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日傳說 第十三話 百合花與被放逐者
伊爾澤伊笑了有半分鐘之久,即使是他的老伙計講過的最可笑的笑話也沒能讓他如此開懷大笑。
“想當年我身居高位的時候,可是有不少人想方設法地要來巴結我啊,那些濫美之言我聽得可太多太多了,所以啊,我特別能識別一個人的稱贊是否是真心的。而我從你的話中聽到的,只有真誠。哈哈哈哈,明明我就是一株垂垂老矣的朽木罷了?!?/span>
說完,伊爾澤伊起身,用魔法將場地恢復原貌。熔巖與火花發(fā)出的刺眼的光隨著光源的消失而消失,然而整個場地并非漆黑一片,就在菲利絲坦莎的眼眸附近,一縷縷淺藍色的微光正肆意地流動著。
“誒,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在發(fā)光,就像洞穴里的那些蘑菇一樣?!?/span>
“這樣啊。這件事我在幾年前熬夜看書的時候就察覺到了。當時看書看得太入神,不知不覺照明的蠟燭就燃盡了,在火焰熄滅后大概兩三秒的時間,我發(fā)現書頁被一種淺藍的的光照亮了,不過那光很微弱,而且在兩三秒后就消失了。后來我經過多次實驗得出了一個規(guī)律,每當我陷入深度思考的時候,我的眼睛就會發(fā)出那種淺藍色的微光。而方才我在傾聽您的話時思考了許多?!?/span>
“原來如此。不過,方才你釋放魔法的時候,你恰巧背對著我,而釋放之后,我的注意力又全被魔法造成的破壞吸引了過去,因此我沒有觀察到,你在釋放魔法時眼睛會發(fā)光么?”
“其實我也沒有注意,但我想是會的,畢竟四階魔法所需求的思考強度很高?!?/span>
“那么,你的敵人可能會利用這一點判斷你的思考狀態(tài)并作出應對?!?/span>
“嗯,的確如此。不過我也能反過來利用這一點?!?/span>
“難就難在如何把控住了。誒,有時某些特點會給人帶來不少的麻煩……要是當年……算了算了,沉重的話題已經提過了。至少你的這雙眼特別的美,不是么?說到美,我雖然是個至今未婚的老頭子,但還是懂一些女孩子的喜好的……”
伊爾澤伊走回了廚房,再從廚房走進了客廳。客廳的角落有一盆百合花,瓣如白玉而蕊如黃金,雖說它長在沒有陽光照射的地下,但它卻綻放得比陽光還燦爛。伊爾澤伊用右手采摘下了其中最大的那一朵,回到場地,將其展示給菲利絲坦莎。
“這是?”
“百合花,我親手種的。嗯……是加了點魔法沒錯,但魔法也是我親手釋放的嘛?!?/span>
說著,伊爾澤伊用魔法將手中的百合花制作成了發(fā)卡,遞給了菲利絲坦莎,并對她輕聲說: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我的魔法使它永遠保持著綻放得最燦爛的模樣,永不枯萎。戴上吧,它一定很適合你?!?/span>
“但這是為何?”
“就當做是對你贊美的回禮吧?!?/span>
菲利絲坦莎點了點頭,戴上了百合花發(fā)卡。她將發(fā)卡別在了頭發(fā)左側。發(fā)卡之于她的長發(fā)就如皓月之于夜空。伊爾澤伊望著菲利絲坦莎,在空中搖擺著的百合花瓣似乎翻開了他回憶的書頁,他深邃的眼眸悄然凝視深淵,在深淵至暗之處窺見了一幕幻象,那是他家鄉(xiāng)所在的布耶爾洲——那時還叫做布耶爾大陸。百合花是布耶爾洲的特產,也是艾德古精靈國的國花,也是……伊爾澤伊一生也不可能遺忘的一件事物。
“好看么?”菲利絲坦莎的話語將伊爾澤伊飄走的思緒牽引回來。
“很美。”伊爾澤伊十分認真地回答道。
“是么,我本以為我不適合這樣的裝扮。盛開的花兒都是沐浴在陽光之下的,不是么?我想那與我的氣質并不契合……”
“不是的,花并非都要像陽光那般耀眼奪目,有的花沒有明麗的色彩,也沒有妖嬈的姿態(tài),卻擁有著它獨特的魅力,百合花就屬于后者。雖然白色是最明亮的顏色,但被陽光照耀的百合花看上去卻并不刺眼,反而非常溫和,正因為它的溫和,人們才能進一步從它身上挖掘出其純潔的內在,這一切造就了百合花獨特的魅力。更何況我的這朵百合花從未沐浴過陽光,完全因魔法而生長。菲利絲坦莎,雖然我們接觸不多,但我隱隱約約有種感覺,你和這朵百合花很像,它于你而言是再合適不過的配飾?!?/span>
“這樣么……說到陽光,您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么?由于一些原因,我必須盡早回去,在黎明來臨前最好?!?/span>
“現在是……六時三十四分?!币翣枬梢梁仙涎劬Γ粲兴嫉鼗卮鸬?。
“您是怎么知道的?”
“古精靈擁有世上最精準且可解讀的生物鐘。我不過去‘看’了一眼?!?/span>
“這我可從未在書上讀到過。六時三十四么,現在帝國是暮春,那么……太陽應該已經升起了,我想我應該離開了,告辭了。”
“你真的要這么快離開么?我這還收藏了好多書……”
“抱歉了,下次再來吧。對了,我還沒問過如何稱呼您呢?!?/span>
“嗯……叫我伊爾澤伊就好,就像你叫法娜麗卡那樣?!?/span>
“但是您……”
“也不用稱呼我為‘您’啦,聽著挺不自在的。不要把我看做是個經驗老道的前輩嘛,我只不過現在懂的比你要多罷了。也不要認為我俏皮的那面是表現給外人看之類的,其實我本性就是那樣子啦,只不過談及一些事情的時候會稍微稍微嚴肅一些,就一些?!币翣枬梢琳f著說著就咧起了嘴角。
“好吧,那再見了。伊爾……澤伊?!?/span>
“嗯,再見啦,菲利絲坦莎?!?/span>
兩人就此道別。菲利絲坦莎先是回到了洞穴大廳,法娜麗卡正在那里坐著等候。
“我進去快有兩小時了吧,你一直在這等?”
“是啊?!?/span>
“真虧你耐得住。”
“嘿嘿,古龍可不像人類那樣工作幾個小時就陷入疲憊了。我們不吃不喝全力工作一整周都沒什么事,平時進食和睡覺主要是為了享受和冥想?!?/span>
“享受我能理解,你們冥想做什么呢?”
“嗯……怎么說呢,與起源之力溝通?我們古龍對起源之力的親和性可高了?!?/span>
“啊,那可得請你幫個忙把我送上去,我已經連續(xù)幾天沒睡過好覺了,剛剛還用了……”
“用了‘雷暴’是吧,我在這都能聽到那聲音了。不過我想伊爾澤伊在你身邊的,所以應該不會有問題。我說過,他辦正事一向出奇的可靠。”
“確實如此,既然你都知道,就快來幫我一把……我腿好軟……”
“好吧好吧,來,手搭我肩上……”
菲利絲坦莎剛把手搭上法娜麗卡的肩上,身體內的疲憊頓時全部被釋放,以至于她直接陷入了沉睡。
“誒,怎么這就睡著了?嗨,還想和她多聊聊的,還沒問她頭上那百合花是哪來的呢,伊爾澤伊不是最稀罕那盆百合花了么?!?/span>
法娜麗卡換了個姿勢,將菲利絲坦莎背在肩上,對于一頭古龍來說,這并不耗費多少力氣。她將菲利絲坦莎帶回到了街道上,此刻東方的地平線上,火紅的熾陽正揮灑著金燦燦的晨曦,法娜麗卡走到街道中心看了看佇立于那的大擺鐘,現在正是六時五十分,看來伊爾澤伊的生物鐘的確精準。
“菲利絲塔,快醒醒,已經是早晨了。”法娜麗卡對著菲利絲坦莎的耳邊輕聲地說道。
“嗯……我知道的……麻煩你順便載我回去吧……我還能在路上睡會……”菲利絲坦莎被叫醒了,睡眼蒙眬的她只是回答了幾句就又睡著了。
“我不把你帶出城我也不能載你啊……真拿你沒辦法……”
法娜麗卡將菲利絲坦莎背到了城門口,當然,不是她們來的那扇城門。恰巧這扇城門的衛(wèi)兵和她前幾天來這里時見到的是同一批,她總算能放心地過去了。
“請問……這里是蘭澤莫爾城么?”法娜麗卡剛剛走出城門,一個披著破舊斗篷的中年男性突然向法娜麗卡發(fā)問。由于背著菲利絲坦莎,法娜麗卡習慣性地低著頭向前走,在那個人說話之前,她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
“啊啊,是的。”
“謝謝……”
那人只簡單道了謝后,就乘著風快步走進了城。盡管只有一瞬間,法娜麗卡的龍眼仍看清了他的樣貌:中年男性,帝國人,眼睛很大,顴骨突出,鼻梁長而挺拔,留著濃密的絡腮胡,胡須中間偶爾能見一些白色,而且往下看,他的破舊斗篷之下隱藏著一柄紋有奇異花紋的長劍。
“這是……什么味道?”法娜麗卡肩上的菲利絲坦莎突然醒了過來。
“有什么味道么?”
“很……刺鼻的一種味道,也可以說很提神……”
“可我并沒有聞到啊。古龍的嗅覺比人類要強上數百倍才對?!?/span>
“或許是只有人類能聞到的味道……”
“味道是從哪傳來的?”
“我聞聞……就在……你身后?”
“我身后?”
法娜麗卡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轉身望向還未消失在她視野中的那個中年男性,而背上的菲利絲坦莎也隨她望向了那方向。
“那個人的打扮……他的劍……等等,那花紋!”那人的斗篷被晨風所卷起,而隱藏在那之下的長劍暴露在了耀眼的晨曦之下,閃閃發(fā)亮,這一切都被菲利絲坦莎恰巧看見,她顯然對那花紋感到十分驚訝。
“那花紋怎么了?”
“他可能是……來不及解釋了,他快走遠了,放我下來吧我們先追上去。”
菲利絲坦莎與法娜麗卡兩人追趕著那人,那個人的行跡十分詭異,可以說是把所有正常人能走的路全部回避開了,專往一些偏僻而陰暗的小巷里竄,像寄居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最終,她們在一處骯臟而偏遠的酒館外追上了他,但其實并不能說是“追上”,因為最后顯然是那人主動停了下來。
“你們……是何人!”那人突然拔劍轉身,劍鋒直指菲利絲坦莎與法娜麗卡二人。
“這兩人長相明顯就是兩個小孩,而且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帝國人,但細看下來青色頭發(fā)的那個五官卻又有帝國人的特征……不過不能排除帝國會雇傭一些外族人來要我的命……至少如果在這里發(fā)生戰(zhàn)斗,我是有把握取勝的。那酒館里的人可是我為數不多的……”那人一邊用劍指著二人,一邊在腦中快速地思考著。
“莫非您就是……號稱‘雪劍’的,帝國最負盛名的冒險者,薩蘭慕斯·卡比列么?”菲利絲坦莎似乎并沒有在意眼前的威脅,只是好奇地發(fā)問道。
“是又如何?”那人的聲音相比之前低下來了不少。
“我們并不是您的敵人。我知道您現在正處于困境,我想我能這樣證明……‘帝王紀念堂’。”
“‘帝王紀念堂’?你說的難道是……但你怎么會知道?”
“先放下劍吧,我們來談談。”
那人將手中的劍收回劍鞘,臉上的神情已從緊張和疑慮轉變?yōu)樾┰S驚訝。
“您剛才還沒有回答我呢,您就是薩蘭慕斯·卡比列,沒錯吧?”
“是的……”
“那就沒問題了,我們絕不是你的敵人?!?/span>
“何來這么一說?”
“您剛才放下了劍,說明確實您心里明白,那‘帝王紀念堂’代表著什么。”
“代表什么?”
“代表著一場陰謀,將您定罪并放逐的彌天陰謀……”
薩蘭慕斯瞪大了雙眼,先前的些許驚訝已經轉化為了萬分驚愕。
“你竟然真的知道!”
“您的支持者可是寫了不少書?!?/span>
“但那些不都被帝國查禁得干干凈凈了么!”
“總會有些查不到的,比如富翁的私人收藏?!?/span>
“你到底知道多少?”
“從頭,至尾?!?/span>
“說來……聽聽吧。”薩蘭慕斯的眼光沉了下去。
“您當年是帝國最有名的冒險者,您在北方無人區(qū)的精彩冒險故事可謂是數不勝數,國內的大街小巷都在傳揚著您的事跡。您還在那里認識了狄雅索爾女士并與她相愛。后來您回到了國內,那時帝國正處于大瘟疫后的恢復期,國內政局暗流涌動,皇帝擔心你的聲望可能會威脅到他的統(tǒng)治,于是聯合了一部分他的支持者策劃了一場陰謀。之后的某天,皇帝表面邀請您前往帝王紀念堂接受皇家榮譽,實則串通好了他的支持者要公開‘揭發(fā)’您所謂的‘罪行’。他們拿著一張張捏造的文件,找來一個個虛假的證人,聲稱您在北方無人區(qū)冒險期間一直在秘密謀劃著建立自己的軍隊以篡奪帝國的皇位,并稱您已犯下了叛國罪,按理應除以死刑。而皇帝為了安撫民心,僅僅對您判處了流放。于是您被流放至了帝國的最南方,也就是帝國與自由地區(qū)的邊境一帶。但其實判處流放只不過是為大眾策劃展出的一場表演,在您被放逐之后,皇帝依然不停地派人暗殺您,好在民間還有不少支持您的冒險者與民眾,您才不至于喪命于刺客的刀下。不過自被放逐以來,您一直處在顛沛流離之中。”
“是的……你了解的太清楚了……清楚到我只是聽著,心臟都會不禁感到陣痛……你應該也知道我和狄雅索爾生下了四個孩子吧。”
“長子薩蘭??怂?、長女索菲婭索莎、次子德威克、幼子福德爾?!?/span>
“沒錯,就是他們四個。那三個兒子我已經四年沒見了……只有我那女兒還跟在我身邊……該死的皇帝……”
薩蘭慕斯沉默了,而菲利絲坦莎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一直一言不發(fā)的法娜麗卡看著他們兩人,也終究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多說話。
“您知道么,我小時候特別崇拜您,您那些精彩而傳奇的冒險故事在我看來就像《傳說與奇跡?里的英雄傳說一樣。后來知道了您被小人暗算的事,我特別遺憾……因為您可能某天就……但還好今天我在此見到了您,見到了活著的傳奇。”
“唉,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好,我算什么傳奇呢……告訴你吧,這家酒館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不久前開的。帝國在自由地區(qū)的影響力小,加上有朋友擔保,我才連夜趕來了這里。一路上遇到了數不清的麻煩,一覺也沒睡成,要不是我?guī)砹诵┠苁咕窨簥^的特伊爾草,我真不知能不能扛到這里……至少能將我女兒暫時安頓下來……”薩蘭慕斯將腰間的劍連帶劍鞘取下,插在了地上。
特伊爾草么,原來那氣味便是來源于它。那是一種只對人類產生作用的興奮劑,氣味雖然無害但是異常刺鼻,吃下去能夠起到極強的興奮作用,但是也會為身體帶來不小的負擔。薩蘭慕斯這一路上的艱辛可見一斑。
“父親,你在干什么呀?”正當薩蘭慕斯低頭看著土中的劍沉思時,一聲稚嫩的童音透過酒館大門的門縫傳來。菲利絲坦莎的視線被那聲音吸引了過去。恰巧她頭發(fā)上的那朵百合花被晨曦所照耀,吸引住了門內那女孩的目光。而門內的那女孩,正是索菲婭索莎·卡比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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