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

蕾拉也不知道為什么，但她現(xiàn)在迷路了。

她摸索著懷中的袋子，掏了半天只有四根火柴。就這樣吧，她猶豫了下，劃亮一根，將黑暗撕開一條裂隙。

興許是中了幻術(shù)，她抬頭看向天空。若是星月同輝，便能清楚這是幻境了。但天上什么都沒有，這景想必現(xiàn)實中也會有。這一帶魔力很怪，飛不了，火柴也照不太遠，她只能摸索著前進。

本來是打算偷跑出來去看看自己的墳，卻在這條自己本該早已熟悉的道上迷了路。蕾拉嘆了口氣，后悔自己沒帶提燈出來。

其實按慣例都是白天去的，順手把前段時間的樂譜廢稿帶過去處理掉。。但最近鄉(xiāng)里氣氛不太對勁，不敢隨便出來，事情就這么耽擱了下來。

這里是不是走過了？她停下腳步，周邊樹木的影子隨著火苗張牙舞爪，難以辨清。夜視能力再好，沒有好的照明手段也是白搭。

鬼打墻？她想到九尾的話。亡靈也會被鬼打墻？

她不愿去想太多，用小刀在樹上做了個標志后繼續(xù)前進。

墳的選地是她除了自己舊邸外最自豪的地方，那是一座位于林中的空曠小丘，卻常年花團錦簇，兼有清澈流水，偶有流螢飛舞。這么多年來，除了自己和幫忙下葬的人，哪怕是姐姐們也不知道方位。

她確認了下方向，又做了個標記。

自己也算是鄉(xiāng)里老住客了，她想道?；蛟S是看在這份交情上，賢者并沒有催著她去轉(zhuǎn)生。

今夜靜悄悄，似乎世間還能動彈的存在只剩蕾拉一個。

她對此般安靜并不恐懼，自己剛來到幻想鄉(xiāng)經(jīng)歷了太多類似的夜晚。直到后來騷靈的出現(xiàn)，才算是把自己從名為幻想鄉(xiāng)的墳中拉了出來。

她打開始就一直覺得幻想鄉(xiāng)是座墳，表面上還有點生機，其實早就步入了冰冷的石窟。

幻想鄉(xiāng)，將家族送進了墳?zāi)?，自己最后也葬于此地?/p>

她不清楚自己對幻想鄉(xiāng)是什么情感，只明白自己離開不了這里。自己熟悉的人們也基本離不開這里。

職責也好，情結(jié)也罷。種種理由牽制住了那些人離開幻想鄉(xiāng)的步伐，讓他們終老于此。但總體一看，他們卻又什么都沒干，不清楚為何活著，就在熟悉的、循環(huán)往復(fù)的日常中走完了旅程?；孟豚l(xiāng)也在這一過程中成了一片巨大的墳地。

蕾拉有時也沉于這種日常當中，但她的身份讓她大多數(shù)時間只能在冥界看著。已經(jīng)走完一生的她就會去思考些與少女外表不符的問題。

倏地，火柴在燃到極限后一閃而滅。蕾拉只能中斷思路再劃一根。目前還算順暢，至少沒走回頭路，排除了鬼打墻。

她深吸了口氣，緩慢吐出來。只要一個人呆著就開始瞎想了，但自己現(xiàn)在首要目的是趕路。

新的火柴提供的光線和前一根沒什么差別，她依舊走走停停。黑暗中，她忽地想起自己還未入幻想，家人仆人都離開后的事。

同樣漆黑的夜晚，人類的自己舉著和火柴亮度差不了多少的蠟燭，跌跌撞撞地在家族墓地間走著。蕾拉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起這件事。可能是眼前的景象很有既視感。

那時的自己一直害怕這種黑不見底的夜晚，將家里所有地方都照明也是無用。所以每逢這種夜晚她就會去墓地，希望能從或許存在的先祖亡魂那得到慰藉。人類的自己還是很畏懼著死亡。

蕾拉感覺累了，決定停下來休息一下。她斜靠在樹上，用手碗住另只手中的火柴，感受不多的光明和溫暖。這次火柴在她的目光下靜靜燃盡，騰起一縷不易察覺的青煙。她的眼睛也隨著火苗消失而暫時閉上，亮度暗了看東西傷眼睛，她以前在被子里拿燈看書時深有體會。

估摸著時間，她再度擦亮火柴，重新上路。

第三根了，不知道能不能撐到自己墳?zāi)抢铩＠倮瓕阎械拇訐Q個姿勢，讓自己走得舒服些。袋中紙張摩擦的實感讓她安心下來，清楚自己意識沒有散去。方才一長串的思考讓她有些恍然，似乎自己的意識已不在這具形體之內(nèi)。

不過好久沒回去了，她想到。倘使不是有個朋友買下那塊地，想必在現(xiàn)界，那里很快就會被別人被購入重建。外界和幻想鄉(xiāng)比起來，事物改革換代的速度還要更快。

不僅是超自然的東西，就連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事物也會被即刻宣告死刑。因為人們早已將其摸索透徹。創(chuàng)造了火把，黑暗便不再存在。不再存在的神秘與未知自然不會被繼續(xù)嚴肅對待，最多成了娛樂談資。所有人都在渾渾噩噩活著，不清楚、也不去思考未來的長相。

整個都市和其歷史一樣，建立在一層層過去事物的尸體之上。如果幻想鄉(xiāng)好歹還算是個幸運點就會有墓碑的亂葬崗，現(xiàn)界則是連好好躺下的地方都沒有。

也沒什么區(qū)別，蕾拉自嘲似的想到，反正都是塊墳場。

她繼續(xù)在道上走著，但心底生出一絲落寞。于是她開始試圖捕捉周邊的聲音，可惜就算是以她的聽力也聽不到什么。今夜連一絲微風都無，植物都自顧自地站著，呆頭呆腦，連夜鳥也沒一只。亡靈的重量又是極輕，即使踩在草地上也不會有什么動靜。一路上，伴隨蕾拉的也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火苗騰起，變得更明亮了些，但很快就又恢復(fù)常態(tài)。

黑暗依舊，妖怪似乎正以這種方式宣告自己存在。但蕾拉不清楚以這種古舊方式讓自己于此茍活的意義何在。妖怪正是因為黑暗離去才死亡的。

自己明明也死了，卻又不想這樣茍活下去。

或許是自己思路出了什么問題。自打成了亡靈后，蕾拉感覺自己思路越發(fā)和正常人不一樣。

她見過不老不死的蓬萊人，也見過花季逝去的少女?；孟豚l(xiāng)內(nèi)部一直在變，蕾拉很清楚自己有一天也會乘上死神的船。于是她想好好度過殘存的時間，等待自己的終點。

前提是明悟成佛，但她還有很重要的問題沒搞清。

就像冬天被掩埋的鳥，身邊是無數(shù)腐鳥的血衣。自己結(jié)局很明確，但她不愿停下為周邊沉默。死去的，就讓它死去。她要等著春天的到來，于其中歌唱。

鳥的本能就是在終點到臨前一直歌唱，無法抑制。

而她想知道為何歌唱。

蕾拉暗暗嘲笑自己思考的這么高大上，現(xiàn)在卻在迷路。手中的火柴快到盡頭了，周遭也比之前還要更加黑暗，似乎要終生陷于這片虛無之中。

但她注意到了不同的光。

黃綠色的光，只有一點，在空中流動、飄忽不定，讓人疑心很快就會消失。

蕾拉停下來，看著那朵光。光點在她身邊盤旋，忽明忽暗。這個存在讓她暫時忘記了剛才的空想。

好多了，她想，螢火也在跟著自己移動。興許是剛才觸到了小家伙的棲身之所，把它驚醒了。

很快她否認了這個想法。因為更多的螢火蟲出現(xiàn)了，群星般圍繞在她的身邊。火柴早已熄滅，但已不需要它來照亮前方。蕾拉覺得自己如同落難帝皇，由漫天螢火來指明道路。

沒過多久，她聽到了細微水聲，知道自己到達目的地。眼前是空曠的小丘，螢火舞動，照亮整片區(qū)域。而墳正好好地立在丘頂。

到了，她松了口氣。取出袋中的工具，清掃碑邊的雜物。而后從旁邊的溪流中掬一捧水洗凈墓碑。伴著照亮夜空的螢火，她很快完成這些任務(wù)。

接下來就是正事，她從掃出的枯枝葉中分一點攏到碑前，接著掏出最后一根火柴 ，沒有絲毫猶豫地劃亮。同時拿起一根木棍，點燃后引燃葉叢。

火焰迅速壯大，獵獵作響，很快超過周邊一切光源。螢蟲群被驚動，散亂著于周邊盤旋。蕾拉站起，拿出一張廢稿，松手，任紙張飛入火焰。紙張很快被吞噬，成了焰的養(yǎng)分。

越來越多的紙張飛入。有未燃盡的遺骸順著上升氣流逃逸，明明暗暗，帶著一路火星。橙紅與黃綠的光于空中交織，蕾拉抬起頭，靜靜看著這一幕。

她有種想唱歌的沖動。無名的曲調(diào)自口中流出，從細語詠唱漸漸音量轉(zhuǎn)高，如一只雛鳥，被壓抑許久后開始試音，而后寬心歌唱。

焰影翻舞，熠耀生輝。以及，有如來自景天之上的圣歌吟唱。

最后的樂譜也被燃盡，焰火稍熄。螢火在不知不覺中離去。蕾拉將火焰熄滅后預(yù)備回去。

微弱的鳥鳴吸引了她。蕾拉抬頭，看到東方微熹。

幻想鄉(xiāng)又開始了新的一天，即使與往日并無太大區(qū)別

但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也從不缺生機勃勃的存在。

?

?

?

主題：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