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燭光如豆。紀小爺面沉如水，看著跪在地上的一眾護衛(wèi)，鮮血混著汗珠從他們的額角滾落，砸在地面上暈出一灘深色。

氣氛滯澀得有些冷酷，但護衛(wèi)們一聲都不敢吭，只等紀小爺發(fā)話。

“虎賁營的精銳，也不過如此。”良久，只聽到紀小爺毫無情緒的說。

護衛(wèi)們頭更深地低了下去。今晚任務(wù)重大，新相爺特地向虎賁營借人，將軍為了表達對這位御前紅人的親近，更是把營中好手傾囊相送。本以為十數(shù)人保護一風燭殘年、行動不便的老家伙可算是大材小用，結(jié)果……

“屬下辦事不力，請相爺責罰！”護衛(wèi)首領(lǐng)回道。

紀小爺心中煩悶不已，“自己回虎賁營領(lǐng)罰?！?/p>

“是，屬下告退?！弊o衛(wèi)們垂首退下。

“慢，”紀小爺喊住他們，“看清了嗎，是誰？”

“屬下絕不會認錯，”護衛(wèi)首領(lǐng)答，“一身紅衣，一柄彎刀，必是‘彎刀紅葉’！”

?

“以一挑十，滴血不沾，紅葉姑娘的刀法日益精進了。”紀小爺不必回頭也知道，夜半時分還能登上這集賢樓頂、一手“風飄絮”輕飄飄落在他身后的，只有紅葉一人而已。

“我說過，我不喜歡這個稱呼?！奔t葉甩甩手中的刀，隨手別在腰側(cè)。

“你今夜……”話到嘴邊，紀小爺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說不出口。

“嗯，”紅葉卻好像知道他想問什么，“我殺了人。”

“誰？”

“戶部尚書郭仕輝?！?/p>

“誰讓你殺的？”

“……你多言了?！奔t葉說。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奔o小爺狠狠地用手抹了一下臉，“胡致安個老匹夫，專挑小爺當值的時候下手?！?/p>

“我聽說了，你做官了?！奔t葉湊過來，坐在他身邊。

紀小爺沒有搭話，好像在想著事情發(fā)呆。

“笑里藏刀新天子，油鹽不進小相爺。做這么大的官，你不歡欣嗎？”紅葉問。

聞言紀小爺皺了皺眉頭，反問道：“做官有什么可歡欣的？”

“那些付我酬金的人，都做著很大的官，每天好像都很歡欣?！?/p>

“要動刀的人，如果不能笑，就只能哭了。”紀小爺說。

“那你是笑，還是哭呢？”紅葉問。

“我？我也笑，臉上在笑，心里在哭?！?/p>

紀小爺說完這句，兩人間沉默了許久，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像再說下去，就說的太多了。

春夏之際，衣衫薄了，但夜風還是有些冰冷。稀稀落落的寒鴉時而會有突兀的鳴叫，樹木新抽的枝葉也窸窣發(fā)響。流云隨風變換著形狀，月光在云層掩映下時隱時現(xiàn)，整個京城夜色也或明或暗。

“你在，生我的氣嗎？”紅葉有些小心地問，她不太清楚這是一種什么感覺，但是紀小爺?shù)膫?cè)臉似乎有些太過黯淡了，令她不自覺地想要體會一種特別的情感，或許是心疼，或者是愧疚，或者是……想要挽留？

“我不會生你的氣，紅葉?！奔o小爺對上她比月光還要明亮的眼睛，“很多時候，人是不能選擇自己要做的事的，你是這樣，我也是。人死了，我們從來都不能怪刀，而要去怪拿刀的手。”

“紅葉，”紀小爺有些難過的說，“原本我以為，你是一把被錯用了的好刀，如今看來，有這種想法的我，也不過是一把刀罷了，咱們兩個，五十步笑百步而已?！?/p>

“你也是，一把刀嗎？”

“紅葉，”紀小爺沒有直接回答，“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說過，你是相府紀寧?！?/p>

“但我也不僅僅是相府紀寧。最初，他們說我是百年難遇的文武奇才、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蕩紈绔，后來，他們說我是披圣人君子皮、行竊耳盜目事的公子以澤，現(xiàn)在，他們又說我是手段狠辣、不留余地、奸佞媚主的新相爺。說著說著，我都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了。但我卻反駁不了，這些年、這些事、每一樁、每一件，都是我自己想做的，是我自己活成了這個樣，怨不得旁人。但是，我還是不甘心?！?/p>

“就像是跋山涉水之人，終于來到了終點，卻發(fā)現(xiàn)此雖為日思夜想之地，然景色與心中所往差之遠矣?！奔o小爺嘆息道。

紅葉遲遲沒有說話，紀小爺問：“我又多言了嗎？”

“嗯，而且很難懂?！奔t葉說。

“我也不知道該和誰說了，你碰上了，就只能和你說了?！奔o小爺被紅葉略有些費力的神情惹得心情好了些許，語氣也帶上了一貫的無忌。

“好了，我要先走了?！奔o小爺起身，撣了撣衣袍上幾不存在的塵土。

看著紅葉有些疑惑的神情，紀小爺想到，這可能是第一次自己是兩人中說先走的那個。于是笑的愈發(fā)英俊，揮揮手從樓上瀟灑地躍下，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走回相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