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一篇我十五歲寫的小說
·啞巴 我叫劉紅豆 我是個不會哭的啞巴 娘說,我起先不是啞巴,我是能喊爺娘的 一 晌午日頭毒了,我攆著羊家去,哥該從大集上回來了。我有兩頭羊,一頭大的,一頭小的,給大的套上繩牽著,小的就跟著走。莊西頭的劉德才又從門后跑出來,叉著腰站在路上攔我,我看著他了,就牽著羊下了大路從田里走。 劉德才這名字是先生取的,說是德才兼?zhèn)洌蠹視缘?,他娘給了好處才換了這么個名兒,什么“德才兼?zhèn)洹?,他娘就想“得財”。劉德才念學以前叫拴財。 他攆下田來,用干泥疙瘩砸我,罵我啞巴。我疼,捂著胳膊又抱起小羊,更快地走去了。我不哭,也不叫喚,我不會,也不能。 他好像很生氣,肥厚的腮幫肉擠得眼都小了,熱汗淌在腦門上。他跑過來抓我肩膀,要抱我的小羊,我很怕,因為他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肉亂顫。他娘挽著一高一低的褲腿,扛著鋤遠遠就罵開了:“娘希匹的小娼婦,又勾著我們德才出來耍!”他娘臉上的肉也亂顫,和他一樣。 我把羊拴在樹下,抬起手來細看,用舌頭舔舔破皮的地兒,我不哭,也不叫喚,我不會,也不能。娘看著我舔,解開破褂子把我摟在懷里坐下,又攏起外衣裹著我,用手捋著我的頭發(fā)。她說:“二丫頭,是個懂事的。”然后就什么也不說了,像個啞巴。 我抱著海碗坐在門檻上吃,娘在炕房吃。她本是要帶我去的,我扭頭掙開了,然后就坐到這里——這里能看到不知名的,會飄絮的樹。我從前問過娘這是什么樹,她看我用手指著,就說:“二丫頭,那是樹?!彼欢业囊馑?,我又問了幾回,她再不理我了。 前面是麥地和樹,后頭是哥和爺。哥和爺在桌上吃,我回頭沖哥笑,他看看我,又看看爺。我扭回去抱起膝上的碗。刮風了,一陣陣的麥浪過去,絮子就飛起來了。 哥說:“爺,丫丫還小,叫她上桌兒吃吧。”我抱著碗在門檻上轉了一圈,飯也不嚼,只是看著。爺嘬了一口酒,又瞇起眼來,他扭過頭去露出寬厚臉皮連接的后腦,盯著院兒里種的,不會飄絮的樹。他鼓著腮幫子,咬著花生米:“二丫頭九歲了,不小了。”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肉直抖,像劉德才的娘,也像劉德才。 二 我九歲了,但我不會寫九。我會寫五個字:一是一劃,二是兩劃,三是二中間加一劃,一二三是哥教我的,此外我還記住了十和八。我不想學寫字,莊里沒人愛看我有這種奇怪的能耐,爺也不讓他教:“丫頭片子學了幾個字心就高了,剪了頭發(fā)上街鬧事,瘋瘋癲癲...”他咬了旱煙喊了一聲德才娘,就拎著鋤跟她一道下地了。 我會寫十三,哥就是十三歲。小時候找哥,我比劃出兩個個頭,一個高的,一個矮的,指指下面?zhèn)€兒矮的,娘就曉得我要找哥,就說:“你哥念書去啦?!? 我不知道他在哪念書,什么是念書。后來,哥不念了,回來教我一二三,我就知道有“一去二三里”的就是書,人在書上學字,用來寫人。我也想寫書,寫娘和哥,我不想寫爺,他跟劉德才太像了。但是我不會寫字,所以爺不知道我不想寫他。 后來我學會了一二三八十,我找哥就不比劃了,我在地上用石子寫個“十”再寫個“三”。娘不認得,但久了,娘就曉得我要找哥,就說:“你哥下地去啦?!? 哥念了三年小學,他認得好多字,他說,應該比家后會飄絮的樹還多,那可太多了,數也數不完。娘說,爺原想讓哥念書,再生一個二小子學他手藝,當木匠,干田里的活計。是因為我,哥才不能念書的,哥十三歲了,再不學手藝就遲了。 我打會飄絮的樹下走,光腳踩泥去找哥回家吃飯。哥要去小解,我就站在樹下等他,我想,哥十三歲了,我還不會寫十四,明年我就找不到他了。麥浪起了,絮子飛起來了,我喜歡這種味兒:樹味、草味、泥味、麥子味,比爺身上的鉛味、漆味、爛木頭味好聞太多了。 爺回鋪子里了,路上只走來劉德才的娘,她看我,又看我光著的腳,罵我小賤人,小婊子。哥從爛墻后邊鉆出來,她不吭氣,哼一聲走了。 哥告訴娘時,我們正在桌上吃飯。爺去鋪子里時,哥讓我們上桌吃。娘哭了,摸著我的頭,問我:“她早先就這樣罵你?”我點點頭。她問我哭沒哭,我搖搖頭。她說:“二丫頭,是個懂事的?!比缓缶褪裁匆膊徽f了,像個啞巴。 哥說,她罵人,就讓我罵回去。他突然又不說了。他們欺負我不會說話,不管是劉德才的娘,劉德才還是爺。 三 爺又喊上劉德才的娘一道兒下地了,我跟娘坐在屋里看他倆走。我放下手里的花生,拍拍手上的灰,拿著哥給我撿的石子在地上畫了兩個圈,指指劉德才的娘,又指指我。娘靜了一會,說:“壞人才叫賤人。”我指指另一個圈。什么叫做婊子?娘說:“德才娘那樣死了男人的才叫婊子?!? 死了男人的都叫婊子嗎?那為什么莊東頭還有個老寡婦呢?我想問娘,我說不出,也寫不出。我會寫一二三八十,我是個啞巴。 娘問我恨不恨德才娘,我搖搖頭,只是剝花生,放到海碗里——這是預備炒給爺吃的。她說:“二丫頭,是個懂事的?!彼忠兂蓡“土耍叶似鹜雭硪?。哥也下地去了,我邊走邊望。娘說,我起先是會喊爺娘的。我停了一下,又抬起腳來。因為娘總這樣說,卻又只說這一句,我想,我大約的確不是個天生的啞巴。 “二丫頭落地那會兒,她爺在鋪子里,”這是我未想到的,她繼續(xù)說了,所以很驚訝,但也抱著玻璃瓶挨著娘坐下。那瓶子是在劉拐子的鋪子花三毛小錢買的,用來打酒。我看向門外,用手摩挲瓶子,我該去給爺打酒了。 娘繡著鞋面兒,瞇著眼一針一線拉來扯去,花兒也就顯出來了?!岸绢^是個懂事的,小小一個人精兒,曉得爺不在,娘受苦,不哭也不鬧,裹在被里睜眼到處看?!蔽业椭^,腳尖蹭在一起,蹭裂了泥灰,在地上跺了兩跺,鞋上的泥就干凈了。 “丫頭怎么不笑了?丫頭小時候最愛笑?!彼酶吡诵毧纯从掷^續(xù)繡:“起先二丫頭會叫爺娘的時候,她爺在外頭跟德才爺打了架。那會兒還沒德才呢!她爺在氣頭上,聽著‘爺!爺’地叫?!蹦镎f,爺把生漆灌我嘴里了,燒了一場,丟了半條命,此后也就是啞巴了。 娘問我恨不恨爺,我沒點頭,也沒搖頭,抿著嘴,嘴里一股苦味,像生漆,也像玻璃瓶里的酒。娘放下鞋,她說:“二丫頭,是個懂事的?!比缓笏兂闪藛“停乙彩菃“?。 我看向門外的地,地的盡頭就是天,還有會飄絮的樹。我該去劉拐子的鋪子給爺打酒了。 我沒去給爺打酒,也沒去吆喝哥回家,我蹲在河邊,直到看不清地,也分不清地的盡頭哪里是天。 遠遠的,哥提著有玻璃罩的小燈喊我:“劉紅豆!”他這樣喊。他只在爺聽不見的時候這樣喊,這是他給我起的名字,爺不許,說就叫二丫。 四 劉二丫不好聽,我更喜歡叫劉紅豆。哥說,這個名字是有來頭的。 那時候知了猴兒還叫,哥還念書。哥說,南蠻子都有錢,南蠻子那邊生了丫頭是要養(yǎng)成小姐的?!凹t豆生南國,丫丫,叫劉紅豆吧,南國興許就是南蠻子的地兒,下輩子投過去,你也做小姐!”小姐是什么樣兒的?我想,興許小姐不用跟我一樣竹扎的笤帚,而是高粱穗的吧。 哥拎著燈在我面前站住,我一抬頭,他沖著我笑,就像我以前沖著他笑,但這次我不笑了。興許他知道我知道了。我仰頭看著哥,用手指指嗓子,又比劃出兩個個頭,一個高的,一個矮的,指指上面?zhèn)€兒高的。我只望著哥,我不哭,也不叫喚,我不會,也不能,因為二丫頭是個懂事的,何況是啞巴。 哥笑著摸我的頭,火光透過玻璃罩打在他臉上,他說:“我一直都知道,那漆碗還是我洗的?!? 我本不是個啞巴,現在我是個會哭的啞巴了。 啞巴叫出來聲音很難聽,像鴨子,又像不知名的怪物,但二丫頭是個懂事的,所以我不哭,也不叫喚,我會了,但不能。 哥等我哭完了也不說我像鴨子。我名叫丫丫,爺叫我“丫兒”和“噯”,劉德才喜歡喊我“鴨鴨!鴨子的鴨!”劉德才沒聽過我哭,是劉德才的娘告訴他的。所以,我老覺得爺喊得也是鴨子的鴨,爺跟劉德才太像了。 哥把我抱在懷里,從莊西走到莊東,他步子走得穩(wěn)。爺說,哥念過書,原本是要做青天大老爺的。都是因為我。我想,青天大老爺的步子走得都穩(wěn)吧。 遠遠看見劉拐子的鋪子,我掙下來自己走。我走在前面,哥提燈給我照著路,突然說:“劉德才,是你爺的種?!? 我蹲在地上看哥去打酒。劉拐子的婆娘身子不好,難得下床招呼客人。她長得跟娘不一樣,但看著像。劉德才是小我一歲的,兩個娘的弟弟。劉德才的爺是怎么死的,跟劉德才的娘有沒有關系,我不曉得,也不想曉得,我只曉得,哥念過書,原本是要做青天大老爺的。不是因為我,都是因為劉德才。哥又打著燈站在我面前了,這次誰都沒有笑,他說:“劉紅豆,該回家了。” 爺的影子映在窗紙上,那是劉德才、那是劉德才的娘、那是劉德才的,不知道怎么死的爺的影子。娘蜷在桌旁,桌上放的是繡了一半的,給爺的鞋。她掏出一碗烀地瓜干來,用手擦著臉上的烏青,小聲說,你爺沒喝著酒,心里悶氣,老早歇下了,不妨事,讓我快些吃。娘曉得的,我瞅著那鞋面兒:那不是劉二丫的爺,更不是劉紅豆的爺,那是劉德才的爺。 死了男人的叫寡婦,招別人的男人的,才是婊子。 五 我會寫一二三八十,我不會寫十四,哥十四歲了,我找不著他了。我又像小時候一樣,用手比劃出兩個個頭,一個高的,一個矮的,指指下面?zhèn)€兒矮的,娘就曉得我要找哥,就說:“你哥打仗去啦?!?是了,哥打仗去了,頭天上午報名,第二天就跟隊走。晚上,我們吃地瓜干打底的糙米飯,哥吃白米打底的地瓜干飯。第二天,我抱著竹笤帚打開窗,窗上放著一個布包,還壓著半塊我給哥拾的,綠色的石頭。哥早走了。劉德才死了,在哥走的那天下午,在莊西的河里,在河邊的蘆葦叢里,腫的像一頭豬,岸上有半塊綠石頭被手忙腳亂的人踩進泥里。布包里有一塊三毛錢,劉拐子門口的旗,還有錢,都指向那個,永遠在笑的劉拐子。 我去了劉拐子家,把紙和錢給他,他給了我一個紙包,說:“劉丫頭,你哥說家里害耗子,這是耗子藥,耗——子——藥——你莫吃了去,人吃了是會死的?!蔽覞u漸地遠去,把紙包藏在布包里往家走。 爺又打娘了。我轉頭就走,把紙包拿出來看看又鄭重揣進懷里,拿針腳粗糙的包走到田里,在會飄絮的樹下,地的盡頭就是天。那包摸著有兩層,從里面翻過來就能看到畫著一個瓶子么不曉得是什么意思,天黑就回家了。 娘又像個啞巴一樣坐著了,我該去給爺打酒了。她看我拎起瓶子,就說:“二丫頭,是個懂事的。”我不吭聲,她沒再說話,屋里兩個啞巴。爺的玻璃瓶里已經很臟了,大麥茶、糖水、酒都在里頭裝過。瓶底還丟了幾只蝎子——從地里捏來的,往瓶子里一泡,就算做藥酒、藥茶了。打了酒來,晃晃瓶子,里頭的泥灰蕩起來,藏住死蝎子。 哥找人往家里捎了一封信,里面有十五塊錢,還有一包糖和一把小木梳。糖和木梳是給我的,錢讓爺拿走了,娘帶著信去讓劉拐子念了一遍又一遍。那紙袋上寫了哥的地址,我于是收起來。劉拐子的婆娘又病的起不來了。 六 第二年,爺死了,因為我看懂布包了。我把耗子藥倒進玻璃瓶里,晃晃瓶子,里頭的泥灰蕩起來,蕩勻了藥,藏住死蝎子。這酒渾啊,和劉拐子掛笑的眼一樣讓人不舒服。爺下地的時候,嘴抿著,嘴里應該有一股苦味吧?像生漆一樣。爺也變成啞巴了。 沒有人再打娘了,屋里靜的嚇人,我不哭,娘不叫喚,哥不在,爺不能。娘說:“二丫頭,該嫁了?!蔽覔u搖頭,看向門外,面前是麥地,還有會飄絮的樹,地的盡頭就是天。身后是桌子,不過沒有爺和哥了,我們在桌上吃飯。娘摸摸我的頭,說:“傻二丫,哪有不嫁的閨女?”我不是二丫,我是劉紅豆。 我?guī)е欧馊フ腋缌恕? 我從縣里走,原來早沒有青天大老爺了,見到查案的也不用磕頭。哥當不上青天大老爺,不是因為劉德才。哥當不上青天大老爺,步子走得一樣穩(wěn)。 我走了四天,也沒法問這里是哪,問了也沒用,沒用也想問。我沒飯吃了,有人用燒餅換我的辮子,他跟爺很像,我不換。 一個大鐵門里出來的人把我拾回去,帶我見了個洋男人,然后我就有飯吃了。他還給我衣裳,跟屋里的丫頭子一個樣兒,他說我應該是個啞巴孤兒,往后我和她們就是姐妹,還唱歌給我,求他們的爺保佑我。他們的爺在天上,那個拾我的人說,善良的人死了都會去天上。那天上的就更不是我爺了,我爺在地下,劉德才也在地下,我想,劉德才的娘死了,也該下地去吧。 我給拾我的中國男人看了信封,他趕著牛車帶我走了。一路上,他帶著我很多次要唱歌,唱給他天上的爺聽。吃飯前,他要我和他一起閉眼,跟他的爺說悄悄話,他說那是所有人的爺。我搖搖頭,那不是我的。 我們走了一個月,找到了地方,人說:“早搬走了。”指了個方向,我們又上路了。突然有一天,天老爺的兒子不唱歌了,他寫下地址,幾師幾旅,說如果到了地方拿著這個就能找到哥在哪個屋頭。他又問我家在哪,我搖搖頭,他說:“我把教堂的地址留給你,你找不著家人,就回來吧,有信主的姐妹陪你一起?!蔽疫€是搖搖頭,我不信他的爺。 他趕著車,突然就哭了,問我:“為什么不呢?信了就有盼頭,有了盼頭,日子就好過了。”他最后問我叫什么,我用棍子在泥上慢慢地畫,畫了一個豆。沒有顏色的豆。“豆?”他說:“豆豆?好名字...豆豆哎!可憐的姑娘!愿主保佑你!”他給我留了十塊錢和兩件衣裳。他得回去跟洋男人一起給他爺守神臺和丫頭們了。 他哭著走了,我又上路了。我沒有哭,也不叫喚,我不想,也不明白。我不叫豆豆,我叫劉紅豆。 七 “你好,同志,你找誰?”我在不知道誰的屋頭坐著,看著頭上帶星的人,不錯的,哥就是跟這樣的人走的。我指指他手里的紙,他還給我,說:“是了,就是這兒,女同志,你找誰?” 哥叫什么?爺喊他繁生,是先生取的。我會寫一二三八十,繁生怎么寫?我握著棍,蹲在地上。我連四都不會寫,所以從十四歲就找不見哥了,他興許死了呢?我在沙子上寫:十三。 他現如今快十八了,怎么會找到他?我找了他四年,卻從沒想過他興許死了。我想,可能我什么時候也開始相信天上的爺了吧。總覺得日子還有點盼頭。 那個人走出門去,喊:“十三!十三!喊你呢!” “到——??!”我站起來了。 我找到哥了,在他十七歲半。炸爛了半邊臉,瞎了一只眼,還成了瘸子。一個瘸子背著啞巴,瞇起剩下一只眼,身上盆罐叮叮當當,他說:“劉紅豆,該回家了?!? 哥走路不穩(wěn)了,但沒關系,他又不是青天大老爺。我又一想,如果哥早當了青天大老爺,走路是不是就能一直穩(wěn)了。 哥十八了,我們經過縣里,去天老爺的兒子那看看。那兒早荒了,現在管事兒看地的老頭開了一小畝菜園,說:“那個小伙子走了,大兵把女學生睡了殺了,本堂神父跑了,小伙子回來一看,什么都沒了,趕著牛車另謀生路去了。興許死了?誰知道...” 我拿哥的破碗裝了一把土,又領哥去買了三根香來。哥說西方的神不吃香,吃蠟燭,聽人唱小唱。我想了一下,還是把香插上了。這又不是我的爺,事兒真多。 我會寫一二三八十,哥十八了,哥回家了,娘很高興。如果不是因為在劉拐子的鋪子里看見娘,我也會很高興。家里的墻上還掛著劉拐子的煙斗。 劉拐子的婆娘大概快咽氣了,看著像娘,又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不知道怎么死的劉德才的爺。 娘變成婊子了。 有個爛臉的瘸子在地頭走,有個婊子帶男人出門幽會,門檻上坐著個啞巴看會飄絮的樹和地盡頭的天。 我起先不是啞巴,我是能喊爺娘的。 我是個不會哭的啞巴。 我叫劉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