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醒醒……”

在田爽一聲聲擔(dān)心的呼喚中，伏案多時的程蔓終于抬起了頭。

被眼淚粘亂的幾縷長發(fā)貼在額角，泛紅的眼眶還掛有半干的淚痕。

旁邊的手機都快沒電了，屏幕上早已鋪滿密密麻麻的各種未讀消息。

“媽，喝點水吧……”

勉強喝了小半杯，盡管里面混合了蜂蜜，但入口的感覺比咖啡還苦澀。

“媽，網(wǎng)上現(xiàn)在好亂，為什么孔叔叔和你的隱私都暴露了……”

“肯定是把他綁架的人破解了手機密碼……”

“有沒有什么辦法趕緊制止一下，照這樣下去，我們連門都沒法出了！”

揉著發(fā)痛的腦殼，程蔓無奈地從抽屜里拿起另外一部手機。

那是一臺備用機，里面的號碼極少有人知道，平時都是藏起來，僅保留了個別非常信任的人的聯(lián)系方式。

彼此互相約定，沒到萬不得已，絕不啟用。

剛開機沒多久，東叔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但那頭對話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孔慶杉。

“程蔓啊，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雖然和孔慶杉依舊合不來，但這個時候，也就他還有點指望了。

才在床上躺了一會的孔令麒，又被那幾個人架了出去。

剛剛上完藥的身子拉扯得生疼，幾乎是腳不沾地地拖進了一間電玩室。

再次被摁在一張椅子上的他勉強睜開雙眼的一條縫，折騰了一天，減去被迷暈的階段，他實際休息的時間等于沒有。

別說吃飯，連正常的水都沒喝上，他快堅持不下去了。

潔白浴袍下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掛有了半干的淡紅長痕。

盡管剛剛經(jīng)歷擦藥的身體，并沒有明顯破裂的跡象。

查理斯猶如山洞里傳來的聲音，穿透耳鳴回蕩在腦子里。

“小子，我還是高估你了，居然寧愿把技師哭走也不上勁，現(xiàn)在還能嚇尿了褲……”

“果然就是個小屁孩的角色，你們倆也就當(dāng)當(dāng)母子了吧。一個如狼似虎的女人，要你何用？”

他心里依然不服，可是補給中斷加上傷勢嚴重，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瓶礦泉水塞到了嘴邊，他剛要喝又撲了個空。

“想喝嗎？咱們比一次賽，贏了水歸你?！?/p>

查理斯大手一揮，面對屋里五花八門的電玩設(shè)備下了戰(zhàn)書。

“既然是小孩，那就用小孩的方式來。項目你挑，一局定勝負，贏了你想怎樣就怎樣?！?/p>

內(nèi)心在竊喜的他，目光最終停留在了中間的賽車游戲機上。

“選賽車？”

他閉上眼微微點頭，但是手腳發(fā)軟，根本走不過去。

幾個手下把他拎進了車座椅，給他調(diào)試好機器后松了綁。

“小子，你想好了，選完就沒有回頭的余地?！?/p>

他蒼白的臉上居然難得浮起了一絲自信的微笑。

“我如果贏了，你能不為難程蔓嗎……”

查理斯有點意外，隨手擰過他腦袋呼嚕了兩下。

“孩子，贏了再談條件，不著急……”

那雙閃爍著狡黠熒光的小眼睛瞟了一下落座的對手，僵硬的指節(jié)熟稔地握住了與手中繭位印證的方向盤。

倒計時和著心跳的節(jié)拍消失在屏幕深處，他踩下油門疾馳而去，一道久違的綠光竄進了賽區(qū)。

對方的藍車噴著黑煙緊隨其尾，但無論怎么加速，總是落后他大部分身位。

賽程過半，一個彎道擦出了火花，他的車如同一片乘著旋風(fēng)的竹葉掠影倏然不見。

查理斯和其他手下開始慌了，陸續(xù)朝他投去了質(zhì)疑的眼神。

他倦意滿滿的雙眸差點看不出睜開的樣子，仍然強打精神做好最后的沖刺，領(lǐng)先了四秒穩(wěn)奪冠軍。

四秒，又是這個決定生死的時間差，好巧啊……

耗盡精力的他松開方向盤跌回座椅里，弱弱地開心了一下。

“我贏了……”

嗅到苗頭不對的查理斯一把扳過他的肩膀。

“你一個疲勞駕駛的小屁孩，怎么可能贏得這么輕松？”

他不答話，抬手去搶礦泉水，卻還是被閃了過去。

正在這時，查理斯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示意手下把孔令麒重新反銬上準備拖回去。

“喂，你哪位？”

“我是孔令麒的父親?！?/p>

“哦……有事嗎？”

“聽說你為了對付程蔓，把孔令麒當(dāng)人質(zhì)抓了是不是？”

“對，程蔓什么時候補上我的損失，我就什么時候放人?！?/p>

“你損失了多少？開個價，我來辦。”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吃驚不已。

“不好意思，我只要程蔓來負責(zé)，暫不接受外人插手?！?/p>

“你把電話給孔令麒?！?/p>

雖然不清楚對方是何方神圣，他還是打開了免提，放在了耷拉腦袋的孔令麒嘴邊。

“小麒？”

電話那頭只有微弱的呼吸聲，孔慶杉繃不住了。

“孔令麒，你給我說話！”

“……說什么？”

“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不重要……我也不認識你，別來摻和我的事……”

查理斯越聽越糊涂，再次揪起他沉重的腦殼。

“你不認識他？”

“不認識，我沒有父母……”

“孔令麒！你……”

沒等孔慶杉說完，他扭頭用鼻尖毫不猶豫地將電話觸屏掛斷。

“小子，你給我說實話，剛才那個是不是你父親？”

發(fā)頂梅開二度的撕裂感讓他臉色更難看了，可他依舊不改口。

剛想叫手下帶他出去，令人煩躁的手機鈴聲又響徹整個室內(nèi)。

“一碼歸一碼，你要找程蔓賠償損失可以，但是要把我兒子先放回去。”

“我不是他兒子，也用不著他操心，別理這個人的電話了……”

繞懵圈的查理斯沖著手機和孔令麒吼道：

“你們耍我是吧？一個說是一個又否認，到底聽誰的？”

“現(xiàn)在是我在和你談，你想聽誰的……”

“好，那就這么著。”

秒掛機的查理斯命令手下把來人的號碼拉黑，重新掐住了聲音即將熄滅的孔令麒脖子。

氣不打一處來的孔慶杉搖搖頭。

“這小子，都什么時候了還記仇，這是徹底不要命了？”

中途出去整理資料的程蔓轉(zhuǎn)身回來，得知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真不知道該夸他還是罵他。

聽完通話錄音，她越發(fā)擔(dān)心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糾結(jié)半晌還是向?qū)Ψ桨l(fā)去了添加好友的請求。

“你老實說，你到底是誰？！”

查理斯獸咆一般的質(zhì)問震得孔令麒耳膜都快破了，然而他渴得裂開的唇間，來回只有一句車轱轆話。

“我贏了，你放過程蔓……”

這波拉扯挑戰(zhàn)著查理斯降至見底的耐心，扼制孔令麒喉嚨的利爪又收緊了幾分。

頭部高壓充血的他，鼻內(nèi)的暗泉再次洶涌瀉出，兩眼深潭在查理斯沒來得及縮回的手背烙上了印記。

嫌棄地揮拳在他起伏艱難的胸前砸了一下，順勢在浴袍上蹭干凈血跡。

重重垂下的腦袋，依稀看見幾條稀長的血藤懸掛空中，失去自主站立意識的軀體直往前倒，幾個手下一不留神沒扶住，人就像一攤爛泥般趴在了地上。

“老大，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馬上去查剛才打過來的那個電話，注意程蔓和警察的動向！”

當(dāng)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時，查理斯心里也不淡定了。

“那人真的是孔氏集團的董事長啊……不是說他沒有除內(nèi)部高管以外的兒子嗎？”

“難道是私生子或者領(lǐng)養(yǎng)的？”

“再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電玩室，把暈倒的孔令麒翻過來，對著照片盯了半天。

“別說，這嘴的棱角還真有點像，眉眼也是……”

“那他干嘛一直否認是孔老總的兒子？”

“誰知道呢，但是現(xiàn)在確定了身份，這事就不太好辦了……”

“老大，網(wǎng)上的通稿有了新情況！”

查理斯打開手機一翻，自己讓發(fā)的那些洋洋灑灑的猛料，忽然就從這個世界上全部消失了，點開相關(guān)詞條也是顯示沒有任何內(nèi)容。

“誰把這些都給撤了？”

氣急敗壞致電了幾個內(nèi)部人員，對方卻不像前面那樣知無不言了。

“抱歉，我們是收到網(wǎng)警這邊的通知，要求必須第一時間撤回所有內(nèi)容并徹底刪除存檔，不然可能飯碗都保不住了……”

還沒等他問出真相，新的一批通稿又占據(jù)了圈里的頭版頭條。

這次是啟航和多比聯(lián)合辟謠的聲明打頭陣，律師函里的白紙黑字，把帶頭散播隱私的營銷號全部點了一波名，并嚴肅表示要依法追究所有涉案人員和背后操縱黑手的法律責(zé)任。

查理斯對這波反攻的效率始料未及，這要擱過去的地盤，不掛個三五天傳得滿城風(fēng)雨都消停不下來，程蔓什么時候能在大半夜就把輿論控制得這么及時了？

現(xiàn)在還存在疑點的，就是這個叫孔令麒的小子。

從剛才通話的情況分析，他和孔慶杉是一定認識的，但是為什么他寧愿自己繼續(xù)忍受綁架的侮辱，也不肯低頭服軟求救？

叫手下把孔令麒之前的個人物品全部取來，查理斯一點點仔細查看著。

臟成抹布的運動服里沒有任何線索，發(fā)帶和臂包內(nèi)同樣空無一物，那只待機的手環(huán)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數(shù)據(jù)。

他還想去翻手機撿點值錢的信息，卻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不知何時又重新鎖上了，而且必須要多重身份驗證才能解開。

論打信息戰(zhàn)，查理斯在國外時幾乎沒有遇到過對手，這次突然碰壁讓他呆了很久。

唯一的辦法，只能去問當(dāng)事人了。

被涼水迎面澆醒的孔令麒還是沒有能力翻身，只能等待臉上偶爾滑落嘴角的殘液，潤一下焊成一塊的干唇。

銬在背后的手腕刮破了皮，一天未進食的腸胃火燒火燎地抽搐著，腰以下的部位已經(jīng)麻木了。

“小子，別裝死了，回答我的問題?！?/p>

手機屏幕上搜出的多比首頁，照著他沾有泥漬的慘白面孔。

“這個多比，是你創(chuàng)辦的公司？”

沒有收到回應(yīng)的查理斯忍無可忍，又把他還保持被揪的發(fā)型猛地提起。

“我再問你一次，這個多比是不是你的公司？！”

腦海深處陣陣雷劈的脆響終于增加了幾分清醒的作用，雙眼疼出血霧的他也只吐出了一個字。

“是……”

“還有這個……卡塔爾拉力賽上的這個人，是不是你？”

查理斯指著屏幕上昔日意氣風(fēng)發(fā)的陽光少年，他混沌一片的目光里卻只有扭曲的鬼影。

“是……”

幾個手下面面相覷，怪不得比不贏他，原來是個擱淺平原的龍級王者！

“你，到底是不是孔慶杉的兒子？！”

聽見那個扎心的關(guān)鍵詞，他渾濁的眼睛居然睜開了。

“不是……”

一個力度拉滿的耳光如隕石貫穿入魂，悶聲栽倒騰起淡淡塵埃的地板下，一攤漾開的血泊自口鼻中蔓延擴散。

有幾顆珠沫由于慣性，從空中飛濺到了數(shù)尺開外摔落成渣，似風(fēng)滾草般裹滿了碎屑。

查理斯拍去手上的灰恨恨罵著。

“我們都被這小子騙了，明明背景硬氣卻裝得跟個菜鳥一樣，還把他爸給驚動了……”

“老大，那現(xiàn)在怎么辦？程蔓已經(jīng)和他爸聯(lián)手了，這倆在各自的領(lǐng)域里都是能翻天的人物……”

“他的手機已經(jīng)有人通過后臺反解鎖了，說明對方已經(jīng)開始防御。我們必須得立馬撤！”

這個節(jié)骨眼上，查理斯的手機居然又響了。

只是相比幾個小時前，聽起來更像是午夜兇鈴。

號碼是陌生的，傳來的聲音卻熟悉得冰冷。

“我就是孔令麒的父親，不管他再怎么不承認，事實就是事實?！?/p>

“奉勸你一句，趕緊把他送出來，并且之后我不希望再聽到任何有關(guān)孔令麒的負面，也不希望任何人用資本的手段在背后給他捅刀子?！?/p>

“否則，后果自負！”

向來不可一世的查理斯也坐不住了，試探了一下地上獵物的鼻息，匆匆?guī)е窒铝锍隽爽F(xiàn)場。

這伙惡徒還是在孔慶杉子公司和警方的大數(shù)據(jù)中暴露了行蹤悉數(shù)落網(wǎng)，同時通過手機和手環(huán)的定位，終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孔令麒。

跟著消防隊破門而入的程蔓，看見丟棄在黑暗里那個血跡斑斑的身影幾近崩潰。

由于手銬鑰匙無法尋覓，只能用鉗子剪開，束縛變形的手腕在她不斷要求輕點的叮囑聲中重獲了自由。

遍體鱗傷的身體能洗去層層疊疊的污垢，卻掩蓋不住觸目驚心的掌印，與扎染不一的淤青。

病情診斷書上比資料數(shù)據(jù)只多不少的各項體檢指標，化成了寥寥數(shù)語的結(jié)果。

“……

全身表面軟組織挫傷

腹部閉合性損傷

左腎挫傷

建議住院治療……”

七天過去了。

身上的青腫有所減退，失血缺水的臉色總算在退燒后恢復(fù)了一些正常。

但是和傷痕交織的軀體相比，依然是界限分明的落差畫卷。

守了他熬過幾十個小時危險期的程蔓也憔悴了許多，可她不敢再讓他脫離自己的視線半秒。

前后不過一朝一夕的相距，離開時還是活力溢表的運動王子，再見面已是倒在鬼門關(guān)外的喪魂殘骨。

??????世事難料，也許哪天的一個轉(zhuǎn)身，一個回眸，就是彼此永別的時刻。

前三天里，她為他清理過鼻腔堵塞的血塊、頭暈耳鳴的嘔吐物、淤青敷藥滲出的冷汗，還有噩夢刺激開閘的熱淚。

每一次觸碰都如履薄冰，生怕他飽經(jīng)蹂躪的身體再添新傷。

在旁邊看著護士調(diào)整床的方向給他翻身，她的心都時刻懸在嗓子眼里不敢放下。

替他擦拭藥水滋潤頭頂被扯脫結(jié)痂的皮膚，他不時的輕顫和淌濕的眼角，活像一只在施虐中無聲自憐的小狗。

半夢半醒的他，經(jīng)常含糊不清地喊著要喝水，然而病情的限制只允許飲下定量，念念不忘的部分，僅能靠勺子舀取涂在唇上稍作安慰。

導(dǎo)尿管打開再關(guān)閉的時段，昏迷中的他忍著腰間反復(fù)痙攣的劇痛艱難排毒，咬緊牙關(guān)不肯多哭一句。

零散滴落的朵朵血花色澤看似很淺，更像是一粒粒冰雹砸在她頭頂，又在眼窩融化成了刺骨的河川。

好幾次她想給他一個貼心的擁抱，或是陪伴的牽手，卻始終在看到他支離破碎的軀殼又止步不前。

她工作這么多年來，從沒有因為遭遇的種種困難掉過淚，甚至對生育和離婚這兩個堪稱自己記憶中最難受的身心重創(chuàng)也能坦然處之。

但現(xiàn)在，她寧可相信他正在經(jīng)歷的，才是人間煉獄級別的酷刑。

查理斯骯臟的魔爪，想方設(shè)法加速毀滅著他苦心鎮(zhèn)守的圓明園，從內(nèi)到外瘋狂吞噬墻柱，妄圖扭曲精神。

記錄屈辱的殘垣斷壁無言佇立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歲月里，靜候著正義的號角響徹云霄。

床下尿袋的含血量，總算有了肉眼可見的減少趨勢，桌上的心電圖顯示屏和血壓計也逐漸有了正常的峰谷。

他的手機里所有軟硬件和數(shù)據(jù)信息都做了特殊加密，包括程蔓和田爽的。

小家庭成員的外出學(xué)習(xí)工作也按下了暫停鍵，改成了線上辦公和網(wǎng)課模式。

查理斯和相關(guān)涉案人員均被拘捕，網(wǎng)上對倆人的惡意渲染影響，也在大眾茶余飯后的快餐文化中降低了居高不下的熱度。

孔令麒醒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向程蔓索抱。

“可你身上那么多傷……”

話雖如此，她還是隔著被子，俯身把這個脆弱的瓷娃娃攬到了肩頭。

他的淚流進了她幾天疏于打理的長發(fā)，喉中的啜泣聲聲撩動著她酸楚的心。

指頭自后腦輕撫過頸，他下意識還是稍微躲了一下。

“還疼嗎？”

“沒事，我皮厚……帶刺的玫瑰和有毒的郁金香，我都要保護……”

破防的她也不禁潸然淚下。

“這次是我工作大意連累了你，可以怪我，我都接受……”

“姐，你能再叫我一次小東西嗎？”

“小東西……”

“再叫一次？”

“小東西，是姐錯了，你……”

他的手悄悄抬起蓋住了她的嘴。

“有你這句小東西，我這幾天的苦就沒有白吃……”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有資格叫我小東西，誰也不允許搶走特權(quán)……”

她默默點點頭，剛想扶他躺回，他卻再次摟緊了她的胳膊。

她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托著他側(cè)臥在床邊，小心護住他無力的腰。

“為什么不肯承認你的身份??？當(dāng)時情況那么危險，至少先把命保住不是……”

“那樣的話，我賽車PK贏的意義就沒了……”

“我要靠自己獲得尊嚴，而不是用做誰的兒子來換取茍活……”

“可是和查理斯這種不講信用的人，靠公平競爭就不可能贏的?！?/p>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的撐不到最后呢？”

“沒關(guān)系，我?guī)湍阃现?，就可以為你爭取多一點時間去戰(zhàn)斗……這個人說話太難聽，不能影響到你的狀態(tài)……”

這個傻乎乎的小東西，一直在用自己世界觀里最笨的方法為她遮風(fēng)擋雨，她忍不住把他往懷里又貼近了一些。

“他都說什么了？能告訴我嗎？”

“他說我是小屁孩，以為我就是個沒本事靠色相入眼的窩囊廢……”

“我是沒多大能耐，至少小時候的打沒白挨，賽車沒白開……跟頭摔慣了，多打一頓也沒什么?！?/p>

“你是沒看見他們被我挑戰(zhàn)成功時那從天堂掉到地獄的表情切換，簡直不要太爽……”

他得意地笑著沉浸在炫耀中，還嗆起了幾聲咳嗽，她趕緊給他順著后背和胸口。

“他一直問我是不是孔慶杉的兒子，我說不是，再問一百遍也不是……那我到底是誰呢……”

他仰起臉蹭蹭她的耳朵。

“姐，你說呢？”

她低頭盯著他小眼睛里盛滿期待的光芒，摸了摸浮起紅暈的臉頰。

“你是上海游戲廳最高記錄七年保持者、優(yōu)秀退役賽車手、多比科技軟件公司創(chuàng)始人兼CEO、啟航風(fēng)投高管程蔓未婚夫與良師益友，那個屢戰(zhàn)屢敗又屢敗屢戰(zhàn)的孔令麒！”

他自豪又感動地笑了，把噙著熱淚的雙眼埋進了她的心口。

“我的標簽只有我能貼，我的簡歷全部由我寫。因為我命由我不由天！”

“姐，還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怎么了？”

“那天晚上，他們想用仙人跳逼我留下更多證據(jù)，我拒絕了。但當(dāng)時我力氣不夠，還是讓那個女生碰了一下嘴……”

“別的我除了上藥什么都沒做，褲子都沒脫……”

“我相信你，情況特殊可以原諒……”

“姐，你如果嫌棄我也可以說的……”

唇上的溫暖再度輻射開來，只不過比起當(dāng)時反感的陌生香味，沁入心脾的郁金氣息，已經(jīng)悄然依附在了肺里的角角落落。

閉目接受的他，在她臂彎的緩緩降落中躺回枕上，靜靜吸吮著與那瓶礦泉水遠不是同一種奢望的甘甜雨露。

腮幫到耳垂遭遇重擊的鈍痛，在她柔軟的掌中隨風(fēng)化去。

平整散亂的軟發(fā)，為擔(dān)憂不安的靈魂修葺了遮蔽雷電的屋頂。

傷痕交錯的心房不用在無情的拳打腳踢中瑟瑟發(fā)抖，兩只左手緊握彼此脈搏互訴衷腸。

吻了很久的她逐漸懸停在了上方，撲簌的淚滴落入他睫毛，共同蜿蜒匯成有別于那日浸泡口鼻的清澈熱湯。

“不會嫌棄你的，你是我認定最勇往直前的刺頭小東西……”

小心撫著還在喘息中輕顫的側(cè)腰，溫暖的手心柔和貼于尚未成形但已消腫的腹肌。

“只是以后，真的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和心靈，別再為我直接去抵擋那些殘酷的攻擊了……”

“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很多，但是你只有一個……”

“這輩子再失去，我會抱憾終身……”

開庭那天，作為原告的孔令麒完成了自己的闡述后，聽到發(fā)言的程蔓向查理斯一字一句復(fù)述著自己的真實身份，擲地有聲的話語讓他再次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并給對面神情復(fù)雜的被告席甩去了一個不屑又傲嬌的表情包。

由于傷勢未愈，黃毛推著他的輪椅，提前轉(zhuǎn)移到了休息室等候。

閉庭后，帶著文件夾回來的程蔓，看見孔令麒縮在椅中打瞌睡，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

過了一會她正想去倒杯水，突然一個黑影湊到了跟前。

抬頭望去，他手里捂著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從大衣里小心翼翼地遞了出來。

“姐，辛苦了……這是特地給你買的，保持到了你習(xí)慣喝的那個溫度，快嘗嘗……”

接過還留著他體溫的杯子，她忍不住彎下腰，把他已經(jīng)恢復(fù)大半的白皙面孔貼在腹部輕柔地摩挲。

推著他出門到走廊時，恰好碰上剛剛從庭審現(xiàn)場出來的孔慶杉。

此時面對父親的孔令麒，不能說是面無表情，但也沒有過多情緒。

“官司打完了，挺順利的，你們回去休息吧。”

程蔓點點頭，欲言又止的孔令麒，撥弄幾下手指也開了口。

“謝謝……”

“不客氣?！?/p>

“是謝謝你幫程蔓度過了這個難關(guān)?！?/p>

“我知道?！?/p>

他拉了拉程蔓的衣袖。

“我們走吧。”

向孔慶杉告別示意后，她掉轉(zhuǎn)靠在椅背上合眼打盹的他緩緩離開了。

目送著倆人拐過走廊的背影，孔慶杉和助理都頗有無奈。

“小麒還是沒有接受……”

“隨他吧。只要他們倆今后能安安心心過日子，各自事業(yè)上多長點心眼，我就用不著插手那么多了……”

來到路邊久等的車旁，停好輪椅的程蔓正準備提醒孔令麒即將轉(zhuǎn)移，他卻搶先輕輕喚了一聲。

制止了向前幫忙的護工，她蹲在他耳邊小心問道：

“怎么了？還有什么事沒辦嗎？”

他略偏過臉來，毛線帽下的小眼神中透著幾分惆悵。

“姐，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法庭上看到我爸……”

“所以呢？”

他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長嘆了一口氣。

“你說要是二十年前，我和他就在這里及時展開彼此家庭利益的爭奪戰(zhàn)，今天的故事又會是怎樣的劇情呢？”

她一時凝噎，不知道如何回答，理著他帽檐下的碎發(fā)細語勸慰。

“過去的一切既已注定，就暫且不提了吧……”

“你們之間的這段關(guān)系將來修復(fù)與否，留給你自己慢慢選擇，好嗎？”

他默默頷首，握住了她捧著自己擱在椅邊上指節(jié)的手掌。

躺在擔(dān)架床上被緩緩抬進車尾的他，不禁又一次轉(zhuǎn)過了頭，望著莊嚴的法院門口感慨萬千。

盡管藏在胸口多年的那枚銅鑰匙已經(jīng)交付，但心中緊鎖的門后，他依稀還能聞到母親端上飯桌的糖醋排骨香味。

“媽，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抗?fàn)幈┝Λ@得了真正的勝利。你看到了嗎？”

酸軟的腰腿逐漸舒展放松，充滿倦意的眼皮下，一道流星悄然滑落，隱沒在了程蔓溫柔蓋在脖子后的絨毯深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