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碧藍(lán)歷一八八六年，秋。

雕梁畫棟的深宅中，紫煙裊裊。輕紗幔帳里，兩個人的影子在燭火中交相輝映。許久，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嫵媚聲音：“怎樣，奴家可是讓公子滿意了？”

回復(fù)她的是個少年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大蓋十七八歲的樣子，尚且有些青澀，略有害羞的說：“嗯……”

紗帳撩開，床上依偎著一名甚是狐媚的成熟女子，與其說她狐媚，不如說她根本就是一條狐貍成了精，棕色的長發(fā)披散著，一對和發(fā)色相同的狐貍耳朵支了起來，身后還拖著九條長尾巴，這個模樣不禁令人聯(lián)想到神話中的妖精妲己。只見她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含著媚態(tài)，在那少年身上掃視著。她白皙如雪的肌膚，在黑紗的籠罩下，正散發(fā)著迷人的魅力，那是一種深邃的，縹緲的朦朧之美。

少年人，心神不堅，被那狐貍精這樣一撩，神魂皆被噬了去，又撲到了她的懷抱中，兩人再次云雨溫存了一番，此時已經(jīng)到了傍晚。

少年對著鏡子正了正衣冠，跟床上的狐貍說：“天城姐姐，你跟我說的，我都記住了，你放心好了，你的那幾位姐妹，我已經(jīng)安置妥當(dāng)。還有你說的艦船一事，我已經(jīng)調(diào)動資金去資助了，船廠不日就會開工?！?/p>

“少主恩情，天城來世，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p>

“天城姐姐，你可是我的愛人啊，說這些就生分了。”

“少主說的是。”

被天城喚做少主的少年郎穿好了外套，走出了宅院，外面早停好了一輛車，等待著他。

東煌的江南地區(qū)，是亂世中的少見的一處凈土，雖然這凈土是各大商會資金支持下誕生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產(chǎn)物，但只看表面的話，還算是祥和繁盛，除了作為國都的金陵，還有一座臨安城，也是同樣的錦繡之鄉(xiāng)。

表面的光鮮，是靠野蠻來維持的。

江南一帶有一個巨大的幫派，他們勢力遍布江南，把控水路，漕運，除此之外，還做著跨國出海的貿(mào)易，把控的資金和人力已經(jīng)超過了東煌朝廷。他們在臨安，將難民全部壓縮在城郊和各個深巷之中，因而，臨安的市區(qū)是一片的繁盛，宛如天堂，而地獄和天堂，只隔了一條街，一側(cè)的人，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另一側(cè)的人，忍饑挨餓，混吃等死。

這位江湖人稱田少的少主，就是這個幫派的實際幫主，兩年前，他遇到了天城，天城讓他見識到了艦?zāi)镞@種武器，而他也萌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利用現(xiàn)在龐大的資產(chǎn)，打造一支艦隊，這樣一來，橫行海外，擴(kuò)張勢力，用控制海上交通線的方式鉗制其他國家，就易如反掌了。

不管是哪種人，都有著一顆無法填滿的野心，因而在這個俗世，無欲無求的隱士就顯得格外珍貴。

天城目送他離開，而后，人前魅惑眾生的眼睛變得失落無助起來，她頹唐地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腿，臉埋在膝蓋上，腦海中全是那一戰(zhàn)時的慘烈景象。

她記得，那天的天空，是一片粉紅和蒼藍(lán)交織著的，櫻花離開了枝頭，在風(fēng)中四處飛舞，粉白的花瓣繚亂了視線，把這一切都變得如夢似幻。

就在戰(zhàn)爭開始之前。

加賀推開木窗，眺望著遠(yuǎn)處盛開的櫻花。

她喜歡在落日的時候看著天際的云霞，它們在余暉中，染上了和櫻花一樣的色彩，風(fēng)吹過，流云便隨風(fēng)變幻，在蒼穹之頂，幻化成神話中的長龍，大洋里的鯨鯢，草原上奔騰的駿馬，蒼藍(lán)的天與火紅的霞交織碰撞著，組成一幅磅礴的天頂畫。她看晚霞的時候，不做任何事。

一身紅衣的天城在她身后，輕輕地為她披上一件白色的羽織，柔聲說道：“天涼了?！?/p>

加賀握住了天城被黑絲包裹著的玉手，把它貼上了自己的臉頰，用沙啞的聲音對天城說：“我無事，倒是你，你的身體都快油盡燈枯了……叫我怎么放心的下?！?/p>

天城從她身后將這只小白狐摟住，自己兩顆巨大綿軟的艦橋頂著加賀的后脊梁，讓素來冷漠的她面色一紅，這樣近的距離，還是第一次。

“小鸞兒……”天城喚著加賀的昵稱，摟著她的雙臂又加上了三分力氣，“你太容易受傷了?！?/p>

“我自有分寸……明天的大戰(zhàn)，你在這里等我回來就好?！?/p>

加賀拿起身旁小桌上的清酒，飲下一口，甘甜的淡酒入喉，一絲離愁襲上心頭，只嘆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再見面。

流云，夕陽，漫山遍野的櫻花，輝煌而燦爛的美，短暫而凄涼的美，一如這為戰(zhàn)而生，為和而死的艦?zāi)铩?/p>

今晚對于很多艦?zāi)飦碚f，都是無法入眠的一晚，明天一早，她們就要迎來一場大戰(zhàn)，無可避免的大戰(zhàn)。

加賀倚著窗，看到了遠(yuǎn)方，那遮天蔽日的十六瓣金菊紋軍旗。那是重櫻皇室的象征，而率軍來討伐她們的，是御召艦比叡。

是塞壬蠱惑了人心，她們是不得已才反抗的。但是事實上，在所有人眼里，她們都是重櫻的叛徒，因為皇室是不會錯的。有起兵反抗的，就有一門心思忠于皇室的，而比叡就是最忠心的那個。她已經(jīng)不像個艦?zāi)锪?，她的樣子像極了垂簾聽政的太后，而皇帝成為了她發(fā)號施令的傀儡。

春天的細(xì)雨，打落粉紅的櫻花，繚繞在山間的云霧，唯美得如夢似幻，一切如此安詳，突然間，湛藍(lán)的天空中，劃過一團(tuán)火，緊接著，一場流星雨砸在了這孱弱的島嶼上。

一身純白戎裝的加賀知道，這不是什么流星雨，而是比叡麾下的巨炮軍團(tuán)聯(lián)同塞壬部隊打出的彈幕，她看到了自己的姐妹們在重磅炮彈的爆炸中被掀飛。她用自己的四百一十毫米口徑的艦炮還擊，可是起不到什么作用，那巨炮布置在數(shù)萬米之外，她根本看不到，只能憑著計算炮彈軌跡估算位置，面對著倒在炮火中的姐妹，白狐深深感到了自己的無力與絕望。

沒時間感慨了，比叡軍的近戰(zhàn)部隊已經(jīng)登上島嶼了，從爆炸中剛剛恢復(fù)意識的加賀帶領(lǐng)著薙刀隊與她們交戰(zhàn)，薙刀與太刀碰撞著，鮮血在四處飛濺，耳畔中全是利刃刺入肉體的聲音，雖然薙刀隊的姑娘們都表現(xiàn)得非常勇猛，卻無法彌補(bǔ)數(shù)量上的巨大差距，她們一個個地倒在亂刀之下。

加賀一身的殷紅，回到了天城的身邊，她才走到天城面前，便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天城不顧自己虛弱不堪的身體，搖搖晃晃地過來，把加賀扶起來，看到了她滿身的彈孔與刀口。

白狐貍冰藍(lán)色的眼睛已經(jīng)黯然無光，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對天城說：“你快走……走吧，離開……這里?！?/p>

“我?guī)阋黄鹱??！碧斐茄劾锖鴾I，將自己的紅色羽織裹在了加賀身上，咬著牙，使出全身的力氣，把加賀背了起來。

她的雙腿不住地顫抖，卻仍在堅持著，一刻不停地，走出了院落，走出了這被硝煙籠罩的小城。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從山峰到大海滿地的殘骸，血水飛流直下，如一條艷紅的瀑布。從海面到山頂，倒伏著數(shù)百萬的姬武士的尸身，她們都正值花季，有著姣好的面容和勻婷的骨肉，卻都倒在了刀下，因失血而變得潔白如玉琢的臉上，是滿含著不甘與不解的雙眼，眼角干涸的血淚，被雨水暈開。

天城背著加賀，走在這尸山血海中，她內(nèi)心早已麻木，若無其事地在血河中趟過去。

悲至極點，欲哭無淚。

天邊出現(xiàn)第一縷陽光，照亮這廝殺過后，遍地的深紅。

一望無盡的廢墟上，都是凝固了的胭脂色，昨天還揮舞著兵器的英勇無畏的女戰(zhàn)士，現(xiàn)在已經(jīng)形同雕塑，她們再不能站起來，她們的音容笑貌，成為了活著的人難以忘卻的回憶。微涼的春風(fēng)夾雜著濃郁的血香吹來，撩起了天城棕色的披肩長發(fā)。

她放下了加賀，登高遠(yuǎn)眺，一眼望去盡是地獄般的景象，沒人來解答她心中的疑惑，這件事，一定是人類錯了，人類自詡為神明，萬物之靈長，他們可以做到任何事，唯獨一件事做不到，就是承認(rèn)自己錯了。

“我不爭輸贏，我只想分個對錯。”天城在心里說著。

遠(yuǎn)處傳來了軍隊行進(jìn)的聲音，她想走，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比叡軍出現(xiàn)了，身為統(tǒng)帥的比叡手中指揮刀一抬，大批的塞壬和量產(chǎn)艦?zāi)锇鼑^來，天城看了一眼還在昏著的加賀，咬了咬牙，伸手從自己一直帶著的紅傘里抽出了一把細(xì)長的戰(zhàn)刀，雙手握緊，美目含怒。

只是，她的身體，沒法支持她戰(zhàn)斗下去。

加賀勉強(qiáng)的站了起來，伸出胳膊將天城護(hù)在身后，另一手拿起了她手中的戰(zhàn)刀，微笑著對天城說：“快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帶著你小妹一起，離開重櫻……”

“小鸞兒……”

“走??！”加賀厲聲喊道。

天城淚眼婆娑，突然，感到嘴唇一溫，睜開眼睛一看，竟是加賀遞上來的深情一吻。

加賀嘴角殷紅的血痕沾紅了天城蒼白如紙的薄唇，白發(fā)的艦?zāi)镄χf：“天城，你涂上口紅的模樣真美，明艷動人，天姿國色?！?/p>

“小鸞兒！”

加賀的聲音回蕩在天城耳邊，人卻已經(jīng)舉起戰(zhàn)刀沖向了比叡軍團(tuán)。

小鸞兒，我會好好的活下去，為了你。為了大家。就用我的雙眼，替你看這世界吧。

加賀一躍而起，手里的戰(zhàn)刀從空中揚起一道血浪，她的面具在空中散出櫻華，凝成一只巨大的白狐，她騎在白狐背上，不顧一切，直取比叡。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加賀停在了五十米的地方，面前的敵人太多了，多到她根本無法往前進(jìn)一步。

她的揮砍，攻擊，就像是一個身陷泥沼中的人在進(jìn)行徒勞無用的掙扎。

“天城，你此時……應(yīng)該撤走了吧?！?/p>

加賀遍體鱗傷，單膝跪在血泊中，凝成的巨狐消散不見，只剩下一個黯淡無光的藍(lán)色狐臉面具躺在地上。

白狐回頭望去，見那赤狐已經(jīng)不見，她笑了。

回眸的那一笑，永遠(yuǎn)定格在漫天血雨之下。

重櫻將這些不服人類意志的，不服“神明”的“妖物”清理的干干凈凈，這樣的污點，是不會被史書記錄下來的，因為歷史是人類寫的。

在重櫻的歷史里，這一場只持續(xù)了一天的大戰(zhàn)連一個字都沒提，而后來天城所寫的回憶錄中，卻是濃墨重彩地描繪著當(dāng)時的情景，她寫著塞壬的大炮是如何地摧毀艦?zāi)飴u，寫著英勇的女武士怎樣和塞壬與朝廷鷹犬戰(zhàn)斗，寫著自己面對敵人的無力感和無助感......她每次回憶起這一天，再怎樣冷如冰霜也憋不住即將涌出的淚水。

天城從回憶中醒來，眼前的一切讓她安穩(wěn)了些，如今，她做的一切，都只有兩個字，報仇。為了報仇，她可以做任何事，出賣任何人，甚至不擇手段。

一個電話鈴響起，天城接了起來，那頭傳來了高雄的聲音。

身在金陵，一身雪白旗袍的高雄對天城說道：“出云遭到了刺殺，但是還好，東煌的人救了她，她在這邊的兩天演出賺了一百多萬，我馬上就和鳥海把錢帶回來，這可比讓那位田少出錢快多了。還有，我們找到了大鳳，她生活的很好……”

“很好，又找到一名幸存者，對了，出云傷好之后，讓她暫時留在金陵，期間低調(diào)些，那些人既然會刺殺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你們行動也要小心些?！?/p>

“明白?！?/p>

電話掛斷，天城望著天花板念叨著：“大鳳，大鳳，她可是個很能干的后輩呢……”

東煌，金陵城。

十里霜紅，放眼望去盡是一片赤焰，粉墻黛瓦圍成的庭院里，卻只有幾分淡去的枯黃，頗有些蕭瑟，光禿禿的樹枝旁，幾只枯葉蝶在環(huán)繞翻飛

樹下，一身白色緊身衣，扎著高馬尾的逸仙正在舞劍，旁邊的大鳳滿眼的星光，羨慕地看著逸仙那矯健又優(yōu)美的身姿，腓特烈則在一旁撫琴弄弦，清幽的琴聲讓逸仙的劍舞更顯幾分空靈。

逸仙手腕轉(zhuǎn)動，收回了三尺長劍，對大鳳說：“今天開始，教你長劍的技擊之術(shù)，免得以后遇到麻煩，師父又不在你身邊，自己沒個保護(hù)自己的手段?！?/p>

“謝……謝師父。你對大鳳可真好……”

“看好了?！?/p>

金陵秦淮的日子令人懷念，因為那里都是她們最美好的回憶。大鳳每次一走神，逸仙就抄家伙要揍她，她就往腓特烈身后躲，把正在思考樂器精妙之處的腓特烈搞得一臉懵，那時候的她們，真的好快樂，一切的煩惱都拋在了腦后。

只是，每當(dāng)歡笑過后，自己一個人獨處時，大鳳還是會想起自己背負(fù)的仇恨。

她眼角滑下的淚，被逸仙看得真切，這個孩子總是喜歡自己裝著一切，你不問，她永遠(yuǎn)都不會說。紅寶石一樣的眸子，潛藏著燎原怒火，她對塞壬的恨意，一直沒有消退。

只是，眼下，她又能如何呢。

她回不去。

也許練劍可以舒緩一下心情。她揮劍，把周圍的一切當(dāng)成塞壬砍殺，一通宣泄過后，地上也只是多出了削斷的枯樹枝而已。

第二天，大鳳自己一個人出門去了，沒告訴逸仙。

一個白天沒見到大鳳，她和腓特烈兩人都覺得蹊蹺，便出來尋找，腓特烈皺著眉頭說：“金陵前兩天才出過一起刺殺，她這個時候自己跑出去干嘛了？”

“那孩子怕不是去賭場了吧?！?/p>

“賭場？”

“她和出云的對話被我聽見了。她們要報仇，可是需要錢去打造艦裝，那是很大的一筆錢。”

“很大一筆？”

“那一艘戰(zhàn)艦，怎么著不得三四億大洋啊。那可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p>

“她一個人又能搞來多少，這孩子瘋了吧?！?/p>

“按照東煌商會給這金陵城砸錢粉飾的調(diào)性，拿幾個億跟玩一樣。賭場里面，那大把大把的錢跟流水似的，平民眼里的天文數(shù)字，在他們那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知道嗎？一個青樓里的花魁，那些人給她的彩頭，都能有一個億，去了和青樓的分賬，自己手里也得剩下三成，所以啊，金陵城里的那些有錢人，那是真真的富可敵國，如果他們每個人捐自己一半家產(chǎn)，那戰(zhàn)艦下水就不用花國庫的銀子嘍，可他們不會，他們寧可拿這些錢去耍，去玩，大把大把地往外撒，很好，讓大鳳去治一治他們。大鳳搖骰子我見識過，是一絕。如果對面的人上頭，和她一直玩，她能讓那個人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墒且运Ｙ€錢的結(jié)果看，她是沒辦法自己帶著贏了的錢從賭場里離開的，我們得去接她?！?/p>

“那么多賭場，我們?nèi)ツ膬赫宜?。?/p>

“直接去最大最奢華的那個，她肯定在那?！?/p>

此時，已至傍晚。

“啪……啪……啪?！?/p>

骰子在木盅子里翻滾起落，大鳳那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猛地按在盅子上，桌上忽地寂靜。搖骰子的女孩左右一瞟，俏麗的鳳眼眼角上揚，威風(fēng)凜凜地斜覷眾人。

?“下穩(wěn)離手下穩(wěn)離手，有贏錢的命也要有輸錢的膽。買大開大那是你祖墳青煙高，買大開小那只好怨你自己命里該著?！贝篪P不過才十六七歲的模樣，說話卻像是賭場里混跡幾十年的老賭棍似的，這也難怪，在畫舫那個染缸似的地方過了兩年，每天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早就學(xué)會江湖上那一套了，大鳳把木盅一拍，看向周圍的人問：“我再問一次，下穩(wěn)了沒有？”

這是金陵城最大的賭坊，是個不折不扣的銷金窟，大鳳這種身份，本來是沒法進(jìn)來的，可好巧不巧，她在畫舫做河船女時，接待過一名江南劍莊的周少爺，家里做的是刀劍生意，經(jīng)由他們劍莊鍛造出的，都是價值連城的藝術(shù)品，堪比國寶，在各個國家都有不錯的銷量。他很懷念大鳳的容資，但是后來再去時得知大鳳已經(jīng)被贖了身離開畫舫了，有點心灰意冷，這次在賭場外面遇見了大鳳，欣喜若狂，兩人相談甚歡，他一高興，就帶大鳳進(jìn)去了。

“鳳姑娘，今日能重見你的容顏，小生三生有幸。不知道鳳姑娘，今夜有何安排，若是沒什么其他事，可否賞小生一個臉，共去梨園街……”

“公子，我已經(jīng)不做河船女了?！?/p>

“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好久沒見到你，有點想念，我去那里找過你，老板娘告訴我你被贖走了，我還失落了好一陣……”

“……”

大鳳自也明白，這個少爺沒什么壞心，只是她的目的，是為了贏錢來的。也是命里該著，碰上了故人，不如就拿他，當(dāng)個工具人好了。

這位周少爺，手氣極差，本來想在大鳳面前露一手，結(jié)果輸?shù)煤軕K，連輸了十幾把，身上帶的錢輸?shù)酶筛蓛魞簟?/p>

大鳳一看，機(jī)會來了，就提出由自己代替周少爺搖骰子，贏了就正常來算錢，輸了，自己陪莊家風(fēng)流一夜。

這個賭注可是不小。在場圍觀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瞄著大鳳，心說這個小姑娘可真是絕色啊，要是能娶回家，哪怕是讓自己散盡家財也心甘情愿啊。

周少爺有點不好意思，拉著大鳳說：“鳳姑娘，是在下太背運，別連累上你，咱們不玩了，好不好……”

大鳳神氣十足地回眸看他，說：“放心?！?/p>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大鳳面前堆著的銀票銀元越來越多。不過一會兒工夫，周公子輸?shù)腻X全贏回來不說，還讓對面那位輸?shù)貌铧c吐血。

對面的人，正是這賭場的老板，他經(jīng)常坐莊，把挑戰(zhàn)他的人贏得傾家蕩產(chǎn)，等那人輸光了錢時，再讓他安排好的放貸人去搭訕，借給那人高利貸，最后，那人的下場基本就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p>

按說這位爺縱橫賭場數(shù)十年，從沒失過手，今天栽在一小姑娘手里，心里頗有不甘，可是又不想就這樣把自己的威名喪了，咬著牙，硬著頭皮繼續(xù)跟大鳳賭下去，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面色鐵青，差一點就要背過氣，是賭場里的伙計趕緊過來幫他捋著后背，才讓他這口氣倒了上來。

這一桌周圍的人是越來越多，他們大多都是來看老板笑話的，有的甚至在下面高聲叫道：“連個十五六歲的女娃娃都斗不過，你這賭場老板怎么當(dāng)?shù)模　崩习逵謿庥謵?，臉上卻又不能露出生氣的表情來，故作鎮(zhèn)定和大鳳繼續(xù)著。

周少爺環(huán)顧周圍的人，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大鳳的袖子：“鳳姑娘……鳳姑娘……贏到差不多就好了。你太張揚了啊。好多人都圍著看咱們呢。”

大鳳甩開他的手說：“不！本姑娘還沒玩盡興呢，再來，再來！”大鳳一看對面，“贏了本姑娘，錢你全拿回去，本姑娘還要陪你一晚，多劃算啊?！?/p>

已經(jīng)上頭了的老板現(xiàn)在只想讓自己的損失能夠回來，于是繼續(xù)著，心說今天非要贏回來不可。

大鳳再贏一局，大把大把的超大面額的銀票被推到了她這邊。

周少爺臊眉耷眼地對大鳳說：“大鳳姑娘，謝謝你啊。今天要是沒有你，我可丟大人了?！?/p>

大鳳給了她一個可愛到爆炸的眨眼，示意他安心，然后看向?qū)γ婺悄樕F青的老板，笑吟吟地舉起了手里的木盅，剛要搖，卻又把手放下了，跟眾人說：“哎呦，這衣服太緊了，束手束腳的，大鳳都玩不開了，”接著就把雙臂縮回到衣袖里，從身上那件火紅的和服領(lǐng)口里伸出來，整個上衣就垂到了腰間，上半身露出來，說：“唔，現(xiàn)在輕巧多了。”

大鳳衣服一脫，所有人都傻眼了，沒見過這么野性的妹子，渾身上下，處處都帶著那種常年混跡江湖的市井氣息，乍一眼一看，她也就是個類似小混混的丫頭而已，但是睜大眼睛細(xì)細(xì)一看，卻是驚呼與她的美貌，不過，人們更驚嘆的是她身上的紋身。那是一對重櫻式半胛紋身，青黑色為主體，上面紋的是艷麗的牡丹，周圍都是青色的卷云和幾何形圖案，雪白的肌膚透過紋理之間的縫隙露出，使整個圖案顯得神秘而又讓她多了幾分性感。但人們更多的是被這氣勢恢宏的刺青給嚇到了，能夠忍住那種疼痛，在自己的皮膚上留下美的女人，絕對是狠人中的狠人。

只有周少爺不覺得奇怪，因為他早就見過，那時候他就已經(jīng)被震撼一次了。

大鳳就這樣玩了一天，等逸仙和腓特烈來找她時，她剛告別了周少爺，拎著一個巨大的箱子獨自走在街上。

“師父，腓特烈，你們怎么來了？”大鳳向兩人招手道。

逸仙走過來，啪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質(zhì)問道：“怎么出去玩不跟師父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很擔(dān)心你，我怕你跟人家玩骰子出千被抓住給你打死啊。”

“師父……我那不是出千，我有絕招，命運之骰……”

“行了行了，我不說那個了，你拎著個箱子，這是贏錢了??？”

“嗯嗯。知道嗎師父，我這次可是把那個老板贏得傾家蕩產(chǎn)了，他連賭場的地契都押上來，最后被我贏了，這里面還有他以前贏的別人的地契，我可是賺大了，這個箱子里面的東西啊，足足能造三條戰(zhàn)艦?zāi)?。?/p>

“別得意。依照賭場的慣例，他們不會讓你這么順利就把錢帶走的?！?/p>

逸仙剛說完，腓特烈就警覺地把大鳳攔在身后，說：“來了。”

她耳力很好，賭場打手們的腳步聲，被她聽得真切。

“怎么辦，逸仙，對面人很多。”

“大鳳，你自己看護(hù)好箱子，”逸仙對她說道，“腓特烈，用我教你的功夫，咱們幫大鳳一把！”

打手們沖了出來，手里握著短棒和片刀，足足有二百人。這些人其實在逸仙眼里，都不夠她兩炮殺的，可是在城區(qū)里，沒法對凡人使用那種殺器，而且爆炸對公共設(shè)施損害太大了，那一炮掀過去，這個路面就被毀了。

領(lǐng)頭的正是賭場的老板，他惡狠狠地瞪著大鳳說：“小丫頭，把箱子留下，你還能活命，不然……”

“喂！你玩不起是不是，是你不知收手，硬要賭下去的，傾家蕩產(chǎn)是你活該?！?/p>

“不跟你廢話，小的們，把她們剁了！箱子拿回來！”老板自然不會說，他是沉醉于大鳳的美貌，心想著哪怕只贏一次也好，可事實卻是一把都沒贏，他沒臉把這話說出來，而且他本來熟知賭徒們的心理的，他也知道連輸時該及時止損，沒想到自己竟然也犯了那種僥幸心理，太丟人了。

嘍啰們沖了上來，向著三人揮動了手里的兵器。

逸仙劈手奪下一把片刀，撥開打過來的兵器，調(diào)轉(zhuǎn)刀頭，用刀背在來犯者頭上狠狠地砸了一下，那人應(yīng)聲倒底，捂著腦袋迷迷糊糊，她順勢拿下那人手里的短刀，手持雙刀，一攻一守，打手們?nèi)穗m多，卻是奈何她不得。

腓特烈這邊也放倒了數(shù)人，她身材高挑，那大長腿，人家都夠不到她，她一腳蹬臉上了，高跟鞋的鞋跟和錐子似的，直接在那打手臉上留下一道血痕。她是天生的戰(zhàn)士，只是音樂上的造詣淹沒了她戰(zhàn)斗的本能，被逸仙稍稍啟發(fā)之后，她已經(jīng)明白如何對付這些普通人。

老板看得直跺腳，心說這么些人連幾個小丫頭片子都對付不了，真是丟人，更要命的是，那個贏了自己全部家當(dāng)?shù)募t衣小姑娘跑得無影無蹤，她這一走，自己算是沒了啊。

他招呼著打手們，大喊道：“別管那倆人，去把那個紅衣服的丫頭追回來！”

逸仙見打手們?nèi)祭@過自己去追大鳳，趕緊揪住一人，用力地扔了出去，砸倒一片，自己凌空躍起，踩過無數(shù)人的肩頭，再度攔在了人群之前。

手里的雙刀張開，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她雙臂伸直，看向眾人道：“到此為止！?！?/p>

腓特烈望向逸仙，只見那個白衣如雪的仙子，孤傲的站在那里，凜然如寒冬迎雪盛開的梅花，她無論什么時候，都是那樣的從容。

不信邪的嘍啰往前沖，逸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斬出數(shù)刀，那人不到眨眼的工夫就已經(jīng)身首異處 。

“殺人啦！殺人啦！”

不遠(yuǎn)處看熱鬧的圍觀群眾正在欣賞白衣女俠大戰(zhàn)賭場打手的戲碼，突然間看到，一個人被殺了，頓時沒了看戲吃瓜的感覺，下意識地大喊大叫，而那些打手中有血勇之人，見同僚被殺，一時氣憤，沖上來要砍逸仙，卻同樣遭到了狂風(fēng)暴雨般的搠刺斬?fù)簟?/p>

不一會兒，逸仙面前倒下了數(shù)人，其余的嘍啰臉色蒼白，害怕得不敢往前。

從來沒有人敢在這里殺人。

老板氣急敗壞，指著逸仙說：“你敢殺人，你完了，我要報警，報警！”

逸仙身后走來一隊人，統(tǒng)一的白色制服，高筒的黑色皮靴，烏黑的長發(fā)盤成統(tǒng)一樣式的發(fā)髻束在腦后，軍帽上的金色龍頭帽徽泛著光，與她們腰間的軍刀一同閃耀著，彰顯著她們的身份。

領(lǐng)頭的女人，走到逸仙身邊，冷眼看著不遠(yuǎn)處的老板，說：“全殺了吧。”

“你，你是……北洋軍的人！”老板還沒說完，就倒地不起。

女人抬手，一軍刀飛出，貫穿了老板的心臟。

白色軍裝的女兵拔刀上前，第二天清晨，賣早點的阿婆推車上街時，街道上干干凈凈，連一點戰(zhàn)斗過后的痕跡都沒有。

逸仙府上。

逸仙對那女人說：“定遠(yuǎn)阿姨，謝謝你能來?！?/p>

定遠(yuǎn)頗有不悅，她抱著肩膀，環(huán)視著客廳里的一切，冷聲道：“逸仙，這就是你的追求嗎？每天搞點琴棋書畫，時不時出入賭坊畫舫，跟那些嘍啰打架斗毆？你可真行啊，我竟不知道你還有些市井游俠的風(fēng)骨?！?/p>

“對不起……這次是我添麻煩了?！?/p>

“麻煩算不上，只不過這件事牽動賭坊背后的資本了，大財團(tuán)不惜重金往金陵的娛樂產(chǎn)業(yè)里砸，就是看準(zhǔn)了這一帶的有錢人居多，這次殺了那個賭坊老板，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可是又不敢明面和我北洋軍叫板，估計會想辦法背后拆臺吧……”

“我只是想幫那個孩子……是她給了我生活中的色彩，她拜我為師，一個頭磕在了地上，她就是我徒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要對她管到底……”

“你倒是個好師父。不過呢，這件事影響很惡劣，你得隨我去前線，將功折過才行?！?/p>

“前線？要打仗了？”逸仙語氣一時激動起來。

定遠(yuǎn)的眼神飄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她許久之后，才緩緩說出：“沒錯，要打仗了。已經(jīng)有一批塞壬的部隊，列陣在東海之外，她們是從重櫻那里來的，而離金陵不遠(yuǎn)的江陰要塞，將成為新的戰(zhàn)場。”

“現(xiàn)在開戰(zhàn)……我們的實力還差很多啊。就算重櫻的艦?zāi)镌趦?nèi)亂中損失殆盡，但是塞壬的部隊也很難對付啊。”

“沒錯，不止如此，白鷹連同皇家一起，她們和重櫻達(dá)成了一致，要組成聯(lián)軍，進(jìn)攻東煌。她們是在忌憚我們，怕我們崛起。不過，龍就是龍，它永遠(yuǎn)不會因為幾只惡狼就害怕了。這種敵人，值得一戰(zhàn)。和挫敗這種聯(lián)軍比起來，任何勝利都不值一提。你應(yīng)該感到高興，逸仙，因為你終于可以見到龍旗飄揚的時刻！”

定遠(yuǎn)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的某天，她與數(shù)十倍之?dāng)硨﹃嚨膱鼍啊?/p>

內(nèi)室，大鳳把裝滿了銀票，地契的箱子交給了出云，告訴她帶給天城，她說：“我等著報仇那天?！?/p>

出云接過了箱子，拜謝再三。

出云走后，大鳳迷茫地往床上一躺，手指間凝出藍(lán)色的光華，但是不到兩秒，便散了。

她已經(jīng)聚不成艦裝，因為她的艦船本體早就壞了。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修好，可能永遠(yuǎn)也修不好，自己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天城她們?nèi)蟪稹?/p>

卡啦一聲，門推開，逸仙走進(jìn)來，坐在大鳳身邊，溫柔的說：“鳳兒，師父就要去前線了，戰(zhàn)爭要來了……”

“是塞壬嗎？”

逸仙點點頭。

大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拉著逸仙說：“師父，您能不能想辦法讓大鳳的艦裝修好啊，大鳳要和您一起去！”

逸仙撇開她的手說：“太危險了。你不要去?！?/p>

一間造船廠里，巨大的龍骨開始鋪設(shè)，而天城，手里攥著三枚藍(lán)色的魔方，嘴角微微上揚。

“這就是制造艦?zāi)镉玫男闹悄Х絾?？狐貍精?！币粋€女聲響起。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狐貍精。”天城反駁著，她厭惡這三個字。

女聲的主人是個不大的女娃，她的容貌和天城委身侍奉的田少有幾分相似，這也難怪，本來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她看見天城那一刻起，就一直叫她狐貍精，她印象里，哥哥是個對嫂子和自己的很好的人，可自從天城出現(xiàn)后，他就對天城流連忘返，別人都不看一眼，只要一有空，就去天城那里。他甚至到了對天城言聽計從的地步，每天把大把錢砸在造船上，殊不知幫派已經(jīng)快到了散架的地步。

天城看向鋪設(shè)中的龍骨，說：“這將會是最強(qiáng)大的戰(zhàn)艦，她們是海上的皇帝，哼哼哼，比叡，我要把你送上刑場，逼得你切腹，而我，會當(dāng)你的介錯人，親手?jǐn)叵履隳敲榔G動人的首級，哈哈哈哈。還有皇室和幕府，全都去死吧，死吧！”

她怒時，臉會變得像狐貍一樣，令人不寒而栗。

女孩兒稚嫩的聲音再次響起：“可是，狐貍精，你真的能報仇嗎？你動不動就咳嗽吐血，我很擔(dān)憂你能不能撐到那時候啊?！?/p>

“你胡說！咳咳咳……唔哇……”天城不顧嘴角流出的血，吼道：“我當(dāng)然挺得住，挺得住！咳咳……咳咳咳?！?/p>

她看向龍骨，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悅。

“這是我用兩年的時間，換來的成果，再給我點時間，再來一點時間就好了，讓我看到她們下水?！?/p>

天城的聲音回蕩在造船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