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p>

——孟子

我命定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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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們七神敞開肺腑聊天的時候，總會時不時承認，凡人生活雖然短暫，但也比這種壓力巨大、勞神勞心的漫長生活要更平靜、更舒適。拿到神之心開始執(zhí)政后，你就再也不屬于自己了，你還不能隨便抱怨。當(dāng)別人在溫暖的屋子中與愛人共度良宵時，我卻在冰冷的非人軀體中隨時待命準(zhǔn)備出擊。當(dāng)別人盤算今晚吃什么時，我在盤算明天該下多長時間的雨以保證他們有東西可吃。當(dāng)別人與親人團聚的時候，我卻只能在夢里不斷品味親人逝去時的痛苦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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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我的臣民體會我曾經(jīng)體會過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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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見過凡人難以置信的東西，諸神如同草芥般無常于命運的鐮刀之下。我看見人之子的怒火在漫漫長夜中爆發(fā)出讓烈陽黯然失色的光芒。所有這些時刻都將消逝在時間里，就像雨中的淚水，但我永不忘記。我不止一次考慮過想為這一切畫上句號，而我確實有這個權(quán)力和能力，也并非沒有嘗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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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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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把劍，而劍無法決定自己的使命何時終止。老人與孩童，妻子與丈夫，乞丐與貴族，恩主與扈從，惡棍與圣徒，共同的劍保衛(wèi)著他們，共同的信仰塑造著他們，而這劍是我這鬼魂所棲身的軀殼，這信仰是我這傀儡所裹身的厚繭。只有死亡才是責(zé)任的終點，但我——很不幸——不老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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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反駁那些永生是人類終極理想的觀點：不老不死不是賜福，而是詛咒，最為惡毒的那種詛咒。剛開始你或許會很快樂，比別人體驗更多的生活，或者在長線投資中賺一大筆摩拉，在璃月郊外買靠海別墅。但是只要你的歲數(shù)達到常人平均壽命一倍時，你會發(fā)現(xiàn)生命根本沒意義?？膳碌陌贌o聊賴按時襲來，而你卻對此毫無認知。如果再過幾十年，你還在過著這種等待永遠不會來臨的終結(jié)的生活，那你的大腦就會在你真正死去之前徹底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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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方法，就是主動去找事做，把永生當(dāng)成工具而不是目標(biāo)。你可以選擇用500年時間博覽群書，成為偉大的學(xué)者，或者精進武藝，成為無人能敵的戰(zhàn)士。再不濟，你也可以不走尋常路：用不帶重樣的污言穢語把全世界所有的活物全都侮辱一遍，或者吃遍全世界所有帶糖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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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許會追尋某種理念，并希望將之推廣到千家萬戶，讓世界變得更美好。你也許可以肩負起守護一方的責(zé)任，愿意為人民而奮斗。只要你找到了值得為之奮斗的偉大事業(yè)，恭喜你，你在成神的路上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是找到目標(biāo)-尋求力量-履行神職-積累神力的正反饋循環(huá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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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后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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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選擇了踏上我這條路，一旦過了兩千年，三千年，或者五千年，你會發(fā)覺一切都索然無味，因為你該追求到的已經(jīng)追求到了，而追求不到的怎么都追求不到，然后你的腦子也會因為這種絕望和停滯而慢慢爛下去，直到你變成一塊失去理智的行尸走肉——而且還是很危險的那種——最終親手毀掉你所珍視的一切。你會害怕這么爛下去，你會害怕搞砸，你會害怕自己變成一坨除了永生不死外毫無用處的癡呆，而且還不能尋得解脫，因為你的死亡會威脅到你所誓言保護的千百萬人。到這個時候，你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面臨的選擇其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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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為什么永恒對我如此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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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雷電影。我不是偉大的領(lǐng)導(dǎo)者，也不是天才的組織者，更不是神奇的建設(shè)者，但我現(xiàn)在是應(yīng)掌這個國度無上權(quán)柄之人。我的力量與生俱來，進可開山劈海，退可呼風(fēng)喚雨，在我緊握的刀刃上噼啪作響，在我疲憊的內(nèi)心中熊熊燃燒。給予我地位，定義我一切的，正是這種原始而恐怖的磅礴力量，而不是我的智慧或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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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力量有很多種，戰(zhàn)斗也有很多種。我的胞姐雷電真——那位我一直拙劣地試圖模仿的前任雷神——教給了我這一點。她和我分享同一幅面容，但她并未掌握摧枯拉朽的毀滅之力。她將自己的命運穿插于整個國家和人民的命運間，能用一言一行激發(fā)追隨者巨大的熱情。她只消一眼就能知道人們需要什么，知道帶領(lǐng)他們向何方前行。當(dāng)她曾經(jīng)只是一位病懨懨的魔神少女時，那些不可名狀的上古邪物就妄圖用瘋狂的邪力摧毀她，但她總能縱橫捭闔，挑撥它們自相殘殺，而我只需在最后一刻出手。也許，正是這種我所不甚掌握的言語與智慧之力，而不是我信手拈來的毀滅之權(quán)能，讓我們姐妹完成了統(tǒng)一稻妻的事業(yè)，更得已將這貧瘠的邊遠列島化為人間天堂。摧毀很簡單，創(chuàng)造卻很難，無論是人是神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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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元素的流動有兩極之分，雷史萊姆有兩種，雷電將軍自然也有兩位。她創(chuàng)造，我守護。她在明，我在暗。她是稻妻的永恒賢君，領(lǐng)受萬般信仰與榮光，而我只是個出紅差的影武者，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滾打。理應(yīng)如此。我從沒想過這一切會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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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的一切都在那天戛然而止。領(lǐng)導(dǎo)稻妻的不再是偉大的雷電真，而只是她的一個陰暗剪影，一個趕鴨子上架的武夫。我真羨慕她脫離了這困擾我們的永世詛咒，留下一個繁榮富強的國度，見證了自己生命中的巔峰。而我出道即巔峰。我并非以自己的意志選擇了這條道路，但命運卻把我引向這般罪惡。我知道我無法像她一樣為稻妻人民創(chuàng)造美好，所以我盡力將她留下的一切保存在永恒的時光中。放棄肉身，放棄生活，放棄我所珍視的一切，遁入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因為這是我唯一明白的能夠不辜負她、不辜負大家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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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度孤身一人。這樣說有些奇怪，因為我身邊永遠不會缺少人。我雖然貴為神明，卻也是提瓦特千萬眾生的一員。無數(shù)臣民從我身旁經(jīng)過，他們的每一張面孔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無論男女老少，尊卑貴賤，在我面前都只會露出同一種面孔——敬畏，而且是畏超過敬。膽怯者和有罪者害怕我會對他們降下雷罰，覬覦著和阿諛者則不斷地試圖揣測我的想法，這兩種反應(yīng)都讓我覺得很好笑。我從不意氣用事，也不會被誰收買，意念中僅余無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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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個無名的哨兵，一具仿生傀儡體內(nèi)的不死鬼魂?！袄纂娪啊辈淮嬖?，也不需要存在，只要那個作為偶像的“雷電將軍”存在就夠了。人們不關(guān)心那在虛偽的御座上的，是誰人的友人，誰人的姐妹，也不關(guān)心那中之人的喜怒哀樂，生存與命運，而只關(guān)心從心臟處抽出的，那毀天滅地的無想一刀。很多人都逐漸意識到，高居天守閣之上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靈魂，甚至不完全是一具這個靈魂最為驕傲的造物，而是一臺無情的機器，一柄工具，一件武器。他們的敬畏背后，很難說有沒有對麻木的輕蔑。如果他們有，我完全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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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整整五百年，我只能以自身為鏡苦修永恒與無想之道，但那些讓我成為現(xiàn)在的我的往事依然會一次又一次地出來鞭笞我。屢次求永恒真理而不得的感覺，就像用頭撞墻以打開出路一般。唯一能從這種痛苦中救贖我，讓我感到自己是個有思想、有情感、有意志的獨立個體的，正是那定義我一切的武藝。但這其實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潛在的敵人在鎮(zhèn)守一心凈土的我面前不敢輕舉妄動，而敢輕舉妄動的有九成九打不過我。我是個武人，畢生戰(zhàn)斗就是我的宿命，但我在過去五百年始終為自己的失業(yè)而努力，試圖讓孤立世界邊緣的稻妻不再被魔物所侵害，多么諷刺。比起處決在御前決斗中落敗的可憐人，硬著頭皮坐在書桌前面對行政的重擔(dān)，或者孤獨地冥思苦想，我寧愿把這些人物交給我最驕傲的造物，并與一位值得尊敬的對手痛痛快快地打一場，可惜命運不給我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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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變革之時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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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位少女旅行者拉入一心凈土，主要是出于好奇而不是殺意。我需要一個對手，一個有足夠勇氣和力量和我戰(zhàn)斗的對手，來映照出我自己的存在。那次戰(zhàn)斗，實際上是我五百年來最為享受的時刻，在眾人愿望加持下的她，也值得我全力以赴。她在執(zhí)念的黑色繭殼上斬出了一道裂縫，而我得已從此處將手伸出。這也是為什么我認為她不僅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對手，更是一位值得交心的好友。也正是她帶領(lǐng)著我，見識了凡人在雷霆轟鳴之下頑強的意志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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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回歸的原因。我曾經(jīng)沒日沒夜地自我折磨，在無想與執(zhí)念的矛盾中糾結(jié)，并企圖從中體悟永恒的真諦，最終尋得普渡眾生的神性。但我卻忽視了身邊一點點腐爛的國家。但這也許并不完全是我的錯，目前還不是（我不是試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辯解）。也許是因為海祇之民古老的誅神之恨，也許是因為冰神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計劃，也許是一些我不能也不敢吐露的恐懼。五百年的豪雨蝕穿山體與高崖，而眼狩令事件就是引發(fā)泥石流的第一塊崩巖。當(dāng)?shù)酒拊趲讉€月之后天翻地覆時，我無權(quán)將一切歸罪于凡人的貪得無厭、愚蠢短視和鼠目寸光——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所以我再度拾起屬于影武者的刀，是出于一種……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懺悔的心情。我希望得到一次救贖的機會，彌補眼狩令帶來的一切痛苦。我更希望通過為某種不僅僅是我自己的事業(yè)而奮戰(zhàn)，找回屬于那個被稱為“雷電影”的往昔幽靈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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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沒有一個人的通盤謀劃，這一切都不可能發(fā)生，而我會依然在內(nèi)心的黑暗深淵中沉淪。我曾于林中月下見到靈妙的仙狐之姿。萬般變化，預(yù)示著未知與先知。猶如命運，照向我與無盡人世。是命運將她與我的靈魂緊緊綁在一起，而命運也讓我們再度重逢。她抓住我的手，將我從自己親手織就的厚繭中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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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眷屬？好友？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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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些不了解的人會認為，這位粉發(fā)姑娘是說謊成性，奸詐而無情的狐貍精，恣意操縱凡人只為自己尋開心，甚至將自己的神明也玩弄于股掌之中，那我得說這想法有些太好笑了。五百年，整整五百年！想想這意味著什么。正是她從諸多我自己難以解決的超自然威脅中，保護了這個國度超過五個世紀(jì)。她不斷試圖彌合強大的貴族永無止境的需求和欲望帶來的社會矛盾，盡力束縛著無羈的權(quán)力，積極應(yīng)對每一場紛爭造成的后果，以信仰、信念與信任的力量安慰迷失與受詛者，抵擋著毀滅性的愚行，守望著我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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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力有限，而永恒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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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可以親自報償她對我做的一切，也很清楚她對我的思念——還有某種更為原始更為深刻的感情。她曾無數(shù)次在雨中對七天神像流下痛苦的淚水，但只有沉寂與孤獨與她相伴。她曾無數(shù)次來到將軍面前傾訴衷腸，但回應(yīng)她的只是人偶在我授意下的不理不睬，但她從未放棄。她在夜深之時對那張曾經(jīng)屬于我的冰冷面容呢喃出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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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無權(quán)回應(yīng)，無權(quán)報償，無權(quán)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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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體之愛對一位神來說太難理解，也太遙遠了。神只能愛作為一個整體的人民，只能被崇拜，是不值得被愛的。一位不夠完美的神更不值得被愛。我愛稻妻人，稻妻人也愛我。但是這也不是純粹的愛。這是關(guān)愛與敬愛，更多的則是崇拜，或者某種被扭曲成愛的互相畏懼。姐姐和我之間以親情相連，而我與已經(jīng)逝去的幾位老友之間，以及和近期認識的熒之間，都是純粹的友情。這些情感都比神子對我的感情更有距離感。我們之間有著明確的等級與從屬之分，任何聯(lián)系在千百年之后大多都以悲劇的離別作結(jié)。更何況，我不希望以權(quán)力的污穢沾染她為之付出的事業(yè)，不希望一位驕傲而獨立的個體成為我的依附，更不希望讓我的臣民對我的那種畏懼延伸到她身上，徹底剝奪她選擇的權(quán)利。對于神明和眷屬來說，這也許是一條永遠不該連起的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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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止是她的殿下，更是全稻妻人的雷電將軍。此身已然許國，再難許卿。我們都很清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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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種若即若離對我們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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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為什么我命定孑然一身。

——《超越永恒的歷史：雷電將軍回憶錄》第七章，雷電影口述，禍津御建鳴神命編纂整理，提瓦特新歷1022年，八重堂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