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顱》-第三部分-第十八章
譯者:Robot#1
統(tǒng)稿:斯派爾

第十八章
覓樂園【1】
閃電之路
寸步不退
壯麗區(qū)
? ? ? ?昔班睜開雙眼。天際懸浮在頭頂,雷云密布,云底飄過他的視野,在閃電的抽打中變得煞白,變得火紅。驟然,陰云消散,星辰飛旋,凝成模糊的弧線。不是泰拉的星辰。是巧高里斯的群星,是通往天堂之路的向?qū)?。大地從他身下掠過,疾風(fēng)在他耳邊呼嘯。他能感覺到雙腿間的馬兒,能感覺到蹄子踏上地面的震顫。
? ? ? ?“看,我正和你一同策馬揚鞭,兄弟?!蓖袪枩喌穆曇粽f道?,F(xiàn)在昔班在左肩的視線邊緣看見了他。托爾渾高坐在馬鞍上,挺直脊背,披著來自泰拉家鄉(xiāng)的北地毛皮。他向昔班投來微笑。
? ? ? ?“我也一樣,兄弟。”也速該說道,他也在那里,正在另一側(cè)馳騁,黑發(fā)隨風(fēng)飄揚。
? ? ? ?“我們是來帶你去地平線的?!敝彀秃乖谖⑿?,在他的右前方奔馳。
? ? ? ?“你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了?!币粋€更為低沉的聲音說道,那是康巴·迪亞茲滿臉胡須的面龐,身材魁梧,堅若磐石,馳騁在另一側(cè),“只要再多走一點。”
? ? ? ?騎手們轉(zhuǎn)頭朝向遠(yuǎn)方天地相交之處。群星、烈日、白晝、黑夜在頭頂盤旋。馬兒加快步伐。他能聞到蹄子揚起的塵土,它們揮灑的汗水,馳騁時撲面而來的縷縷寒風(fēng)。
? ? ? ?“等待我的是什么?”他聽見自己說道,“在旅程的終點,等待我的是什么,兄弟們?”
? ? ? ?“休憩。”也速該說道。
? ? ? ?“平和?!敝彀驼f道。
? ? ? ?“永恒。”康巴·迪亞茲說道。
? ? ? ?“就是這樣?”昔班問道,“那戰(zhàn)斗呢?我留在身后的世界呢?”
? ? ? ?“留給依舊在土地上馳騁和跋涉的人去操心吧?!蓖袪枩喺f道。
? ? ? ?“不是你的?!敝彀驼f道。
? ? ? ?“不是我們的?!币菜僭撜f道。
? ? ? ?“遠(yuǎn)在彼端,已然發(fā)生。戰(zhàn)斗業(yè)已結(jié)束,終局已定。”托爾渾說道。
? ? ? ?“它是怎么結(jié)束的?”昔班問道。
? ? ? ?他們?nèi)枷萑氤聊V挥酗L(fēng)聲剌剌。
? ? ? ?他想起科爾,只是一個掙扎著從發(fā)現(xiàn)他的廢土逃往更加安全之地的男人。他想起孩子,年幼得不知道自己降生于末日之中。他想起那些永恒之墻的死難者,想起那些依舊存活,正站在虎視眈眈的湮滅之力面前螳臂當(dāng)車的人。
? ? ? ?“看,”托爾渾仰頭說道,“它們是來帶你回家的?!?/p>
? ? ? ?群鳥在他們頭頂盤旋。禿鷲和鷹隼的翅膀乘著高原上的風(fēng)息與熱流。旭日初生,旋即沉入面前世界的弧線下。馬蹄的雷鳴仿佛血管中血流的咆哮與悸動。
? ? ? ?他知道,近在咫尺卻又遠(yuǎn)在天邊的某處,他正倒在地上,而那個名叫科爾的男人正在手忙腳亂地跑向他,子彈正在頭頂飛過,血肉腐爛的怪物正在步步進(jìn)逼。他知道,另一個地平線之外的某處,他的軍團(tuán)同胞還活著,還在等待,還有更多的苦難,更多痛徹心扉的歡笑。
? ? ? ?“不,”他說道,“我還沒完。不會在這里結(jié)束?!?/p>
? ? ? ?“對你而言結(jié)束了?!币菜僭撜f道,“你已經(jīng)扮演完你的角色。你會繼續(xù)前進(jìn),正如我們?nèi)急仨毴绱恕!?/p>
? ? ? ?“寸步不退。”托爾渾說道。
? ? ? ?寸步不退……唯有前進(jìn)……前進(jìn),穿越苦痛,穿越黑暗與荒蕪。
? ? ? ?寸步不退……
? ? ? ?康巴·迪亞茲揮舞劍盾,屹立在橋上,迎戰(zhàn)咆哮的浪潮。
? ? ? ?寸步不退。
? ? ? ?托爾渾被撕碎,倒下,直到最后都是一名泰拉之子,一名白色傷疤。
? ? ? ?寸步不退!
? ? ? ?眨眼間,黑夜降臨,眨眼間,光亮與猩紅交映閃爍。
? ? ? ?昔班勒緊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身后的天際是一片殘破的夜空。
? ? ? ?“寸步不退……”托爾渾的聲音在他身后說道。
? ? ? ?“寸步不退?!蔽舭鄳?yīng)聲,策馬向前。在他身后,他聽見朱巴的喉中爆發(fā)出一陣笑聲,接著是也速該,他的聲音消散在風(fēng)聲與頭頂群鳥的飛鳴中。
? ? ? ?“騎穩(wěn)了,兄弟。為我們所有人,馳騁吧?!?/p>
東腓尼基荒原,哈塔伊-安塔基亞巢都
? ? ? ?“她沒告訴過我?!痹诔捕祭锱懒藥讉€小時后,約翰說道,“我是說,邇達(dá)。她沒有告訴我你和祂的事,一句都沒有……暗示你們比我想得還要親密,但沒有憤怒于……發(fā)生了什么?!睔W爾沒有回答?!拔也拢銢]告訴我你想要殺祂的真正原因,除了它是我們?yōu)楹紊硖庍@里的核心要素?!?/p>
? ? ? ?“我從不撒謊,約翰?!睔W爾輕聲說道。
? ? ? ?“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問,所以我猜這會讓我比自認(rèn)為的要蠢十倍,聰明減半。這回又把你卷進(jìn)來了,天啊,我覺得你袖手旁觀可能是對的?!?/p>
? ? ? ?“想打退堂鼓?”歐爾問道。
? ? ? ?“太晚了,不是嗎?除非我想試圖甩開或者殺了你,或是把你交給另一邊,否則唯一的路好像只能往前……甭管它通到哪個犄角旮旯。”
? ? ? ?約翰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
? ? ? ?“頭疼嗎?”歐爾問道。約翰點了點頭。
? ? ? ?“像個汽錘。”
? ? ? ?“以前從來沒碰過咒言。”他說道。
? ? ? ?約翰搖了搖頭。
? ? ? ?“我能感覺到它?!彼f道,“就像在里面活蹦亂跳?!彼牧伺哪X袋。
? ? ? ?歐爾又陷入沉默。他們還在繼續(xù)攀爬,在巢都長滿植物的管道中向上攀登。這些植物的根莖很粗壯,觸碰時會彎曲起來。當(dāng)他們不得不從纏結(jié)的植物中砍開一條路時,傷口滲出的汁水仿佛濃稠的深色葡萄酒。
? ? ? ?“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宰比斯問道,此刻他們正穿過一間廳堂,汁水從割開的藤蔓中流入巨大的玻璃瓶,在滴入瓶中時凝結(jié)成碩大的膠狀水滴。空氣中彌漫著濃稠的氣味,像是把溶劑、香料和糖混在一起。他們經(jīng)過時,瓶中的液體泛起漣漪,蕩漾在晶瑩的瓶壁上,仿佛正試圖觸碰他們?!斑@是個農(nóng)場?!?/p>
? ? ? ?歐爾沒有回答。自從遭遇尤根特·賽伊和果園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同樣的事。
? ? ? ?“樂園的歌聲引來人群,再在這里給予他們想要的無盡夢幻?!奔s翰說道,“然后帝皇之子就會相應(yīng)拿走他們想要的?!?/p>
? ? ? ?“果園的果實,”宰比斯喃喃低語道,“藤蔓的佳釀?!?/p>
? ? ? ?他們在一間廳堂中找到了恐懼的證據(jù),那里曾是一個巢都外側(cè)的五彩玻璃泡。一名身穿紫色與酸綠色盔甲的戰(zhàn)士坐在人類脊椎骨堆成的寶座上,畸形的武器捧在瑟瑟發(fā)抖,骨瘦如柴的奴隸們手中,他們的雙眼、嘴巴和耳朵都被釘住了。那名星際戰(zhàn)士,或者曾是星際戰(zhàn)士的東西,在他們進(jìn)入房間時一動不動。他們緩緩靠近,宰比斯和力圖前去探查出口,而歐爾緊盯著人骨寶座上的怪物。玻璃管從球型罐子中蜿蜒探出,插進(jìn)頭盔的孔洞。冒泡的汁水順著管道向下流淌??諝庠谛请H戰(zhàn)士胸腔的肉瓣里嘶嘶作響,發(fā)出咕嚕咕嚕的怪聲。
? ? ? ?“它正沐浴在夢境與秘密之中?!奔s翰頭也不回地說道,“它們被浸泡在液體里,作用于精神。從絕望和熱情中精煉,像蜂蜜一樣被汲取和提純?!彼蛄藗€寒顫。“我能感覺到,你的兄弟宰比斯說得對,這就是樂園花房的真面目:一座夢境的農(nóng)場。”
? ? ? ?歐爾的槍口一直瞄準(zhǔn)寶座上的戰(zhàn)士。
? ? ? ?“我們應(yīng)該小心?!绷D說道,“帝皇之子知道我們在這里。如果造成太多破壞,他們會在找到你走丟的人之前先找到我們的?!?/p>
? ? ? ?歐爾想了想力圖的話。
? ? ? ?“我們不管它?!彼詈笳f道,“走吧?!彼麄儾磺樵傅仉x開,回首望向骸骨椅子和上面的身影??ㄌ厥种械溺姅[不斷晃動,指引他們向上攀爬。
? ? ? ?歐爾努力不去看他們穿過的夢幻巢都:詩情畫意的田園牧歌凝成靜態(tài)畫面,縈繞在一間間廳堂里,靜謐而歡快,巨大的機器坑洞一遍遍翻轉(zhuǎn),將物質(zhì)粉碎混入泥土,肢體與織物碎片浮現(xiàn)在坑里的黑土上。植物郁郁蔥蔥,滿樹芬芳,簇?fù)碓谒A頂上蠕動,仿佛試圖在陽光照進(jìn)深處之前扼殺它。萬籟俱寂,蜂房般的聲響在搏動,不時被遠(yuǎn)方呻吟的顫音擾亂,旋即消散,只剩下腦海中的一片氤氳。他們沒有遭遇更多帝皇之子,盡管地面上不時出現(xiàn)它們的行跡,偶爾他們會發(fā)現(xiàn)一具人類軀體,被分解得如此徹底,只可能出自阿斯塔特之手。
? ? ? ?“覓得樂園?!彼麄兦斑M(jìn)時,約翰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 ? ? ?歐爾沒有回答。
壯麗區(qū)
? ? ? ?黑色上的白點。
? ? ? ?痛楚。
? ? ? ?不,是痛楚的回響,是對即來之事的應(yīng)許。昔班知道。
? ? ? ?白點在黑色上連成一條線。他能聽見呼吸聲、心跳聲。
? ? ? ?線條越來越粗,越來越近。
? ? ? ?血色的泡沫與空氣的喘息遍布周遭。
? ? ? ?前進(jìn),唯有前進(jìn),進(jìn)入痛楚,進(jìn)入白色地平線的應(yīng)許。
? ? ? ?聲音嗡嗡作響。叫喊。雷鳴。
? ? ? ?眼前一片白茫茫。他能嘗到酸和鐵的味道。
? ? ? ?白色。盲目。無邊無際。痛楚仿佛一道電光。
? ? ? ?他喘息。
? ? ? ?他起身。
? ? ? ?疼痛回到身上,附著上體內(nèi)和體外的每一寸身軀。科爾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嬰兒,用另一只手扣動手槍扳機。
? ? ? ?“昔班!”他在呼喊,“昔班!”
? ? ? ?一枚炮彈在空中呼嘯而過,男人向后翻滾。他倒在地上,蜷曲身子護(hù)住嬰兒,鮮血在他的制服肩上濺起亮光。
? ? ? ?彈坑邊緣浮現(xiàn)一群身影,身穿沾滿油污的制服,佩戴防毒面罩的人類正從銹跡斑斑的槍管中噴吐實彈。死物正從彈坑底部的池塘中爬起,浮腫的尸體拖著軀體攀上岸邊。閃爍的蟲群在空中飛舞。每一口呼吸都挾帶著嘔吐物和內(nèi)臟的酸臭。昔班在手指下的地面摸到了金屬桿。一具踉蹌的溺尸幾乎已經(jīng)撲了上來。他起身,雙手握緊,舉起桿子,一擊正中軀干中央。這一下并不干凈利落,沒有效率,也沒有把握時機與重量以達(dá)到最佳效果。它沒有寫下戰(zhàn)爭的華章。但它足夠了。
? ? ? ?溺尸四分五裂,軟骨和浮腫的肉體粉碎、爆裂。昔班聽見怒吼從自己的唇間爆發(fā)。他向前疾奔,痛楚讓他眼前一黑。他用桿子捅穿另一具溺尸,隨即橫掃舞動。被刺穿的怪物在桿子上蠕動,被昔班甩向另外兩具剛剛爬上岸邊的尸體,全都粉身碎骨。昔班抽出武器,轉(zhuǎn)過身。子彈在他的左肩濺起火花。一股股電光涌過他的血肉和神經(jīng)??茽柕乖诘厣?,掙扎起身,鮮血正從他的指尖流下。昔班一躍來到男人身邊,把他拉起來。實彈在他們剛剛立足之地爆開。昔班猛然抬頭,他看見槍手就在十步之外的斜坡上,看見對方的手指正要扣動扳機再來一發(fā)。他像投矛一樣單手投出金屬桿,在脫手的瞬間沖上斜坡。桿子刺中對方的左眼,穿透防毒面罩的目鏡,扎進(jìn)后方的頭顱,那人開始倒落。他倒在地上之前,昔班已經(jīng)沖到身邊,從頭蓋骨上扯出桿子,打中翻過彈坑邊緣的另一個人。
? ? ? ?他能聽見體內(nèi)的痛楚如雷鳴般咆哮。電光在他的腦海中閃爍,但他仍然在移動,不斷前進(jìn),唯有前進(jìn),殺戮不停,如同驚雷一般在地面穿行。一擊又一擊,沖擊力傳遍周身,一個身影,另一個,又一個,全都在倒落。鮮血和腦漿。子彈擊中他,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而他轉(zhuǎn)身護(hù)住科爾和嬰兒。蒼蠅仿佛黑色的雨點敲打在他身上,鞭笞他的關(guān)節(jié),渾濁他的視線,但他沒有遲緩,只是不斷前進(jìn)。一瞬間,他看見潮水般的身影從遠(yuǎn)處的霧氣中涌來。他沒有停下。停下就是終結(jié),在職責(zé)未了之時回到高原上的馳騁中。前進(jìn),唯有前進(jìn),廝殺,屠戮,痛苦和鮮血的味道是他仍在生者世界的明證。
? ? ? ?他轉(zhuǎn)動桿子,用力將一個人打趴在地上,頭部只剩下一袋泥漿般的碎骨。他旋身沖向下一個目標(biāo)……卻驚覺已經(jīng)四下無人。
? ? ? ?寂靜,驟然的寧靜,只被盤旋的霧氣中一聲慵懶的呼吸打破。飛舞的蟲豸消失。死者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血液和臟器在碎石上緩緩流淌。
? ? ? ?他邁開另一步,不愿停下阻擋痛楚壓倒他的勢頭。
? ? ? ?一道陰影在赭色的氤氳中移動,一片臃腫的污跡在昏暗中膨脹。
? ? ? ?昔班轉(zhuǎn)向它,深吸一口氣。
? ? ? ?科爾大聲呻吟,跌跌撞撞地靠向他,半邊身軀被鮮血染成黑色。
? ? ? ?昔班感覺到體內(nèi)的痛楚在減弱,感覺到麻木在攀升。他向陰影走出一步,重新點燃痛苦,從唇間爆發(fā)出一聲咆哮。
? ? ? ?“什么……”科爾開口道。
? ? ? ?深黃色的霧氣扯開,戰(zhàn)士向他們撲來。它身形巨碩,仿佛一座晃動的脂肪與腐朽的盔甲堆成的山。隆起的軟質(zhì)、銹蝕的管子和鎖甲包裹在阿斯塔特的形體上。粘膩的呼吸聲從它背上的排氣管中噴出。當(dāng)它奔跑時,鎖鏈在盔甲上發(fā)出酸澀的摩擦聲。狗和人類,以及其他失去特征的尸體拖在它身后。它有一柄巨大的鉤鐮,鋒刃上凝滿血漬和銹跡的斑點,在它沖鋒時狂亂揮舞。昔班迎上這一擊,把它撥到身側(cè),忽高忽低地反擊。一塊塊血肉在每一次攻擊下剝開。腐朽的戰(zhàn)士悶哼一聲。昔班轉(zhuǎn)過身,將桿頭插進(jìn)頭盔與身體連接處,深深刺入。黑色的液體不斷涌出。巨大的戰(zhàn)士顫抖片刻,然后伸出手,抓住桿子扯出來。一團(tuán)團(tuán)脂肪滑出傷口,泛著冒泡的污血。它站立了一秒鐘,從破碎玻璃下的眼縫望向昔班,隨即揮起鉤鐮。它并不慢。昔班在那一刻意識到,它一點都不慢。鉤鐮劃開弧線揮向昔班的頭顱,響起刺耳的歌聲。
東腓尼基荒原,哈塔伊-安塔基亞巢都
? ? ? ?鐘擺在巢都外側(cè)高處的一處穹頂中停止了旋轉(zhuǎn)。
? ? ? ?卡特望向歐爾。“雷恩在這里,”她說道,“的某處?!?/p>
? ? ? ?歐爾點點頭,看著她引領(lǐng)他們來到的地方。
? ? ? ?這里曾是一座花園穹頂,這一類穹頂曾被巢都的貴族用來展現(xiàn)他們的力量,能夠在一個被戰(zhàn)爭、荒蕪和時光侵蝕得??菔癄€的世界上締造出一座綠州。水從懸掛在穹頂最高點的巨大銅球上飛流直下,落入寬達(dá)百米的池塘中。池塘中心打開一道六米寬的洞口,隱蔽噴射系統(tǒng)攪動池中的水,讓水流在緩慢的漩渦中旋轉(zhuǎn),而后通過中心的孔洞流入下方的湖泊。湖泊填滿了水晶與塑鋼組成的下半部分球體。沐浴者在旋轉(zhuǎn)的水面上暢游、弄潮、嬉戲,直到他們被最終的旋轉(zhuǎn)抓住拖下,在驚呼和興奮中尖叫著落入下方的湖水。從那里,水閘可以開啟并連通水道,沿著巢都兩側(cè)向下環(huán)形延伸,跨越其他穹頂、懸空的水池和湖泊。
? ? ? ?在穹頂中枝繁葉茂的植物都是從舊日泰拉保存下來的珍惜品種的樣本,被哈塔伊-安塔基亞的水培部族先祖繁衍和保存了數(shù)百年。長出銀色樹皮的高大樹木在凈化空氣的人造微風(fēng)中搖曳,花朵在草地上綻放,將花粉和種子撒向空中。鳥兒和昆蟲嗡嗡作響,穿梭在巢穴和花蕊之間。在黑夜和黎明間平衡的半光照下,若是站在其中一片低矮的草坡上,呼吸晨露、汁水和泥土的氣息,腦海中不禁會感覺仿佛聞到了向著陽光生機勃勃的植物。
? ? ? ?原本是這樣。
? ? ? ?在福格瑞姆的子嗣手下,花園煥然一新。水流依然在池塘中旋轉(zhuǎn),但如今里面長出了東西,這些東西擁有巨大的厚瓣花朵和紅色的根須,在水流中擺動,仿佛剝離軀體的血管系統(tǒng)。樹木或是凋敝枯萎,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或是不斷生長,緊貼上方穹頂?shù)乃П冢瑯淙~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銅色與珍珠母色。爬蟲類動物用金屬喙啄食樹干,暗紅色的汁水從傷口滲出,順著樹干滑入銀色的桶和糾纏不清的玻璃管中。盡管沒有微風(fēng)吹動枝椏,樹木也會不時顫抖。陰影和陽光在地面灑下斑駁的印跡,大多數(shù)地方都陰暗得仿佛只能看見虛假森林的表面。飄蕩的花粉在穹頂下方結(jié)成淡紫色、明黃色和塵灰色的厚實云團(tuán)。噴泉坐落在樹木間的空地上,粘膩的紫色液體從石質(zhì)和象牙人形的口中噴出,這些人形扭曲地環(huán)繞在塞滿帶刺水果的豐饒角【2】周圍。其他雕像從灌木叢中探頭窺視,它們的石頭肌肉不住地唱歌、跳舞、尖叫。
? ? ? ?歐爾對著這番景象眨了眨眼。在他身旁,力圖站定,戰(zhàn)士在原地轉(zhuǎn)頭,掃視穹頂。約翰站在稍遠(yuǎn)處的另一邊,拿著克蘭克的激光槍,打開了保險。
? ? ? ?“有什么發(fā)現(xiàn)?”歐爾對他說道。約翰搖了搖頭,沒有看向歐爾。
? ? ? ?“這整個地方都是謊言。”他說道,“荷魯斯本人都可能會在這里,我現(xiàn)在也沒法告訴你?!?/p>
? ? ? ?“這里的威脅極為可怕?!绷D說道。
? ? ? ?“安靜?!奔s翰說完,轉(zhuǎn)頭望向站在稍后方的卡特,“你看到了什么,卡特?”
? ? ? ?一時間她沒有回答。鐘擺在線上旋轉(zhuǎn),幾乎掙脫她的手指。血珠正在她的鼻孔中凝結(jié)。
? ? ? ?她搖了搖頭。
? ? ? ?“雷恩在這兒,”她說道,“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我只知道這么多?!?/p>
? ? ? ?“不過,這是個陷阱,對吧?”約翰問道??ㄌ芈柫寺柤?。
? ? ? ?“幾乎肯定?!?/p>
? ? ? ?“太棒了?!奔s翰嘆了口氣,“那我們怎么辦,開始在灌木叢里亂翻嗎?”
? ? ? ?“不,”歐爾環(huán)顧其他人,“你、卡特和我去找,其他人等著?!?/p>
? ? ? ?“以防我們又需要幫助?”約翰問道。
? ? ? ?“鑒于之前的情況,這看起來很合理?!睔W爾回應(yīng)道。
? ? ? ?“有道理?!奔s翰說道,“好了,我們走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如果我的頭爆炸了,或者有東西把我撕成兩半,你們就會知道這兒有什么不對勁了?!?/p>
? ? ? ?約翰掠過枝葉的邊緣向前游移。歐爾瞥了他一眼,提醒自己約翰·格拉瑪提卡斯是他見過的最出色的隱蔽戰(zhàn)特工之一。這不是故意炫耀,但不知怎的,通過他的移動方式,他與走過的地面融為一體??ㄌ馗谏砗螅瑳]有那么流暢,但很安靜,一手握槍,一手拿著鐘擺。歐爾掃了一眼宰比斯的方向,又看了看格拉福特彎腰抱住克蘭克。然后他望向力圖。
? ? ? ?“保證他們的安全。”他說道,“如果有問題,把他們救出來?!?/p>
? ? ? ?力圖微微點頭。
? ? ? ?“如你所愿?!?/p>
? ? ? ?歐爾轉(zhuǎn)身跟上卡特和約翰。很快其他人從視線中消失,只有汁水滴落的聲音和樹木顫動的葉片沙沙聲。歐爾走出二十步,回首望去,看不見其他人。當(dāng)他再次停下時,他已經(jīng)不確定自己走了多少步。樹蔭下透出斑駁的金色光芒,映照出栗色的陰影。落葉在腳下輕柔地咯吱作響,汁水和粉紅色的液體在他的靴底周圍泛起泡沫。他覺得自己的眼皮變得沉重,于是眨了眨眼重新睜開。前方,卡特在昏暗中穿行,在她前面的某處是約翰的影子。歐爾環(huán)顧四周。他覺得他能感覺到眼睛在注視他,就在那里,就在視線的邊緣,透過樹葉注視他。這讓他想起早已焚毀的叢林中的猛虎,想起一艘簡陋的小船飄蕩在一條寬闊平靜的河上,駛向一個他并不想去的地方。他想起塞壬【3】,想起拉斯忒呂戈涅斯【4】和忘憂者【5】。他知道這個地方。他曾來過這里。雖然不夠確切,但他知道它的形狀和味道。他想起那些親眼目睹走進(jìn)怪獸血盆大口的英雄、傻瓜和朋友?,F(xiàn)在輪到他了,過去的抉擇和錯誤又一次重現(xiàn),又一次犯下。
? ? ? ?+歐爾。+是約翰在用心靈感應(yīng)對他低語。歐爾單膝跪地,舉槍警戒。+我想我們找到你走丟的羊了。+一陣停頓。+你最好過來看看。+。
? ? ? ?靠近約翰和卡特時,他一眼就看到了雷恩。他們在一簇灌木林的邊緣,緊靠著一片翠綠的草地。雕像星星點點地散布在空地上,一條大理石小徑蜿蜒穿過。這些雕像看起來就像是古典英雄人物的造型。只有看得久一些,才會注意到雕塑家刀下的差異。歐爾掙扎著不去看太久。噴泉中躍出粉紅色的拋物線,濺入寬闊的池塘。雷恩就在那里,仍然穿著靴子,帶著裝備,步槍不見了,但他的手槍還別在腰間的槍套里。他的雙手垂在身側(cè),正抬頭凝望著一簇在寬大的基座上跳舞的白色大理石雕像。
? ? ? ?歐爾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讓感官和思緒平靜下來。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動靜和聲音。不過,氣氛依然緊張,威脅依然緊繃。
? ? ? ?“嗯?!奔s翰在他身邊輕聲說道,“完全不對勁,那套古老的士兵本能在尖叫,讓我趕緊走人,然后想辦法呼叫火力打擊。”他嘆了口氣,“但沒有這個選項,我猜你會朝那個孩子走過去?!?/p>
? ? ? ?歐爾看了看約翰,又看了看卡特。
? ? ? ?“看好我的背后?!闭f完,他溜出掩體。
? ? ? ?他低頭前行到離雷恩五步遠(yuǎn)的地方,躲進(jìn)一座雕像基座的背后。近距離看來,大理石的表面下幾乎像是液體,栩栩如生的磷光物質(zhì)探出蒼白的觸角、刺和鉗子。他靜靜等待,但唯一的動靜來自顫抖的樹木。
? ? ? ?“雷恩?!彼Ц咭袅?,但保持平和。男孩沒有轉(zhuǎn)身。歐爾糾正自己。不,不是男孩。雷恩在考斯剛剛登記成為新兵時就不是男孩了。他只是年輕,少不更事,天真無邪。但歐爾只能把他看作一個置身錯誤的時間和地點的孩子。雷恩在考斯之后的數(shù)年里已經(jīng)變了,他們?nèi)甲兞?,或許除了歐爾自己。但雷恩總是落在最后,總是最接近那個一心只想找到年輕妻子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對她說再見。雷恩的內(nèi)心深處依然認(rèn)為她還在人世,會有某種方式找回他失去的?!柏悹枴だ锥?。”歐爾稍稍提高音量,在聲音中帶上一絲士兵的威嚴(yán)。
? ? ? ?“我做到了,歐爾?!崩锥髡f道,但他沒有轉(zhuǎn)過身,“從來沒想過可以,但我做到了。”
? ? ? ?“雷恩,”歐爾謹(jǐn)慎地說道。男孩的聲音里有種東西讓他毛骨悚然?!袄锥?,拜托,看著我?!?/p>
? ? ? ?歐爾起身向雷恩邁出一步。他覺得在視野邊緣看見有東西在動,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不禁向旁邊瞥了一眼。一座男子的雕像矗立在他身旁,伸展雙臂撐起一個大碗。男人的臉在尖叫,痛苦的神色凝刻在大理石上。一時間,歐爾覺得自己看見男人的嘴在翕張。
? ? ? ?“謝謝你,歐爾。”雷恩說道,“是你帶我來這里。如果沒有你,我永遠(yuǎn)都做不到。謝謝你?!?/p>
? ? ? ?現(xiàn)在他能看到小伙子的半張臉了。淚水在雷恩的臉頰上流淌,正從抬頭凝視面前雕像的眼中滾落。
? ? ? ?“誰能想到我們兩個最后會在這里相遇?我摔了一跤,睡著了,醒來就聽見她的聲音,歐爾。我聽見她在呼喚我,就像在考斯的時候。她一直在等我?!?/p>
? ? ? ?“你得跟我走,貝爾?!睔W爾柔聲說道,“我們得走了。”他伸出一只手,觸碰到雷恩的胳膊。男孩頭也不回地?fù)]拳打來,這一拳又快又猛,歐爾只能堪堪避開以免正中胸口。雷恩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向后退了個趔趄。
? ? ? ?“你們兩個還沒見過?!崩锥鞯穆曇衾锶匀怀錆M喜悅,好像剛剛發(fā)生的事根本不存在。他仍然在抬頭凝望。“我忘了。奈芙,親愛的,歐爾不是這個意思。我經(jīng)常提起你,差點忘了他不認(rèn)識你,親愛的。是我的錯。我來介紹一下你,好嗎?”
? ? ? ?歐爾穩(wěn)住身軀,舉起槍,此時雷恩目不轉(zhuǎn)睛地走向一旁,讓開面前的雕像。
? ? ? ?“歐爾,這是我親愛的妻子?!?/p>
? ? ? ?歐爾抬起頭。
壯麗區(qū)
? ? ? ?昔班閃到一旁,但不夠快。鉤鐮擊中左肩的護(hù)頸與肩甲之間。鋒刃抓住盔甲的連接處,刺穿進(jìn)去。昔班感覺左臂變得麻木。他試圖掙脫鉤刃,但腫脹的戰(zhàn)士用力壓下鉤鐮。鋒刃咬進(jìn)裝甲和骨頭,昔班腳步踉蹌,掙扎著保持平衡。那個東西很強壯,強壯得可怕。一股新鮮的血液和粘液從它的喉嚨里傾瀉。一陣笑聲,一陣源自積水肺部的放縱輕笑。昔班試圖舉起右手的桿子,但戰(zhàn)士拉動鉤鐮,將來不及施展攻擊的昔班向前拖拽。他單膝跪地,麻木感正在蔓延,淹沒了表明他還在動作的感知和痛楚。戰(zhàn)士握緊鉤鐮的長柄,將昔班壓上地面。桿子從指尖掉落,滾過塵土。昔班奮起右手,抓住鉤鐮長柄向上一推,試圖把倒鉤推出血肉。敵方戰(zhàn)士歪了歪腦袋,然后猛拽武器。昔班感覺倒鉤咬得更深了。
? ? ? ?一束激光擊中戰(zhàn)士的頭盔中央,炸開腐朽的陶鋼,粉碎目鏡。他聽見身后科爾的呻吟。戰(zhàn)士抬頭望向新的干擾。昔班能在破裂的目鏡下看到一個眼窩,一塊手指大小的水晶嵌入渾濁的黃色眼球下的血肉。又一束激光,打偏了,隨即又一束,在一團(tuán)暴露的脂肪中燒出一道溝壑。戰(zhàn)士身形晃動。昔班感覺鉤鐮上的壓力略微減小。他用盡全身肌肉和盔甲的力量把身體向前推。鉤子劃開血肉,從昔班盔甲的背后穿出。他站起身。臃腫的戰(zhàn)士向后退去,很快,但還不夠快。昔班的右手重重砸向鋒刃后方的鉤鐮柄。長柄斷裂。他抓住鋒刃,在掌心轉(zhuǎn)動一圈,捅進(jìn)之前在脖子上鑿出的洞,向上鋸開軟骨和半腐爛的血肉,透過顱骨與大腦,洞穿頭盔上的冠冕。
? ? ? ?焦黑、猩紅和黃色的液體涌出。戰(zhàn)士搖搖晃晃,發(fā)出嘶啞的喊聲。一瞬間,它站立不動,仿佛拒絕倒下的死肉壘起的山。昔班退開幾步,自身的鮮血正向下淌過盔甲。隨后戰(zhàn)士倒下,癱軟,皮肉和盔甲在刺耳的聲響中折疊起來。它砸在地上,熱氣蒸騰,污穢橫流。昔班拋下鉤刃。白色的星光在他眼中迸發(fā)。他感覺自己在搖晃,肩上的傷口血流不止。他望向左臂,在心中試圖握住拳頭。手指在抽搐,然而他什么都感覺不到。
? ? ? ?希微的哭聲讓他轉(zhuǎn)過頭??茽栄雒嫣傻梗恢皇治兆∈謽?,另一只手緊緊抱住嬰兒。昔班蹣跚地走到男人身邊。科爾肩上的傷口還在緩緩地淌出鮮血。嬰兒在哭泣,小小的球形拳頭攥在空中。科爾半閉雙眼,眼皮不住下垂。昔班能聽見男人胸口微弱的呼吸聲。他曾目睹眾多生命逝去的時刻,這已經(jīng)成為構(gòu)成他存在的一部分,致命性的副產(chǎn)品。他把手伸向男人的傷口,披著裝甲的手指夾緊。男人喘息一聲,顫抖著睜開雙眼。
? ? ? ?昔班低頭望向他。他的外表一定不剩多少令人振奮的東西,血跡斑斑、滿身污穢,過去曾是一個為了征戰(zhàn)而被重塑的怪物,如今則成了盔甲和鮮血的殘軀。但科爾望向他,呼吸漸漸平靜,露出一絲微笑。
? ? ? ?“您……”他開口道,“您還在這兒?!?/p>
? ? ? ?昔班點頭。
? ? ? ?“孩子……”科爾說道,“帶上孩子。”
? ? ? ?鮮血已經(jīng)不再從傷口流出,但他知道男人的生命正在消逝,太多熱血已經(jīng)流進(jìn)了大地。
? ? ? ?“不?!蔽舭嗾f道,一瞬間他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一絲陰影。然后他站起身,抱起男人和嬰兒。
? ? ? ?昔班閉上雙眼。風(fēng)中沒有聲音對他說話,沒有鳥兒的鳴叫指引歸鄉(xiāng)之途。他睜開雙眼,面前是一片荒原,遙遠(yuǎn)的某處是等待他的防線和皇宮。現(xiàn)在他不知道還有多遠(yuǎn)。他的空間感和距離感已經(jīng)被拋在腦后。然而,他知道哪條路是前方。
? ? ? ?“寸步不退?!?/p>
【1】:本章標(biāo)題“Paradise found”化用自英國詩人和政治家彌爾頓的經(jīng)典長詩《失樂園(Paradise lost)》。
【2】:Cornucopias:豐饒角,源于古希臘和古羅馬,是一種填滿水果和花朵的羊角狀飾物,常用于慶祝豐收和富饒,是感恩節(jié)的常見象征之一。
【3】:Sirens:塞壬,古希臘神話中的女妖,用天籟般的歌聲引誘船只靠近后觸礁沉沒。荷馬史詩《奧德賽》中,奧德修斯經(jīng)過塞壬居住的島嶼時把自己捆綁在桅桿上,用蠟封住部下的耳朵并命令他們無視自己的任何要求,從而平安通過。
【4】:Laestrygonians:拉斯忒呂戈涅斯,古希臘神話中的巨人食人族,曾襲擊奧德修斯未遂。
【5】:lotus-eaters:忘憂者,荷馬史詩《奧德賽》中,奧德修斯參加完特洛伊戰(zhàn)爭后啟程返鄉(xiāng),途中偏航來到洛托法根人的海岸,當(dāng)?shù)鼐用袷仁惩鼞n果,可以忘記一切過去的記憶與煩惱。一些部下食用后拒絕離開,奧德修斯不得不強行帶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