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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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的上?？雌饋砀禾斓臅r候沒什么兩樣，只是氣溫要更高一些，城市的光污染要更嚴重一些。午飯期間的律所空蕩蕩的，中央空調(diào)嗡嗡作響，單調(diào)又乏味。

乃琳被炎熱的天氣消磨去了食欲，她獨自坐在休息室內(nèi)，推上半掩的窗戶，寫字樓下的人群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涌入周邊的餐廳，那種快捷便利餐和素食餐廳是上班族的最愛。公司好像又垮了一家，被裁員的員工舉著白色牌子在街邊集體抗議，而一大隊保安正在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對面的十字路口發(fā)生了車禍，也不知道是命運的巧合還是路面的問題，她記得這是今年在同一個地點的第五次了，事故很快就變成了一個沉重的頑石塞在河流正中間，一時間水泄不通，喇叭四起。

一片萎靡。

應該還是有不一樣的。乃琳放眼望去，天空的確要清澈一些，比起春天更接近靛青色，像被藍草浸漚了一遍，挑不出雜質(zhì)。銀杏、國槐、千頭椿、香樟，喜光喜溫的落葉喬木們將深綠色鋪往路的盡頭。

乃琳還是更喜歡春天一些，盡管這個春天里發(fā)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蛇€是想回到那個出租車內(nèi)，在貝拉懷里竊竊私語，手指反復地摩挲兩人約定里的那個美夢。

被烘烤過后的熱風吹了進來，攪亂乃琳的心，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像是被風吹落的葉子，無根無依。這幾天乃琳沒有給家人打過電話，倒是爸爸問過她最近想不想吃家里做的麻花，想吃就給她郵寄過來?；刎惱⒁矓鄶嗬m(xù)續(xù)的，不過鑒于她從前工作時間就一直這樣，小拉姐應該也沒有察覺出異樣。

自從威海回來后，乃琳腦海里一直想的，是貝拉跳舞的樣子。

記得第一次看貝拉跳舞，是在asoul最終選拔的時候，那天也是大晴天，貝拉跳的是一支蒙古民族舞。乃琳當時心底還為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捏了一把汗，參加選拔的人要么是韓舞，要么是街舞，哪有女孩子來跳蒙古舞的？

但她的擔憂僅僅持續(xù)了一小會。

悠遠纏綿的馬頭琴聲響起，那女孩輕輕俯身，又像是在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穹，纖細而有力的臂膀大開大合，化作蒼鷹的翅膀，翱翔在草原之上。步履隨著低沉的音樂徐緩地前進，后退，如輕飄飄的云朵慢吞吞地隨著風起舞，再飄散，與萬物合一。音樂又忽地戛然而止，緊接著，一竄竄緊密而洪亮的鼓聲踏著馬蹄奔涌而來，女孩臉上浮現(xiàn)出更加自信的笑容，眼神睥睨，好像她才是群馬的首領(lǐng)一般，腰猛地向后一擺，舞步變得細碎卻又豪邁，踮起腳尖旋轉(zhuǎn)，旋轉(zhuǎn)，再旋轉(zhuǎn)，像狂風，急促卷過茫茫草原，而如旗的裙擺在風中獵獵作響，桀驁地揚起又落下。最后曲終，她一手朝下，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托起今晚的月亮。

她馴服了草原。乃琳在心里感嘆，一支氣勢磅礴的舞蹈讓她記住了這個女孩的名字—貝拉。女孩擦擦汗，向評委老師鞠了一躬后，朝著乃琳這個方向走來，準備稍作休息。在她經(jīng)過的時候，乃琳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小聲對貝拉說了句：“以后也一直跳下去吧?！?/p>

女孩怔了怔，笑顏如花：“好?！?/p>

貝拉把舞蹈當做生命，所以乃琳愿意自己在沉浮的命運中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也想看貝拉繼續(xù)跳下去。

“乃琳姐你不去吃飯嗎？”實習生從門后探出腦袋，眼眶有些泛紅，應該是哭過的，“李主任找你。”

“我不太餓?！蹦肆瞻l(fā)現(xiàn)對方情緒有些低落，“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沒事沒事，只是感情上出了些問題?！睂嵙暽泵[擺手否認，“不會影響工作的，乃琳姐你趕快去辦公室吧，好像是比較重要的事情?！?/p>

乃琳見她不愿意開口，只好拍了拍實習生的肩膀，“沒什么事情是過不去的?！?/p>

她像是在安慰實習生，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但無論是對誰，沒什么事情是過不去的這句話大概都是最蒼白的一種話語，是在災難后存活下來的幸運兒才有資格說的話。那個瞬間她覺得自己變成了其他的人，變成了置身事外的冷漠旁觀者。

這樣不好。進辦公室之前乃琳又邀請實習生跟自己一起吃晚飯，她也想找個人聊聊天：“晚上下班后一起吃個飯吧?！?/p>

“好?！?/p>

得到肯定答復的乃琳推開了老師的門，“老師您找我？”

“上個案子完成后你應該也達到了二級合伙人的門檻了，所里打算給你提高待遇，并且準備讓你獨立帶一個小團隊試試看。當然如果你要去德國的話，薪資待遇都給你保留著等你回來?！?/p>

乃琳聽后微微顰眉。按理來說，德國的培訓名額在乃琳拒絕多次后不會再給她保留，二級合伙人也沒有資格剛剛晉升就獨立帶團隊，也許乃琳的確很優(yōu)秀，但制度嚴格的大律所不會為個人所動搖。

像是看出了乃琳的顧慮，老師笑著開口：“你是所里年輕一輩最出色的，幾個主任都比較看好你，愿意培養(yǎng)下你，把機會留給你。”

她接著說，“我知道這種大事情都是需要好好考慮，但是乃琳我再說一次，眼光要放長遠，愛情有可能破裂，個人的前途才是實打?qū)嵉??！?/p>

乃琳知道這里面老師應該也費了不少口舌和力氣，于情于理她都應該接受這個選擇，成為二級合伙人，然后出國深造，回來以后繼續(xù)在上海工作，按部就班地當一名人人都會羨慕的都市高級白領(lǐng)，過著精英的快節(jié)奏生活。

這個未來像是老天精心為她設計的，高薪待遇，相對自由的時間，如果要與貝拉分手，德國也會是逃兵最佳的躲避地點，回來后一切就會恢復到原來最初的樣子，這個未來符合人類趨利避害的天性。

但這也意味著這個未來不會有貝拉。

下班后乃琳看了眼手機，上午發(fā)給貝拉的消息現(xiàn)在都沒有收到回復，小兔子今天好像也在排練，應該是太忙了來不見看消息。

“我下班了哦姐姐，今天準備和同事一起去吃頓飯?！贝蛲曜帜肆瞻l(fā)了一條餐廳的定位過去。她還添了一句我很想你，想了下又緩緩刪去。

她第一次感覺到與人生的疏離，靈魂被割裂成兩半，一半預謀著分手，一半還攥著去威海的票不放，也許自己的堅定都是貝拉給的。

“乃琳姐。”實習生李俞搖晃著裝滿酒的杯子，她和貝拉一樣都是喝酒會上頭的類型，幾杯酒下肚后就已經(jīng)有點不勝酒力的樣子，但她還是堅持要繼續(xù)喝，“你說提分手的人腦子里面都想的是什么??？”

她被一直感情穩(wěn)定的男朋友甩了，理由是感覺沒有愛情了，李俞差點信以為真，在男方朋友那打聽才得知男方的工作丟了，感覺在上海也待不下去，他們之前約定過絕不異地戀，男方不想影響李俞的前途才提的分手。

李俞用力地拍了下木桌，氣憤地怒道：“道貌岸然，冠冕堂皇，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嗎？我被甩了，因為這個理由我還得感謝他？感謝他讓我能夠有更好的前途？”說著說著她氣不打一處來，又狠狠悶了一口酒。

“如果他真的是為了你的前途怎么辦呢？”乃琳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心虛。

“為了我什么啊為了我，無論是前途還是愛情，他都不能替我做決定，他什么都沒跟我商量就直接分手，根本沒有把我當成一個完整的人，這不叫為了我好，這就是個自私的王八蛋。”李俞說著說著埋下頭開始小聲啜泣，“為什么覺得我不會選他。”

乃琳輕拍已經(jīng)爛醉的小李，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因為她也是那個想代替別人做選擇的人，某種程度上來講，她跟李俞的前男友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想要對方過得更好，但目前來看效果是適得其反的。

自私的王八蛋。乃琳咀嚼著這個詞語蘊含的不甘與難過，也許她錯了，幫貝拉做決定，然后各過各的美好生活只是一個自己的妄想，她不該也不能剝奪貝拉選擇的權(quán)利，即便這個選擇最后會很痛苦。

貝拉你會怎么選呢？

乃琳低垂著眉眼，想起了貝拉寫給自己的信，雖然沒膽子敢看，但她一直都帶在身邊。掏出已經(jīng)有些褶皺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將其捋平，思考了一下，她還是拆開了信封：

乃琳琳喲，

我特別好奇，當你打開這個信封的時候會是什么表情呢？會臉紅嗎？還是會驚訝呢？會笑著跟我打電話炫耀嗎？還是會細細挑情書的小瑕疵呢？我想知道乃琳的反應，想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想知道你會不會因為情書更喜歡我，但我一定是不好意思當面問你的。

我一直都不是一個坦率的人，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勇敢，在遇見你之前之后其實都如此，我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特別是對你。我好像變成了一只緘默的小鳥，佇立在枝頭看著你，我怕你離開，又缺乏飛向你的那種勇氣。

幸好你是一只洞悉人心的狡猾狐貍，我的乃琳琳每次都愿意做那個伸手的人，那個主動走向我的人，明明之前還在抱怨你一直欺負我來著。一寫到這里我就止不住的笑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寫情書是想讓乃琳琳更喜歡我一點，但是為什么寫著寫著好像變成我更喜歡你了呢？好怪哦，是不是你悄悄對我施加了什么魔法呢？no~作弊是不允許的哦，我們要堂堂正正地用情書一較高下才對。

當然我也不會一直讓你主動啦，其實我跟最開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相比坦率多了你發(fā)現(xiàn)了嗎？這封情書就是證據(jù)。而且還不止呢，遇到乃琳以后，我變得更加的堅強，變得更加的細膩，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愿望也變得更加強烈。當然我也是有很多缺點啦，就麻煩你在我改掉之前包容我咯。

這些變化都是因為愛嗎？都是因為愛吧，愛這個詞語真的好奇妙哦，我一直都不懂什么是愛，但又能感覺到它的的確確發(fā)生了，發(fā)生在我們之間，發(fā)生在我每一次看你的時候，發(fā)生在我們每一次接吻的時候。

?

如果愛真的這么神奇，那是不是也能讓我們一直走下去，即便我們隔著漫長的距離，夾在生活和壓力之間，也不會放開對方的手；即便今后可能會面對更多的困難，如病痛，如父母的阻撓，如社會的壓力，如人們的歧視，也不會放開對方的手。

只要跟你一起，我感覺自己可以戰(zhàn)勝一切。

你已經(jīng)融入了我的生命，重新認識下，我叫王貝拉，愛你的王貝拉，被你的愛制造出來更加美好的貝拉，以后的生活也請牽著手走下去吧！

望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