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峰中西思想-學習筆記(33)海德格爾發(fā)動的哲學革命
15.4.1 海德格爾的存在論革命
15.4.2 重新記起被遺忘的存在
前情
:尼采的思想揭開了整個西方文明、文化傳統(tǒng)的自我批判的序幕,歐洲人有必要知道在西方人的根本思維方式中有什么需要改變,必須究其本源。。。一位了不起的哲學家來了,那就是海德格爾。
西方思想中最根本的東西(本源)是什么
?是存在者(being)
比如西方哲學把世界上所有的存在者都要做最基本的分類,一類是所謂物質的事物,一類是所謂精神的事物,抓住的都是存在者。
海德格爾說當我們抓住存在者的時候忘記了一個動詞to be(不定式)。to be這個詞就是個動詞,但這個動詞又并不是表示某種具體的動作,而是人對自己活著有領會。
人和世界上其他的物的區(qū)別在于,樹或者魚也是存在者,它們就在那兒,它們對自己的存在沒有任何領會,人存在著并且同時領會著存在。
繼續(xù)追問,人如何知道存在的?
如果我們要知道存在,我們應當同時知道非存在。就好像如果你要知道紅顏色,你就要看到過非紅的顏色。那么什么是非存在呢?就是虛無。
但是我們能知道虛無嗎?假如虛無是我們知道的對象,一說對象它已經不是虛無了,它就存在了。所以我們照理不應該知道存在的,我們只能知道存在者(和“死人”做比較),所以不能說我們「知道」存在,我們只能「領會」存在。
同樣的,我們也不能說我「知道」虛無,我們只能「領會」虛無。實際上釋迦摩尼的佛學講的就是對虛無的領會,對虛無的領會就是對“空”的領會。
當代西方文明的病根所在:只是去認識存在者,而卻忘了對存在者存在本身的領會。
?把存在遺忘了的后果就是我們通過對存在者的認知和把握來支配這個世界,我們還會創(chuàng)造某種新的存在者,這種對存在的認知、把握、控制以及創(chuàng)造的活動,讓我們的這個文明在根基上消失,它沒有根可以扎。。。一個有真正的活力的、真正的創(chuàng)造性的文明,它應該扎根在對存在的領會中。
換一種說法,理性主義在西方取得了巨大進步之后,文明開始變得以來理性和邏輯推理,而忘卻了對存在本身的感悟,這種也是中國思想認為比理性更高的層次:性靈。
假如某人向你論證一個道理,在概念判斷推理當中完全以嚴密的邏輯的方式論證一個道理。你聽了之后可能覺得他在邏輯上無懈可擊,但你仍然知道他是錯的。他的論證是那么的天衣無縫,你在邏輯上無法反駁他,但是你知道他根本就錯了。。。
(因為)我們在生存中現已處在某種存在的真理中了,我們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真理感,它無法用概念判斷推理來論證,因為這是來自我們對存在本身的領會。
用邏輯推論出來的真理實際上是派生的,不是原生的。
?假如我們對真理沒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領會,對存在的真理沒有這種領會的話,我們其實無從判斷,已經不可能判斷某種命題、某一種邏輯推論是正確還是錯誤的。對某些命題、某些推論的正確與錯誤的最終跟區(qū)分的根據不在這個邏輯里頭,而是在我們對存在的真理的領會中的。
先存在著才會有認識,而非去認識了才知存在
。我們每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并不是首先作為一個認識主體才能生活的,在認識事物之前我們已經生活了。讓我們扎根于大地的、讓我們的一切文明創(chuàng)造有根基的都來自對存在的領會,而不是關于存在者的知識。
古希臘哲學說人類靈魂的最高部分就是理性,亞里士多德明確地說了,亞里士多德說人是理性的生物,所以人的靈魂去發(fā)揮它最高的能力——理性,這是人最高的幸福。按照這個理解,
人活在這世界上的基礎是作為認識主體成立,先認識而后去生活,他根本上搞錯了
。這種西方哲學的傳統(tǒng)在這根基上出了問題。
我們要說明這一點很簡單的:當一個人愛上另外一個人,這個愛哪里來的?是不是把那個愛的對象先作為認知的對象,判斷了一下、審視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最后決定愛他或者不愛他。有這種事嗎?沒有。這時候并沒有發(fā)生任何認知活動,我們并沒有把我們所愛的那個人看成是我們認識的對象,打量他、思量他、判斷他,然后去愛他。在什么時候我們需要認識愛情了?失戀的時候。當我們失戀的時候,我們需要去了解、認識愛情的本質了,這時候認識才開始。我們拿這個例子在說明
認識活動并不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前提和基礎,認識在實踐受阻了的時候發(fā)生了
。
這一點馬克思的學說也極為深刻。馬克思說實踐是認識的源泉和基礎,馬克思講的實踐其實是
概念前的、邏輯前的跟事物打交道這個活動
,戀愛是異性之間彼此打交道,這里邊認識根本沒發(fā)生——這才是馬克思講的實踐概念。那么跟事物打交道怎么會發(fā)生的呢?是因為你領會存在。你一定跟事物打交道,想要讓事物上手。正是因為這個道理,愛情從來不以認識做前提。
這樣的討論意義在哪里?
意義就是要去探尋一個有文化創(chuàng)造力的文明,有人的動力和源泉的文明它的根基在哪里,不在關于存在者的知識那里
。
怎么破?于是我們重新理解這個世界,我們不要把這個世界看成是我們認知的對象。
世界并不是聳立在我們面前的各種存在者的整體,供我們細細地去思量,去打量、去認知,而是我們向來就在此世界中了。這個世界是我們向來歸屬于其中的生存世界,而不是作為知識之主體的認知對象,我們是知識主體,然后世界是對象世界。
我們可以把世界做成對象,于是發(fā)揮我們的理性思維的能力做出一系列知識,但是它有一個前提:我們首先生存于此世界中,人首先生存于此世界中,他才會有知識的能力——
就你是先領會存在,才可能發(fā)現存在者并對它做知識。不要對存在者做了知識之后,卻把存在本身遮蔽掉了。
以此角度我們重新討論幾個基本的概念,一個叫真理(truth),一個叫思(think)。海德格爾喜歡做這樣一件事情,叫詞源學的考察。
真理(truth):
最初說出這個詞的是希臘人,叫Aletheia,本意是“無蔽”,就沒有遮蔽。遮蔽是指對存在本身的遮蔽,把對存在的遮蔽去掉那就是真理,真理就是存在的無遮蔽。
但是我們現在把真理跟知識劃等號的,一個客觀的科學知識就是一條真理了。那么這個意義上的真理其實是對存在者的概念規(guī)定,范疇規(guī)定。
佛教老早消解了這一點——名相??磥砣缃竦摹罢胬怼笔窍?,不是本真的東西。禪宗修行要直指人心,直指人心的前提是“破文字執(zhí)”,打破對文字概念的執(zhí)著。
好,對真理重加說明,它不是關于存在者的正確的有效的把握,而是讓存在本身澄明,而不是被遮蔽。
真理就是存在的澄明
(澄清光明這個澄明)。
思(think):
德語中denken和danken本來是同一個詞(通英語中的think與thank),思想和感謝本是同一件事,后來我們就把思想看成是對事物的概念的把握,邏輯的推論,這叫思想,遺忘了它本意是感謝。
感謝什么?感謝存在。思就是“懷著感激的心情銘記存在”,這是本來意義上的思,懷著感激的心情銘記存在,而不是去把握那個存在者。
比如給朋友說“當我們分開之后,記得想想我”,這個想指的就是,在當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仿佛我們還在一起。這是種對我們曾經的共同存在的銘記和感謝。
海德格爾就抓住了這層意思,
思想的本意是感謝和銘記存在
,后來才演變?yōu)樗^范疇的思維、概念的思維。在這種范疇思維、概念思維取代了對思的理解之后,
西方哲學一定緊緊抓住存在者,而遺忘了存在。
結
:
所以海德格爾告訴我們,西方哲學傳統(tǒng)出的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是它只能思being,不能思to be,只能思存在者,不能思存在本身。所以全部的問題在于把to be這個動詞變成了名詞,于是就把存在變成了存在者。
于是西方文明就建立在對存在者的認知的基礎上,它最終導致虛無主義的文明。
所以尼采說對了,當代人類的無家可歸狀態(tài)是柏拉圖主義哲學的必然的推論和結果。
我就換一個形象的比喻,在柏拉圖主義傳統(tǒng)中的西方文明一步步走過來,始終是以頭立地的文明,不是兩腳站在大地上。
對真理的誤解,對思的誤解,理性無法把握存在,理性則是去規(guī)范存在者。于是海德格爾說出這樣驚人的話:
只有我們意識到1000多年來思想最大的敵人就是理性,我們才能開始真正地思想。
我們需要來自西方思想的啟發(fā),但是西方思想的它的根本的病癥反而襯托出我們中國思想向來的一個高明之處:中國思想從來沒有認為這個世界是可以被我們擺弄的東西。
該筆記已整合入個人知識體系,詳見 [5 海德格爾的哲學革命](http://wangc.site/cbrain/share?nodeid=b052191593b5e01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