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二十四)
赤地之春(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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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災(zāi)貪腐案基本以落下帷幕,勾絕的勾絕,牢獄的牢獄,終究在世人眼中有個圓滿的結(jié)束,當然,大理寺卿吳錦安吳大人“金殿直言”,“剛正不阿”,江南杏林堂余毅德余案首“濟困扶危”,“恪敬不違”等事跡已早早在說書人案頭寫好,由著各個茶館酒樓座中噴唾、支筆魍魎。
許茂才自然是個“死”字!
一日早朝之后張云雷特意找到吳錦安,隱晦地表達了許家希望最后再見一見許茂才的愿望,吳錦安神色有些晦暗,但并沒有拒絕。惠王殿下遠遠從一邊兒經(jīng)過,冷臉瞧了瞧,似是就當沒看見地過去了。
張云雷輕輕一笑。
第二日宮中便傳來旨意:“許犯罪大惡極,至死不允探視!”
即刻,淏王殿下“摔了茶盞”的消息便傳到了惠王殿下耳中,惠王在楊柳街的小宅子里高高興興喝了壺酒,與一妖媚的小倌兒滾了回床單。
楊九郎輕輕閉了閉眼,實在無語——這一天天的要是真這么過下去,不得矯情死!
張云雷冷冷掠過楊九郎的臉面,轉(zhuǎn)向侍立在一邊的陳芳:“今晚跟本王出去一趟!”
“是!”陳芳下意識應(yīng)了,卻偷偷瞥了楊九郎一眼:怎么了?現(xiàn)如今這種護衛(wèi)的事淏王殿下一直都用楊九郎,今日怎么……
當然,陳芳不會傻到向淏王問清楚其中的“關(guān)竅”——主子說什么,做就是了!
張云雷去了昭獄。
上頭不許,淏王殿下自然有自己的路子。
許茂才已經(jīng)被關(guān)兩月之余,從一開始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腔調(diào)到現(xiàn)在心如死灰、萬緣皆滅真是恍惚如一場噩夢。
他形容枯槁,面色蠟黃,反應(yīng)已有些遲鈍。
張云雷就這么遠遠地看著他,也不靠近——實在,昭獄的味道并不好聞!
“淏……淏王殿下……”許茂才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許變化,他陡然急切地扒住牢房的木珊欄,仿佛是看到了光亮:“殿下……殿下!你終于來了……嗚嗚……殿下……”
“表舅覺得,本王來了會有何不同?”張云雷神色淡淡,修長的手指從自己袖中拿出一方絲帕輕輕掩住口鼻。
“殿下?!殿下是來救我的?”許茂才瞪大了雙眼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將手伸向張云雷,仿佛這樣自己就有生的希望似的。
張云雷看著許茂才的樣子冷冷一笑:“看來,本王也并不需要來這一趟,你這個樣子,根本也弄不清楚本王來的意義!”說著,他轉(zhuǎn)身就要走。
許茂才見張云雷轉(zhuǎn)身,突然意識到淏王并不是來給他希望的,他從混沌中突然清明,大聲道:“王爺?!為什么,王爺?我是你表舅,這么多年許家、趙家我都努力支撐,你為什么不救我?”
“救你?”張云雷站定自己的腳步,陰冷的鳳眸滿是冰封千里的冰雪,他陰仄仄地轉(zhuǎn)頭、冷笑:“本王大殿之上舍身求情難道不是為了救表舅?仁至義盡了……父皇罰了本王一年俸祿并禁足一月,表舅怎么能說本王不救你?”冰冷的話語又漸漸變得戲謔,“表舅為了許家、趙家,可不是為了本王……”
許茂才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
張云雷似自嘲一般,冷硬如刀的眸光直射許茂才:“江南賑災(zāi),本王為什么會中毒……呵呵,表舅難道一點都不知道?那個下毒的小太監(jiān),難道表舅一點都沒有覺察?本王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可表舅是老江湖了,難道沒有意識到什么?”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許茂才極力地否認,神經(jīng)質(zhì)地搖著頭:“不,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可他腦海中閃過當年的一絲記憶——淑妃的信箋輾轉(zhuǎn)到達自己手中,信箋中寫明裕妃似乎有什么手腳!趙家當家人、淑妃的父親讓他看著辦……看著辦——能怎么看著辦?
錢財若是過淏王的手絕不可能讓他那么順利地漏下來,只有淏王不主事,一切事由皆由他一人說了算才方便!
所以淏王病得深沉,最好!
“表舅是想,本王病著也好,賑災(zāi)的錢財就都由你一手經(jīng)辦……所以順水推舟,覺得本王‘病’得正是時候……哈哈……”張云雷莫名笑出聲來,卻有些瘆人:“表舅,真是多謝你這一手‘順水推舟’,讓本王如今能夠置身事外,一身干凈!”
許茂才怔怔,卻是開始意識到自己當年是給自己挖了坑:“你……你……”
張云雷最后看了形容呆滯的許茂才一眼,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離開昭獄。其實他話還未說盡,這件事即便惠王不蠢蠢欲動地揭發(fā)出來,他也一樣會想辦法讓它大白天下,否則,余毅德的那一條“中毒”的記檔還有什么用處,吳錦安又如何會在各方勢力角逐的江南事先拿到余毅德的記檔!
不過都是局中之局,而已!
陳芳靜靜跟著自家王爺,這會兒他才終于明白今夜他們家王爺不帶楊九郎的原因了——這種陰司晦澀的事,還是少被楊九郎知道的好,否則……
他們家王爺?shù)男乃颊媸恰钊缣稖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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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許茂才等一干要犯行刑的前一天晚上,侯進越獄了!
吳錦安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照理說他的大理寺鐵桶一般,像侯進這樣的犯人即便有人想要探監(jiān)也是要報了他才能探看,怎么可能……
自吳錦安上任大理寺卿以來,大理寺的昭獄已經(jīng)黜了好幾撥獄典,如今用的基本都是吳錦安一手選拔起來的,什么帶酒當職,什么獄中賭博這些都是明令禁止的,且這些人少說也做了十多年,從未出過半分岔子,怎么就在這當口……
牢頭說他們都中了迷藥——迷藥?!
侯進關(guān)押這么多天,身上上上下下都搜了許多遍,根本沒有這些東西,怎么可能……
可若說有人給他帶進去……
吳錦安瞇了瞇眼,確實有那么幾個人來去……
侯進是看準了時機的,丑時半逃脫,寅時末出城,正好卡在獄典換班前后,即便發(fā)現(xiàn)他越獄,到吩咐關(guān)閉城門,他早已順利出城,逍遙法外!
可是……吳錦安隱隱覺得這個侯進沒那么簡單,總還有別的目的!他敢只身上京刺殺王爺,說明他并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他選擇此時逃獄是因為時機還是……那他,到底還有什么目的?
吳錦安算是焦頭爛額、理不出頭緒,宋千里卻得到了一個令他心花怒放的消息——淏王府侍衛(wèi)長楊九郎……楊九郎……前鎮(zhèn)國公世子楊九郎!
楊九郎雖當了好一陣子淏王府的侍衛(wèi),他的身契案卷卻是剛從戶部歸檔調(diào)轉(zhuǎn)——雖從一個游擊將軍轉(zhuǎn)為王府侍衛(wèi)算是從軍戶轉(zhuǎn)為半奴籍,但其實軍戶也并不是什么好身份。為奴也要看主人是誰,許多人為什么要削尖了腦袋進王府、皇宮,多半也是因為在這些大人物面前多露露臉,也就有多多的機遇!
況且淏王也算是一個非常有“潛力”的王爺,楊九郎的這種“迂回曲折”路線十分符合世人的所思所想。
宋千里不解的是——為什么要做淏王府的侍衛(wèi)?難道世子站了淏王的隊?
誠然,淏王算是一個有力的競爭者,比之惠王確實有過人之處,但……惠王可是有一個強有力的外家,鹿死誰手目前還很難判斷。當然,若一切塵埃落定,再要想站隊自然新君不會將你放在眼里——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世子難道是想賭一把,做一手“雪中送炭”?
只是淏王的城府……深不可測……
他是不是該找個“機會”探一探世子的“想法”!
宋千里招手叫了自家府里的管家,兩人在書房“密謀”的大半日,直到晚霞滿天才將將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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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九郎看著眼前觥籌交錯、玉體橫陳的靡亂輕輕皺眉——最近淏王的這類應(yīng)酬有些多!
侯進跑了,但他絕不會跑遠!像侯進這樣的江湖人若是膽敢刺殺王爺勛貴,必是窮兇極惡或是心性堅韌之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刺殺淏王的目的還沒達成,不可能一走了之!
只是淏王……
楊九郎看著眼前粉面飛霞、眼波流轉(zhuǎn)的淏王殿下,瑩白的修指捏著酒杯,似是醉意朦朧地與人說笑著什么,一旁伺候的男女坤澤軟綿綿、嬌滴滴地偎著,時不時給他添酒……眼不見為凈!
楊九郎面無表情地做著自己侍衛(wèi)的職責——他的淏王殿下總是這般于無聲處露一點一箭想要好幾“雕”的心思——首先,他這不正常地增加應(yīng)酬定是與侯進逃跑有關(guān),他是想……引誘侯進出來!敵在暗我在明的日子不好受,這樣主動出擊將侯進弄出來確實不失為一個一勞永逸的好法子!其次,今日到宴的這些,雖屬于京城有名的紈绔,但各個家底“豐厚”且多少與惠王外家丞相李躍鳴有些嫌隙……哼哼!第三……楊九郎咬了咬后槽牙冷冷一笑,放空眼前的一切,心底默念兩遍——眼不見為凈……眼不見為凈!
不知受誰的慫恿,一個許是與在座的勛貴玩慣了的頗為受寵的小倌兒舉著酒杯搖搖晃晃過來,對著楊九郎巧笑言兮:“這位侍衛(wèi)哥哥好俊俏,倒是眼生,跟奴喝一杯如何……”
話音還未落,楊九郎也還未動身躲開人張開的纖瘦懷抱,就聽“嘭”一聲人肉撞墻沉悶,那小倌兒歪在地上半天都沒有爬起來。
張云雷冷著一張臉來到楊九郎面前:“你這樣的身手,竟任由人家撲上來么!”
“……”楊九郎無語,他確實是要躲的,只不過……您老身手竟比我還快——有什么辦法!
一旁大約是承志伯家的二公子極為有眼色地上前踢了那小倌兒一腳,恨恨道:“瞧著你這奴才原先倒算是機靈的才點了你上前伺候,這會兒竟這般糊涂起來……”其實他心里也跟大伙兒一樣,并沒有很清楚腳下這小倌兒到底觸了淏王殿下哪片逆鱗——是不喜小倌兒放著他們這些主子不理轉(zhuǎn)而向個侍衛(wèi)投懷送抱還是……這侍衛(wèi)……
二公子偷偷覷了一眼張云雷一眼,見他臉上雖有冷色,眼神卻極為柔和,帶著一絲嗔意,心下即刻有了主意:“殿下見諒,今兒是我們的不是,竟點了這么個玩意兒惹您不快,改日咱去駐春樓,小弟做東,給您賠罪!”
駐春樓!
楊九郎神色一閃,卻又立馬規(guī)規(guī)矩矩站立一旁,回歸到一個“莫得感情”的侍衛(wèi)。
張云雷嘴角勾起一絲笑,凌凌鳳眼掃過正襟威立的楊九郎,直烈烈落到這二公子身上:“這倒是個好主意,聽說駐春樓的倌兒能說會唱,模樣兒還拔尖,本王倒是許久沒有見識過,都快忘了還有這么個地方!”
二公子見淏王殿下十分屬意,內(nèi)心歡喜,便不由的要在張云雷面前展示自己見多識廣的紈绔經(jīng)歷:“那殿下可真要去一趟試試,那樓里頭顏色最好的自然數(shù)玉笙,琴棋書畫拔尖兒的當屬鶴官兒,但要按我說,滋味兒最好的……嘿嘿,里面有個叫鳴瑱的,那羞答答、青澀的小模樣兒……”
鳴瑱!
楊九郎神色一變——他、他竟這般堂而皇之……不要臉的……就這般調(diào)笑著把鳴瑱說出來……
楊九郎有些按奈不住想要一拳砸上去,更何況那張色瞇瞇的嘴臉本就讓人極為不適!他上前一步,提拳就要呼上人門面,張云雷卻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順勢一牽將人帶到自己懷里,“好吧好吧,不去不去,就寵著你行了吧……”口氣極為寵溺,還一手攬過楊九郎的脖頸,趁其不備在他唇上輕輕沾了沾,笑靨如花!
眾人自然也是一驚,卻又立即了然——哦,原來這侍衛(wèi)……嘿嘿嘿,是這么用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