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再一次如約光顧卡茲戴爾。這是一個比荒蕪更加荒蕪的季節(jié)，冬天的卡茲戴爾只會剩下白雪和廢墟，而原先用來遮羞的樹木早已全部變成了廢墟的一部分。冬天的卡茲戴爾沒有活物，除了雇傭兵，他們得一直活下去。

軍帳勉強抵御著嚴(yán)冬夜晚的寒冷，掛在立柱上的源石燈射出暗淡卻穩(wěn)定的光。只是在帳篷的搖晃中產(chǎn)生了一種忽明忽暗的錯覺。

一位薩卡茲男性坐在桌前，心無旁騖地看著書。他翻書翻的很慢，但是每一聲面前的那位“薩卡茲”女性都聽得到。她趴在桌子上，側(cè)著腦袋，只能看見對面的他把臉放在書后。

那個冬天之后過了多久？她變成薩卡茲之后過了多久？他們已經(jīng)幾乎到了不能被稱之為少年的年紀(jì)。

“赫德雷，你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抱歉，不記得了。”

翻書聲。

“再想想?！?/p>

“......安魂節(jié)？但是我們從來沒過過安魂節(jié)?！?/p>

敲桌聲。

他抬起頭，看見她面前擺著一把銼刀。

“......這樣。”

翻書聲。

“過了多久了？五年？”

“對，五年?！?/p>

“......嗯?！?/p>

“你是猜的？”

“不，我記得?！?/p>

翻書聲。

“你這次在讀什么？”

“維多利亞詩集?！?/p>

“呵。念一段給我聽聽？”

“不要溫和地走進(jìn)那個良夜，

白晝告終時老人該燃燒、該狂喊；

該怒斥、怒斥那光明的逐漸消散。

聰明人臨終時雖知黑暗理不缺，

由于他們的話語沒迸出閃電，

他們也沒有溫和地走進(jìn)那良夜。”

“你念得很差。”

“多謝?！?/p>

她站了起來，走到他跟前，輕柔地把書按倒。

他轉(zhuǎn)過身來，抬頭看著她，輕嘆一口氣。

她坐了上了，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伊內(nèi)絲輕輕地?fù)芾砥鸷盏吕椎念^發(fā)，很亂，缺乏打理，但是不臟，沒有生蟲。她把他的劉海理順，順著天然的方向。借著燈光，她得以看清他的臉。帥嗎？伊內(nèi)絲曾今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很多次。但是那是最早的時候，現(xiàn)在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這幅臉寫滿了故事，刀疤，灼痕，即便時間已經(jīng)帶著傷口離開，但還是會留下些許痕跡。伊內(nèi)絲用自己的手去閱讀那些故事，上面的大多數(shù)她都記得。她的手早已不像以前那樣柔軟，上面布滿老繭。但是赫德雷的臉或許不會有什么感覺。

他們就這樣，相顧無言。實際上，他們很少這樣，如果是平常日子，赫德雷或許會拒絕。但是他從未拒絕過，因為伊內(nèi)絲懂得分寸。

至少就奢侈這一晚吧，她是這樣想的。

而他沒有拒絕，是因為認(rèn)同？還是縱容？伊內(nèi)絲不知道，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是個良夜。

“呵。”赫德雷嘆了口氣，閉上了眼。他抬起手，攬住了她，貼入她的懷中。頭上傳來的是陣陣輕柔的觸感。

他將她整個從腰間抱起，抬到了床上。赫德雷雙手撐著床邊，將她罩在身下，看著面前的她。

“就這一晚?！彼f道。

“就這一晚?！彼鸬?。

伊內(nèi)絲抬起手，開始為他寬衣解帶。而赫德雷就這樣等著，只是用自己的手輕撫伊內(nèi)絲的臉龐。她的臉在雇傭兵中很白凈，或許術(shù)師都這樣，或許只有她這樣。又或許，是他把她保護(hù)的太好了。

他俯下身去，用自己最柔軟的部位接觸她的頸脖。

她抱住他，抱住那堅實寬大的后背。這同樣寫滿故事的后背她曾今倚靠過無數(shù)次，也保護(hù)過無數(shù)次。她吻了上去。

?

肌親、纏綿。

呼嘯的北風(fēng)掩蓋了動靜，夜半的黑暗吞沒了光芒。赫德雷已經(jīng)睡著了，而伊內(nèi)絲還清醒著。她側(cè)臥著盯著他的面龐。她還不愿意入睡，想在多體驗一點，多貪圖一點。

“不要溫和地走進(jìn)那個良夜”

伊內(nèi)絲忽然想起了那句詩。那個著名的維多利亞詩人寫的詩。她覺得赫德雷念得很差，因為她曾今在別的地方聽過，學(xué)過，在她還居住在高塔里的時候。

她想起，良夜是死亡的喻體。

呵，多么貼切啊。伊內(nèi)絲感慨到。曾今維多利亞詩人矯揉造作的比喻在卡茲戴爾確是無可辯駁的現(xiàn)實。對于雇傭兵來說，良夜就如同帶著糖衣的毒藥，一切安逸都是死亡本身。

除了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們很少一起睡了，甚至基本上就是以平時的著裝入眠?？ㄆ澊鳡柸莶幌乱粋€良夜。她知道，他知道，他們都知道。

但是就這一晚，就放縱這一晚。就這一晚，就奢侈這一晚。

伊內(nèi)絲感受著他的溫度，僵硬但厚重的棉被隔絕著寒冷。太舒適了，太安逸了。安逸到若在平時甚至?xí)て鹚木X。

但是就這一晚，就這一晚。

睡吧，睡吧，在他的懷中。

睡吧，睡吧，趕在大地追上自己之前，快悄悄地潛入這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