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刺金梔子花》人物后傳之目白阿爾丹副篇。

大特雷森系統(tǒng)崩潰的波動摧毀了曾經(jīng)脆弱的社會體系。而后的時間中，這個島國上再未出現(xiàn)一方能夠重建秩序的勢力。和平的奢望被不止的動亂和暴行砸得粉碎。

總有幸運者能夠在一切發(fā)生之前跳出火坑，但他們將要眼見著故鄉(xiāng)在目光可及處被一點點焚盡。

【還有一點點時間用來回憶

還有一點點時間用來哭泣

善良的人們行走在疼痛的荒野

祈禱者的號角從街道傳來

夢的挖掘機碾碎黎明的炊煙

冰和霧遮住我的雙眼

這是一個美麗的結(jié)局

沒有危險沒有恐懼

——汪峰《再見二十世紀》】

目白阿爾丹靜靜的坐在靠窗的桌前，目光游離于無物。她回想起自己于世間經(jīng)歷的短暫時間，先是無知懵懂的十年，而后揮汗輝煌的十年，最后奔波無奈的十年。窗上映出自己的容貌，在從青年步入中年，本應(yīng)剛剛從青澀走向成熟的時節(jié)，她的眼角已經(jīng)難以抹平皺紋，兩鬢已經(jīng)不能藏住斑白。窗外的黑云仍然封鎖住陽光，寒風(fēng)把那棵老樹上還帶著綠色的葉子扯下。

兩聲敲門聲，而后門外走進的那人將幾張裝訂過的紙遞到她的面前?！耙磺卸及茨膰谕?，阿爾丹女士。”“謝謝?！彼舆^那薄薄的一沓，向那人擠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您想要把表演賽安排在什么時候？相關(guān)事宜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您提及的那幾位以及一些其他的名馬娘都愿意參加，您可以任意安排時間?！蹦侨怂坪跞匀挥性捯v，但他忍住了自己的想法。

“三天后，吧。抱歉，我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我想要好好準備一下?！彼穆曇艉茌p，比以往還要輕，甚至她自己都已經(jīng)難以聽清。

那人微鞠一躬，后退數(shù)步，而后轉(zhuǎn)身走出，將門輕輕合上。

如果他還在自己身邊的話，一定會告訴自己究竟應(yīng)該做什么吧。但他已經(jīng)不在了，現(xiàn)在的自己只不過是跟隨著他曾經(jīng)遺留下日益飄渺的指引。而每每想到不僅是他，曾經(jīng)一同揮灑汗水和歡笑的同伴們，那片一度承載了無數(shù)美好時光的樂土，與生養(yǎng)自己的故鄉(xiāng)，如今竟都不在了。皆言物是人非，而今人尚在，故土已沒，怎經(jīng)得起？

她把那份文件疊放在桌上那張診斷書上，最上層只能看見封面的兩個字了。和她許下終身諾言的那人在兩年前離開她，和如今的她是同樣的原因。在特雷森體系剛剛崩潰的那些黑暗日子里，兩人最終帶著盡可能多的同伴一同逃出生天，但來自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仍舊留下了無盡的后患。當(dāng)她被確診為血癌時，她的生命已經(jīng)進入了最終的時段——盡管她還沒有走夠應(yīng)有的時間，她于世間的路卻已能看到盡頭。在那場崩潰之后的十年，她和他走遍南北，竭盡全力以求讓故國重歸和平與穩(wěn)定，但如今這個目標尚且不可知如何完成，兩人卻都再無見證的機會了。

“在我短暫一生的最后，我選擇以一位賽馬娘的身份謝幕，以此致敬曾經(jīng)的那段充滿歡笑、汗水和榮耀的日子?；蛟S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戰(zhàn)火硝煙淹沒了曾經(jīng)的樂土，但我仍然以我最后的聲音和文字來向各位呼吁它的美好——只因它曾存在過，我們便有理由期許和致力讓它重現(xiàn)?！?/p>

她把雙手放在櫥柜冰冷的玻璃上，看著其中的一個個獎杯，它們記錄著過去的那些日子。在它們之上，一塊銀色的獎牌，那上面刻著的賽道，賽馬娘們不再止于其上揮灑汗水和青春，更向眾人傳遞美德和精神。她拉開了柜門，將那件封存已久的決勝服取出，置于身前，一霎仿佛回到了那陽光和煦、掌聲雷動、笑靨如花的過去。在那里她和那些同伴們的青春身姿為眾人帶去感動和信念，那里有堅忍可靠的前人與容貌煥發(fā)的后生，有與她相互支撐的那人，和鼓舞和感動后露出笑容的觀眾。在那片陽光下的草場上，無論是笑容或淚水，都是滿溢的熱忱和最質(zhì)樸的情感。那些人向她伸出手，向她無聲的呼喚：讓我們一同將一切美好的事物演繹成眾人共賞的詩歌吧。

她伸出手去，而這美好的夢幻在她的指尖碎成泛白的碎片。她和那些逐漸模糊的泛光碎屑一同落向無底無光的深處。

“與往常一樣，本次表演賽的一切收入全部捐贈予日本社會恢復(fù)組織于香港的總部基金。在扣除所有相關(guān)費用后，本人的所有遺產(chǎn)同樣一并捐贈。我仍呼吁社會各界熱心人士進行力所能及的幫助。在那里曾經(jīng)是數(shù)億人的故鄉(xiāng)，但如今那里仍舊遍布戰(zhàn)火傷痕，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我同時也呼吁如今在日本地區(qū)發(fā)生沖突的各方——如果你們愿意聽到這則消息的話——請留給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以和平。比起狂熱和廝殺，他們更奢求平和的生活?！?/p>

一絲微光把她從深淵中喚醒，她逐漸睜開酸澀的雙眼，刺目的冷光扎進瞳孔，來自全身的無法言說的痛楚涌上頭腦。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以及一些陌生的。

“抱歉，阿爾丹女士，恐怕您已經(jīng)不能參加預(yù)計于明天的表演賽了。您的身體狀況……恕我直言，已經(jīng)無法再支持您做劇烈的運動了?！?/p>

“明天……嗎。”她再一次感受到時間無情的走過，無視已經(jīng)無法追趕的她。對于一個走到了屬于她的路的盡頭的人，時光不再抱有任何一絲憐憫。“那，請讓我仍然參與預(yù)定的live?！?/p>

“這恐怕也……如果您堅持的話?！?/p>

“請吧?！彼呀?jīng)不能再多說。她心頭的最后一份氣力，必須要保留到重要的時候。她的終幕，不能是一個在病床上虛弱無力的失敗者。

“以下部分，將會是我留給所有愿意看到這里的人的話語?？删吹目蓯鄣娜税?，請不要為我起敬，可敬的是那些愿意為改善本與自己無關(guān)的遠方之地而付出的人；不要為我哀憐，可憐的是那些在混亂中連平和日常都不敢奢求的人；不要為我悲傷，可悲的是那些帶著美好世界的期許卻功敗垂成的，和被叵測之人利用而走上邪路的人。請不要為我的離去而浪費過多的鮮花和淚水，請將它們用在幫助更多尚未離去的人之上吧?！?/p>

熄滅了燈光的舞臺中央逐漸亮起，略顯氤氳的白光下是那個穿著熟悉服裝的馬娘。她站在麥克風(fēng)前，并無更多動作或步伐，高光掩蓋了皺紋和白發(fā)，讓她看上去仿佛就如同十年前英姿煥發(fā)時一樣，又和五年前奔波宣講時無二。

前奏樂漸漸響起，從無到有。她將右手搭在麥克風(fēng)上，雙目微合。

“斜陽無限，無奈只一息間燦爛

隨云霞漸散，逝去的光彩不復(fù)還

遲遲年月，難耐這一生的變幻

如浮云聚散，纏結(jié)這滄桑的倦顏

漫長路，驟覺光陰退減

歡欣總短暫未再返

哪個看透我夢想是平淡”

她抬起頭，望向故鄉(xiāng)的方向，目中希冀的微光和仍舊清澈的淚光輕輕閃耀。

“曾遇上幾多風(fēng)雨翻

編織我交錯夢幻

曾遇你真心的臂彎

伴我走過患難

奔波中心灰意淡

路上紛擾波折再一彎

一天想想到歸去但已晚”

“人們，終有一天，混亂會終結(jié)，和平的陽光會重新亮起。請為那天的到來而奉獻一份力吧，我是如此的希望。如果我們都能如此，那一天一定會更早的來臨，我也是如此的相信。我們可以以兄弟手足之情對待周遭之人，在善意的陽光下每個人都能夠感到溫暖，這樣的日子一定會來臨，只要我們?yōu)橹?。我很遺憾無法見證那天，但你們?nèi)匀豢梢?，你們終歸是可以的——因為你們的當(dāng)下，就是未來的根基。

“而那些在痛苦和流離中度日的人啊，請勿讓過多盲目的仇恨填滿了心胸。或許善意和希望無法解決很多事，但狂熱的仇恨只會毀滅一切。一定要保持理智，只有如此，才能盡可能保證自己和更多人的存續(xù)。那些極端者能夠占得一時的優(yōu)勢，但理智的聲音總有一天會蓋過狂躁的喧嘩。而那一天，就是和平之光初現(xiàn)的時候，是溫馨平淡但安穩(wěn)的日?；貧w的時候。那一天一定會到來，我十分的確信。

“以上便是我的遺囑的全部。希望在我死后，它能夠得到公開發(fā)表，其中的安排也能夠得到執(zhí)行。愿和平到來?！?/p>

——目白阿爾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