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夢凝錄 039 山河染血(二)

? ? 西陸戰(zhàn)線自蓐收死后便節(jié)節(jié)敗退,帝江便下令將西陸的兵力轉(zhuǎn)移到東陸來,趁著東海龍族實力大損一鼓作氣攻下東陸再說,但是西陸妖族并不打算放過巫族,看昆侖墨裳的架勢,大約是要把巫族往死里逼,讓他們經(jīng)此一役后,再無可能南下攻打妖族,又或者,昆侖墨裳的目的,不止是御敵,還包括北陸。
夢魘站在獨(dú)丘上,目眺西方,只見陰云密布,風(fēng)云涌動,大有山雨欲來之勢。當(dāng)初他們離開酆都時,夢魘便感覺到留守酆都的后土和趕回酆都的玄冥合力布下一個大陣,后土以土之力筑起道道堅固城墻,暗合八卦方位,玄冥則用酆都被屠殺的巫人白骨和他們的怨氣融入城墻之中,將酆都城變成了一座陰城,若是昆侖墨裳硬要破城,即便真的破了,那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但是對于巫族來說,巫人將終日生活在強(qiáng)大的怨氣之下,而且受到怨氣牽引,不論生死,最后都會回到酆都,成為那些怨靈的一份子,酆都城內(nèi)和周圍也會因為怨氣而變得極難有生靈存在,就連植物生長都十分困難,也就是說酆都從此之后再不能種糧食了。
沒有生靈,怨魂長駐,以巫人的生命守護(hù)酆都,是巫人能夠想到的最后的自保之策,若是城破,則不論是生還是死的巫族都會與酆都共亡。這場戰(zhàn)役,是巫族的背水一戰(zhàn)或是垂死掙扎,夢魘尚不能有結(jié)論,但是他知道,無論巫族勝敗如何,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將過得十分艱難。
隨著西陸妖族東進(jìn),獨(dú)丘醫(yī)廬也來了許多來自西陸的傷員,西陸妖族不比東陸,生來弱小,化形極難,形態(tài)各異體質(zhì)各異,醫(yī)治起來難度比東陸妖族要大上許多,甚至還有些樹木花草石頭成精的,凝水除了要配藥,還要培土澆水,十分忙碌,那些被昆侖雪衣帶來的小妖們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小離,這個培土,一個時辰后把這碗藥給他澆土里。”
“那個石頭是成精了的,輕點(diǎn),把他泡在這碗藥里?!?/p>
“這個花妖……”凝水剛要吩咐,一旁的槐江離就連忙擺擺手,隨后捂著嘴巴,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啊嚏——凝姑娘,我不……啊嚏——!您還是找別人……啊嚏!”
凝水見槐江離打噴嚏打得眼睛都紅了,眼角還有眼淚,不由得皺起眉頭,“是風(fēng)寒么?大約是這些日子累著了,你先去休息吧?!被苯x走遠(yuǎn)了幾步,遠(yuǎn)離了那花妖,這才好些,連忙解釋,“凝姑娘,我沒有生病,只是那花妖的香氣我聞了就覺得鼻子癢,這才打噴嚏,我還是可以照顧其他病人的!”
凝水還是十分擔(dān)心地看著他,但是見他堅持,便也由他去了,只是囑咐他若是累了便休息,不要把自己也弄成了一個病人。凝水正要去醫(yī)治別的病人,忽地聽見別的方向傳來砸碗的聲音,隨后便聽到一個粗獷的男聲:“老子就是疼死也不喝你們這些死妖怪給的藥!你給老子滾!”
在那旁邊的是一個剛剛化形妖紋未退的小羊妖,見到那巫人像是發(fā)狂一樣的模樣,不由得害怕地往后退了幾步,凝水剛要上前去,卻見奢比尸走了過去,對著那發(fā)脾氣的巫人說道:“不吃藥傷怎么能好?給我好好吃藥!”
“可是,十二爺——”
奢比尸卻不管這些,對著那只小羊妖道:“麻煩你,再拿一碗過來吧,謝謝了。”
小羊妖愣了愣,隨后怯怯地點(diǎn)點(diǎn)頭,跑去灶臺邊去取藥。那巫人見奢比尸這樣和善地對待羊妖,不由得恨恨地一錘地,“十二爺!你可知道,十一爺就是死在羊妖手里的?!我當(dāng)時親眼看著他……我親眼看見那只羊妖把十一爺?shù)哪c子都挑出來了,您怎么還能對那妖怪那樣和顏悅色?難道您不傷心不難過嗎?!”
奢比尸低著頭,握緊了拳頭,咬著牙,“那是我哥……我怎么可能不難過?但是你給我記著,我們巫族的戰(zhàn)士,要報仇也是在戰(zhàn)場上堂堂正正地殺敵,而不是在這遍地傷兵的地方欺負(fù)一個弱小的妖怪!”
那巫人不甘心地一錘地,不再說話。
不多時,小羊妖便端了藥過來,小心翼翼地端到受傷的巫人面前,那巫人看了看他,終究還是接過碗,仰首喝下,隨后把碗還給羊妖。那羊妖接過碗?yún)s不離開,看著他,似乎有什么話要說,那巫人見她還不離開,不由得隱隱發(fā)怒,“你不滾,還想做什么?”
“我……”小羊妖看著巫人不善的臉色,瑟縮地咽了咽口水,隨后鼓足了勇氣,像是慷慨就義一般,大聲開口道:“你身上有傷,不能再喝酒了!”
那巫人一愣。
“我…我在這里見到你好多次了,每次你都帶著傷來,凝姑娘給你包扎好,你就背著凝姑娘喝酒,然后不等傷好完全就又上戰(zhàn)場,我……你……你不能再這樣了!”
巫人先是震驚,隨后冷哼一聲,不屑道:“老子喝不喝酒與你何干?你憑什么要我不再這樣?不過是個妖紋都沒褪干凈的吃草的罷了,快滾快滾,別礙著老子吹風(fēng)!”
“凝姑娘說了,病人要聽大夫的話,你是我的病人,就要聽我的話!”那小羊妖卻是不依不饒起來,見巫人還要說話反駁,便干脆拿銀針往他身上一扎,巫人當(dāng)時便說不出來,只能張大著嘴巴,卻沒有聲音,模樣十分可笑,旁邊的巫妖見他這模樣都不禁捧腹大笑,那巫人便越發(fā)氣憤,對著小羊妖怒目而視,要不是礙著這里不能打架,他一定提了拳頭便打上去,小羊妖見狀趕忙解釋:“你說不出話來只是暫時的,十二個時辰之后就能說話啦,你好好休息,不要費(fèi)神,也不要有太多動作,傷很快就能好了!”
那巫人見羊妖一臉單純,哼了一聲,便躺了下去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凝水看著發(fā)生的一切,隨后開口問槐江離,“那個小羊妖,叫什么名字?”
“陽和?!?/p>
“陽和?”凝水默念著這個名字,便繼續(xù)去做自己的事情,“真是個好孩子。那個巫人叫什么?”
“巫智,來過咱們醫(yī)廬好幾次了,每次都是傷勢有點(diǎn)好轉(zhuǎn)就又跑去打仗了,受了重傷再來,像是不要命一樣。以前原也沒出過什么事的,但是這次他主子戰(zhàn)死,所以才發(fā)脾氣?!?/p>
凝水點(diǎn)點(diǎn)頭,“這做派的確是典型的巫族?!彼贿呎f著,一邊給傷員包扎,卻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皺了皺眉頭,“來了咱們醫(yī)廬好幾次……治好了又去送死,這樣我還治他們做什么呢?這次重傷,活著送過來,保不定下次就死在戰(zhàn)場上連送來的機(jī)會都沒了,倒不如不治他們,讓他們直接死在戰(zhàn)場上,這樣也能少受些苦楚?!?/p>
凝水自顧自這么說著,沒注意手上醫(yī)治的傷員是誰,傷員聽她這么說,便開口,“我在西陸之時聽他們說獨(dú)丘醫(yī)廬的女神心善,醫(yī)治世人來者不拒,卻原來心里竟是這么想的?”
嗯?這聲音怎么聽得有點(diǎn)耳熟?凝水低頭看向傷員的臉,那臉腫了大半邊,眼窩還被人打得青紫,凝水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你是……華策?”
“虎牢關(guān)一別,不想已是百余年,凝姑娘也大變樣了啊,哈哈,”華策爽朗一笑,不想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緩了緩才接著道:“與姑娘不過一面之緣,姑娘還能記得在下,真是榮幸?!?/p>
華策的確只見過凝水一面,但是凝水那時候和夢魘偷窺巫妖兩個陣營的情況,可不算是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她也沒傻到說破,便轉(zhuǎn)移了話題,“華策將軍怎么會到我這醫(yī)廬來,還傷得這么重,是與何人交戰(zhàn)?”凝水知道華策的功力雖然不及他兄長華堅,但是過了這么長時間也該有些長進(jìn),何況之前他殺蓐收時,也沒聽說重傷,如今這樣來到自己的醫(yī)廬,想來對手極為厲害。
華策笑了笑,“最近的大戰(zhàn)還能是和誰打?當(dāng)然是翕茲了。那小子可真能行,腸子都被挑出來了還能追著我跑了小半天,把我打成這樣。”華策說著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又扯了扯青青紫紫的臉,“我自打仗以來,就沒見過那么楞的統(tǒng)帥……真是硬漢子啊。”
明明戰(zhàn)場上以命相搏,但是在私下卻能說出這樣夸獎對方的話,凝水不禁有些詫異,卻也沒再多問,把華策的傷口好好包扎了,又囑咐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便要去醫(yī)治下一個,卻忽地覺得眼前光線有些昏暗,抬頭一看,卻是奢比尸站在不遠(yuǎn)處,盯著華策,面色不善,凝水皺眉看著奢比尸,言語中帶了些警惕,“你要做什么?”
“找他問話,凝姑娘放心,我不會做出乘人之危的事?!?/p>
凝水看了看奢比尸,又看了看華策,最終還是帶著槐江離走遠(yuǎn)了些。奢比尸看著躺在地上的華策,咬著牙,握緊了拳頭,許久才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顫抖和怒氣,“你是看著我四哥走的……他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