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63)【花憐】
“你聽說過活人祭祀嗎?”
一句問話,謝憐只覺殿內(nèi)空氣都凝滯了?;ǔ墙恿嗽?,沉聲道:“傳說從前,某些部落或為祈求降雨賑災(zāi),或為平息天神怒怨,在祭祀之時會選擇以活人上貢,以表對天神的尊崇信仰。被選中的活人祭品,或是小兒少女,或是奴隸囚徒。”
“據(jù)古籍記載,西南一帶臨近水域的鄉(xiāng)村,大小水災(zāi)不斷,村民以八字選出了作為祭品的小兒,這些孩子從小被圈養(yǎng)在祠堂中,等到一定歲數(shù),就由村民將他們送上竹筏,推至河中心。這些竹筏在滾滾洪流中支撐不了多久,不多時便會沉底,這些孩子也一并沉入河中,被人稱作“服侍”河神?!?/p>
謝憐不忍再聽,只蹙眉閉了眼:“這也太荒唐了。”
雖說天地萬物有靈,但若這一山一水當(dāng)真出了這么個“吃人”的神,那這神明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這究竟是神還是鬼?
梅念卿緩緩道:“荒不荒唐另說,現(xiàn)在的問題是,無虞此地,每逢祭祀,靠的就是活人的命保求平安,而且還必須是游蕩在街頭的那群流民的性命!”
謝憐道:“難怪無虞國國主會如此縱容這場暴動。但為何必須是他們的性命?他們的血脈有何特別之處?”
梅念卿沉聲道:“具體為何我并不知曉,那國主也不允許我干涉過多。但屢次觀察下來,我猜,這幫流民所承載的血脈靈肉,可以招來鳳凰?!?/p>
“流民每一鬧事,我就會分發(fā)粥食。我特地留意過,除去老死病死的人之外,每每祭典結(jié)束之后,流民的數(shù)量總會恰時減少十人。不難想象,這憑空消失的十人,大概是被端上供臺了?!?/p>
謝憐聽不下去了,一手緊攥著芳心劍柄,起了身,想要出屋,卻被梅念卿攔下了:“太子殿下,你要去哪兒?”
謝憐并未回答,只道:“這種陋習(xí),也該結(jié)束了。”
梅念卿并未反對,但也沒有支持:“太子殿下,你是要阻止這場祭典嗎?”他雙手?jǐn)n袖,面色平靜道,“事實上,雖說此事確有異常,但我說了這么多,也是希望殿下你不要插手?!?/p>
謝憐懵然:“為何?”
此地國主打著收留的旗號,放任大批流民進城卻不聞不問,不過是耗他人之材行利己之事。憑什么那些人要為此白白付出性命?
花城嗤笑一聲:“招收流民、放人進城的是他,舉行祭典、為民求安的也是他。好話全讓人揀去說了,過河拆橋的把戲倒是藏著掖著,生怕讓人看見。”
梅念卿道:“太子殿下,你可知,若這祭典不舉行,這十個活人僥幸逃過,無虞國會變成什么模樣?”他面色一沉,嚴(yán)肅道,“那樣會惹怒神明,招致天災(zāi),代價不是你我可以承受的?!?/p>
謝憐直視他,一字一句道:“但作為祭品的流民是無辜的,為何要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他們推向死亡?這與濫殺無辜有何區(qū)別?”
梅念卿揚手道:“太子殿下,若舍十人,可救萬人,你還會如此選擇嗎?”他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指輕輕摩挲著圓珠雕木,緩緩道,“你小時候不是心心念念拯救蒼生嗎,這是把從前的宏圖拋棄了?”
“不,師父,我從未忘記過?!敝x憐正聲說著,連著眼底閃著細(xì)碎星光,“今年十人,明年十人,一年復(fù)一年,十人又十人,流民的數(shù)量終會減少,這不過是拿一群人的命換另一群人片刻的安寧罷了?!?/p>
芳心劍出,他手執(zhí)長劍,少年人的浩然正氣在一絲一縷間鋒芒盡現(xiàn),讓梅念卿恍然見到了仙樂宮內(nèi),那個熱血沸騰,又一身正氣的仙樂太子。謝憐道:“我會阻止這場祭典,以不失去任何一條性命為前提?!?/p>
梅念卿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他這是要弒神。
他簡直汗毛倒豎,急得上前抓他肩膀:“太子殿下,你再仔細(xì)掂量掂量你說的話?!你怕是不要命了!“
謝憐道:“我不覺得我說的有什么問題。”
梅念卿簡直要抓狂了:“先不談你成功的幾率有多少,即便能成,失去神明庇護的無虞國能有多少時間喘息?若是不能,惹怒了神明,你就是拿所有人的性命陪葬!”
花城笑道:“倘若一直仰賴神明庇佑,自身無所作為,這片國域也早該淹沒在歷史中了,這是無法避免的事。何況無虞此地是從前群國相爭的產(chǎn)物,總也不會這般羸弱。”這句他是對著謝憐說的,下一句又是略帶挑釁地看著梅念卿道,“哥哥有幾分實力,你們之前也交戰(zhàn)過,想必國師你是清楚的,若是再加上我,你覺得,勝算能有幾分?”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從前在仙樂無比驕傲,天之驕子的寶貝徒弟,在他旁邊嘻嘻笑著的,是當(dāng)今人人敬畏的絕境鬼王,這一人一鬼加在一起的極品組合,梅念卿也是無話可說了,只假意咳嗽了一聲,嚴(yán)肅道:“叫什么哥哥,你一個鬼王想必也活了幾十近百歲了,這么稱呼人家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害不害臊。不要以為長得嫩就可以亂喊?!?/p>
花城頭一歪,無辜地看著謝憐,表示——我才沒有這么大歲數(shù)。謝憐訕訕笑著,不知如何回應(yīng),只依稀記得從前花城說過自己是比他大的,后來就一直是以“哥哥”稱呼了,自己也未曾多想,大概他說的是真的吧。他正了正臉色,回歸主題道:“總之就是如此,我想先去看看被選為祭品的流民關(guān)押的地方,嗯……有這種地方嗎?”
梅念卿似是放棄掙扎了,只道:“具體有沒有我不清楚,不過,你們可以先去祭師居住的地方看看,也許他們就在那附近?!?/p>
謝憐點點頭:“是在哪座宮殿,或者哪處道觀?”
梅念卿搖搖頭:“既不是宮殿,也不是道觀。就在禁山深處,多的我也不知曉了?!?/p>
禁山前,重重侍衛(wèi)把守。
花謝二人躲在不遠(yuǎn)處。謝憐伸出頭看了一瞬,溫聲道:“果真是禁山,守衛(wèi)如此森嚴(yán),也不知里面藏著什么東西,莫非活人祭祀便是在山里進行?”他縮回身子看向花城,“前不著村后不挨店,那祭師日常所需莫非是由專人送進去的?”
花城目光一瞥,看向某處,笑道:“還真讓哥哥說對了。”
順著他的目光,謝憐便見兩小童一人提著一個食盒,腰間各自掛著一枚令牌,一前一后朝這邊走來。花城看向謝憐,微一挑眉,揚了揚下巴:“溜進去?”
謝憐道:“怎么進?”話音剛落,眼前人便換了模樣,看那打扮,竟是與那小童生得一模一樣,再看自己,也不知什么時候被花城套了一層皮相。銀蝶翩翩,繞至兩小童身側(cè),二人一齊打了個哈欠,身體向后一栽,被謝憐穩(wěn)穩(wěn)托住,手里的食盒又往前一翻,落至花城手中。
謝憐將二人扛至樹蔭中遮掩,順帶歉意地拜了兩拜,說了聲:“得罪了?!边@邊花城掂量手里的食盒,尋思不重,干脆一手一個,也沒讓謝憐幫忙。二人便模仿著兩小童的模樣,一前一后走到山前,出示了腰牌,順利進入禁山。
此處植被較山前更為繁茂,因著有人打理,幸而并無橫亙在路中央,一級級石階環(huán)繞而上,直升山頂。走至半途,謝憐兩指捻了一撮身旁泥土,指腹一碾,喃喃道:“總覺得……此地土壤與別處不同。”
除去表面一層正常的泥土外,土層下方似是積攢著厚厚一層黑灰色物質(zhì),質(zhì)地堅硬,與其稱之為土,不如說是某種碎屑物。
花城一手翻開身旁的土層,湊近輕輕一嗅,篤定道:“是火山灰。看這覆蓋程度,從前大概噴發(fā)過不少次,不過距離上一次噴發(fā)想是過了許久,這才長出新的植被?!?/p>
謝憐定定地看著他:“所以,此處禁山在祭典時如此受人祭拜,真的是因為祭祀是在這里進行?那他們又是如何處置那些活人的??”
花城凝視著他,只覺空氣中的硫磺味似是重了幾分,一個猜想在二人心中隱隱升起,被花城說出了口:“或許,是推入火山口?!?/p>
若當(dāng)真如此,那就真叫人頭皮發(fā)麻了。
謝憐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二人不約而同加快了步子,一路趕至半山處祭師所在居所。遠(yuǎn)遠(yuǎn)看去,也不過一個小茅棚,像是隱居之人的棲息之地,略顯寒酸,但在周圍青峰綠水的襯托下,倒也別有一番灑脫意境。
這樣一個小地方,真的會關(guān)著被選為祭品的流民嗎?
茅棚前,小門半掩,謝憐上前輕輕叩門,便聽屋里傳出一聲“請進”,推門而入,便見祭師已褪去祭祀華服,一身素凈布衣,胸前仍是掛著那枚長命鎖,正在給木籠里的雀兒喂食。屋中布置簡陋,除了桌椅床鋪,以及雜七雜八的野花野草,也沒別的東西了?;ǔ菍⑹澈袛[在桌上,謝憐微微欠身,行禮道:“祭師大人。”
祭師抬眼微微一瞟,帶笑道:“辛苦跑一趟,請坐?!彪S即上前拉開椅子——可惜只有一張。見花城沒有坐的意思,謝憐也不好坐下,只道:“不必,祭師大人辛苦,您坐吧?!?/p>
祭師笑了笑,也沒推辭,便坐了。她一手拿著一串繩結(jié)編著玩,一面道:“對了,阿南,你去看看我后院的玉米曬得怎么樣了,這兩天好像要下雨,曬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收了。”
這句,她是對著花城說的。謝憐踟躕地看了花城一眼,花城回以一笑,轉(zhuǎn)過身,方要出門,祭師瞬間斂了笑意,那繩結(jié)朝半空一甩,輕輕巧巧落在謝憐周身,來了個五花大綁。
“好啊,就知道你們是假冒的,你們是誰,速速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