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的事務(wù)所》《序——歸去來兮》

CHAPTER?V:交錯之憶

這...怎么會？

望著門把手上方空蕩的鎖扣，夏爾雖然有些詫異，但轉(zhuǎn)眼間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

仔細(xì)想想距離自己重回故里已經(jīng)快9年了，就算小鎮(zhèn)上的警官有精力把巡邏的路線延伸到這接近荒蕪的木屋，也不能完全避免被小偷或流浪漢光顧吧，畢竟小澪......

夏爾輕咳一聲，把稍稍走偏的思維拉向正軌。

話說鎖是怎么弄開的？被撬開的？還是砸開的？無論是哪種方法都應(yīng)該會留下痕跡才對。我可不太相信會有小偷技藝高超到可以不破壞門鎖就進(jìn)入房間。

想到這里，夏爾的腦海中又不知不覺浮現(xiàn)出前天夜晚在藤筐里找到澪后自己那驚訝的神情。

拜托，專心點好嗎。

夏爾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門，然后低頭看去。

鎖扣處光澤依舊，看不到任何被破壞過的痕跡，食指輕輕撫過鎖扣的輪廓，抬手借著透射進(jìn)窗的陽光觀瞧，沒有一點鐵銹殘留甚至還可以瞥見指尖零星的油光。

“......”夏爾站起身，食指與拇指緩緩捻著那點油膩。

他似乎對那把本該呆在那里的鎖的外形還有些印象。

純白的鎖身、自底向外蔓延開的幾道植物藤蔓似的燙金紋路。

比起鎖，它更像是一朵花，一朵由金黃枝葉裹挾著白色花瓣綻放在微風(fēng)中的金屬之花。

還是先進(jìn)去吧，在這里糾結(jié)這個問題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了。既然有人幫我打開了這道門，就希望里面不要是一片狼藉吧。

夏爾下擰門把手，同時將手掌靠在門上，輕輕一推。

“吱——扭”“?！彙?/p>

迎賓曲是來自迎客鈴鐺和房門軸承的二重奏。

“啊！唔！”就在踏入房門的一瞬間夏爾突然打一激靈，眼前似乎涌現(xiàn)出一連串自下而上的氣泡，緊接著便跪倒在地，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一只手試探著伸出在空氣中摸索著什么。

這種感覺，就像是潛水時被深處海床的礁石劃破氣罐，剩余的氧氣又不足以讓自己返回水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化作魚類的養(yǎng)料，海底的枯骨。那種絕望，那種無力都在氧氣耗盡的那一刻化為遍及全身的痛苦，觸碰靈魂的破滅。

在即將昏厥時夏爾卻感受到了一陣推力，接著整個身體便借著那推力瘋狂上潛，眨眼間便能看破那透光的穹頂。

幾秒鐘后。

“哈——”夏爾猛地睜開眼睛。

“我是在做夢嗎？”極度真實的感受讓夏爾感覺不過是一時失神。

“夏...爾？”混雜幾絲恐懼的童音從夏爾身后傳來。

聽到有人叫自己，夏爾急忙轉(zhuǎn)身。

“小澪？”在看清了來者后，夏爾喊出了她的名字。

澪點點頭。

“你怎么過來了？不是說叫你去休息一下嗎？爺爺房間的打掃我自己一個人就......”夏爾依舊下意識的想要支走澪但話還沒有說完，便看見澪一路小跑著沖進(jìn)自己的懷里。

腹前那柔軟的觸感打了夏爾一個措手不及。

夏爾低頭望去——澪正緊緊地抱著自己。

“呼吸...很急...害怕...擔(dān)心...就...”澪用生疏的單詞描述著自己過來的理由。

夏爾沒有說話，并非是他不懂得如何做出令小孩子安心的行為。他只是在想，想自己究竟有哪里值得少女產(chǎn)生如何激烈的反應(yīng)。

對于他來說，他們的相遇才不過幾天，自己對她的了解也僅僅只是名字而已。就算她總是重復(fù)著爺爺?shù)拿?，就算她總是表現(xiàn)出對木屋很熟悉的樣子，自己也只是當(dāng)做她是附近被遺棄的孩童，靠著這個瀕臨廢棄的木屋艱難生存，偶然間看到不知寫在哪里的名字便時常掛在嘴邊。

對這種聯(lián)系，這種關(guān)系，這種萍水相逢的薄弱羈絆投入過多的感情...真的好嗎？

夏爾捫心自問。

但是......

夏爾握著澪的手，蹲下身。

假如澪的身世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那她該在這里住了多久？一年？兩年？三年？在如此漫長的時間里，這份孤獨，這份寂寞，都會化作煎熬來折磨人的心智，無論年齡大小。

假如自己呢？假如自己也身處在這種環(huán)境中呢？在某一天突然見到一個會關(guān)心自己的人，當(dāng)他受到危險時，自己也會更加奮不顧身的想要去保護(hù)他吧......

在那種情況下的感情......應(yīng)該是最純白無暇，最打動人心的。

“抱歉，小澪?！睈阂獯y的罪惡感逼迫著夏爾開口道歉。

“？”澪當(dāng)然不知道夏爾內(nèi)心里的波濤洶涌，只是用那寶石般的眸子呆呆的看著夏爾。

“讓你擔(dān)心了。”夏爾揉了揉澪的小腦袋，柔順的黑發(fā)手感著實不錯。

“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毕臓栃α诵?，想緩解一下緊張的氛圍。

“......”澪低下了頭，兩只小腳不停地上下交錯著。

這是還沒有安心的體現(xiàn)。

這可難辦了。夏爾撓撓后腦勺。

看來摸頭并不能讓她安穩(wěn)下來，那還有什么辦法呢......夏爾又一次因為沒辦法清楚小孩子的情緒而感到苦惱。

等等！有了！夏爾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褲兜里翻了起來。

“小澪！看看這個！”夏爾摸出一支棒棒糖舉在澪的面前。

“！”澪的雙眸好像閃過一絲光亮，她試探著伸出手指，戳了戳夏爾手中的棒棒糖，然后抬起臉頰望著夏爾，期盼程度溢于言表。

看來小孩子還是蠻好哄的嘛。夏爾笑著剝開糖紙，將插著紅色糖球的塑料棒放在澪的手心。

“嗯！”澪睜大了眼睛，迫不及待的將那顆紅色糖球一口吞下，酸甜的草莓味勾出了澪淺笑的嘴角。

看來安穩(wěn)下來了。夏爾蹲下身。

“謝謝你的關(guān)心，小澪。”夏爾又一次摸了摸澪的小腦袋。

“卡恩斯?！睗瓮蝗婚_口道。

“沒錯，小澪。這里確實是‘卡恩斯’的房間。不過爺爺已經(jīng)不在了。”夏爾不再刻意回避從少女口中說出的名字。

“嗯~嗯！”澪猛地?fù)u搖頭。

“卡恩斯！就在......那里！”澪抬手指向一個方向。

“別開玩笑了，小澪?！毕臓栱樦鴿问种傅姆较蚩慈?。

“！”

一瞬間。

詫異，驚愕，驚喜，恐懼，欣慰，這些表情如同幻燈片一樣在夏爾的臉上快速閃過。

他不知道該用什么形容詞來表述自己的心情。

“爺……爺……”夏爾不禁出聲。

……………………

與此同時，城鎮(zhèn)中一家不太起眼的小花店內(nèi)。

一位少女正踩在小型木梯上，踮起腳尖將手中裝干花的玻璃罐輕輕推上柜頂，然后朝下一跳，順便拍掉裙子上的浮塵。

“叮鈴~”掛在門上的風(fēng)鈴發(fā)出悅耳的響動。

“歡迎光......”少女轉(zhuǎn)身招呼，卻沒有看到來客。

原來是起風(fēng)了。少女心想。

“刷啦——”撕下幾張包裝紙，又揪下一條絲帶，從旁邊花筒里抽出幾支鮮花擺在柜臺上，靈巧纖細(xì)的手指上下紛飛，眨眼間一束包裝好的花束被擺在貨架上。

同時兼顧速度與搭配，這種程度可不是“熟練”兩字可以描述的。

隨后少女從柜臺后的木凳上跳了下來。

如果不借助木凳僅憑少女的身高，恐怕就只能仰視客人了。

“這個太陽...好熱...還是先閉會店吧，預(yù)留花束的客戶讓她們明天再來拿就好了。”少女望了望窗外正毒的午陽，伸了個懶腰后，轉(zhuǎn)身從旁邊插滿紫薔薇的玻璃瓶里抽出一支，接著走出柜臺，將那朵花豎著插進(jìn)門上的鎖扣，彎曲花枝又在鎖扣外繞了幾圈，直到能花朵能固定住，不再自己蹦開。

“哈——哈哈——”少女打了個哈欠。

“奇怪，最近明明沒有什么工作來著，卻總感覺好累?！鄙倥嗔巳嘤行├Ь氲难劬?，將手按在了后室的門把手上。

“咔！”一陣類似于玻璃裂紋的響聲頓時消除了少女的困意。

“！”少女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趕忙推開房間，也顧不得腳底白襪的污穢一路小跑著直到房屋深處的一個門前。

看著鎖扣處纏繞的紫薔薇，少女一咬牙直接伸手使勁暴力扯斷，推開房間走了進(jìn)去。

打開電燈，在滋滋的幾聲電流聲后暖黃色的燈光亮起，隨著少女的進(jìn)入房間里沉積的灰塵又重新活躍了起來，那夸張的數(shù)量從遠(yuǎn)處看就像是起霧了一般。

“咳咳...”少女顧不得被灰塵嗆得難受的嗓子，一邊咳嗽著一邊拉開了柜子最底下的抽屜。

抽屜里羅列著一排排透明的玻璃球，每個球里前面都有一張類似于名字的標(biāo)簽，以及球體內(nèi)部的不同顏色，不同種類的琉璃花朵。

少女只是掃了一眼便找出了碎裂聲音的來源。

“‘木槿’...卡恩斯...是誰來著？”少女拿起留在抽屜里的名片，眉頭緊皺在大腦中搜索著有關(guān)這個名字的所有信息。

“咔...咔...”正當(dāng)她還在反復(fù)咀嚼著的時候球體上方的裂紋卻如同植物的根系一樣逐漸遍布到整個球體。

外表看上去完好無論，實則一觸便會波及全身。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噼啪——”恐怕少女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手中的玻璃球卻突然爆裂開來，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化作滿天繁星般細(xì)小的晶粒散落在空氣中，幾秒后便蒸發(fā)不見。

“……”少女呆呆的愣在原地。

“唔！”突然少女感覺額頭一陣刺痛，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想要從大腦中剝離。

只是短短幾分鐘，少女便恢復(fù)了正常，她沒有慌張只是靠著墻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緩緩坐下。

“又消失了......明明馬上就要想起來了......”少女呢喃著，長舒一口氣好像一切都已習(xí)以為常。

不過這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少女能感受到。

名為“眼淚”的液體，正從自己的眼眶流出，掉落，砸地，激起混合著晶粒的灰塵。

如同皎月映射下的星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