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第三方干預(yù)局】[拉普蘭德篇:法蘭克的寶藏] 第十四章 生活

“姐......切利......呃......”
“叫我德克薩斯就行?!?/p>
“好的,德克薩斯小姐,我......”
“你現(xiàn)在......”
“哦,不,你先......”
“你先說吧?!?/p>
“好?!?/p>
埃托雷抿了抿嘴,拿起桌上的一杯冰水,一口灌下去,然后“砰”地把厚實的玻璃杯礅到圓木桌子上。
昨天,他洗了十幾年來的第一個熱水澡,還換上了一套羅德島的干凈衣服。他的頭發(fā)也終于不再灰不溜秋,呈現(xiàn)和德克薩斯一樣的黑藍色。
站點主任站在休息室門外,靠在沾滿油污和銹跡的門框邊上,用余光瞟著這有些違和感的一對組合,卻又不敢接近。
埃托雷又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
“我這么講話沒問題吧?”
“怎么了?”
“唔,我說話可能比較糙,不懂得該怎么和你們交流?!?/p>
“沒有這回事,你維持原來的說話方式就行?!?/p>
“那樣就好,否則我就得端著了。我和維羅娜說就得端著,那樣可是很難受的?!?/p>
“你要說什么?”
“那個,薩盧佐小姐她......她怎么樣?。俊?/p>
“她正在養(yǎng)傷。傷的怎么樣?按她自己的話來說,沒死就行?!?/p>
“我把她弄成那樣,真對不起。她肯定很難受吧。”
“她可能并不在乎這件事。”
“真是大人大量?!?/p>
“大概不是大人大量?!?/p>
“不是這樣嗎?”
“我也說不清,但她的想法和別人都不太一樣。而且你也不在島上,不會和她有什么沖突了?!?/p>
“謝謝你們,德克薩斯,能給我這個機會?!?/p>
“博士并不同意你上島,但拉普蘭德極力挽留你,再經(jīng)過凱爾希女士同意,這才想出一個妥協(xié)的辦法,讓你當駐外干員。他已經(jīng)做出讓步了,你要理解這點?!?/p>
“我曉得,一個殺人犯沒那么好讓別人相信。但是你剛才說什么,薩盧佐小姐她!”
埃托雷反應(yīng)過來之后,瞪大了眼睛。
“嗯,可以說是她給你的這個機會?!?/p>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什么人會幫要殺自己的人呢?”
“我猜她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想幫你。這也是她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之一——她從來不會真的記仇?!?/p>
“她不會是想和我較量吧?!?/p>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p>
“希望不是真的想較量。算了,不管怎么說,我這輩子欠她的。而且,我現(xiàn)在也沒臉和薩盧佐小姐在一塊兒工作,這樣安排是最好的?!?/p>
“理解就好,具體的就留給你自己思考。”
“可我還是想感謝你。”
“感謝我?感謝我什么?”
“也少不了你在其中說道,不是嗎?你了解敘拉古,還是德克薩斯家真正的大小姐,他們肯定得聽你的話。”
“我也發(fā)表了意見,但在這件事中的作用并不大,畢竟我代表的家族已經(jīng)消失了?!?/p>
“消失又怎么樣呢,對我來說它也沒存在過。我就認得你一個人,勝過認識整個家族?!?/p>
“這也是個問題。我還沒想好怎么面對你?!?/p>
“面對還不簡單咧,咱倆現(xiàn)在不是在面對面嗎?”
德克薩斯苦笑一聲,用吸管嘬了口冰水。
“呵呵,能這么簡單就好了。我是說,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可我又從來都沒見過你。這種感覺......很......”
“很別扭。”
“嗯。”
“你這么一說,我也感覺蠻別扭的。按你的話說,我很小就被送走了,德克薩斯家族對我來說就是個傳說而已?,F(xiàn)在我自己卻突然成了一個德克薩斯,跟做夢似的。”
“我想現(xiàn)在,我們最好以同事論處?!?/p>
“當然,你覺得合適就行。哦,再問一下,我是做什么工作的來著?”
“長期駐外干員,職責是維持羅德島、西西里夫人和法蘭克外來人口的關(guān)系?!?/p>
“啊,對對,你瞧我這記性。挺高大上?!?/p>
“這是個相當模糊的職責,需要你自己思考該做什么?!?/p>
“是啊,現(xiàn)在法官大人死了,維羅娜那家伙也跑了,整個法蘭克上層亂成了一鍋粥。我一直以為,給她做事就是給西西里夫人做事呢。她說,做完這票就給我錢,讓我去過普通人的日子,結(jié)果......也許我該去蹲大牢。”
“這不是你的問題?!?/p>
“唉,話是這么說,可我不知道弄死了多少沒犯錯的可憐家伙。那畢竟都是大活人啊。”
“你說的沒錯,前殺手應(yīng)當永遠記住這點?!?/p>
“我會的?!?/p>
“不過,你也是個很古怪的人。”
“古怪?怎么說?”
“我以前見過的殺手很難這么快就轉(zhuǎn)變思路,去同情自己以前的目標。甚至......他們都不像你這樣說話?!?/p>
“咋說話?”
“只是正常的交流,他們都做不到?!?/p>
“你是說那種走在街上都陰森森,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殺手?”
“嗯?!?/p>
“我和他們不一樣啦。開始接觸搬運工的時候,我還只是模仿而已,平時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到了后來,在他們中間呆久了,我也就成了如假包換的一員。我還會向往一下那種生活,這不就被騙了嗎?!?/p>
埃托雷說著,看向休息室的窗外。法蘭克的頭腦被斬去了,站點的搬運工卻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照常搬運著那些沉重的貨物。在這個喧囂的場景里,他能認出一些熟悉的身影。
“到現(xiàn)在了,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和他們講?!?/p>
“你指哪方面?”
“所有的這些事。我沒法解釋,為啥我突然就和官家扯上關(guān)系,又負責保護他們這些法蘭克的‘外人’的權(quán)益?!?/p>
“如果你實在說不清,告訴他們事實就行?!?/p>
“你確定嗎?未遂政變,獵狼人,黃金權(quán)杖......事實聽著像假的一樣。哈,看我現(xiàn)在的身份——另一個德克薩斯——我自己都覺得像假的?!?/p>
“事實的優(yōu)勢就在于,它是真實的。不管看起來多離奇,最后總能說通?!?/p>
“你不會是說,我得告訴他們我是個劊子手吧?”
“我沒有要你和盤托出,說你想說的那部分就行。‘事實’不等于‘真相’。”
“好吧,看來我得想想,怎么弄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真相了。”
德克薩斯微微一笑,從胸袋里掏出銀色的懷表,按開表蓋看了一眼。
埃托雷看到她這個動作,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已經(jīng)站在休息室門口了。經(jīng)理識相地擠了出去。
還沒等二人說什么,他們便一股腦涌了進來,依靠在脆弱的墻板和小桌子上,把它們弄得嘎吱響。幾個不一樣形狀的大頭圍在埃托雷身邊,吐著不同味道的口氣,七嘴八舌地說這說那。
“埃托雷,你發(fā)達了??!”
“聽說你找到了黃金全掌......”
“放屁,是黃金棒槌!”
“維羅娜真被你打跑了?”
“別吵,一個一個說!”
“究竟長什么樣??!”
“薩盧佐家的人真是白色毛發(fā)的?”
“他們有啥了不起?要多少有多少。這兒可有個正兒八經(jīng)的德克薩斯,看這頭發(fā)!”
“以前可不知道你還會打架。讓我看看你的武器!”
“從你的嘴里吐不出珍珠來?!?/p>
“我就跟你說,這家伙會有出息的......”
也許是傳達中出了差錯,這些話有很大一部分是瞎扯。但埃托雷暗自想到,現(xiàn)在流傳的這個版本的故事,可能比真實的版本更能讓人接受,甚至都不需要他自己去編造。
就好像有人幫他把瞎話都說了一樣。
“*阿卡胡拉粗口*,讓我先說!”
羅恩的阿達克利斯長嘴從人堆的縫隙里伸出來,吐出一連串臟字,這才把其他聲音壓下去。他輕咳了兩聲,撓撓坑坑洼洼的腦瓜頂,和自己的小伙伴四目相對。
“唉,我是想說點什么,但該怎么說呢......”
“你好?”
“你好......你怎么樣?”
“我很好啊。”
“很好嗎,那就好?!?/p>
一陣沉默。旁邊的一個菲林不樂意了,插嘴進來。
“你不說讓我說!”
“閉嘴,古塔,你一開口就沒完!”
“真無聊?!?/p>
“我想想。哎對,現(xiàn)在是屬于哪個什么島?”
“羅德島?!?/p>
“德克薩斯小姐跟我說過,好像是個好心眼的公司。你去過,真是這樣嗎?”
“我很難說怎么樣。不過島上一半都是感染者,要不是好心眼,這樣的公司恐怕開不下去吧?!?/p>
“有點道理,我覺得我可以相信他們,能考慮我們這些窮人?!?/p>
“我也覺得他們可以。在和法蘭克的貿(mào)易條款里,他們把外來戶的條款寫進去了?!?/p>
“是嗎,這么好。不過維羅娜不是已經(jīng)跑了嗎,他們和誰簽的條款?”
“誰知道呢?!?/p>
“哼,還得看以后有沒有效果,能不能真給我們落實身份之類的。你曉得,我遇到過好些說的好聽的,到時候就是收完錢跑路,都是一群缺德玩意兒。不過我猜有你擔保,應(yīng)該可以信這個羅德島?!?/p>
“他們以前做過很多類似的事?!?/p>
“那就好?!?/p>
“完啦?”
“完啦?!?/p>
“我不覺得你就這么點兒話要說?!?/p>
“就是這些。”
“你不打聽一下我的故事?”
“那個嘛,以后可以慢慢說。不過現(xiàn)在......嗯......”
一向大大咧咧的羅恩突然扭捏起來,用尖利的爪子扣起了自己長滿鱗片的手背,在黑色的角質(zhì)上扣出幾道白印。相比平時,那爪子洗的頗干凈。雖然還留著一些頑固的油污,但鑲嵌在鱗片縫隙里的黑泥巴都沒了。
休息室的空調(diào)是壞的,再加上一群熱氣騰騰的漢子,里面愈加悶熱。玻璃杯里的冰塊早就化成了水,水面跟著桌子一起晃悠著。
感到背后無數(shù)雙戲謔的眼睛看過來,羅恩終于頂不住了,大聲地吼了出來。
“讓我摸一下你的頭發(fā)!”
一陣尷尬的沉默。然后是幾乎沖破站點穹頂?shù)暮逄么笮Α?/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個小娘們似的,害不害臊?”
“你自己的話,你就自己說去?!?/p>
“這個‘領(lǐng)袖’......”
“怎,怎么回事?”埃托雷看看羅恩,又看看人群,茫然無措地問道。
有個豐蹄擠過來,帶頭和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解釋。
“你還不知道吧,埃托雷。這家伙......”
“他可喜歡那些傳說了!”
“他整天一副埋頭干活啥都不知道的樣子,其實比誰心思都花?!?/p>
“就是裝正經(jīng)?!?/p>
“這蜥蜴可最喜歡德克薩斯的故事!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識字,跑到圖書館里去了?!?/p>
“得了吧,他根本就不識字。”
“聽人講的故事,不行??!”羅恩小聲抗議道。
“聽故事你眼睛都發(fā)金光,要真見到一個,還不腿發(fā)軟?!?/p>
“你知道不,他見到羅德島那個黑藍色頭發(fā)的姑娘,兩眼都離不開啦?!?/p>
“我們開始都以為,他看上人家了......”
“這死心眼子還沒看上過姑娘呢?!?/p>
“你猜怎么著,他就是想摸一下德克薩斯家族的頭發(fā)。但人家是姑娘,他不好意思開口?!?/p>
“所以,你就找上我了?”
埃托雷聽完這一串愚蠢的宣講,馬上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但他隨即又收回去,把頭扭過來,伸向羅恩。
“怪惡心的。就這么一次啊。下次你找到姑娘,摸她的頭發(fā)去,老子不奉陪。”
他閉上眼睛,撅起一張狼嘴,調(diào)侃著說。
羅恩咳嗽了兩聲,趕在這短暫的沉默結(jié)束之前趕快把爪子伸過去,捻了兩下那已然干凈了的頭發(fā),再觸電似的抽回來。
一個人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他一下子朝前傾倒過去,重重地撐在桌邊。大家隨即又笑起來,一邊嘲諷著他們可憐的“領(lǐng)袖”,一邊胡亂地唱起一些難聽的小調(diào)。
埃托雷也跟他們笑,笑了很久。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朋友們嘴里的,那另一匹藍發(fā)的孤狼,早就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這很不尋常。如果他沒記錯,這是來到法蘭克以來第一次,自己未能察覺到一個人的——而且是一個曾經(jīng)作為自己對手的人的——氣息的消失。
他不再咧嘴大笑,而是收斂地微笑著,仔細琢磨起這個事實的含義。
至少在這一刻,他完全放下了刺客警惕的本能,轉(zhuǎn)而去體會自己早已熟悉,卻又完全陌生的,名為“生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