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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秘封組】對鏡描火 by 寂巷暖燈

2023-02-25 19:11 作者:濁浪文工團official  | 我要投稿

這里是文工團每周營業(yè),歡迎大家拿自己的作品來找我們交流。水平不限,來者不拒!??

逃往彼岸,還是直面現(xiàn)世的傾碾?


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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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這樣一個夢。

夢中,龐大的方舟周身裹著火焰,以驚人的速度呼嘯著劃過長空行駛著。那是涂著純白陶瓷的鋼鐵制的船,有著玻璃和石英制造的帆,卻沒有槳。它行駛的海是星空之海,濺起的浪花融在遙遠的宇宙空間中。向下俯瞰時,能看到那裹著一層淡藍色大氣的美麗地球。

“紫。”

那么,我是誰,又在何處呢?為何我會對這從未見過的方舟產(chǎn)生如此親切的熟悉感?是誰乘坐著這方舟,它又將駛向何處?我向著那方舟伸出手去,卻發(fā)現(xiàn)光線透過了手掌,自己在此處不過是個虛像。

“紫!”

我駭異地查看著自己伸出的手,隨即發(fā)現(xiàn)了手背上閃著亮光的傷痕。這是,在翠綠的,有著神社與鳥居的某處……

“紫!??!啊,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作梅莉嗎?”

然后,我終于注意到了一直在呼喚我的聲音。回過頭看到那身著藍色和服的粉色頭發(fā)的亡靈時,我心中突然產(chǎn)生了深切的眷戀之情。啊啊,是的,我長久以來渴望的,正是……

咦?為何我知道她是亡靈……?

“幽幽子……?”

那優(yōu)雅的亡靈用唇堵住了我想要發(fā)問的嘴巴。

“你‘現(xiàn)在’不在這里,方舟——衛(wèi)星鳥船還沒有到站,這只是未來視之夢,僅僅是跨越境界的你看到的未來而已。你本不應(yīng)該這樣早就回到‘這邊’來的。但是,你卻在衛(wèi)星鳥船上受傷了?!?/p>

她仿佛有些鬧別扭地捧著我的手掌,氣鼓鼓地盯著那發(fā)光的傷痕,很迅速地說著。

“啊啊,這不公平。太早了,太快了。透過這個傷痕,幻想會源源不斷流進你現(xiàn)在的身體的。這樣下去,你就不能在‘那邊的世界’繼續(xù)穩(wěn)定存在了。必須要快,在這個身體被現(xiàn)世排斥,在這個身體無法維持之前,在這個身體尚且美麗尚未朽壞的時候……”

在她櫻色的嘴唇快速動著的時候,記憶開始閃回。原來如此,這是衛(wèi)星鳥船,之前我經(jīng)過天鳥船神社提前踏入了這里。船中是漂浮于宇宙之中的幻想鄉(xiāng)。但是,在那里我遭遇了奇美拉的怪物,因此在夢中受到了傷害——那就是這帶入了現(xiàn)實的傷痕。

“聽好了,梅莉!你的身體逐漸被幻想充滿的時候,你在夢中——在這一側(cè)也會更自由。所以,你有能力從這一側(cè)把伊奘諾物質(zhì)帶回到你的現(xiàn)實去!你必須在衛(wèi)星鳥船到站之前,在夢中收集齊通向幻想的船票才行……啊啊,夢要結(jié)束了嗎?”

她突然將我推開,然后一切都開始化作漣漪。在衛(wèi)星鳥船、星空、宇宙、地球和充滿魅力的亡靈小姐都開始融為虛無的時候,我聽見西行寺幽幽子竭力呼喊著——

“在衛(wèi)星鳥船到站的時候,在人造衛(wèi)星降落之夜,我會去接你的,梅莉!”

然后,我從夢中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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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見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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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宇佐見蓮子,討厭療養(yǎng)院。

每次前去探望瑪艾露貝莉·赫恩的時候,我都發(fā)自內(nèi)心這么認為。的確,在表面看來,療養(yǎng)院是個整潔大方的地方。在這里,沒有那種別處常見的喧囂。來來往往的人都會自覺地保持著安靜。純白的走道和房間都被精心保持著潔凈??偠灾懦粜睦淼囊蛩?,僅僅在物理層面上,療養(yǎng)院的一切是都被要求向舒適靠攏的——即使“保持舒適”并非它建立的最初目的。

但是,如果考慮到心理層面,療養(yǎng)院精心準備的這一切條件便斷然給人不一樣的感覺了。這并非難以想象。事實上,療養(yǎng)院當中所發(fā)生的一切事件,都遵循著和日常中全然不同的邏輯。要掌握這種邏輯是不苛求多少智力的,但是,在自己和療養(yǎng)院尚未發(fā)生關(guān)系的時候,人們卻潛意識地回避著去思考它。這種常識上的慣性如此牢固,以至于他們不得不去了解這種邏輯時,幾乎一定會遭遇難言的困惑與痛苦?!靶睦砩系木芙^”和“理性上的接受”之間的矛盾,永遠都充斥在療養(yǎng)院當中,并且尤其刻薄地折磨那些剛踏入此地的人們。而那些長居此地的人們則會習(xí)慣這獨有的邏輯,或者說,對此已經(jīng)麻木。于是,療養(yǎng)院內(nèi)外的人們,在交談時便常常會因彼此之間不同的常識而產(chǎn)生深切的齟齬。

三年前那個夏天是無聊的。如果說那個夏天,在我所生活的世界中有什么重要的新聞發(fā)生的話,那就只有“到達使用壽命的人造衛(wèi)星空間站按照預(yù)定墜入大氣層燒毀”這一件事而已。但是,在探望瑪艾露貝莉·赫恩的過程中,我,像其他所有踏入療養(yǎng)院的人一樣,深切地感受到了這療養(yǎng)院當中獨有的邏輯。這邏輯是靠著一些細微的事物顯示它的存在的,例如整齊排列的大量瓶瓶罐罐,例如突然中止的交談、偶爾傳來的微弱呻吟、突然爆發(fā)的號泣,例如精心管制的銳器、僅能打開一掌寬的窗戶。在療養(yǎng)院中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一場悄無聲息的枯燥乏味的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在很大程度上構(gòu)成了那些療養(yǎng)院長居者的全部生活。如果要直接描述療養(yǎng)院當中的這種邏輯,那么,較為恰當?shù)谋硎鍪牵耗切┍换\統(tǒng)稱為“希望”的,構(gòu)成我們生活中一切幸福的瑣碎要素大量、長期而不可逆轉(zhuǎn)的缺乏。

這就是三年前,我在探望瑪艾露貝莉·赫恩時所了解到的事。

但瑪艾露貝莉·赫恩是獨一無二的。的確,在大部分方面她和其他長居于此的人一樣,僅僅是“喜愛紫色”、“總是帶著手提電腦和一個小盒子”什么的小特點是不足以讓她和其他人區(qū)別開來的。她和其他人一樣呼吸、飲食、接受治療,和其他人一樣接受著像我、以及她的母親——一位會為她折來長出新葉的銀杏枝的值得尊重的女性——這樣的熟識者的探望。這獨一無二是因為她自稱為“窺視幻想”的那份能力。她天生具備著這樣的才能,能用她獨特的視角去看待、去解釋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因此,在她不可避免地屈服于方才提到的那種療養(yǎng)院的邏輯時,一個和這里一向所發(fā)生的同又不同的故事才如此被寫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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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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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這樣一個夢。

夢中是云霧繚繞的山。那可真是一座綺麗的山??!在地平線彼端的太陽,毫不吝惜地放出五彩的霞光,容許她的孩子們奢侈地用托帕石、紅石榴石和堇青石裝點山崖——在現(xiàn)代的城市里她可是從不這么慷慨大方的。那種裹挾了風(fēng)暴、霜雪和雷電的黑云似乎畏懼此處,在我腳下只有如火焰般翻卷蒸騰的層云,擁抱著那變得貴重的山,善良地替登山的人將那遙遠下方的地面掩藏起來,以防他們因恐懼而暈眩。但就算是這樣高的地方,也沒有一絲寒冷。樹木仍然茂盛地生長著,在柔軟的枝條上坐著千百萬個搖扇子的小精靈。她們的折扇現(xiàn)時還是翠玉的,但不久就要換成黃金的了。但最令人稱奇的卻在天空之上——那透明的藍色是一層薄薄的簾幕,遮著一片絢爛的花海。這花海向著群星的方向無限地延展而去,直到周圍簾幕的藍色逐漸深沉到不再透明為止。

于是我明白了,這里正是天界的下方,是幻想世界中瑰麗的山的頂峰。是誰會如此幸運,能長久居住在這樣的奇景里呢?這時候我看見了那在藍色中飛舞的青色,一位裁剪天幕做衣裳的仙人。她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便用輕捷自由的姿態(tài)飛快地降落下來,搖了搖扎成雙環(huán)的深藍色頭發(fā),用一種令人愉快的聲音問著:

“能到這樣高的山上來的人類可真是少見,你是為了什么而來的呢?”

“我是為了船票——為了伊奘諾物質(zhì)而來的。”我回答道。

“啊呀,這可是一件罕見的東西呢。”她收斂了那令人愉快的聲音,轉(zhuǎn)而顯出一副嚴謹大方的姿態(tài)來,“只有一個人會需要它做船票。我知道你是誰了,也擁有你要的東西。但是,那是一件珍品啊,是我所擁有的財富中最貴重的一件。這是需要代價的,你愿意用什么與我交換呢?”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像你這樣自由自在的仙女,還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呢?”

她笑了,這是一個帶著憂愁的笑,仿佛一種我所不知的重擔負在了她的肩上,讓她從天女成為了凡人。

“啊啊,是有的。我想要一劑藥。”她回答道,“這是一劑特別珍貴的藥,是永恒的藥,它的材料僅憑我是收集不到的。但你是這幻夢世界的主人,若有了你的力量這就不再是不可能了。給我一滴你的血吧,讓我和你短暫聯(lián)結(jié)在一起,讓我能夠獲得那藥材吧。我用仙人的身份和霍青娥這個名字起誓,這一切完成之后,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事物。”

我伸出一只手指代表同意。青色的仙人向我表示了感謝,便取下了她的簪子,輕輕刺破了我的手指,將那流出的一滴血均勻地涂在了簪子上。然后,她拿著這簪子在空中一劃,便在虛空中切開了一扇境界之門。她回過身來,向我伸出手說:“請跟我一起來吧,沒有你在身邊我無法完成這件事。我保證這不會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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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敘述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件呢?對未曾在夢中巡游的人來說可能難以理解,但夢中的時間并不總是和現(xiàn)實等速的。所以,在一夜的夢境中,我們才能有足夠的時間,通過一扇扇境界之門行經(jīng)那許多地方。我們在無名的山野中采集絳珠草和赤紅的芝草,在與大陸隔絕的海中割取珊瑚蟲和有毒泛紫的???,在人類未曾踏足的樹海中捕捉紺色的雨蛙,在富士山的火山口中削下尚未冷卻的玄武巖,在月球的里側(cè)盜來永不開花的玉枝……我們?nèi)サ饺祟愊胂罅Φ倪吔?,乃至這邊界之外的許多地方,收集來許多無從知曉的珍奇事物,卜算著星辰劃定的時刻,用太陽和大地深處的火在月球上得來的壺中熔煉。然后這藥終于做成了,它有著水銀一般的色澤與質(zhì)感,永不停歇地翻騰著。我看著這終于做成的藥,向仙人道賀。但是仙人那被疲憊折損了美麗的臉上仍留著遺憾。

“這已是我仙術(shù)的極限了,卻也僅僅是那月之賢者拙劣的模仿啊。”她嘆息著,但隨即又表現(xiàn)出欣喜,“但,終于是完成了。這和之前的千百副藥是不同的,一定會有效的。我再沒有別的什么心愿了。”

“你要等到良辰吉日來服用嗎?”我問。

“什么?不,不,這不是為我自己準備的。這是為我的孩子準備的?!彼荏@異地睜大了眼睛,笑了笑,最后一次用簪子劃開虛空。我跟著她踏進這最后一扇境界的門。然后我看到了一個了無生氣的少女。她的皮膚僵硬而冰冷,染著淤泥一般的顏色。從她手腳的各個傷口中滲出烏黑的血跡,在包扎的繃帶上形成可怖的痕跡。

“芳香,芳香,宮古芳香,我可愛的孩子,這是能治愈你的藥,是嶄新的藥,和之前千百副藥截然不同的新希望啊。高興吧,喜悅吧,我的孩子。這一天終于到來了!”仙人歡喜地說著,將藥分成了三等分,一份用以熏蒸,一份喂那可憐的孩子服下,再用最后的一份仔細涂抹著那冷硬的身體。我看著那美麗的青色的仙人殷切地做著這一切,看著那孩子睜著空洞的眼,用蒼白的唇和僵硬的擁抱木然而笨拙地表示著感謝。在寫滿祈福和守護的咒文的房屋中央,我注視著這令人悲傷的光景,看著那想必曾天真可愛的孩子殘留于世的回音。

待到這一切繁瑣而徒勞的儀式完結(jié)的時候,宮古芳香終于沉沉睡去?;羟喽饟崦枷愫翢o起色的面龐一動不動了。她的臉背向我,因而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我感覺到有必須言說的話語,于是我便殘忍地將其傾吐而出了。

“您明白的吧,要讓她解脫的藥物不是別的,是鋒利的刀或火葬的柴薪?!?/p>

我本以為她會暴怒,以為她會回答以瘋狂。但隨之而來的可怖沉默卻無言地訴說著冰冷的肯定。在良久的寂靜過后,她很慢地轉(zhuǎn)向我,將那發(fā)簪遞到我手中。

“拿去吧,這是我許諾給你的報酬,是讓我成為仙人的物品,貨真價實的神明遺物。請珍重地使用它,這是我此生作為仙人全部的自由,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p>

透過她披散下來的深藍色頭發(fā),我看見了她的表情——那是悲傷中抱著頑強執(zhí)念的表情。我明白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空氣中無法散去的腐敗氣味讓我厭倦。于是,我從夢中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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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見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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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最初的那段日子。在那段日子里,我還沒能清晰認知療養(yǎng)院的意義。于是,我無比愚蠢、自大而可悲地向瑪艾露貝莉揮灑著自以為是的關(guān)懷。瑪艾露貝莉會希望我講述她暫時看不見的美好生活——在這樣一廂情愿的幼稚想法影響下,那段時間里只有我是喋喋不休的講述者。我遲鈍而又愚笨,只感受到那掌控一切的“邏輯”降下的令人窒息的氣氛,而不自量力地試圖用我的歡樂與之對抗。

因此我犯下了錯誤。在那一天,瑪艾露貝莉表現(xiàn)出疲憊和厭倦時,我才后知后覺地了解到本應(yīng)明了的現(xiàn)實。我還記得面對她失落的拒絕時,給出的荒誕不經(jīng)的回答。啊啊,是的,我是這樣說的——

“但我們是一樣的啊,瑪艾露貝莉,盡管我理解你的不便,但所有的少女都是璀璨的星星啊。你和這里的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堅信吧!你能發(fā)出的光芒是絕不會亞于我的!”

“可是我不是星星。也不能像你那樣發(fā)光?!蔽疫€記得她的回答——瑪艾露貝莉解開了淡紫色病號服的扣子。隨后,仿佛是要嘲笑羞紅了臉的我一般,將她帶著無數(shù)手術(shù)疤痕的軀體赤裸在我面前。

“你看,我的心臟里裝著支架和起搏器,我被替換成合金的股骨快要不堪重負了,我的臟器也已經(jīng)縫補過許多次?!彼龑⒂沂峙e起來,給我看那扎著留置式針頭的手背,“沒有藥物我甚至不能生存。宇佐見蓮子,你看,我并沒有和你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我的身體現(xiàn)今早已是人造物了,我不過是被重力束縛著不斷打轉(zhuǎn)、不會發(fā)光、徒然滿盛著幻想的人造衛(wèi)星而已。”

在這之前,那“療養(yǎng)院中的邏輯”僅僅向我暗示了自己的存在,但在這一刻它第一次向我炫耀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敯敦惱蛟V說這一切時那無法掩去的落寞,讓我自以為是的關(guān)懷蒼白到苦澀。我們已是不同世界的居民,這可悲的透明的障壁降落在我們中間,無情地銷蝕著語言——這我們之間僅存橋梁中所余不多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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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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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這樣一個夢。

夢中是徹底的黑夜,空氣黏重潮濕,裹挾著細微的冰冷的顆粒。這里是哪里呢?今夜并非朔日,不應(yīng)當連月光都不見絲毫的——我的心中剛產(chǎn)生這么一個念頭,便有大群的發(fā)著磷火的怨靈涌出來給我答案了。這些畸形的扭曲的靈體,發(fā)著嘶啞的呻吟四散開去,替我照亮了四周。幾個凄慘地尖嘯著的靈擰著身子打著轉(zhuǎn)撞上高處的穹頂,就破成了發(fā)光的黏液泡沫,順著鐘乳石惡心地滴落回來,讓我明白了這里是地底。

順著怨靈照亮的道路走過一小段路,一間整潔的白堊色的房子,詭異地孤零零地出現(xiàn)在那里。敲門之后,一個高大的人便打開了門。她留著豪爽的瀑布般的金發(fā),用和發(fā)式一般豪爽的聲音大聲歡迎著我:

“喲!這里許久沒有訪客來了!你大概是地上來的人吧,感謝!感謝你到這與世隔絕的地下來看望我們!”

她一邊用洪亮的聲音大聲笑著,一邊把我迎進房間。房間里就如我想象的一般整潔到了無生氣。鐵制的毫無裝飾的架子上,整整齊齊排著許多一模一樣的罐子。那開門的人抓起一個罐子一飲而盡,擰著眉頭笑罵了一句:“真是糟糕的味道!”便隨手將它擲碎在地上。而房間角落端坐著的另一位嬌小的少女,則和這開門的人截然不同地,安靜地用小小的手捧著一個罐子啜飲著。她那剪短了的金色頭發(fā)服帖地貼在耳側(cè),單就發(fā)型倒與我非常相像。

“抱歉啊,我們拿不出什么東西招待你。我們可沒辦法到地上,只能在這地底下待著。嘖,不過日子還是得過!”替我開門的人把頭發(fā)向上一捋,露出一只紅角的殘跡來,“那么,客人喲,你是為了什么來到這里的?”

于是我站定了答道:“我是為了船票——為了伊奘諾物質(zhì)而來的?!?/p>

在沉默中爆發(fā)了一陣大笑。這笑聲和之前不同,不再是那種待人接物的習(xí)慣,而是滿滿帶著從一顆堅強、真誠而豁達的心中流出的感情。“這里沒有那樣的東西!這是個密不透風(fēng)死寂的地方,諸神才不會在此處留下遺物!”她說,“但是有替代物。只有一個人需要這些東西做船票,而我所知的那個人需要的不過是幻想的遺物罷了!拿去吧,這是鬼族的角,最負盛名的大妖怪的驕傲,盡管現(xiàn)在對我早已沒有什么用處,但足夠匹敵眾神的遺物了!”

她從懷中拿出了紅色的角,毫不猶疑地拋給了我。觸摸到這鮮紅的帶著星印的貴重品時我便明白了,這是眼前的她身體上曾經(jīng)最引以為豪的一部分。

“真的可以嗎?”

“小姐,對已然失去的過去戀戀不忘,才不是我的作風(fēng)啊。帕露西喲,替這位客人帶路,守護來往于地上地下的客人,這是你的責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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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少女中嬌小的那一位,在潮濕陰暗的洞穴里走著。四周都只能看見深沉的黑暗,只有腳下的坡度似乎說明我們正向地面而行。這條路并不好走,崎嶇不平的巖石全然沒有修整過,更別提黑暗還陰險地遮蓋了那些為旅人設(shè)下的陷阱。在這樣糟糕的地方我只能踉蹌前行??墒?,前方看似嬌弱的少女卻走得很穩(wěn),就像羚羊在山脊上一樣輕松。

我完全沒能和她搭上話。在旅途剛開始的時候,少女——水橋帕露西就用滿含著冷漠與敵意的聲音警告我說,她只是因為尊敬星熊勇儀——這似乎是那位豪爽的人的名字——才愿意替我?guī)返降厣先サ摹6约阂稽c也不想再聽到我的聲音。我本還有幾分不滿,但崎嶇的道路讓我上氣不接下氣,也就顧不得試圖搭話了。

怨靈匯聚過來,在帕露西身邊溫馴地浮游著,用和我們一樣的速度緩緩前行。她難道不會厭惡這些扭曲的丑陋的事物嗎?我懷疑著。但是,在看著它們時,帕露西那祖母綠一樣的眼睛里不再有那種敵意了,而是代以一種憂傷的溫情。她沒有在笑——我還從來沒見過那標致可愛的臉上露出笑意——但是,她伸出手去,撫摸著那白色輕煙般的頭發(fā),把蔥白一樣的手指和那枯瘦的透明的指頭交織在一起。在做這些的時候,她協(xié)調(diào)的肢體中蘊著一種柔弱的、惹人憐愛的優(yōu)雅,而她的腳步一點都沒有慢下來。

雪花被凜冽的風(fēng)卷著舞落下來。借著怨靈的光,現(xiàn)在我能認出這些冰冷的顆粒了??吹竭@些細小的白色的精靈們,帕露西從不知何處抽出一支短笛,橫在唇邊吹奏起來。

笛聲像水一樣流動開去,融進潮濕寒冷的空氣里,在廣大不見邊際的黑暗中回響著,直到悠遠的彼方仍不見多少減弱。但這笛聲并不是如雷鳴、如飛瀑、如山崩一般依靠著洪亮而長久的樂曲。它是靜謐的歌,是以音樂塑造侘的歌。這笛聲是平靜無風(fēng)的海洋上那激起僅僅一圈永不消逝波紋的雨點。在這不具詞語的調(diào)子起伏中,包含著一種玻璃一般脆弱而清冽的祈愿——仿佛最后生存于世的歌女,在已然歸于終末萬籟俱寂的世界中心,抱著不會有任何回應(yīng)的確信高歌一般。帕露西吹奏的正是這樣一曲歌。于是那彷徨的怨靈也安寧下來,收斂了兇暴扭曲的姿態(tài),像松林呼應(yīng)微風(fēng)一般沙沙發(fā)出微弱的和聲。粉色的尖銳的輕靈的堅硬的石櫻,開始混雜著雪花一起飄落下來。細密交織的雪花與石櫻被笛聲調(diào)和成散發(fā)微光的繭,覆在帕露西和怨靈身上,覆在這不幸的一群身上。笛聲在雪花與石櫻間來回折射,傳達著沒有詞語的意志,傳達著無力的哀婉的,從這不幸的一群們心底發(fā)出的聲音。

當這笛聲終于平息的時候,一座橋梁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帕露西收起短笛,倦懶地轉(zhuǎn)過半個身子,抿緊嘴唇投來無溫度的視線,抬手指向那座橋。這意思再明確不過,于是我走到她前方,踏上那古老的木橋。

但是我沒有立刻過橋去。我在橋上為她的笛聲鼓掌。盡管她煩厭地轉(zhuǎn)過身去,我仍然高聲地這樣說:“真是美妙的歌。告訴我吧,你祖母綠一樣的眼睛向你的心訴說過什么,才讓你的意志能如此美妙地指揮你的唇你的手指,奏出如此美妙的音樂呢?你是不應(yīng)該在這里和怨靈為伴的。告訴我吧,我想要理解你的全部,想知道你平日所見的一切事物?!?/p>

突如其來地,那寂寞的柔弱的身影中爆發(fā)了強烈的情感。她猛地再度轉(zhuǎn)向我,用高亢的聲音咒罵起來:

“把我們囚禁在這里的不是你嗎?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底生活的苦痛你又如何會了解?不要虛偽地宣揚什么‘理解’了吧!我們的苦痛是我們自己的,我們的悲傷是我們自己的。我和被囚禁在這里的一切事物一樣,共有我們相同的命運!你在向我們炫耀什么?你在施舍什么廉價的同情?難道說你把我們囚禁在地底還不夠,連我們悲傷的感情都要奪去嗎?你這傲慢的,站在陽光底下洋洋自得的魔鬼!”

說這話的時候,憤怒爬上了她的額頭,她的綠色的眼睛中放射出毒火來了。盡管明知道這是在我的夢中,她不具有傷害我的力量,我還是不禁感到一絲畏懼而退了半步。但是那嫉恨的目光并不美麗。所以,我驕橫地這么回擊道:

“真是丑陋而可悲的妖怪,放逐你們的過錯并不在我。在地底又并不是沒有光、熱和火焰,再沒有別人來妨礙你們,你們本可以早早造出自己的太陽的?!?/p>

冷冷的風(fēng)從我背后吹來,水橋帕露西把面容隱藏在陰影當中。在那幽深的黑暗中,低沉陰暗的聲音詛咒著我。

感情的矛盾使我寒冷。于是,我從夢中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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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見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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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我減少了探望的次數(shù)。因為我逐漸意識到,或許瑪艾露貝莉并不期待我的來訪。像被療養(yǎng)院俘獲的許多人那樣,我們之間的語言逐漸枯萎,直到幾乎只剩下無力的寒暄。在一個個寂靜無聲的下午、傍晚和夜晚苦悶的寧靜中,瑪艾露貝莉注視著窗外那一片虛假的綠意,而我隔著簾幕注視著她憂愁的剪影。于是我終于也成為了療養(yǎng)院的囚徒。在語言背叛了它信使職業(yè)的現(xiàn)在,我逐漸意識到那些使人們心靈相通——或假裝能心靈相通的,平凡人毫無自覺享受著的健康有多么可貴。那些瑣碎細小的事物,原來就像水之于魚一樣,只有在缺乏時才能被認知。

在日復(fù)一日的靜默中,我終于認識到那本應(yīng)顯而易見的事實——我并非是為了“瑪艾露貝莉的幸?!倍皝硖酵?。我的探望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期待著能更多地見到瑪艾露貝莉她可愛的面容,因為療養(yǎng)院始終用低沉的聲音復(fù)述著“人們終將分離”的預(yù)言。

若不是如此我的內(nèi)心就不會如此痛苦。若不是如此,在看著瑪艾露貝莉她望向星空的身影時,我的心中就不會產(chǎn)生那越發(fā)龐大的不安,就不會一日比一日更加擔憂瑪艾露貝莉啟程前往我觸及不到的彼方。

我是幸運的。因此,我才能夠在語言只能傳達誤解的時候,本能地尋求到更加原始的方式傾訴我的感情。我記得我在漫長的無法忍耐的時光過后終于決堤的淚水,記得瑪艾露貝莉當時的驚訝和迷惑。我把滿積在胸中的不安和思念傾吐而出,希望打破橫亙在我們之間言語難以跨越的溝壑。

在天色將近黃昏的時候,我?guī)е鴿M面的淚光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我聽到了瑪艾露貝莉輕聲的回應(yīng)。

“今夜是,人造衛(wèi)星將要隕落的日子?!?/p>

那是新聞早已報道過的事實?;蛟S,那輕聲的呼喚并不是對我的回應(yīng),而只是膽小的瑪艾露貝莉試圖抓住蜘蛛絲的自言自語而已。

我無比慶幸自己在離開之后,在感情的暴風(fēng)雨稍稍平息之后,對這句話進行了些許的思考。也無比慶幸自己在那一夜沒有放過心底些微的不安。之后我才明白,這一句話當中包含了多少機緣巧合,包含著多少只對我們二人才有意義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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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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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

我來到療養(yǎng)院頂樓的陽光房,船票慎重地收在身邊的小盒子里。在蒼茫夜色的彼端,人類肉眼所不及的暗謐中,我能看見將要載我離開的那幻想的方舟正裹著火焰駛來。今夜正是約定之時,是衛(wèi)星鳥船到站的時刻——人造衛(wèi)星降落之夜。

“晚上好,梅莉。我按照約定來了哦?!?/p>

不知何時,身邊環(huán)繞著漆黑蝴蝶的她已來到我的身邊。

“來……聊聊往事嗎?”

“為什么不呢?等待客船來臨的時候,這樣正應(yīng)景?!阍诘却涣谢疖嚕钪叭ズ畏?,同時亦憂慮能否到達?!覀兊男木痴c之相符啊?!?/p>

我回應(yīng)著,一邊背誦起那關(guān)于夢的電影中的句子。

“那么,聊聊我們相遇的事情吧?!?/p>

“你是說,我們相遇的事情,還是那作為契機的‘相遇前的事情’呢?幽幽子。”

“啊啦真討厭,即使是變成了‘梅莉’,紫還是一如既往地壞心眼呢?!?/p>

“我們現(xiàn)在將要做的事情,和那件事一樣不是嗎?‘等待一列火車’,和等待一艘方舟?!?/p>

“可是,我不記得了啊。關(guān)于我的事情,都是紫告訴我的嘛?!?/p>

“你不記得了嗎?當時的心境,當時的想法?”

“死是最徹底的忘卻啊。要不是這樣,要不是堅信死是全然的忘卻,世上也不會存在自殺者了吧。想要逃避,想要解脫,想要從令人窒息的憂悶中脫身而出。但只有一種方式是終極的結(jié)束。因為死者不記得任何事,也就拋卻了一切桎梏。也因為這樣,死才是最后的、最終極的逃避。就像我逃避注定誘人死去的宿命一樣。那傳說般的獻身,不過是希望自己的死不至于像個膽小鬼,而附加的浪漫和傳奇而已。這一切,不是紫你告訴我的嗎?我的一切,我所忘卻的生前的一切事物,不都是紫你告訴我的嗎?我能夠像這樣出現(xiàn)在這里迎接你,不也是梅莉你如此祈愿的結(jié)果嗎?”

我沉默了。因為確實如此。

“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誠然如此啊?!?/p>

于是我這樣回答。幽幽子像漂浮一般在空中轉(zhuǎn)了個身,張開那充滿魅力的雙手將我擁抱。黑色的蝴蝶飛舞著,回旋著。而方舟正在肉眼不及的遠處向此處疾駛。

“但是我不知道啊。紫沒有告訴過我的事,我不知道啊。那個活著的西行寺家的大小姐,那位歌圣之女長眠于櫻花之下的時候,紫是什么心情呢?那是我,卻也不是我,因為我不記得了。你看,死是最徹底的忘卻。但是,當時的紫有為那個‘我’哭泣過嗎?在死者割斷與生者的一切連接渡向彼岸的時候,生者會為死者哭泣嗎?吶,告訴我吧,梅莉?!?/p>

想必是哭泣過了的吧。

想必會哭泣的吧。

黑色的蝴蝶停在懷中的小盒子上。時刻表上指示的那個時刻正飛速來臨。

淚水。母親。蓮子。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哦,梅莉。人世間再沒有什么事比這件事更簡單了。你看,船票就在這里。”

幽幽子把涼涼的溫柔的手搭在我懷中的盒子上,黑色的蝴蝶群聚起來。

“但是,這也是絕不可逆的單向通行。渡向幻想的航船,一旦搭上就不可能再返回。你明白的。我知曉的一切事物你都知曉,因為我就是你的愿望啊。”

我明白的。

我不明白。

要怎么做呢?

蓮子曾經(jīng)哭過。她流下過淚水。她會悲傷的吧。她并沒有為了我交出過自由,所以也不會有解脫去抵消她的悲傷吧。

淚水是真實的。那是最無法偽造的感情。所以淚水是真實的,因真實而珍貴,因此淚水是沉重的。淚水是鎖。誠然如此。

幽幽子擁抱著我。

黑色的蝴蝶落下來了。落滿了我的全身。

能看到人造的流星了。方舟到站了。

船票在我懷里。在小盒子里。鑰匙就在我手上。

這是最簡單的事。

但是淚水是鎖。

我的鑰匙打不開這把鎖。

要怎么做呢?

蓮子。

蓮子。

蓮子。

這是淚水。我在哭。本不應(yīng)如此的。

蓮子。

蓮子。

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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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見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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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衛(wèi)星降落之夜,我來到療養(yǎng)院頂層的陽光房的時候,瑪艾露貝莉·赫恩正坐在輪椅上,注視著那劃破夜空的人造流星火紅的軌跡。筆記本電腦在她的膝上放著微光,那一直在她身邊的小盒子則被抱在她懷中,一把小鑰匙緊緊地攥在她手心里。這一切景象的意義,當時的我還并不知曉。

“瑪艾露貝莉……”我出聲輕喚她。她轉(zhuǎn)過頭來,在筆記本電腦屏幕的照射下我看見了淚水的反光。她很快地嘆了一口氣,合上了電腦,示意我來到她身邊,用很輕的聲音請求說:“留在我身邊吧,蓮子?!?/p>

于是我握住她發(fā)涼的小手,在現(xiàn)今只剩下流星微光的陽光房里目送著那人造衛(wèi)星熾烈地走向終結(jié),直到最后一絲紅色的尾跡化作視網(wǎng)膜上的殘像。我本想說一些關(guān)于許愿的俏皮話,但那降臨在我們身上的黑暗的寧靜讓我不忍打破?,敯敦惱虻囊暰€追隨著消逝在無限遠點的衛(wèi)星鳥船,投向了現(xiàn)今重新吐露光輝的熠熠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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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再沒有船能載我走了?!?/p>

這有些熟悉的輕聲低語將我喚醒,我低頭看向瑪艾露貝莉,正迎上她帶淚的微笑。送我回去吧,她一邊這么要求,一邊把留著金色頭發(fā)的可愛的腦袋靠在我的手臂上。

當我把她抱上病床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比想象中還要輕。“明天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彼梦覠o法拒絕的聲音這么說著,我便答應(yīng)她留到第二天的夜晚。在我看著她安詳?shù)乃?,正要跟著她一同入夢的時候,我終于想起了那低語的出處——那是一度風(fēng)靡世界的幻想小說中的句子,是持有永恒生命的精靈的公主,在放棄登上航向永遠樂土的船舶,決心留在愛人身邊時所說的句子。

神明啊,為何你要在如此美麗的她身上施加病痛的咒詛呢?伴著這苦澀的質(zhì)問,我沉入了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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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 ?瑪艾露貝莉·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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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夠再耽溺于幻想。就算是艱難的現(xiàn)實,也應(yīng)該去面對。

昨天,人造衛(wèi)星化作流星而去。

今天,嶄新的黎明已經(jīng)到來了。

我看到了朝陽,所以,是時候真正地、徹底地從夢中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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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見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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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清晨,叫醒我的是比我先醒來的瑪艾露貝莉。她示意我?guī)疥柟夥恐腥ァN易⒁獾剿氖痔犭娔X仍在身邊,但她之前從不離身的小盒子卻被她留在了床頭。

在和煦的晨光中,我推著輪椅,和她一起緩緩穿行于綠色之間。不知為何,這一刻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痛苦,仿佛在已然過去的昨天,在那個人造衛(wèi)星降落之夜,瑪艾露貝莉那謎一般的行為是一種神秘的儀式,用我所不知的方法驅(qū)散了我們的隔閡。現(xiàn)在,在溫暖明亮的陽光當中,我能感受到一種默契將我們一度疏遠的心靈相連。

“對不起,蓮子。”對話以這樣一句話開始了,“我能相信你是我獨一無二的摯友嗎?”

我毫不遲疑地表示了肯定,然后我詢問她為何需要這個理所應(yīng)當?shù)谋WC?,敯敦惱?qū)⑺氖痔犭娔X交給了我作為回答,告訴我說這當中存放著她一半的生命。

于是我看到了瑪艾露貝莉一直書寫的文字,注意到它們并非完全按照寫下的時間排列。最初和倒數(shù)第二的文檔同樣地被命名為《西行寺幽幽子》,而它們在所有文檔中幾乎是最晚建立的——倒數(shù)第二的那一篇最后編輯的時間甚至在昨晚。最后一篇文檔是《新的黎明》,它尤其短,今天早晨才剛剛寫成。

我開始閱讀,那是充滿童話色彩的,名為“梅莉”的主人翁在不同世界巡回的幻想小說。但是,在我按照瑪艾露貝莉為我排成的順序一篇篇讀下去時,我在童話故事中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相似感。

“所以,一切都是隱喻,是嗎?”我讀完最后的一篇文檔,抬頭這么詢問道。

“是的。因為我被束縛在這里,有著這樣不方便的身體,所以我只能幻想自己擁有奇妙的力量,能在夢中比任何人都自由。因為我無法看見廣闊的世界,所以我只能將感情和思想寄托在文字里。什么事都做不到的我,還是想在世界上留下我此生存在過的證明。”

“不過,我終究無法寫出我不知道的事物。到最后,我不過是在對鏡描火而已。蓮子你聽說過《愛麗絲鏡中奇遇記》的故事吧。鏡中就是我的幻想世界,但幻想世界中的一切也不過是現(xiàn)實中事物的倒影而已。我所能寫的,只有自己像火焰一樣熾熱的、搖曳不定而無處抒發(fā)的感情,我認知里不同側(cè)面的自己,還有我熟識的人和我想要成為的形象罷了。”

“那么,‘霍青娥’實際上是……”

“是母親大人。”

“那,‘星熊勇儀’是……”

“她要特別一點呢。要說某個特定的原型的話,大概海倫·凱勒是正解吧。我知道的,世界上還有很多人、曾有很多人和我一樣不自由。我是懦弱的膽小鬼,但是,我知道什么樣的人是美的,知道堅強面對自己的命運是可貴的。那些我沒能成為卻想要成為的,坦然帥氣面對自己殘缺生命的人——那就是‘星熊勇儀’了?!?/p>

“所以……代表你的不僅僅是‘梅莉’,對嗎?”我感到喉嚨發(fā)苦。

“真敏銳啊蓮子。”瑪艾露貝莉今天第一次遲疑了一會,帶著苦笑回答我,“要說的話,有時候‘梅莉’其實是蓮子你呢,來訪我世界的訪客小姐。也有些時候,‘梅莉’是分裂出來的我,是我矛盾思想的具現(xiàn)。有時候,我會借著‘梅莉’來否定不想要卻又無法坦然拋棄的想法……然后,真不想承認呢,但正如蓮子想的那樣,‘宮古芳香’和‘水橋帕露西’都是我?!?/p>

沉默再次降臨了。我意識到自己闖入了或許不該闖入的領(lǐng)域,意識到自己揭起了不該揭起的傷疤。于是在慌亂下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匆忙地向瑪艾露貝莉訴說,說等到她像以前一樣又能走了,我會陪著她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F(xiàn)代的咖啡廳也好,古老天鳥船神社也好,我愿意和她結(jié)成永不分離的俱樂部,將更廣大得多的世界寫進梅莉的旅行記里。

“謝謝,蓮子。就是因為你的熱情我才這樣喜歡你?!爆敯敦惱驇е拍男θ荽驍嗔宋遥暗恰一畈涣四敲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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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艾露貝莉·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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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見蓮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今天,推著我在陽光房里走的時候,光也透過你柔順的頭發(fā),為你美麗善良的臉增添著光彩。我好喜歡你。喜歡你帶給我的世界,喜歡你講述的外面的故事,喜歡你鮮活光亮的生命。

但是,請原諒我不成熟的嫉妒吧。你鮮活的生命讓我意識到自己的不幸。當我和其他病人在一起的時候,因為我們共同背負的命運,我尚且能夠漠視那難以承受的冰冷。但是,你和我的不同太過強烈,你的世界和你鮮活的生命都灼傷了我。

若不是你,我或許不會如此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殘缺。

我曾抱著一個幼稚灰暗的想法。畢竟,死又不是死者的不幸。夢中幸福浪漫的臨終,或許要好過注定逐漸枯萎地活著吧。所以,為了在灰暗的愿望上涂抹幻想,像那古老故事中數(shù)著常青藤剩下葉片數(shù)量的愚人那樣,我也把自己人造物一般的生命和那被預(yù)報了隕落的人造衛(wèi)星緊密相連了。

若不是你,或許我不會再有勇氣回來面對我逐漸凋零的生命。

我最喜歡的蓮子。

你使我殘缺。

你使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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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見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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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天傍晚,晚霞從璀璨奪目的金逐漸黯淡成紅的時候,瑪艾露貝莉·赫恩將那把小小的鑰匙交給了我。

“打開那個手提箱吧,蓮子,把里面的東西交給醫(yī)生,或者隨便怎么處理掉都可以。我把誘惑我的事物交給你?!?/p>

箱子里盛著一個沒有針頭的注射器,和一只裝滿致死性的氯化鉀溶液的小瓶子。這小小的兩樣?xùn)|西一直放在瑪艾露貝莉的身邊,她只需伸出扎著留置針的手就可以輕易夠到。

然后,直到三年后她病逝的那一刻,瑪艾露貝莉·赫恩再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對彼岸的向往。在那晚霞籠罩的一天,我們都充滿默契地避免談及西行寺幽幽子?,敯敦惱颉ず斩鞴P下的故事中,那誘人死亡的華胥的亡靈再沒有出現(xiàn)過。

那一刻來臨時,我并不在她身邊。當我走出物理課堂,正打算像平日一樣前去探望她的時候,無線電波向我報告了她的離去。我蜷縮在走廊上,抱住膝蓋一動不動,任憑同學(xué)們從身邊匆匆走過,感受著內(nèi)心的空虛。但是很奇怪,我明明無數(shù)次預(yù)想了這一切,猜想自己會嚎啕大哭不能自已??梢磺姓嬲齺砼R的此刻,我卻一滴眼淚都無法流出?,敯敦惱虻募胰嗽谒芍耐该鞴着詾⑾卵蹨I,火葬爐門關(guān)閉的瞬間無數(shù)哽咽的聲音失去自制,但我在沉默中目睹了一切,直到小小的骨灰盒被安放在潔凈的墓地里。

我一度懷疑,我的感情在我所不知的某個瞬間已經(jīng)變得殘缺,懷疑紫色的幻想少女已在不知不覺間將我的悲傷敲碎帶去彼世。但我卻又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無法落淚是因為早已做過了漫長的告別,早已在一日日邁向終點的時光里,看著她逐漸憔悴卻始終溫暖的笑容,在心底不愿承認的角落接受了“我們終將別離”。

我也曾無數(shù)次怨恨自己身在這不存幻想的殘缺的現(xiàn)實。在我們最后的三年中,我們結(jié)成了虛構(gòu)的幻想俱樂部。在以秘封俱樂部為主角的幻想故事中,無數(shù)次梅莉曾消失到境界對岸,而無數(shù)次蓮子都借著星月追逐而去,用重逢為故事畫上句點。現(xiàn)世為夢一切歸于虛無的故事里,我們創(chuàng)造了嶄新的夢將其化為新的現(xiàn)實。時光在八年間無限轉(zhuǎn)覆輪回的故事里,我們以無數(shù)的死為代價也保持著永遠的相逢。但我能觸碰到的瑪艾露貝莉·赫恩卻永遠地消失了。在這已然成真的未來預(yù)報中,我確乎一度成為了被空虛的街燈所淹沒的漂流者,卻并不是因為忘記了瑪艾露貝莉·赫恩的名字。這一方墳?zāi)箻?gòu)成的境界線如此堅實,再也不存在跨越境界的方式,而仰望夜空也只能徒然看見熟識的星月而已。

但我們相處的時光中仍然留下了一些事物。倘若注定面臨殘缺的命運,我們的生命究竟是否還具備繼續(xù)的價值?失去了瑪艾露貝莉的我,已經(jīng)無法像過去一樣堅定地給出肯定的答案了。即便如此,瑪艾露貝莉還是放棄了渡向幻想的航船。因為面對更加絕望現(xiàn)實的她鼓起了勇氣,我還能在漫長的時光中一點點治愈心上殘缺的傷痕。

我在療養(yǎng)院中見到了什么呢?我所見到的,是那些療養(yǎng)院中的長住民即便在殘缺了希望的世界中,仍然保有對生命的謳歌和追逐希望的勇氣。在不可抗拒掌控一切的“療養(yǎng)院的邏輯”面前,他們勇敢地投身于值得歌頌的只屬于他們的戰(zhàn)斗當中。包含瑪艾露貝莉·赫恩在內(nèi)的他們以徒勞終結(jié)的勇敢故事是我的慰藉——在逐漸走向徒勞的紛爭中,又怎能否定西西弗偉大的神話呢?

畢竟,我能看到人類靈魂中那些與絕望做斗爭的閃光。不管怎么說,這些被殘缺了希望的生活淘洗出來的,被稱作勇氣與頑強的美麗事物,總比那些灰暗的事物更多一份力量。就像植物面對風(fēng)雨永遠頑強長出新枝那樣,就像今日泡桐花一如既往地開放著那樣。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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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秘封組】對鏡描火 by 寂巷暖燈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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