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嫵媚·4
天地銀裝素裹,而那秀麗白發(fā)卻勝雪三分。
衣袂上的鶴似乎隨時要一飛而去,破除縫制的針腳。
面前人執(zhí)著一把銀劍,劍鋒正一滴一滴向下滲血。
那血,沒有一滴來自他身上。
也同樣,沒有一滴濺到他身上。
那個冬日,我從被賣到的關(guān)家逃出,卻被前來逮捕的人抓住,別著胳膊押回去。
他救了我,他用一把細(xì)細(xì)長長的銀劍,將在場每個家丁的胳膊,都挑斷一根血管。那傷雖不致命,但不及時救治,會有性命之虞。于是他們罵罵咧咧地把我放了。我得以恢復(fù)自由身。
當(dāng)時還是孩童的我,努力仰頭,想記住他的樣貌。
但他帶著面紗,將容顏隱去,唯有眼睛露出來。
于是我便對那雙眼睛,記得分明。
那雙眸子是罕見的深紅,映在雪地里有種過分的艷麗。仿若丹朱,灼灼奪目。
目光流轉(zhuǎn),光華斂去,逼人的艷色黯淡,他的瞳色也與常人無異。
這一變化讓我屏息。
仿佛下一秒出氣后,面前的人便煙消云散了。
一切只是一場幻夢。
而他沒有消失。站在原地拭劍的背影在雪的籠罩下,如此迷蒙而深刻。那背影反復(fù)提醒我,他救了你,你現(xiàn)在自由了。
我朝他的裘衣伸手,想要抓住這個降臨于世的神跡。
而他輕輕撫衣,用冰冷的語句,在我們之間拉出一段屏障:“小孩兒,別碰我。”
盡管如此,他依舊在我心中如謫仙,只是這個仙人沒有渡我的想法,冰天雪地里,希望被蠶食,我執(zhí)拗地去捉他的衣角,哪怕下一句仍是拒絕。
終于,他不耐煩了,用力拽回自己的衣袍。
我重心本就壓在他身上,于是猝不及防地向前撲倒,跌在雪地上。
因逃出來時穿的單衣,什么都沒帶,又在雪地里奔波了那么久,經(jīng)歷了生死角逐,我有些體力不支,撐在地上的手臂也沒什么勁兒了。
我慢慢窩在雪堆里,已經(jīng)感覺不出有多冷,盡管我身上抖得很劇烈,但我卻感到一陣奇異的熾熱。
雪從天上飛來,無悲無喜,將人間的清濁,一視同仁的掩埋。但它錯了。我不想死,也不想被掩埋。
于是老天再次憐我,將我分配給那個溫暖的懷抱——他將我撈起來,放在懷里,捂著。
回升的體溫和周圍的熱度將我背上、發(fā)間、脖頸的雪融成水,我整個人濕漉漉的,知覺也開始恢復(fù)。
鼻尖癢癢的,于是我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卻絲毫沒有厭惡我,反而用手體察我額間的滾燙。
我鼻子有些酸澀。
太幸運(yùn)了…遇到好人了……
后來,放松下來的我在他懷里睡著了。
我大抵意識到,這個人,很安全,我可以信任他。
其實(shí)我什么都沒有,他沒有什么可圖。
抱著“無所失去”的態(tài)度,我睡了一個好覺。
夢里沒有饑荒、戰(zhàn)亂、疾病、拋妻棄子。
明明身處那樣美好的夢,我卻想念曾經(jīng)的家。
年少的我過早地了解到一種心痛:
淪落在天涯,無處是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