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水生

　　順治初年，侍衛(wèi)額公給兒子請老師，聘請了一個叫水生的，是浙江人，年紀四十來歲，極為斯文，平時端正謹慎，少有言笑，額公很是尊敬他。但是每月逢三、六、九日，必然要出門訪友。兩年多來都是如此，大家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額夫人患了病，婢女要在內(nèi)侍奉湯藥，額公于是搬到書齋，和水生同住。一天，兩人喝酒喝到深夜，隨后熄燈睡覺。額公在月色中瞧見水生起身，換上短衣棉褲，從匣子里取出一把劍，僅有寸許長，水生用指一拭，頓時長出三尺之長，劍光如閃電，質(zhì)地如耀雪，白亮而鋒利，冰刃而玉潔；順勢揮動，劍刃熠熠發(fā)光，發(fā)出沖霄的劍吼。水生負劍于背，出門如飛，沒有絲毫以往那斯文端正的風(fēng)度。額不公敢聲張。直到五更，又看見他背負寶劍，手里提著人頭回來。額公害怕極了，不敢說話。只見水生從身邊取出一包藥，用小指彈在四顆首級之上，頃刻之間，人頭縮小如核桃，放進嘴里吃了，又依然解衣睡下。額公嚇得心膽俱喪，等到黎明起床。水生道：“額公夜里受驚了。”額公只說：“沒有沒有?！彼溃骸拔也厣碓谀覂赡甓?，如今以實相告。我原來曾跟隨李自成的部下‘小紅娘’帳下當參謀，我見其愛好殺戮，因此棄之而去。引起賊人的怒氣，她派人來浙江，殺害我的父母妻子。我想要報此仇很久了。但賊眾已經(jīng)在大兵圍剿下四散，不知死活，我來到京城搜尋，因此才來您家教書。每月三、六、九必要出門，并不是尋訪好友，而是查訪賊人的音耗。如今大仇已雪，就此離開您家了?！鳖~公挽留他，沒有同意，帶著劍飄然而去了。

177，飲酒老人

　　齊化門步兵陳安，樸實忠純，每次輪到值夜，計時從不松懈，但他喜歡喝酒。偶然有一次走到齊化門女墻邊上，一個老人正對月獨酌，看到陳安過來，老者舉杯笑著邀請他同飲，陳安走上前和他對坐。老者從懷里再拿出一個酒杯，和陳安喝酒閑聊。陳安好奇問道：“老翁是狐仙么？”老者說：“仙不敢當，但也算修煉多年。你我二人還算有緣，有空都過來和我喝酒吧?！标惏哺吲d地答應(yīng)。老者又拿出一些梨棗之類的水果吃，直到兩人喝得醉醺醺的，月亮西斜才分別。從此每逢有空都乘著月色而來，每次來老者都已經(jīng)先在了。一天，老者請他陳安到自己家做客。樓宇重疊，侍從環(huán)列，這里的酒更美。又輔以美味佳肴，都是精品。老者說：“我已經(jīng)不沾葷腥多年，就不能陪你一起吃了?！迸R走的時候，老者又贈送他一些錢財，說：“缺的時候再送，多了對你也沒有好處?！标惏沧约阂步?jīng)常帶酒去和老者共飲，兩人的友誼就是如此恬淡。

　　冬至日，朝廷要去天壇祭祀，陳安被派往修路，臨行前告訴老者說：“我有幾天不能來了?！崩险哒f：“我正想偷偷看看天子的車駕，請帶我一起去。當你感覺袖子中有些重的時候，就是我來了。請你一定要緊緊捏住袖口，不可以松手?！标惏泊饝?yīng)了。等到了那天當差，子袖忽然感覺一重，就按那天說的按住袖口。過了一會兒就輕了，問話也不答應(yīng)。后來巡視城墻的時候，杳然沒有了老者的蹤跡。就這樣過了五年，忽然在廣昌門外遇到了他。陳安說：“離別這幾年，您去了哪里呢？”老者說：“差點就見不到你了。那天我潛伏在你袖中，不料那天關(guān)圣帝君跟隨圣駕，又有周將軍作先驅(qū)清道，一看見我，就舞刀而來。我飛奔到河間，遇到一個孕婦打水，我藏在跨下，周將軍這才回去。這幾年我一直躲避在黔地，今天才敢回來。”之后每逢月夜，仍舊和老者在城墻邊共飲。

　　后來，陳安病逝，老者哭著祭奠他，贈給他家三十金，讓他的兒子用以置辦喪事。

178，洪四大王

　　山東登州百姓洪四，和妻子李氏在海邊居住，打魚為業(yè)。性格豪爽，從不欺壓人。一天，他在海岸邊撿到一顆蛋，有點像鵝蛋，圓澤光鮮，煮熟吃了，感覺香美異常。吃完后感覺很口渴，周身燥熱，飲了一大斗水，還感覺不夠。就打水洗澡，周身的骨頭關(guān)節(jié)都在響動。腋下忽然開始生出鱗片，頭上長出二只角，臀后長出尾巴，手腳都變稱了龍爪。盆中的水不停響動如沸騰一般，妻子急忙跑出門，叫來同村的村民。霎時間濃云密布，雷電交作，驟雨傾盆，只見一條青龍沖破屋頂，攫爪蜿蜒，風(fēng)雷跟隨，往南飛去。隨之興起的大水片刻間沖沒數(shù)座村落。李氏躲在大樹上，才得以幸免于難，等到水稍微退卻，暫時投往高阜的尼姑庵落腳。

　　在那里住了大概一個月，忽然濃云復(fù)集，又下起大雨如注，村民大驚。忽然有一個牛頭人，騎著大魚出現(xiàn)，說：“在下奉四大王命，來接夫人?！崩钍闲廊豢缟洗篝~，騰空而去，村民們沒有一個沒看到的。

　　后來臨海一帶的居民修建了洪四大王夫婦廟，四季祭拜，旱澇之時祈禱，總是靈驗，至今香火不絕。

　　柳崖子說：后稷化神遁跡。如今的洪四大王，也是化神遁跡嗎？相傳洪四生平豪爽，不欺人，一朝變化卻淹沒數(shù)村生靈，相比欺人之罪更重！所吃的蛋，難道不是蛟龍之屬嗎？躁熱沐浴時，血肉消融而長出鱗角飛出，看見的人沒有時間仔細審視，還以為變龍而去，是？還是不是呢？真相不可知了。

179，雪松瘋子

　　清朝開國初年，有一個道士，不知道是哪里人，自稱自己叫雪松。來到都城。住在宣武門內(nèi)西斜街的玉皇閣。喜歡吃狗肉、大蒜、火酒，一喝醉不管何時何地就睡，人們因而稱呼其為雪瘋子。寧夏將軍某還沒有發(fā)跡時，問他話，他說：“沿海有塊豆腐干。初為盛京熊岳城守尉，離海三十里，系方印。”再問，又說：“西邊高。終于寧夏將軍任?！币蝗?，在宗室玉公家做客喝酒。半夜，有人說：“南城外米市胡同的餛飩很好吃。”雪瘋子就出門去馬上又回來，說：“在這里?！惫皇敲资泻臇|西。第二天早上去米市胡同詢問，說：“晚上有個道士買走了兩百個?！北娙硕几械胶荏@異。

　　雍正八年，雪瘋子又來玉公家做客，拿著野雞翎朝著玉公帽說：“帶上，帶上?！惫粵]多久，玉公就擺脫了侍衛(wèi)的職務(wù)，帶上了花翎。又有一次，雪瘋子在八月十九日辰刻這天來到玉家，說：“你們家全家請都匯聚在這個屋子里?！敝挥杏窆拈L媳沒有來。過了一會兒，發(fā)生了地震。這個房間安然無恙，只有沒來的長媳被倒塌的房屋壓死。寧夏將軍的太夫人十二三歲時看到他，他說自己“七十歲”；等太夫人八十歲時，有人問他，還說：“七十歲”。

180，驛丞

　　薛敏，是戶部經(jīng)承，五年期滿，被派往貴州楊老驛站做驛丞。那里偏遠貧窮，薛敏很發(fā)愁。有個米市胡同錢鋪的楊姓人，和薛敏是朋友，看他發(fā)愁的樣子，就詢問他緣故，薛敏因此說了緣由。楊某對他說：“我替你去，怎么樣？”薛敏很高興，把公文憑證交給楊某，自己改名進入兵部做了貼寫。

　　楊某冒認薛敏的名字，去貴州赴任，到了目的地，是一片亂山，微薄的俸祿僅夠吃飯。堅持了兩年，楊某到貴州省城告病歸鄉(xiāng)。他來到撫軍衙門的時候，遇到看門人老郭。老郭也是京城人，和楊某原來認識，他一見到楊某，就問道：“楊哥怎么也來到這里做官了？”楊某牽著他的衣服到僻靜的地方，小聲說了自己冒名的事，又說實在太苦，想告病回鄉(xiāng)。老郭說：“先不要著急，現(xiàn)在的巡撫是我家主人魏侍郎，他沒發(fā)達的時候和你是鄰居，曾經(jīng)很感念你，我也受過你的恩惠。晚些時候我告訴他你的現(xiàn)狀，他會幫助你的。”郭將情況告訴魏侍郎后，果然給楊某改任為看管關(guān)口的巡捕。進出關(guān)口的人都要給好處，三年后，楊某攢了不少錢。他感到已經(jīng)知足，于是告病還鄉(xiāng)。

　　薛敏兵部貼寫的期滿，還是被派到楊老驛做驛丞，這次沒人頂替，只好前往。路上遇到楊某，見他意氣舒暢，楊某就和他說了分別后的情形，贈送他五百兩。薛敏心里稍稍有些寬慰，盼望此行也能像楊某一樣有所際遇。晚上夢見一個小吏拿著一個冊子，上面寫著“貴州楊老驛驛丞薛敏，于某年選用，因食京米未完，改至某年?！闭驴磿r，吏已經(jīng)拿著冊子走了。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經(jīng)確定好了。他到任后，終日拮據(jù)落魄，郁郁幾年后死去。

柳崖外編·卷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