哪！不許走！”

　　“吱呀——”

　　吉弔并未回答，只是徑直走向門前，扭動把手，耳膜向大腦播放勁爆的酒吧舞曲，雙眼閃耀高懸于空的燈球彩光，人們帶著笑容，隨內(nèi)心舞動。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酒吧夜景，但建筑的輪廓，甘露的形狀，高腳杯的影子在不斷增強(qiáng)的光線中成為新現(xiàn)實，瓦解了黑，擊潰了昏沉，釋放豪邁感！雞尾酒從不同方向侵犯天花板上的琉璃瓦，與褐色這麥克風(fēng)的語言一起描繪藍(lán)圖！

　　對地獄中的酒吧來說，剛才的演講就是出售希望的時刻，就像新出爐的面包，剛熨貼的襯衣，從深沉的黑色中誕生的都貌似虛幻！

　　“當(dāng)你身心均衡時，不會感受到身上某個器官在工作；當(dāng)你身體向下墜的自由落體時，你的靈魂進(jìn)入冰點(diǎn)；當(dāng)你受到精神拷問時，你的夢想慢慢接近火刑柱；但他們，現(xiàn)在睜開了被酒精蒙住的雙眼，仔細(xì)看著新的現(xiàn)實。只有你，還在沉迷現(xiàn)狀，安于現(xiàn)狀！”

　　“給我住口！閉嘴！別在那扯什么謎語！我聽不懂！”艾薇瘋了似的咆哮道，一拳將歡騰錘在門外，她堅不可摧的手臂正在顫抖。沒錯，她確實看到了，靠雙拳永遠(yuǎn)也得不到的場景。

　　“怎么？還想趕我走嗎？艾薇小姐，我不會死，這里的大家都不會?！?/p>

　　吉弔將雙手搭到艾薇肩上，居高臨下地端詳大口喘息的少女，她感受到對方的幾分動搖，但自己并沒有使用能力，僅靠語言和一點(diǎn)事實，足以將這鋼鐵猛女逐漸擊潰。

　　“不……不可以。我不能讓你白白去送死……”

　　“什么？我都說了我不會……”

　　“吉弔，你是個善人，我見過許多人，但你是最特別的那個?！?/p>

　　艾薇站直身子，把肩上的雙手拂去，她還沒有放棄。

　　“但是在這里，你的善良，你的鼓舞，只是精神上的支持。善人永遠(yuǎn)是被欺辱的一方，在街邊擺攤的小販會被隨時掀攤子，路見不平的正義人士會遭到更猛烈的毆打，與黑幫作對的人只會連累周圍所有人！”

　　“所以呢？”

　　“?。俊?/p>

　　吉弔歪歪腦袋，雙手抱于胸前，瞪著愣住的艾薇，又問了一句，

　　“所以呢？你想說我費(fèi)拉不堪，只是在空說大話嗎？”

　　“不……也不是，不對……”

　　“艾薇小姐，我很清楚自己力量很弱，我沒有像你一樣強(qiáng)健的體魄。但你也看到，那些被演講鼓舞的客人，他們眼中的希望，他們心中的愿望，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一個靈魂的力量是有極限的，越是虛偽狡詐，工于心計，就越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足……”

　　“你……你到底想說什么！”

　　很好，就快要成功了！嘶——怎么感覺我像是反派一樣？這時候該怎么做來著，好像漫畫上是這樣的吧……

　　紅唇上揚(yáng)，眼中散發(fā)渴求的光芒，代表求賢若渴的信號，伸出的手掌，象征結(jié)盟的信鴿。

　　“艾薇小姐，我想借用你的力量，和我一起吧，我會復(fù)仇，會為在場所有被黑幫迫害過的人復(fù)仇，同樣，也會和你一起復(fù)仇?！?/p>

　　光，那是光？……我看到的是光芒？艾薇咽了下口水，退后的身軀被長椅擋住，她死死盯住吉弔伸出的友誼之手，不由自主地松開拳頭，緩緩地，緩緩地，手掌即將觸碰，隨后……

　　“啪！”

　　錯愕的表情，被打飛的手，以及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

　　“唔……好疼。失敗了嗎……回去找獺子哥吧，說不定他能教教我……”

　　失敗了，我又失敗了……她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qiáng)，甚至比我更強(qiáng)……

　　這么多年，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為這個街區(qū)，這個酒吧維護(hù)安寧，但他們要的是這種安寧嗎？我要拳頭有什么用，我要一身的力氣有什么用，到頭來，不過是被自我感動的膽小鬼罷了……我好怕，我好怕母親的命運(yùn)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配做她的同伴……

　　街角的巷子中，象靈少女坐在幾個被打昏的混混身上，凝望著模糊的虛假之月。

　　“這里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