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zhàn)劇中有歷史，所以熟悉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人都喜歡去諜戰(zhàn)劇中去尋找歷史的影子。

說到影子，我們不禁會想起《風箏》中“影子”韓冰的一段話：“我無數(shù)次問自己，是人是鬼，回答，是鬼。你在抗戰(zhàn)中替軍統(tǒng)出生入死，我卻為趕走老蔣而舍命打天下！”

韓冰的話當然更尖銳，咱們只能用委婉的說法換掉一些名詞，但是在那個年代，這種事情實在并不罕見，在延安有沈之岳那樣的影子，在南京和重慶，也有數(shù)不清的龍?zhí)度堋?/p>

把厚重的諜戰(zhàn)劇與真實的史料相對照，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許多相似甚至相同之處，比如吳敬中和鄭耀先的許多臺詞，我們居然能從沈醉、文強、郭旭等軍統(tǒng)特務(wù)的回憶錄中找到原話。

沈醉當然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在《特赦1959》中連名字都沒改，而文強則變成了劉安國，《潛伏》中的保密局天津站少將站長吳敬中，原名叫吳景中，也真是天津站站長，跟鄭介民、蔣建豐、余樂醒（沈醉的姐夫，曾任軍統(tǒng)臨澧特訓班副主任并主持工作）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同窗就讀，感情都很深厚。

沈醉和吳敬中都確有其人，同樣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軍統(tǒng)六哥”、“鬼子六”、“風箏”鄭耀先歷史原型是誰，可就不好下定論了：在他身上，確實有一些沈醉的影子，但沈醉絕不是他的歷史原型——兩人級別不同，結(jié)局不同，后來的為人處世方式，也有很大差別。

風箏鄭耀先不是軍統(tǒng)少將沈醉，但是鄭耀先確實跟沈醉有三分相似，比吳敬中有三點不如，所以他被三方追殺，也就不足為奇了。

沈醉二十八歲晉升少將，跟“戴老板”、“毛座兒”軍銜相同，這在當年并不奇怪：老蔣對戴笠是控制使用，直到1945年才將其從步兵上校晉升為陸軍少將，文強以軍統(tǒng)東北區(qū)區(qū)長身份晉升中將是1946年，他1948年離開軍統(tǒng)的時候，毛人鳳還是少將——這三人的軍銜問題，文強在《口述自傳》中解釋得很清楚，這里就不再復述了。

沈醉二十八歲晉升少將，鄭耀先位列軍統(tǒng)八大金剛老六的時候是個上校，被三方追殺逃脫潛伏下來，鄭介民又將其晉升為少將，這下子沈、鄭二人的級別算是拉平了。

鄭耀先暗地里晉升少將（公開身份是舊警察）的時候，沈醉似乎已經(jīng)晉升為中將游擊司令，似乎沒過多久就被盧漢抓了起來。

鄭耀先與沈醉的三分相似之處，不在于軍銜，而在于為人處世方式，其中第一個相同點，就是都很有能力且鋒芒畢露。

鄭耀先之所以被戴笠和毛人鳳懷疑，原因也很簡單：兩次泄密案，如果別人犯了錯都可以理解，但是鬼子六鄭耀先犯錯，就有問題了——這個粘上毛比猴子還精的軍統(tǒng)上校，不可能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別人犯錯是能力不足，鄭耀先犯錯則必有隱情，這就是“太過優(yōu)秀”的煩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前監(jiān)不遠，覆車繼軌。

沈醉雖然在軍統(tǒng)當了很長時間總務(wù)處長，看起來就像一個大管家，但是他能同時位列軍統(tǒng)“四殺手（另外三人是陳恭澍、王天木、趙理君）”、“三劍客（另外兩人是徐遠舉、周養(yǎng)浩）”，說明他在外勤方面也有一套。

我們細看沈醉回憶錄就會發(fā)現(xiàn)，倒在他槍口下的地下黨真不少，他的一只眼睛不太好使，那就是在抓捕地下黨的時候，被烈士抱著跳下樓的時候，有一根晾衣服的竹竿挑出了他一只眼球，是戴笠請了德國醫(yī)生，才沒讓沈醉變成夏侯惇。

鄭耀先和沈醉都很有能力，也都很囂張，連毛人鳳都不被他們放在眼里，鄭耀先稱毛人鳳為“毛座兒”，沈醉也這么叫：“他的前程是‘坐’出來的，所以大家背后都管他叫‘毛座’。”

沈醉管毛人鳳叫“毛座”是背后的事情，像鄭耀先那樣當面叫，而且還帶著輕蔑意味的兒化音，別說是以忍等狠著稱的毛人鳳，就是脾氣較好的唐縱，也不能容忍——誰要敢管唐縱叫“唐座兒”，肯定要挨耳光。

少年得志，能力超強，十分囂張，于是鄭耀先和沈醉一樣，在1949年以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是輾轉(zhuǎn)于各個監(jiān)獄，直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后期的日子才好過一點——沈醉特赦之后又來了個“二進宮”，他在《我這三十年》中寫道：“自從特赦以來，我連做夢都不曾想到自己會再一次被逮捕。我捫心自問，這些年來，除了曾對女兒上邊疆的事想不通之外，并沒有任何不滿情緒，更沒干過什么違法的事情，為什么要抓我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strong>

沈醉不理解的事情，咱們也少說為佳，總而言之一句話，沈醉和鄭耀先這兩個軍統(tǒng)少將的日子，都不如另一個少將，也就是我們熟悉的保密局天津站少將站長吳敬中過得舒坦。

要論資歷，吳敬中比沈醉和鄭耀先都略勝一籌，在人際關(guān)系上，老吳的底蘊，也不是鄭耀先和沈醉能比的——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可不僅僅是蔣建豐、鄭介民、余樂醒有名，比他們地位更高、對歷史影響更大的人還有很多，其中有一位震古爍今的人物，筆者沒資格直呼其名。

鄭耀先不如吳敬中的第一點，就是他背后沒有大樹，戴笠和毛人鳳都想弄死他，中統(tǒng)大佬也不停地下絆子打黑槍，袁農(nóng)更是想將其食肉寢皮。

《風箏》中的鄭耀先和現(xiàn)實中的沈醉都很精明強干，對毛人鳳的局長之位都構(gòu)成了威脅，但是吳敬中卻不然，此君表現(xiàn)得就像一個胸無大志的金條、美鈔、古玩“收藏家”，內(nèi)里老謀深算，表面迷糊顢頇，對余則成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余則成即使暴露，戴笠和毛人鳳也不會懷疑吳敬中放水，他們只會認為吳敬中是一心撈錢且老邁糊涂，而鄭耀先的手下要是被揪出來，他肯定要跟著吃掛落兒：以你鬼子六的精明，會看不出他就是“峨眉峰”？

這就是鄭耀先不如吳敬中的第二點：鄭耀先鋒芒畢露像一把利刃，吳敬中英華內(nèi)斂像個老糊涂。

在數(shù)千年來的官場和職場中，無能都不是一種上級不能容忍的劣行，有時候卻會成為保護膜，前一段時間跟朋友聊天，他提到某些人的時候說的一句話很有意思：沒有那么多陰謀論，也不是真想把事情搞砸，他們只是無能而已！

從道家的無為而治到儒家的中庸之道，數(shù)千年積淀的官場職場文化，都容得吳敬中而容不得鄭耀先。

鄭耀先不如吳敬中的第三點，就是不知道怎樣搞好與戴笠、鄭介民、毛人鳳、唐縱的關(guān)系。

我們細看《風箏》就會發(fā)現(xiàn)，當副局長毛人鳳要整鄭耀先的時候，軍統(tǒng)很難得地“驢唇對上了馬嘴”——正局長鄭介民不反對，另一個副局長唐縱也不置可否，三巨頭的意見基本一致：鄭耀先是有必要修理一下的，不弄死就行。

鄭耀先在軍統(tǒng)局是白混了，到了關(guān)鍵時刻，沒有一個上司會替他說話，他手下的小弟趙簡之、宋孝安和宮恕，也只能愛莫能助，“四哥”徐百川的態(tài)度，則很耐人尋味。

鄭耀先在軍統(tǒng)只有小弟而沒有朋友，更沒有大樹和遮陽傘，而吳敬中則大不相同，他處置馬奎和陸橋山的時候，都給毛人鳳和鄭介民留了面子，他后來因臨陣脫逃而被毛人鳳逮捕，又是“建豐同學”出面說情，幫他渡過了難關(guān)。

江湖不止是打打殺殺，其中還有更多人情世故，朝堂官場職場是江湖，特工諜報行業(yè)是江湖，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在很多方面，鄭耀先都不如吳敬中表現(xiàn)得成熟老練睿智內(nèi)斂，所以軍統(tǒng)中統(tǒng)都不肯放過他，地下黨也恨他入骨，他卻似乎并不想解釋和撤出。

讀者諸君將鄭耀先、沈醉和吳敬中對比之下，肯定也能發(fā)現(xiàn)很多有意思的問題：如果鄭耀先像吳敬中一樣“不務(wù)正業(yè)”，戴笠和毛人鳳還有必要對他處處提防試探甚至打壓、謀害嗎？如果鄭耀先像吳敬中一樣沉穩(wěn)低調(diào)，他最終的結(jié)局又將如何？或者早一點跟鄭介民搭上關(guān)系，毛人鳳和田湖還敢動他嗎？

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