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剝(高啟盛/孫志彪x高啟強)16
高啟強想著要不要叫大夫到家里打兩針退燒藥。
孫志彪?yún)s搖了搖頭。
這樣就好,他說,睡一覺就好了。然后真的蒙頭睡了過去,但是睡得很不安穩(wěn)。
高啟強怕吵到他睡覺,想到許久沒有這樣的空閑,正好抽空把屋子收拾一下。于是掩著門,躡手躡腳地摸出去。
走來走去,手里攥著抹布,就是不知從何下手。
心里記掛著屋里的,眼睛動不動就拐向墻上的時鐘,耳朵也不時留神著那邊的動靜,唯恐男孩出聲呼喚,自己卻沒聽見。
他在鍋里煮了糖水,切了姜,糖水咕咕地沸騰起來,四溢的蒸汽裹挾著辣味兒,直沖著眼睛鼻子來。他把臉扭過一些,匆匆關(guān)了火,這時聽見隱約的說話聲,從屋子里漏出來。
打開門,聲音卻突然消失了,屋里靜悄悄的,好像剛才一切只是他的幻覺。
高啟強走到床邊,發(fā)現(xiàn)躺著的孫志彪不知什么時候翻過了身,蜷縮起背脊,把頭一直埋進枕頭里,枕邊還掉落著退熱的濕毛巾。
高啟強把毛巾拿起來,想要放進涼水里重新絞了再放回去。這時,忽然聽見含糊的一聲呢喃。
高啟強立刻回過身,盯著床上的人看。這一次,他肯定自己沒有聽錯,那就是孫志彪的聲音。他以為孫志彪醒了,湊近些瞧著卻又不像。
男孩閉著眼,眉心緊蹙,燒得紅撲撲的面頰深陷在枕頭里,只有嘴巴囁嚅著,發(fā)出斷續(xù)幾個短促的音節(jié)。
高啟強仔細分辨著那字音,似乎是交替出現(xiàn)的兩個稱謂,一個是外婆,另一個則是……媽媽。
意識到男孩正在病中呼喚著母親,高啟強的心頭不由地狠跳了一下——在此之前,他幾乎不曾在孫志彪的口中聽到過媽媽這個詞。
僅有的那一次……大概就是對方剛來的那會兒,在市場后面臟污的圍墻邊,他從孫志彪手中接過那顆泛著苦味的薄荷糖,那時男孩無意間提起自己的母親,但是很快意識到這觸犯了兩人之間的某種禁忌。于是那之后,至少是當(dāng)著高啟強的面,孫志彪再也沒有提過這茬。
孫志彪不提,高啟強就當(dāng)做沒有這回事。
或者說,他必須當(dāng)做沒有這回事——就好像孫志彪原本就在這個家里出生,原本就是他高啟強的親弟弟。這樣,高啟強才能夠說服自己,留下孫志彪,甚至盡可能不帶偏見地對待這個孩子。
在這五年中,他幾乎就要成功地忘記這件事了。
因為孫志彪的表現(xiàn)太過于良好。
以至于此時此刻,這個因為病痛被脫口而出的詞,冷不丁地抽在了他的臉上,沒有聲響,沒有痕跡,卻仍舊帶起一陣灼燒的痛楚。
同樣感到燒灼的還有孫志彪本人。
他半夢半醒地躺在床上,并不很清楚自己的所在。很痛,皮肉滾燙著,骨頭仿佛都要燒化。可是——
這么痛,為什么沒人來救他?
這么痛,為什么不能立刻死去?
外婆……他的外婆去哪兒了?是去外面收衣服了嗎?看不見外頭,是要下雨了嗎?
要是下雨的話,媽媽一定就不回來看他了……不回來也好,那樣就不用挨打了。
可是為什么外婆去了那么久都不回來……好痛、也好難受……外婆回來要是看見了,說不得會急哭的。
算了,算了,一個人也沒關(guān)系的。
——雖然,真的好想有人來抱抱我……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了這個請求?;秀敝校械接腥税炎约罕Я似饋?,那人的手有些發(fā)涼,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臉上,真好,真涼快……
會是誰呢?他在心里琢磨著,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人,但是不能夠,眼皮死沉死沉地,簡直像是用膠水黏在了一起。
不是外婆,更不會是媽媽——媽媽從來不會這樣溫柔,而外婆老了,已經(jīng)沒有那個力氣把他整個抱在懷里,而且他熟悉她們身上的味道,只是……這個人的味道對他來說也不是完全的陌生,糖的甜味混著淡淡的魚腥氣,還有絲絲生姜的辣,說不上來好聞的味道,但是并不討厭,相反,讓他覺得心里很踏實……
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詞,他張了張嘴,喉頭滾動著卷出一聲不甚清楚的“哥……”。
話一出口,孫志彪感到攬著他的那雙手似乎收緊了一些,唯恐將自己摔落一般地。
他想,有個人能夠這樣抱抱他,真是太好了……
灼熱的呼吸透過質(zhì)地輕薄的汗衫一下下噴灑在皮膚表面——高啟強當(dāng)下的感覺,就好像在大夏天抱著一只燃燒的爐子,而四周門窗緊閉,不得脫身。
他的額頭悶出了許多汗,衣服也是蔫答答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而且,他其實也不是很習(xí)慣跟人摟摟抱抱,還貼得這么緊。
孫志彪此時已經(jīng)出了一身汗,過不久,熱度就會退下來。只要蓋著被子再捂上一會兒……
高啟強正要把對方推開一些,耳畔忽然響起低低的一聲哥,讓他禁不住手足無措起來。他打量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孫志彪,片刻,終于還是垂下眼睛對自己說,抱就抱吧。
——反正,也不差這么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