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望著窗外，天已經黑透了，他恍然回過神，看了看桌上的鐘，還沒六點。 “入冬了，入冬了”他仿佛在說給誰聽。 他扶著床沿站起，走向桌子，桌子上有個微波爐，里面是他中午的剩飯。打開微波爐，看著它加熱食物，他想起這個微波爐也是在冬天到這個家來的，那年女兒結婚，女婿給送來的，老伴卻說要吃飯就吃現(xiàn)做的，于是微波爐就被收了起來，現(xiàn)在老伴去世了，這個微波爐又被拿了出來。老李的目光無意間看向床邊的那張黑白結婚照，那張照片原來一直在最下面的抽屜里，看著照片里兩個人僵硬的表情，他眼睛緩緩瞇起，嘴角微微上揚，“叮！”老李表情僵住了，微波爐的提示音在宣示著它的存在。老李拔下電源，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看著微波爐里的飯菜，不知是第幾次意識到自己已經老的不像話了，往昔逢年過節(jié)十幾口人的飯菜他和老伴說做就做，現(xiàn)在要削個土豆都拿不穩(wěn)刀，如果哪天嫁去鄰村的女兒沒法來送飯，隔壁張老頭家里沒人，那他就得挨餓了，話說張老頭前幾年就走了，他咋死的來著。。。腦中浮現(xiàn)出不追求答案的疑問，老李從微波爐里取出飯菜。衰老讓他的舌頭變得遲鈍，已經嘗不出什么，但他又分明感受到熟悉的味道，那不是什么讓人難忘的美味，只是兩萬天來一直陪伴著他的普通有特別的味道。不過老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嘗到了已經不存在的味道，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舌頭變得遲鈍，他很快吃完了飯?？戳艘谎蹠r間，剛過六點，小倉庫差不多該有人了，他穿上衣服，拿起保溫杯，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水后愣了一下，又把水杯放下了。 “去看打牌?！彼曇艉苄。瑧撌钦f給自己。 走出院子大門，小巷里很黑，盡管主路旁的路燈明亮，但也只是照亮了主路，由主路伸出的通向各家的小巷依舊充斥黑暗，而那些小巷才是這個村莊。雖然有些不便，但老李并不討厭黑暗，寧靜的黑暗讓他安心。 他看見了商店的燈光，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旁邊的小倉庫沒有燈光透出，他懷著些許期待推開門，但里面如他所料的沒有人。他走到他平時坐著的角落，一如既往的靠墻坐下。他嘆了一口氣，看見自己吐出寒氣，他才感覺到這個房間的寒冷。他想起前幾日兒子打電話要給他寄幾件厚衣服，被他拒絕了，他不缺厚衣服，也不覺得快遞能送到這個村莊，他問兒子能不能回來過年，卻沒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他看著這個倉庫，突然發(fā)現(xiàn)這地方大的很，明明以往人人都覺得擠，他也發(fā)現(xiàn)這里確實很臟，畢竟干完一天活的農民身上滿是塵土，難怪每天晚上回去老伴總抱怨。他突然感覺有些冷，也許該多穿點衣服，他靠向爐子，伸出手，沒有預料中的溫暖，相反，他本來在袖子還算溫暖的手開始變涼?；蛟S是聽見了動靜，隔壁商店的老板過來了，看見了把手伸向爐子的老李，不好意思的笑著說： “還沒點爐子呢，這就點上” “不用了”老李搖了搖頭，“天冷了，沒人來打牌?！? 老李起身，慢慢的走出了倉庫，臨走前他回頭，又打量了一遍這個村里為數不多的娛樂場所，隨后緩慢的離開了。老板知道這個老人的老伴前幾天去世了，他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目送著老李，他不了解這個老人，他只知道老人經常來小倉庫，不打牌，只看，時間晚了或者人少了，老人便離開。 老李離開小倉庫，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覺得越來越冷了，他想快點回家，家里暖和；但他又不想回去，他想找人說話，他知道，家里沒人。老李感到有些心慌，衰老的心臟用著不屬于它的活力在跳著，他想找一個黑暗的地方，他想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他那蹣跚的腳步變得有些急促。但是路燈太亮了，慘白的燈光照在平整的水泥地上，晃的老李眼疼。路燈沿著路安放，燈光照亮了整條路，但這也讓老李看清了，這個路上沒有人，以前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夜晚不屬于人類”，這個想法依舊埋在農村人的心中。 老李拐進了小巷，他終于進入了黑暗，躁動的心靜了下來，他沒有察覺到自己松了一口氣，他的腳步又變得緩慢。他看不清前方的路，看不見周圍，他什么也看不見，但他很安心，因為他知道什么也看不見他。即使黑暗中他看不見什么，也不妨礙他找到自己家的門，但他并沒有走進院子，而是坐在了門口的臺階上，在剛剛走進黑暗時他就覺得累了，自己為什么會累呢？為什么要坐在這里休息呢？他沒思考這些疑問，也許是他心里已有答案，他望向黑暗中的遠方，心中想了許多，他突然想起了隔壁的張老頭怎么死的，也突然想起了晚飯時那熟悉的味道，他站起身，進了院子，回到了家。 老李燒了一大鍋水，曾經對他而言不算重量的水如今折騰沒了他半條命。他打開櫥子，找到了他年輕時的衣服，曾經的舊衣服都扔了，唯有這一件還留著，這是他結婚時衣服，也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值得紀念的事。他洗了澡，換上了舊衣服，從最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瓶子，那是張老頭死前給他的安眠藥，張老頭是吃了安眠藥自殺的。他關上燈，拿起那張結婚照，打開瓶子，把剩下的半瓶安眠藥吃了下去。他躺在床上，看著照片，照片里的兩個人表情僵硬。 “早知道和你過日子這么幸福，拍照時就笑一笑了?！? 他老伴臨走時是這么說的，他現(xiàn)在也是這么想的。 眼皮變沉了，他沒有抗拒，把照片放在了胸前，順著感覺閉上了眼睛。意識變得模糊，逐漸沉入黑暗，在黑暗中，他看見了紅磚墻，看見了麥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他感受到了微風，感受到了清涼，感受到了那常伴身旁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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