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有故人來
本文共5300字左右。

“故事開始在最初的那個夢中……”
*
雨,從未停下的雨,無法抑止的雨。
握緊的手里塞不進任何實體,混雜的液體自眼角流經(jīng)臉頰。
我看見遠方矗立著的高樓,我看見近處撐著傘行走著的人們,我看見那些奇怪的,嘲諷的,可憐的目光——即使我看不見那些人的臉。
我聽見暴雨如注,我聽見心跳如鼓,我聽見腳步如飛!
——我聽見我心底的呼聲!
——以及驟然響起的驚雷!
“——???”
艱難地睜開眼,是灰暗的世界,身下是略顯堅硬的床墊和單人床板。
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做這個夢了,鮮明的感觸還仿佛在身上流動。
枕頭像是有點濕潤,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
掀開床簾,窗外是沉默著的,被近處樓房半遮擋著的夜空。
有什么東西落在窗臺上——是雪嗎?
打了個呵欠,逼出幾滴眼淚,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才發(fā)現(xiàn)旁邊的地面上有一個手機。
是上鋪兄弟的,鋼化膜已經(jīng)碎了。
……我想我知道打雷聲哪里來的了。
放好他的手機,我走向窗臺——確實是在下雪,一點點白色的絮狀物質(zhì)飄落下來。
嗯……“千樹萬樹梨花開”……有可能嗎?
我看了看手機,夜間模式下的屏幕,顯示著時間是2:25 。
20XX年11月26日,2時25分。
明天是周一,還得上課。
還是趕緊去睡覺吧。
這樣想著躺回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
度過這樣的一個晚上,結(jié)果自然是第二天“萎靡不振”。
上下眼皮告訴我“想要在一起”的意愿,而我還是強撐著分開它們?nèi)ド险n——專業(yè)課,老師查得嚴,沒辦法。
——順便一提,昨晚摔下來的手機并沒有壞,換個鋼化膜就好了。
——雖然我還是聽見了他的慘叫。
保持著混沌的意識,我抵達了教室,已經(jīng)有不少人已經(jīng)落座了。偌大的教室,前排寥寥無幾,后排“高朋滿座”。
當(dāng)代大學(xué)生現(xiàn)狀。
環(huán)視了一下教室,隨便找了個最靠后的空座位坐了下來,一言不發(fā)的拿出書,困意侵襲得我都睜不開眼。
還是先睡一覺吧,管它專業(yè)課還是公共課呢!
……
等到旁邊的人叫醒我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下課時分,該換教室了。
忙忙碌碌地收拾起東西,又奔赴下一個“戰(zhàn)場”。
當(dāng)代頹廢大學(xué)生現(xiàn)狀。
就這么渾渾噩噩地過完一個上午,帶著殘存的意識走向食堂,就連冷風(fēng)也不能壓下去的睡意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我大半的腦海。
……現(xiàn)在唯一能讓我有些想法的只剩吃了。
走過寬闊的青年廣場,走過狹窄的林間過道,走過長長的限速馬路,食堂就在不遠處。
吃什么好呢?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路邊光禿禿的樹,那上面沒有雪的痕跡。
看來昨晚的雪并沒有下多久。
恍惚間我甚至晃了一下身體,看來還是趕快回去睡覺好了,反正下午沒有課,隨便睡,睡醒了晚餐午餐一起解決。
拖著疲倦的身體,我轉(zhuǎn)身回了宿舍。
吃著泡面的陳誠是宿舍里唯一迎接我的人。
“怎么吃泡面???”在門口就聞見了泡面的香氣——還是藤椒的——我看著他俯身翻閱著手機,破碎的鋼化膜就擺在一邊。
昨晚摔下來的手機就是這小子的。
“這不是剛摔壞了手機屏幕,沒錢吃飯了嗎?!?/p>
他頭也不抬地看著手機上的電商平臺,看來是盤算著重買一片鋼化膜。
“一片鋼化膜能把你這個究極有錢人逼到吃泡面的地步?我不信。”
坐在床上,脫掉鞋子,我感覺我一躺上去就能睡著。
“話說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還準備睡覺?昨晚沒睡好???偷偷干啥去了?”
一連串的問題向我拋過來,我沒心情回答,只是被子一掀躺倒在床上。
“老子要睡覺了,你注意點?!?/p>
“是是是?!彼笱艿幕卮鹆藥拙?,轉(zhuǎn)身端著泡面出去了。
還不忘輕輕的關(guān)上門。
……
等到睡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鐘。
泡面的香氣早已散去,宿舍里也“人去樓空”。
好餓……
下床看看外面,天色已晚,手機也已沒電關(guān)機——我就說為什么我的鬧鐘沒響。
給手機插上電,我?guī)е@卡和鑰匙出發(fā)前往食堂。
風(fēng)卷殘云般解決了晚餐,又順帶去小賣部整了點薯條和快樂水,我心滿意足地回到宿舍。
五點一十,宿舍里仍然只有我一個人。
“這一個個的都這么卷嗎?”
我在宿舍里自言自語著,打開一瓶快樂水狠狠灌了一口,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
手機開機,社交軟件里明晃晃的“99+”讓我有點煩躁。
并不是很想去關(guān)心究竟又有什么事情、要發(fā)送些什么截圖,反正回頭找人搞一張就是,于是我放下了手機,打開電腦打起游戲來。
平靜、無聊的大一生活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月,軍訓(xùn)曬黑的皮膚也變回來了一些。
相對于高中那段忙忙碌碌,每天都在為了提高一分而奔波的日子,現(xiàn)在真可謂是天堂一般的生活了。
隨手燒掉對方幾張牌,看著對面投降之后,我關(guān)掉了游戲。
還是很無聊。
該給自己找點事做,我想著,打開社交軟件準備看看哪里來的“99+”。
映入眼簾的是官方群里的五十幾條消息,加上非官方群里幾十條消息,隨意的瀏覽了一下,我按照要求交了一份截圖上去。
然而還有鮮紅的“3”。
是誰?
第一個想到的是陳誠。
這小子找我有啥事???
我這樣想著,把消息向下滑動。
*
ID名:立冬之后
12:21
「林然,你怎么和我在同一個學(xué)校?我怎么不知道?」
「還有,你生病了嗎?還是昨晚沒睡好?」
15:26
「……我想見你,好嗎?」
*
有些事來的猝不及防,有些事來的卻能讓人瞬間猝死。
正如此時此刻,我稍微晃了下神,手一抖,點出了輸入鍵盤。
然后馬上把它退了出去。
但是為時已晚。
*
17:29
「你在的吧?我看到了」
這還真是……
打字那一瞬間顯示的“對方正在輸入”被她看見了。
雖然我早就知道這確實是她能干得出來的事,但是能這么巧,我也是服了我的運氣。
這下我是進退兩難了。
「……至少回復(fù)一句吧……」
又來了。
這讓我怎么辦?
我猶豫著,最終還是沉默著打下了兩行字。
ID名:如夜朔風(fēng)
「我知道,但是不行」
「我要去洗澡了」
兩句話,一句回答,一句脫身。
放下手機才兩秒鐘,它又一次震動起來。
「你總是這樣」
「明明我都不在意的」
我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洗澡。
——我說過我不會騙她任何一次,說到做到。
*
她是我唯一留存下來的幻覺,是我親手毀卻的明天,是我不愿提及不愿遇見的過往。
——也是夢中情節(jié)的唯一女主角。
立冬之后,小雪,諧音“筱雪”。
程筱雪,是她的名字。
我不愿再去面對她——即使她早已原諒了我,我也無法原諒自己。
故意拖慢幾分鐘洗完澡,穿著睡衣的我提著衣服走出宿舍的獨立衛(wèi)浴。
手機沒有響動。
“誒,林然,剛才你手機響了,誰發(fā)給你的消息,記得看下。”某位室友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好心提醒了一下。
“哦,好。”口頭上應(yīng)著,我拿上洗衣液轉(zhuǎn)身又回到浴室去洗衣服。
這天,她沒再給我發(fā)過消息。
天色逐漸入夜,我躺在床上,回憶起那天,也是如此一個夜晚——
夏夜的天氣,悶熱的令人煩躁,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讓我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看了看來電人,是我的一個死黨。
這個時候打電話?
我拿起手機接聽。
“林然?”
“嗯,是我?!?/p>
“前幾天我和幾個高中的朋友見了一面,無意間問起來了她在哪個大學(xué)?!?/p>
“哦。”
雖然很想吐槽為什么會“無意間”問起來這種事情,但是我還是選擇耐心地聽下去。
“你應(yīng)該知道我指的是誰吧?”
“還能是誰?趕緊的說正事?!蔽曳藗€白眼,可惜電話對面看不到。
“問之前我先確認一下,你是被N大錄取了吧?”
“是啊?!蔽彝蝗幌氲搅艘环N可能。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沒錯了?!?/p>
“……”
“她好像和你同一所大學(xué)來著?!?/p>
“哦,那真好啊。”我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著。
“你就沒有一點感想?不準備去找她?哪怕是見個面也好啊。至少……”
“不用了?!蔽矣行┎荒蜔安贿^,沒透露我在那個大學(xué)吧?!?/p>
“沒有……行吧行吧,那你自己看著辦,雖然我們不在一個學(xué)校,但是有事還是可以找我們的,我還有事,先掛了?!?/p>
“好,再見。”
不過是避開一個人而已,不難做到。
當(dāng)時我是這么想的。
而如今的狀況,就是我稍一松懈,就正好被她撞上了,還是在我表現(xiàn)得那么“萎靡不振”的時候。
——又讓她有不必要的擔(dān)心了,我無奈地笑了笑。
看著她最后發(fā)來的消息,那上面像是天方夜譚般地寫著:
「我們和好吧」
*
第二天。
正常的睡眠讓我精神狀態(tài)好了不少,考慮到昨晚的事情,去教學(xué)樓的時候我都盡量選擇比較偏僻沒什么人的小路。
順便拉上陳誠。
“誒我說,今天怎么不走大路?”
不明所以的陳誠一臉迷惑地問著我。
“經(jīng)過深刻的反省我決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所以走小道抄近路……”
“去去去,你我還不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誰管你呢,趕緊跟上來?!?/p>
趁著他思考有什么妖的時候,我加快了腳步甩開他。
今天的課程還是一如既往的滿啊,調(diào)出手機上的課程表,我感嘆著,要輾轉(zhuǎn)三個教學(xué)樓。
“干脆逃課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專業(yè)課?!?/p>
我轉(zhuǎn)頭看了看路邊深棕色的草葉如此說著,冬季枯萎的它們不知道何時才能長出來。
“逃!都可以逃!”
陳誠在一邊笑著慫恿我,然而他自身就是個逃課大戶。
就這么有說有笑的抵達了第一教學(xué)樓。
……
第二節(jié)課結(jié)束,該換教學(xué)樓了。
穿過長長的走廊,順著樓梯走下,然后路過第二教學(xué)樓的北邊門口,面前就是第四教學(xué)樓。
下節(jié)課的目的地。
“逃不逃?要逃趁現(xiàn)在嘞?!标愓\不懷好意的笑著,東西都準備好了,看來是有備而來。
“沒意思,算了,我決定做個好學(xué)生?!?/p>
我轉(zhuǎn)頭,逆著出行的人流走進第四教學(xué)樓,陳誠則是混在出去的人流里逃課去了。
寬敞的教室勉強容下了兩個班的人,公共課是最容易“藏污納垢”的地方了,找了一個最靠墻的位置坐下來,我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的人,決定拿出藍牙耳機度過這兩節(jié)課。
連接好藍牙,打卡音樂軟件,隨意點開一首歌再調(diào)整為隨機播放,戴上靠墻那邊的耳機,拿著書偽裝一下,完美。
“……Calling 白い息が
(Calling 呼出的白霧)
舞いあがる 空の下
(于天穹之下 飛舞飄散)
Freezing 強い風(fēng)に
(Freezing 在凜冽的風(fēng)中)
少しかじかんだ手と
(隱隱感到些微寒意)
弱さをポケットの中に
(將雙手 連同軟弱一起 藏進口袋中)……”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單曲循環(huán)過不知道多少遍,總是聽不膩。
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或是指指點點,我則是沉浸在音樂的世界里。
直到兩節(jié)連堂結(jié)束,教室里的人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我才不慌不忙地開始收拾東西。
這個時候的人流量是最多的,大家都急著去食堂吃飯,沒必要去和他們玩人擠人的游戲。
教室里也有那么幾個人和我是一樣的想法,都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等到人流量少了一些,我提起書包,準備離開教室。
中午吃什么好呢?我胡思亂想著接下來的事情。
——恍惚間,在耳機里音樂的間隙,我好像聽到了誰的聲音。
“……林然?”
是一個帶著疑問和驚喜的女聲。
不得不說,生活有時候就是會和你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我愣了一下,下一秒,轉(zhuǎn)身像是沒事人一樣走開。
我不是林然,我不是林然,我不是林然……默念著自欺欺人的話語,我轉(zhuǎn)身走下樓梯,祈禱著昏暗的燈光能給我?guī)硌谧o。
快步向前走混入人群里,一直到抵達了食堂,我才轉(zhuǎn)身看了看后面——
哈……還好沒有跟上來,我緩了口氣,后知后覺地在心里對著命運發(fā)出質(zhì)問。
怎么會?
怎么會!
在這種地方?
雖然當(dāng)時是逃跑成功了,接下來的事情卻更麻煩了。
上次的事還沒有解決。
她……應(yīng)該不會直接來找我吧……不會吧……
手機震動了一下,想都不用想是她發(fā)的消息。
我決定當(dāng)做沒看見。
耳機里的音樂也換了一首,伴隨著輕快的電子琴和鼓點,我轉(zhuǎn)身加入排隊的長龍。
*
雖然已經(jīng)有心理準備,但是實際碰到的時候還是心里一慌。
變故發(fā)生在下午第二節(jié)課之后,提上書包的我一邊盤算著接下來沒有課,該去干些什么,一邊和陳誠一起走出教室。
然后被截胡了。
還是熟悉的女聲,語氣卻大相徑庭。
“林然!”
“……我說,你這是……?”陳誠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看見一個女生站在第二教學(xué)樓門口。
“呃……你先回去,我有點事要處理……”
“這樣啊……”他壞笑著想調(diào)侃我,但是看見那個女生,又立馬閉上了嘴??磥硭部闯鰜砹藖碚卟簧啤?/p>
“那就……再見?”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好在她還有點理智,不至于在別人面前做出些什么來。
看她的臉色,像是急迫著想要說些什么。
“……這樣吧,這里不好說話,你跟我來?!蔽衣愿衅>氲恼f著,轉(zhuǎn)身向著某個方向走去。
*
“你早就知道我和你同一所大學(xué)?”
雙手插兜的我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靠在一棵樹上,低頭看著地面保持著沉默,活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你……我都以為……我明明都要……”
余光瞟見她抬起手要擦眼淚了,我頓時慌張起來。
“啊啊啊好了好了你先別急著哭,我知道久別重逢對你可能打擊太大,但是……”
“……”
她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淦。
我就不應(yīng)該……哎算了算了說什么都晚了。
從書包里掏出紙巾遞過去,我無奈地等待著她平靜下來。
過了好幾分鐘,她的小聲抽泣才平復(fù)下來。
我又恢復(fù)到之前那種無所謂的狀態(tài),看著她擦干眼淚。
“……我本來都要放棄了……還以為沒有機會再這么見面的……你,你和他們聯(lián)合起來瞞著我?”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居然帶著笑容。
“……”
“我現(xiàn)在……心情好復(fù)雜,又想打你一頓又想抱著你再接著哭……嗚……”
“……好了好了鎮(zhèn)定點,不就是久別重逢了嗎?!蔽以噲D用比較輕松的語氣一筆帶過。
“你都不知道我想象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景!……”
“我知道!”我有些不耐煩,“正因為會這樣我才不想讓你知道我也在這里,就像現(xiàn)在這樣,太麻煩了。”?
“你……你嫌我麻煩???”
“你覺得呢?”
我決定把這個問題扔回去,事到如今我才不在乎她會對我產(chǎn)生什么厭惡感。
——因為那根本不可能,我如此確信。
現(xiàn)在她只是被久別重逢沖昏了頭腦,等到冷靜下來,肯定能理清楚這些事情。
而我現(xiàn)在不想和她扯上關(guān)系,因為我自身的贖罪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
“你……我……”她明顯被我嗆住了。
“沒什么事我要回去了,還有個爛攤子等著我去處理?!?/p>
這句話當(dāng)然也是真的——我從來就沒騙過她。
我轉(zhuǎn)身想走,就像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一樣,我的外套被抓住了。
“……還有什么事?”
我不想回頭看她,就這么站在原地問話。
“我們,真的不能……”
“不能?!?/p>
打斷了她的話,我如此說道。
對衣服的拉扯稍微放松了些,我試著甩了一下,很輕松就甩開了。
“沒什么事我要回去了?!?/p>
復(fù)述了一遍告別宣言,我向前走去。
這次沒再被拉住。
我也沒有回過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