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仿佛在控訴疾行的馬車即將為徐耀的旅程劃上終點(diǎn)。 處決日期如約而至，通往刑場的道路泥濘且曲折，徐耀靠在吱吱作響的車軾上，思索著從監(jiān)獄里一起帶出來并將在不久之后一起帶入墳?zāi)沟膯栴}。 “奇怪的是，這個將死的男人似乎沒有情感，他面無表情，就像是剛剛從棺材里被我們拉出來赴刑場一樣?！币晃浑S同的獄警在他的筆記中寫道，他此時不知道，幾個小時后，面前的這位死囚將迸發(fā)出生命最后的余熱。 馬車在人山人海的菜市口停了下來，里三層外三層的子民們將馬車圍得水泄不通，兩邊高層的茶樓的座位也早就被預(yù)訂一空，日報記者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給馬車中的徐耀拍下特寫，負(fù)責(zé)安保的獄警不得不加派人手清理才出了一條通往菜市口刑場的通道。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盯著馬車上走下來的徐耀，他依舊緘默著，遍體鱗傷又弱不禁風(fēng)似的他在雨水的澆灌下顯得楚楚可憐，他拖動腳邊的鐐銬，一步一步的挪移，在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中。 烏鴉盤旋在刑場上空，發(fā)出凄厲地慘叫。徐耀左右環(huán)顧著人潮，仿佛想通了什么，陽光重新灑在了他的臉上，他終于露出了微笑，一邊加快挪移的速度，一邊打量著他生命旅程中最后的生靈。 現(xiàn)場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些騷亂，但徐耀并沒有太過驚訝，只是輕輕嘆了一氣，此時的他能做的只是快點(diǎn)走上菜市中心的刑場，因?yàn)樽钭屗诖倪€在后面。 當(dāng)正午的陽光普照大地時，一縷陽光照在明晃晃的斷頭刀上，反射到正沉浸著的徐耀的臉頰，此時的他正做完自己人生中最后且最出色的演講，以至于被壓在刀下時依然保持著人生中最幸福的神情，直到頭顱隨著斷頭刀一起落下。按照慣例，每一個死刑犯都有在受刑前一分鐘的懺悔時間的權(quán)力，而這正是徐耀最期待的時刻，為了這一刻，他從監(jiān)獄中就開始準(zhǔn)備，在來的路上也一直在反復(fù)打磨著他即將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跡，他稱之為致世人的遺禮。他像所有死刑犯一樣走上了刑場木臺階，他像所有死刑犯一樣走到了刑場前中央，面對著臺下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仰望著臺上黑壓壓一片的鴉群，他像所有理想主義者們在面臨絕境時一樣，用死亡來完成自己的理想。他神情突變，一會像英勇無畏的斗士，毫不掩飾地揭露政府的昏暗；一會像溫潤細(xì)膩的教師，循循善誘地開導(dǎo)子民的民智；一會又像陳詞激昂的神父，怒不可遏地做著世道的懺悔。 一分鐘早已過去，行刑人不耐煩地催促和推搡徐耀，并在徐耀發(fā)出最后聯(lián)合起來的革命倡議之后，用力一拳打在徐耀頭上，并他強(qiáng)按在了行刑臺上。徐耀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打的暈頭轉(zhuǎn)向，盡管他依舊分不清上下的方向，分不清鴉群和人群，但是他堅信他剛剛的一番演講絕對足矣載入史冊，他堅信子民們的民智已被他激發(fā)，此時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需要他，需要他照亮前行的路，并渴望，熱切地渴望他的死為他們開啟一條光明的道路。 事實(shí)上人們也的確以飽含緊張且期待的目光死死地注視著行刑過程。當(dāng)?shù)堵湎碌囊粍x那之后，鮮血將徐耀的信仰灑向世界，在烈日的炙烤下變成一道道火舌四散開來，并緩緩滲入這片早已沒了生機(jī)的大地。人們此時終于坐不住了，大眾一擁而上，很快就沖破了獄警的防衛(wèi)，勢頭之兇就連事后評價的記者也將其稱為災(zāi)難性事故。 人們不一會就來到了徐耀的尸身旁，他們無比需要著徐耀，但并不是需要徐耀所想的信仰，而是徐耀信仰所化為的東西——他的血。前排的子民麻利地從懷里掏出一塊雪白的饅頭，往那充滿信仰的血灘中蘸了蘸，又迅速地收回懷中生怕被別人搶走。幾分鐘后，獄警增援的及時出現(xiàn)驅(qū)趕了狂熱的子民，許多人也因此咒罵不已。 徐耀當(dāng)然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世界竟然沒有一絲改變，也許少年的熱血無價，因?yàn)樗耙苍绱松钚抛约罕蛔用駛冃枰?；但也許也有價。說不清，這也不是一個死人應(yīng)該考慮的問題，我覺得他最應(yīng)該考慮的是自己的尸首在鴉群的啄食之后還會剩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