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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樂/琳||清/三/K】天涯歌女(十·終章)

2023-04-15 23:02 作者:風(fēng)陵煙塵  | 我要投稿

上篇:


(本篇約一萬字)


兩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乃琳緊緊地抓著三三的手,像是牽著一個孩子一樣。三三只來過這里一次,就算頭腦沒出問題,一旦失散了也走不出去。這里雖然不是什么迷宮,但一片漆黑卻更為危險。不能開燈,大晚上的,開了勢必會吸引路人的注意。

“乃琳姐,這里好黑啊?!?/p>

“沒事的,我們上個樓就到了?!蹦肆瞻参克?/p>

憑著肌肉的記憶,乃琳找到了樓梯,上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把沿街那一邊的窗簾都拉嚴實了,這才敢打開自己桌上的臺燈。白熾燈泡透過綠色的燈罩,將一抹幽幽的綠光投在天花板上。

她把三三安置在自己的座位上,反復(fù)叮囑她不要亂走。三三一坐下來,仿佛又陷入了沉思,一言不發(fā)了。

乃琳離開辦公室,將門輕輕掩上。還有很多別的事情要處理。

夜間的報社,沒有了平日的那股熱鬧——以后也不會再有了。巨大的印刷機如同鋼鐵巨獸,沉睡在一片黑暗中。它們曾經(jīng)在這里數(shù)十年如一日般無休止地運轉(zhuǎn)了三十多年,而明天開始,將不會有人再來喚醒它們了。它們將會歸到另一個人的名下所有,屆時它們可能會重見天日,也可能會化作一堆零件,被當(dāng)廢鐵賣掉。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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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小心翼翼地,試圖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有時候,獵人和獵物的區(qū)別并不那么明顯。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兩者都需要把自己隱藏起來。手上提著的燈暫時還不能點上,要不然別人都知道她在這了。

她們兩個會在哪呢?第一個可能自然是辦公室。

門沒有關(guān),里面還開了一盞小臺燈,肯定有人。透過門縫,她看見三三坐在乃琳的座位上,雙眼似乎閉上了,應(yīng)該是在休息。不過乃琳并不在這。她會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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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過于匆忙,沒有拿一盞燈,乃琳暗自叫苦。必須拿走的東西很多,都堆在樓上的一個隔間里面,那里是鎖上的,平時不會有人進來。鑰匙理論上是歸老板也就是清歌所有,事實上卻是她代為保存。

一堆秘密文件,都是往日工作中記錄下來的信息,有關(guān)于自己所在的報社的,當(dāng)然更重要的還是自己此前調(diào)查的工商界各路人馬的資料和背景。這些信息多如牛毛一般,不可能憑個人之力窮之,她也明白自己所做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只希望能起一點影響吧。

還有一個便攜式的電臺,平時她就用這個和總站的同志們溝通,以及傳送一些重要的文件。這玩意屬于通訊工具,是被嚴格管控的,一般人無法獲得,真要用也得實名登記——她顯然沒有去登記過。至于為什么一個看起來毫無威脅的電臺會被嚴格管控?那就要問出臺這個措施的肉食者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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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周遭似乎亮了一點,她看到了自己蹲著的影子。

她回頭一看。

清歌站在身后,手上提著一盞油燈,那火剛剛點起來,正在不安地跳動著。

乃琳大驚失色,站起身來。

“誒?你……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來了?這大晚上的,難道不應(yīng)該問,你怎么來了?”清歌笑面相迎。

“這些東西都是啥呀?”她指著地上堆了一地的東西。

“唉……沒什么啦,就一些……雜物和文件而已,我看明天有人要來收了,怕來不及,就提前來清理一下?!币幌蚶潇o,甚至有點不近人情的乃琳,這下也難得露出了一副慌張的神色。

“是嗎?那這個電臺是干什么的呢?”清歌伸出左手指著。

“還有,”不等乃琳解釋,她從口袋里拿出了那支錄音筆。

“這支錄音筆,你放在我的桌子上,又是干什么的呢?”

“這……”

“王乃琳小姐,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兼職???”清歌問。

“你是不是昆侖?!”

“什么呀,”乃琳的笑容略顯尷尬,“我王乃琳就是王乃琳,才不是什么昆侖呢?!?/p>

“行了,省省吧,今天下午的時候那個羅先生已經(jīng)把這事告訴我了?!?/p>

“啊?”乃琳——此時應(yīng)該叫昆侖——失聲叫了出來。“他們……唉,我早該預(yù)料到的?!?/p>

“所以是他們叫你來的,對不對?來這里給我設(shè)陷阱,誘捕我。”她突然拉下臉,聲音也變得冷酷起來。

“什么?”清歌不解,“和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那個混蛋,看到他那張臉就犯惡心,我會給他們做事?我只不過是不放心三三罷了,尤其是跟你這種雙面人待在一起……”

“唉,難以置信,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鼻甯璋杨^扭向一旁?!爱?dāng)年你剛畢業(yè),我父親念你生活沒有著落,就讓你住在我們的房子里——還不用給錢。到了工作上,也是對你報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任,甚至臨終之前還把自己的身后大事交給你來處理。你呢?你現(xiàn)在告訴我,這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沒有一句真話。難以想象,我居然曾經(jīng)把信任托付給這樣一個從頭到腳都極度虛偽的人?!?/p>

“你如果非要這么想,那就隨你吧?!崩隼淅涞卣f,激將法好像對她不起作用?!拔抑皇怯浀?,你有一次自顧自破防的時候,曾經(jīng)問過我,我又不是雙面人,怎么可能和你共情。我略有好奇,不知道你現(xiàn)在是什么看法?!?/p>

“那不一樣!”清歌似乎被激怒了。“我和你能一樣嗎?你忘了嗎?我之所以扮演貝拉這個角色,完全是被迫如此,被你們兩個強迫著放棄自己原有的人生,穿上一個皮套,去以一個虛擬的面目示人。我有選擇的余地嗎?還不是為了你們口口聲聲所說的什么‘大局’,但是為了這什么大局,就非得犧牲我自己、我貝清歌的人生不可嗎?”

“也罷,要我為大局犧牲小我,那就算了。那你呢?”她伸出左手,指著昆侖的臉?!拔沂菫榱藙e人而犧牲我自己,你卻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你自己。你捫心自問一下,當(dāng)初為什么要來我們家這邊?怕不是還是為了自己工作方便吧?但你有沒有考慮過,你這么一來,相當(dāng)于把我,一個無關(guān)人士,給拉進了你們無休止的黨爭之中。我也就算了,我畢竟不算什么清白之人,三三呢?你有考慮過,你一旦身份暴露,會給我們——給她這樣一個無辜的人——帶來什么樣的危險嗎?你沒有,你不在乎,因為你只關(guān)心你自己?!?/p>

“我本來不想和你辯這個的,”乃琳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聽上去甚至有些疲憊?!暗绻惴且f為了誰這個問題的話,那我來干這一行,去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又是為了什么呢?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你只能看到你身邊的人,卻沒有想過遠方有無窮的人,他們在苛政惡法下面茍延殘喘。我見過他們的慘狀,我自感必須為他們做一點事,不是出于什么居高臨下的同情,而只不過是認為他們值得一個更好的未來罷了。也罷,你一個望族之后,從小到大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被出身限制了眼光,也不奇怪?!?/p>

清歌剛想辯解,昆侖舉手示意她閉嘴?!暗阆胂肟?,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受害者呢?你說從小到大你父親都是以你弟弟優(yōu)先,什么機會都先給他,乃至于最終讓你去以他的身份生活。你一直說這是我的過錯,但你有沒有想過,究竟是為什么,男性的處境總是優(yōu)于女性?說句不好聽的,你也只不過是幾千年來無數(shù)個女性的其中一位罷了,即使是現(xiàn)在,她們很多人的處境也遠不如你,很大一部分都不識字,你出生那時甚至還有裹腳的。你總是聲討我,但你有想過這背后的系統(tǒng)性的原因嗎?我所為之工作的事業(yè),也不過就是為了改變這種局面而已啊?!?/p>

“也包括你的事業(yè),這個《枝江晚報》。我還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就聽說過這個名字。那么,這家以獨立自主而聞名的報紙,究竟是誰不能容忍它的存在?是哪些人,先要讓我們?yōu)樗麄兊男麄鞣?wù),后又要我們聽從他們的指令、接受他們的盤查?是誰想盡辦法,只為了把這小小一點聲音也掐掉?”

“誒,說到這,我突然想起,”清歌突然問,“之前不是有個姓嚴的來找過我們嗎?他和這個羅某是不是一伙的?”

“那倒不是?!崩稣f,“他是戴局長那邊的人,這個羅某是中央俱樂部、陳氏兄弟那一系的。你猜怎么著?這人根本就不姓羅,只是個代號罷了??箲?zhàn)的時候上海這邊陳家的人馬遭受了很大的損失,后期出來干事的主要都是戴局長的人。但是他們那邊宗會色彩太強,所以你看,46年戴某人一死,這些人馬上就銷聲匿跡了。”

“戴機撞岱山,雨農(nóng)死雨中啊?!彼袊@。

“再說三三,你沒說錯,她的確很無辜。那就讓我來再提醒一下你,她這樣一個無辜的人都遭受了些什么。她九歲時,‘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東北軍不抵抗,東北不開一槍一炮就淪陷了,她全家被迫背井離鄉(xiāng);到了河南,38年,花園口被故意炸開,她與家人失散,又到了蘇州;跟你來了上海,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卻被惡意造謠中傷,受盡騷擾辱罵,現(xiàn)在精神都出了問題。這些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然而這就是她一個無辜的人所遭受的命運。那么,加害者是誰呢?誰才是你更加應(yīng)該去聲討的人呢?”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這里斷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讓給丑惡來開墾,看他造出個什么世界?!?/strong>


說完,她停頓了一會,清歌也沉默著不說話了。

“我本來不想說我自己的。我家里原本也是東北的——外東北。那時還是清朝,外東北丟了以后,我爺爺那輩人逃了回來。不逃的話,后面就是海蘭泡慘案了。我父親算是我這一行的老前輩,我上級都得叫前輩的那種。27年四月十二,流血慘案,就在這,就在上海這邊,他也是其中一個。坦白講,我干這一行原本也是有一些個人私仇的,我和那幫人不共戴天。但后來,尤其是遇到三三之后,我開始意識到,人的生命不應(yīng)該是以仇恨驅(qū)動的。”

“用仇恨澆灌的土地,只能長出惡之花?!?/strong>她說。

“你的遭遇,我很同情?!鼻甯杞K于開口了,聲音中也沒有了之前的怒氣,帶著沙啞?!安贿^我還是得說,要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p>

“沒有錯啊,這兩者并不是矛盾的啊,”昆侖的聲音有些焦急。“我并不是不愛具體的、真實的人,你沒看到我為這個家,為三三,為你的事業(yè)都做了些什么嗎?”

“唉,總之……怎么說呢……如此突然地得知了如此重大的消息,幾乎顛覆了自己此前的人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心存梁木的?!鼻甯钃u了搖頭。

“而且,你說你也是不得已過著雙面人生,但如果你們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你就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回自己了。我呢?我無論在哪個社會,都只能是貝拉,永遠沒有機會逃出來——可能只有死了才算解脫吧……”

“你走吧,”她側(cè)過身去?!澳愕纳矸菀呀?jīng)暴露了,留在這也不安全,無論對你還是對我們都是。別擔(dān)心——我不會跟那些人透露關(guān)于你的消息的,我現(xiàn)在跟他們也是不共戴天了。”

“你以為我不想走嗎?”昆侖反問。“我是一走了之了,你們呢?這么一個大活人突然消失了,那些人——那些渣滓——不會來找你們的麻煩?之前早就有人來找我安排撤離了,我之所以還沒走,也只不過是因為你們啊,因為你,因為三三,這可是無妄之災(zā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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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傳來一陣動靜,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清歌跑了出去,昆侖跟在后面。

清歌原本想直接上樓看,被昆侖拉住了:“樓上有人來了,應(yīng)該是來抓人的。你趕快帶著三三走吧,她就在我們辦公室那里。別管我了。”

“不行。要走就一起走?!鼻甯钄嗳痪芙^。

這一層有一條橋,連接到印刷廠的另一端,可以看到樓上。兩人跑了過去。

響聲來自樓上,工廠的控制臺那邊。清歌把手里的提燈舉高,一看,是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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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你在上面干什么?快給我下來!”清歌大喊。

“三三,上面危險!”昆侖也叫。

三三站在欄桿邊,看不清她的臉。只聽見她喊了一句:


“貝拉!”

“我要殺了你!”


她拉動了控制臺上的一個操縱桿。

腳下的巨獸低吼起來。這將是它們最后一次蘇醒。地板也在顫抖。

頂棚上的齒輪開始旋轉(zhuǎn)了,鉸鏈在移動。鉸鏈的末端連著一個鉤子,平時用來吊起大疊報紙和其他東西的。下班的時候,鉸鏈會被收起來,鉤子就掛在控制臺那邊,此時正在被鉸鏈向外拖動。

鐵鉤脫離了控制臺所在的地面,隨即如鐘擺一樣向下方擺過來。

昆侖一驚,身體往后一躲。不過鐵鉤并非沖著她來的。

清歌看到鐵鉤撞向自己,情急之下,下意識地舉起左手擋在面前。

但血肉之軀哪能擋得住鋼鐵。一聲悶響,她整個人向后倒下,從護欄上面翻了出去,摔了下去。

連同手里那盞提燈。

樓下堆的都是紙張和木材,一碰到火,立即燃燒起來。紙一點就著,燒得也快;木頭沒那么易燃,但一旦燒起來就不容易滅。不多時,濃煙已經(jīng)籠罩了整個印刷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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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好像著火了,有煙冒出來,能看到火光?!睂χv機里傳來聲音。

“?。俊贿^對我們也好,我們只要守株待兔,等她出來就行了?!薄傲_先生”說?!案淖冃袆臃桨?,做好準(zhǔn)備,靜觀其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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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你沒事吧?”昆侖沖上樓,把三三連拖帶抱,帶下了樓。

三三被這一下嚇得不輕,“乃琳姐……”

“叫我昆侖就好了?!?/p>

“乃琳姐,我怕……”

“別怕,我們這就出去。我們回家了?!?/p>

突然,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她又跑上樓,沖進辦公室,猛地拉開窗簾。

樓下已經(jīng)有人在蹲守。

那側(cè)門呢?她又跑到另一邊。

還是一樣。

也對,她笑了。你能想到,人家就想不到?

或許也是命中有此一劫吧。她又想起了那個古老的、關(guān)于流星的傳說。

她右手按在腰間。還好,忘了什么都不能忘了這個。這可是救命稻草——不是救她自己的命,她自己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是救三三的命。

打定了主意,她起身下樓。

火勢愈發(fā)猛烈,三三蜷縮在角落里。

“來,我們走側(cè)面這邊?!崩霭阉龓У絺?cè)面。

“等會你先走,你聽到前面那邊傳來槍響就走,出門左轉(zhuǎn)一直走,走到河邊,再沿著河往前,就能到家了?!?/p>

“那你呢?”

“我?我……我等會再跟上來?!?/p>

“不要……我怕……我要和你一起走……”

“唉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呢?要你走,你就走啊?!?

三三拉著她的手臂,不肯放手。

昆侖終于忍不住了。她掙脫三三的手,拔出腰間的槍,對著三三。

“聽我的,快走?,F(xiàn)在,立刻。”仍舊是不容置疑的聲音。

三三被嚇著了,后退幾步,往側(cè)門去了。


這傻孩子,這也能被嚇到,保險栓都沒有拉。

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她來到大門邊,望著三三的方向。濃煙阻隔了她的視線,可能也會阻隔她的聲音。管不了那么多了,或許是對三三說,又或者是自言自語,她說:

“三三,遇到你之前,我只想著要復(fù)仇,但你卻讓我意識到,人不應(yīng)該把仇恨當(dāng)中生活的動力。抱歉我得失約了,我生于舊時代、長于舊時代,新時代沒有載我的船。這個充滿了丑陋和仇恨的舊時代即將崩塌,或許我也該隨之而去了。新時代將是一個人人都能自主生活的時代,那將是屬于你們的時代?!?/p>

“傻孩子,快跑啊!”她用盡全力喊道,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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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上保險栓,然后打開了大門。

門口已經(jīng)蹲了幾個人,手里都拿著槍,一看她出來就對準(zhǔn)了她。在樹叢那邊,看不見的地方,肯定還埋伏著更多的。

“報告長官,目標(biāo)已出現(xiàn),位置在正門?!?/p>

“好!先不要采取行動,盡量抓活口。所有人員,集合到正門,形成包圍!”“羅先生”對著對講機說。


又有好幾個人從側(cè)面那邊跑過來了。果然,她猜對了。

“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不要再作無謂抵抗,現(xiàn)在放下武器投降?!币粋€人對她喊話。

“你們那個‘羅先生’呢?我想見一見他?!彼f。

“什么羅先生?我們不認識什么羅先生?!蹦侨苏f。

“哦?是嗎?那樹叢那邊那輛車后座上坐的,穿西裝的那位,又是誰呀?”她望向樹叢那邊。

“羅先生”發(fā)現(xiàn)她在看著這邊,心里有點發(fā)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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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她抬起右手,朝那輛車的后座開了一槍。

她看到后座那人的頭低了下去。

她不知道有沒有擊中。不管了,她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她看到眼前一片的暗處中出現(xiàn)了一點火光。一點,兩點,多處火光同時迸發(fā)出來。

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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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美好的仗我已經(jīng)打過了,當(dāng)跑的路我已經(jīng)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jīng)守住了。從此以后,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

——提摩太后書?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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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門傳來一串嘈雜的槍聲。三三連忙跑了出去。

大街上空蕩蕩的,路燈昏暗的光線完全被身后大樓的火光蓋了過去。

左轉(zhuǎn),一直走到河邊,她心里默念著。

走得愈發(fā)遠了,周遭也暗了下來。天上并沒有星星,只有河邊的路燈在閃爍。從河水的倒影里還能看到那棟燃燒著的大樓,并不是橙黃色的一大片,而是一點一點的,一如橙色的街燈。

頭頂上和身旁倒映出來的橙色光斑似乎融為了一體,它們閃爍著,旋轉(zhuǎn)著,忽明忽滅??臻g的方位在此時仿佛消失了,沒有上下,沒有左右,沒有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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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一則:1948年5月15日《申報》(節(jié)選))

已經(jīng)停業(yè)的《枝江晚報》,其大樓于前夜突發(fā)大火?;饎萁?jīng)消防隊員連夜撲救后,約于今早清晨時分撲滅?,F(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兩具嚴重?zé)龤У倪z體,經(jīng)警方辨認,確認為《枝江晚報》主管貝拉及其秘書王乃琳兩人,死因均為燒傷?;馂?zāi)的起因仍在調(diào)查中,但相信是樓內(nèi)堆積的雜物意外自燃引起。

另外,警方接報并在距離現(xiàn)場不遠處的河邊發(fā)現(xiàn)了死者貝拉之妻唐三三,據(jù)介紹,警方發(fā)現(xiàn)唐三三時,她臥于人行道上,不省人事,臉上有煙熏的痕跡,相信是從火場中逃出。目前,傷者正于醫(yī)院接受急救。

《枝江晚報》于昨日(14日)剛剛停業(yè),原計劃將轉(zhuǎn)讓,但火災(zāi)過后,樓內(nèi)各設(shè)施、機器以及其他物品均被燒毀,其負責(zé)人也一同遇難,能否轉(zhuǎn)讓仍屬未知數(shù)。(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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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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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在蜿蜒的林間小道上緩行。車上除了司機,只有我們兩個人。

每天只有兩班車會來這里,早上十點一班,下午四點一班。準(zhǔn)確的說,這班車每天有很多班,但只有兩班會開到前面的這個站,其他的在上一個站就掉頭折返了。這個站是延長線的終點站,原本沒有,后來才加開的,來這的人也少,就只排了兩班。這兩站之間遠得很,走路會累死人,我們只能早早出發(fā)過來,然后在這等幾個小時的末班車。

到站了,我和老趙提著東西下了車。司機一秒都不肯多等,看到?jīng)]人上車,直接關(guān)門開車,掉頭走人了,連休息時間也省了。

剩下的路,得靠自己走了。還好不算太遠,二十分鐘就到了。

大門旁邊寫著“上海市青浦區(qū)精神診療中心”。就是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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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yè)十周年聚會上,有人突然問起:“那個‘蘇軾’呢?你們誰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之前五周年的時候他也沒來?!?/p>

這位“蘇軾”,其實并不真的叫蘇軾,只是碰巧也姓蘇而已。他在大學(xué)時是那種典型的文青,整天風(fēng)花雪月,還時不時會給校內(nèi)的文藝雜志投稿,這“蘇軾”便是他的筆名。然而這位蘇東坡寫的東西實在令人一言難盡,只是其中一位編輯看在和他是同學(xué)加舍友的份上,收了他幾次的稿。誰知這家伙居然以為這是對他的肯定,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認定自己生來就是要干這個的。課也不好好上了,就一心投在他那“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面。也沒什么社交,每天獨來獨往,和人說不到半個字。好不容易畢業(yè)了,那個年代大學(xué)生還是珍稀物種,本來出路很多的,他卻偏偏要當(dāng)“作家”,開始不斷往各種文學(xué)雜志和期刊投稿。當(dāng)然了,全部都石沉大海。再往后,就沒有人聽過他的消息了。就連我這個平時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的人也沒有他的消息,其他人當(dāng)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誰知,這回老趙居然有他的動態(tài)。前幾個月因為工作的緣故,他碰巧遇上了蘇東坡的母親。還在大學(xué)時我們就見過這位老太太,上海本地人,當(dāng)初得知她兒子搞文學(xué)時,根本不屑一顧。現(xiàn)在一問,才知道,這家伙搞出了大麻煩。

老趙告訴我們,畢業(yè)之后,這家伙的確寫了一大堆東西投出去,也都被退回來了。原本家里人以為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認清現(xiàn)實,誰知他卻整天窩在家里一直寫。問他怎么不去找工作?答曰,這就是我的工作!

這樣的日子原本還不知道要持續(xù)多久,直到我們畢業(yè)三周年那年。那年夏天,他聽說北大的同學(xué)們在搞事情,于是,本著“對青春和遠方的無限向往”,他背著家里人,拿了一筆錢,偷偷一個人跑到了北京,只留下了一張字條。

可惜,他去得太晚了。到那的第三天,意外就發(fā)生了。

用老趙的說法,他是“被從人堆里拉出來”,拉到了醫(yī)院。誰知,一檢查,這人居然奇跡般地沒有受傷,只是說話不太利索了。本來要出院的,醫(yī)生問他是哪里人,他答不上來,稀里糊涂地說著胡話,便叫了警察。一查,原籍上海,就把他送回去了。在家里待了一陣,本來還挺正常,能說幾句話,后面越來越不對勁,時常無緣無故就發(fā)起癲來,全身抽搐不能自已,還時常會打砸東西。家里不得已,就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住了有七年了。

同學(xué)照例感慨了一番,又開始商量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他。最終決定讓我和老趙代表全班去探望他和他的父母,老趙自不必說,之所以讓我去,理由是我之前在大學(xué)和這位“大文豪”算是最熟絡(luò)的人——他們說我和他是“朋友”,我表示懷疑。事實上,我很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當(dāng)然還有一個理由,我也在上海工作,過去比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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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老夫婦,我們便前往他所在的醫(yī)院,青浦精神診療中心。本來我們想讓他父母和我們一同去的,但二位前幾天剛?cè)ミ^,腿腳也不太方便,遂作罷。只是帶了一點禮物——全是吃的,別的也用不上。

理論上只有親屬可以探視,在門口登記時我們被保安攔住了。

“怎么辦?”我問。

“沒問題的,我們有這個?!崩馅w從袋子里拿出兩包煙。

“你這兩包散花,能成事嗎?”

還真能。那保安和他耳語幾句,就放我們進去了。

醫(yī)院大部分都是住院區(qū),被和外界嚴格隔離開的,我們進不去。探視區(qū)就在大門正對的那棟樓里。這里被分成了一個個窗口,外面是探訪家屬,里面自然就是病人,兩邊用鐵欄桿隔開,看上去如同監(jiān)獄一般——沒有玻璃,怕哪個病人一發(fā)起病來,把玻璃打碎了傷到人。

家屬先來到外面,過一會病人才會被護士帶進來。精神科醫(yī)院是唯一可以看到男護士的地方,因為單憑女護士的力量,有時不足以制服發(fā)病的病人。赤裸裸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展示,用我們專業(yè)的話來說。

病人被領(lǐng)進來了。老趙站了起來,仿佛迎客一樣,我也跟著起立。十年沒見,幾乎已經(jīng)無法辨認了。大學(xué)時的那一頭長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剃成了平頭,可能胡子還比頭發(fā)長,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剛過三十的人。

待他坐下了,我們才坐下。透過鐵欄桿,蘇軾仔細地端詳著我們兩個,我有點怕他已經(jīng)不認識我們是誰了。不過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老趙一說自己的名字,他馬上就認出來了,我有點驚訝??磥砭窦膊〉幕颊咭膊⒎嵌际悄莻€瘋樣。后續(xù)的聊天,他幾乎都能對答如流,完全看不出是個精神病人。

“看到?jīng)]有,”老趙悄悄對我說,“看上去完全沒有任何異常,可以自主對話?!?/p>

“不過當(dāng)然了,千萬別跟他提那件事?!彼谖?。

“哪件事?”我問。

“就那個,你懂的?!?/p>

我疑惑地和他對視著,隨后才意識到他指的是什么。

寒暄一番,蘇軾向我們介紹了他在這邊的生活。他還在寫東西,不但給院友看,也給醫(yī)生護士看。然而后者往往不能體會到文章的微妙之處,看上去瘋瘋癲癲的病友卻可以理解。

他提到父母,他們每周都會來探望一次。他自認為在這里過得挺好的,但他們老是不信,每次都帶一堆東西。雖然他這么老了還沒有工作,不過這里包吃包住,生活條件還行,而且不用收錢,還能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父母雖然不愿意向外人提起,但也默認他會一直在這住下去這個結(jié)果了。

然后,他指了指隔壁。

“那位老太太,知道她是誰嗎?”

我轉(zhuǎn)頭一看。一位老太,看起來已屆耄耋之年,獨自坐在隔壁的窗口。既然沒有人來探望她,為什么她會來這里?

“她就是40年代上海有名的歌手,藝名叫珈樂,真名是——唉我不記得了?!?/p>

珈樂?我隱約有印象聽過這個名字,只記得有人把她和周璇并稱,還挺出名的。那會上大學(xué)的時候,看什么都帶著浪漫的色彩,有很多同學(xué)喜歡民國的,什么“三四十年代,荒唐且美好”,什么才子佳人、世家大族,都是津津樂道的話題。說起來,蘇軾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呢。

“好像有點印象。但她怎么會在這呢?”

“嗨,說來話長了。聽護士說,她本來事業(yè)有成的,結(jié)果好像是突然死了老公,精神出了問題,就被送到這來了?!?/p>

一位護士剛好經(jīng)過,聽到我們的談話,便停下來?!笆钦f這位珈樂小姐嗎?她其實精神上沒有什么嚴重的問題,只是在外面也沒有親人,就算出去了生活也沒有著落,就干脆在這住下了,這一住就是差不多五十年。我來這也有十幾年了,這也是聽前輩講的,她在這工作了三十多年,前幾年退休了,珈樂小姐來這甚至還在她之前。”

她壓低聲音,“外面的人老是把我們這想象成瘋?cè)嗽?,方圓一公里之內(nèi)都沒有別的建筑。其實這里的很多人都并沒有什么大問題,如果不是堅持要出院的話,住都住了這么久了,為什么不繼續(xù)住下去呢?”

“這位珈樂小姐——我們都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就叫她珈樂小姐了,她自己似乎也喜歡我們這么稱呼她。我剛來這里時,那位帶我的前輩就叮囑我,一定不要去問她從前生活的事情。唉,可能是被傷得太深了吧。看她的樣子,年輕時想必也是個美人吧。”

“她在這是在等誰嗎?今天好像沒人來看她?!崩馅w問。

護士搖搖頭。“不知道,我剛進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這么干了,可能是傳統(tǒng)吧。她在外面沒有親人,也沒人來看她。但是每次她都要求來這,說要等一個什么人,卻又總是不說是誰。如果不讓她來,就會又哭又鬧,我們拗不過她,就順了她的意思,反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時,周圍突然放起了音樂。是《天涯歌女》,之前在大學(xué)里總有人喜歡放這首歌,我一聽前奏就聽出來了。

這位老人家,居然也隨著音樂哼了起來,只不過嗚嗚咽咽的,聽不出什么旋律。年紀大了,嗓子也不如以前了。想必她年輕時歌聲一定很動聽吧,能和周璇齊名,應(yīng)該也不會是等閑之輩??上龥]有專輯留存下來,沒機會聽到。

“探視時間到了,差不多該回去了。”護士說。

“其實放這首歌,也是因為她。那位前輩告訴我,她很喜歡這首歌,聽到就會跟著唱起來。年紀大了,在這也住了這么久,能有件開心的事也是好事?!?/p>

她起身離開,繞到了鐵欄桿后面,扶這位老人家起來。

“哎,她怎么還沒來呢?她說好了等一會就會來的,沒來我怎么能走呢……”老人家念念叨叨的,口齒不是很清。

“誰?。磕愕日l呢?”護士問。

老人口中稀里糊涂的,這回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哎,她說今天有事情,來不了了,下星期一定會來的,你放心!”護士安慰她。

“真的?”

“你看我們啥時候騙過你了?說好了的,等下星期人家來了,我們就跟你來這里,好不好?”

老人終于愿意起身了,她在護士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離開了房間。

好像沒有人來趕我們走,似乎可以再多聊一會。

蘇軾突然說:“老趙,老張,過了這么久了,你們外面的人是怎么看的?是不是覺得這件事是某一方的過錯?”

我皺起眉頭,轉(zhuǎn)頭看老趙。他的表情也嚴峻起來。

這是可以說的話題嗎?

“我們真的要在這里說這個嗎?”我干笑兩聲。

“怕什么?這里可是瘋?cè)嗽?,誰會來追究一個瘋子說的瘋話?”蘇軾不以為然。

我和老趙對視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蘇軾看我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雖然住在這里面,但可不是消息閉塞不通。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所有關(guān)于這件事的討論,都預(yù)先給自己選好了邊,要么是認同所謂的‘沖鋒’,要么是什么‘保護’之類的。然而這沖突的雙方之間,果真是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嗎?當(dāng)我們把目光限定在這兩邊的人身上,是否忽視了,在背后,真正應(yīng)該負責(zé)的另有其人呢?”

我和老趙不敢說話,這家伙還要說什么?

“這些真正的始作俑者,所有的矛盾本就是因他們而起的,卻將其轉(zhuǎn)嫁了出去。將自己偽裝成受害者,然后自會有人出來為他們辯駁。但這一方又何嘗不是被真正的責(zé)任人推出來擋槍的?一開始反對他們的人,自然是敵人,但那些倒戈回旋、轉(zhuǎn)而支持他們的人,又何嘗不是被他們用完即棄的耗材?我們所見,是對立雙方殺得兩敗俱傷,但在看不到的地方,那些本身就是肉食者的人,不但一點責(zé)任都沒有承擔(dān),還收割了一波忠心,可以說是憑空大賺一筆了?!?/p>

“所以,你對這事的看法是……”我試探性地問。

“我對這事的看法?這件事……這件事是什么事呢?這件事……”

蘇軾突然大笑起來,霍地站起,雙手抓住鐵欄桿,大喊大叫起來,什么“背刺”“排毒血”“涅槃重生”,什么“沒有你們會更好”之類,全是一些聽不懂的話。然后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我非常害怕,不知所措。老趙也是。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面前發(fā)病。

“病人發(fā)病了!”幾個護士沖了進來,往他嘴里塞了一塊毛巾,然后把他架了出去。

我和老趙對視了一下。這里好像沒我們的事了,闖了禍,還是趕快溜吧。

我們匆匆跑出醫(yī)院的大門。還沒到中午,離下一班車來還早。

“我們要走回去嗎?”我問。

“走吧,反正就一個站。我可不想在這等四個小時。”

?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醫(yī)院。

夏日正午的陽光穿過林間的隙縫。還有不到四年,新世紀就要來臨了。

歌聲仍隱隱地從背后傳來,在樹林中回響。這歌聲也穿越了足有半個世紀。

?

“天涯呀——?!?/p>

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穿在一起——不離分”



(全文完)

【拉/樂/琳||清/三/K】天涯歌女(十·終章)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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