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陽才剛起床，夏天里的蟬折磨人似的叫醒再次躺下的我。

? 暖光從緊挨屋檐下的小窗口鉆進來，然后一只體型偏瘦的小老鼠也非得出去換換新鮮空氣或者曬曬太陽，迎接美好的清晨……但我始終沒有出去過。

? 盡管還能如愿以償聞到木板床發(fā)霉的氣味，可手臂關節(jié)，踝關節(jié)、背部、屁股均是麻木的狀態(tài)，暫時還起不來。

? 那不是睡懶覺，只是我想以最［自然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而已……想想看，跳樓——要選擇在高的建筑物邊緣一躍而下，要完成跳樓的必要條件：去高的地方借助地心引力破壞身體結構——

? 真麻煩。

? 還不如踩個香蕉皮直接摔死來得輕松呢。

? 我不是懶得死，只是我討厭做麻煩的事情，即使對于【自殺】，也不想用花里胡哨的方式。因為我沒有像藝術家那樣臨終前也不忘感受生命的美麗，他們走完的一生是被供奉在博物館里的畫作，而我就是一張布滿灰塵污漬用作供養(yǎng)細菌的抹布。

? 床頭的水泥墻上有用鐵釘當掛鉤吊死的［老黃歷］。

? 撕碎的半頁紙張后面有紅色印刷體寫的：

?［宜出門，不宜在家］——

?（果然是假的……這不是瞎寫的嗎?）

? 就算出了家門，又能去哪里?外面的［路］千千萬萬……卻沒有一條是屬于我的……

? 還好多虧了老黃歷的提示，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 「路?」……

? 時光的淤泥里，沉淀的泡影浮出水面，爆炸。

? 攪動出一串咕嚕咕嚕的聲音：

? 「小路……小鹿……小露……哪一個是你的名字呀?」。

? 一個人走的，才是小路……大家一起走的，是［大道］。

? 該死！我還沒有忘掉自己的名字。

?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我還沒有完全放下［過去］。

? 我的名字：［路。］——一個能讓我瞬間爆炸的字。

? 像多米諾骨牌的連鎖反應，把好不容易更近［死亡］一步的我輕輕一推，向后面蜿蜒曲折的回憶里躺倒。

? 原本富裕的家庭，父親生了一場大病，郁郁而終。

? 母親為了幼小的孩子不肯改嫁，眾叛親離——

? 大約一星期前，她留下一張支離破碎的紙條后也離我而去了……

? 內容只有：［我愛你。］

? 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多說一些話也沒有損失的對吧……比如再加上［對不起］，［我沒能好好照顧你］之類的，也是可以的吧……讓我在最后再感受一下你有多愛我也好。

? 喉嚨干咳，一張嘴就有血腥味，那張【告別信】上也有同樣的味道。

? 臭女人！走之前還把衣裳撕破了，給我留下的一件她僅剩的［財物］，一件還算干凈的白襯衣，遭她毒手撕爛了一半，丟在地上，也不好好放好就揚長而去不管我了……

? 全都想起來了……媽媽的爛襯衣還穿在我身上。

? 上面只有發(fā)霉的味道，和丑陋的白斑。

? 雖然討厭它，但我還是把它當做我生命中最后的【禮物】。

? 「砰砰砰……」

? 木門被撞擊的聲音。

? 有人嗎……沒用的，我在里面上了一把鎖的……然后把鑰匙從窗口丟出去了……這樣可以確保沒人進來打擾我。

? 「砰砰砰……噠噠噠……」

? 有完沒完，還沒放棄嗎?

? 「崩！——咚！」

? 腐朽的木板被整塊撞下來，砸進家里。

? 進來的是體型肥胖的老巫婆，她是我們家的房東，這間破屋子只不過是她放破爛的小屋，開價相當?shù)土?/p>

? 一開口就能聽到比蟬還煩人的怪叫：

? 「啊你這小兔崽子……你那不要臉的媽媽呢?！死哪去了?！你好好給我聽著……你們家已經(jīng)欠我三個月的房租了，你們打算什么時候還啊???！——哎呦喂，你這小兔崽子還裝死是吧?……你等著瞧！」

? 她跑出去端了一盆水進來，往我臉上一潑。

? 水量十足，正好我口干，我忍不住伸舌頭舔一舔。

? （好騷啊，太臭了……這是什么水??。。?/p>

? 老巫婆不留余地地怪笑：

? 「哈哈哈哈嘎嘎嘎……那是我的尿！——」

? 我恢復神志，全身緊繃，大喝一聲「啊啊啊——」。

? 全力從老巫婆身邊擠過去，用盡一生的氣力不再回望，只顧著跑。

?我做出了一個不能回頭的選擇：［亡命天涯。］

? 跑過了一段足以擺脫蟬聲的距離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來到一條陌生的小路上，有參差不齊的泥坑，有水洼的土路。

? 兩邊長滿及腰的野草，大風躺在草頭上放聲悠揚。

? 經(jīng)過一個分岔路，該往哪邊走呢?我毫無頭緒，原本我就沒有料到失去力氣，被反鎖在房間內的情況下還能被人救了……只是救命恩人是我最不想看到的老巫婆。

? 「居然被她的尿潑醒了……太惡心了吧！」

? 一邊干嘔，一邊席地而坐歇息。

? 我聽到車輪磕碰石塊的聲音——

? 然后剎車，「喂……小兄弟，你怎么坐在路邊上?」

? 「啊，唉……大哥，我腳摔傷了……走不動了?！?/p>

? 踩單車的男人下車打好腳架，在我面前蹲下。

? 「讓我看看吧……哪里疼?」

? 機會來了……

? 「吶……就在這里……你沒看到嗎?」

? 借助我起身比他高的優(yōu)勢，我瞄準他頭頂一手把他推倒在地，沖上去踩著單車，不再回頭，繼續(xù)向前。

?后面一路狂奔的男人終于是體力不支放棄掙扎。

? 這輛搶來的單車，兩頭的車輪都很大，車頭加裝了一個加鎖的儲物箱，鏈條順滑，加速到一定程度后大可不必擔心被那個倒霉的男人追上。

? ?沒辦法……要怪就怪你「多管閑事」咯。

? 「要我說……我才是最倒霉的人啊……肚子好餓?！?/p>

? 不過，前面就是［小鎮(zhèn)］了。

? ?又臟又亂的自行車修理鋪。

? 小二裝扮的店員癱在門口的木制搖搖椅上，半瞇著眼休息，酷暑下的街道上少有倒霉的客人光顧。

? 大概是去外地休假了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去湖邊玩。

? 車鏈條的聲音——

? 「叔叔您好……請問您這里收不收單車?」

? 久違的顧客是一位年紀輕輕的少年，穿了一件不太體面的白襯衫，既像是從垃圾堆里撿的，又像是少年為了耍帥秀身材特意撕爛的。

? 「哈?……怎么回事?」

? 店員眨巴眨巴眼皮，看向我身后的單車。

? 「這也沒壞啊?——你不是來修車的?」

? 「是這樣的叔叔……我想把這車賣給你……最近我家里缺錢用……為了不給家人增加負擔……我就想……」。

? 我不時抬起光禿禿的手臂往臉上抹來抹去，分不出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在烈日的光照下顯得十分凄慘。

? 「好了好了……我求求你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嘛……大不了我買你的單車就是了……只是，你的車子也太新了……還是最新款的豪華車型，我都羨慕了……你舍得賣給我嗎?」

? 店員回到屋里，一陣忙活，湊齊散亂的小票，還用膠圈扎成一捆仔細清點好數(shù)目，走上前等待我的答復。

? 「賣！——我一定要賣！就算它是我的18歲生日禮物我也要賣來換錢……比起一輛單車，我覺得家人更重要……一個和諧美好的家庭更重要?。　?/p>

? 店員把錢交到我手里，給我一個安慰的擁抱。

? 「真是個孝順父母的好孩子吶……這些錢你要好好收著，以后有機會常來陪我聊聊天?！?/p>

?「再見，叔叔?！?/p>

? 我迎著陽光對店員嫣然一笑——

? 隨即，轉過身對我的影子露出［厭惡］的嘴臉：

?「真是怪惡心的……」

?（這下有錢去吃東西了，也是蠻不錯得。）

——店員確認好少年不會再回頭后，舔舐干裂的下嘴唇，自嘲般的笑道：

?「嘿嘿嘿……當我是白癡嗎，小爺我做這行這么多年……誰騙得過我的眼睛……這單車絕對不是他的?！?/p>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沒有和我討價還價。

?假如少年真的家庭條件不好，要用到一筆錢的話，他一定會先提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理想成交額度，在一個合理的取舍范圍內完成交易，至少會讓自己不至于太虧。

?反觀少年的舉措，明顯是故意不談錢，一味裝可憐博得他人同情……拿到錢后也沒有數(shù)錢，實在可疑。

?由此足以斷定：少年是個呆頭呆腦的二愣子。

?當然，少年不是第一個來修理鋪賣車的人……以前也有，自從古老的小鎮(zhèn)引進了單車后，有些游手好閑的混混打起了壞主意，只要有本事撬開車鎖，一輛嶄新的單車就可以對外宣告人間蒸發(fā)了。

?最初修理鋪是拒絕交易這些來路不明的［贓車］的……奈何賺取的收益太多，最后不得已而為之。

?他給少年的那些錢不過是一點點［封口費］。

一到夜晚，氣溫就下降的厲害。?

?好在我找到了一家提供住宿的飯店，我沒有管服務員廢話連篇推薦的一堆上等好菜。

?把門鎖好，就窩在被子里吃白天街邊從快要收攤賣燒餅的婆婆手中一口氣買光了剩下的所有燒餅，用作便宜又管飽的晚餐。

?隔壁入住了一幫不愿睡覺的酒鬼，整夜都在互相扯犢子嘰里呱啦，說個不停。

?反正被吵得睡不著，我干脆用側臉抵住墻邊，聽他們閑聊——

?「小老弟……我和你說點你不知道的……你知道為什么鎮(zhèn)上那些失蹤的女人到現(xiàn)在還沒被找到嗎?……」

?「……老大哥?……莫非你知道一些內情么?不如說來讓我聽聽……」

?「我告訴你……我有一個親戚就是在［警局］里工作的……我從他那里得知了一些警方不愿公開的［秘密］……」

?「秘密?——那是什么秘密?」

?「來……你把臉湊過來……嘔嘔嘔——」

?「?。。?！——」……

?我聽到一些嘩啦嘩啦，類似于擰開水龍頭洗頭，卻發(fā)現(xiàn)水管爆炸堵不住水的聲音。

?隔壁在搞什么?

?他們又開始扯了——

?這回只有老大哥一個人吞吞吐吐的聲音：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怎么就睡著了……我還沒跟你說我的［秘密］……你還不能睡……起來聽我說完吧……警方在離小鎮(zhèn)不遠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她們……死了。腐爛了……很嚇人的。呼呼呼……」

?老大哥也頂不住困意睡著了。

?我卻睡意全無了——天知道我為什么又回憶起某些不愿想起的事情了。

?「小鹿……你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面前有一個超大的禮物盒，有多大呢?

?和我睡的床一樣大。

?她踮起腳用剪刀裁斷上面系好的綁帶。

?一共五個面，五塊木板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展開。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鹿，頭上頂著漂亮的犄角……是一只不會逃跑的鹿，一動也不動。

?過了離家的第一夜。

?我的身體倒還算健康，只是起床后，發(fā)現(xiàn)包裹里打包好的燒餅被啃了大半……「可惡的嚙齒生物。」我氣得錘了桌子一拳，手還腫得通紅。辛好錢還在，干糧可以重新準備。

?走出飯店找到賣燒餅的婆婆。

?我向婆婆打聽昨晚我沒聽明白的事：

?「婆婆……昨天我們見過的，您還記得我嗎?」

?「噢……是你啊……昨天太感謝你買了我賣不出去的燒餅我沒有空著褲腰包回家，太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您的燒餅太香了，我只用一晚上的時間就吃光了……做夢都想吃呢……我剛般來這個小鎮(zhèn)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您能和我說說最近都發(fā)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兒么?」

? 婆婆歪著頭，看向街道一側瞇著混濁的眼珠子打量路人，看起來像是想用心地看清路人的表情，實則在準備復述下面一段街坊鄰里八卦過的一堆與我無關且沒有任何參考價值的閑話：

?「有趣的事?……好像也沒什么有趣的事……對了！——局長的女兒要出嫁了……你到時候可以去免費蹭蹭喜酒，對局長說點好聽的……說不定你還能拿到紅包咧……啊，說到局長的女兒，那真是貌美如花……」

?接著，婆婆把話題的重心「局長」偏移到「局長的女兒」身上，關于「局長的女兒是有多美」和「局長的女兒的眾多追求者用了什么千奇百怪的方法大展身手只為博得她一笑」這般，又婉言道：「她和我年輕時候真是一模一樣……」。故事長到我想吐……

?但，我姑且是忍住了。

?我收拾好裝得滿滿當當?shù)臒灒成习?，向老婆婆揮手道別。

?「好了好了……時間不晚了，我還有事要做……給，燒餅錢……再見了婆婆……明天見?！?/p>

?再也不見——

?是時候離開這個小鎮(zhèn)了……

?噠——噠——噠。

?嗯?奇怪的聲音。

?一隊黑色的洪流占據(jù)街道中央，氣勢威風，讓過往的行人紛紛避之不及，黑壓壓的四條腿動物們圍成一圈把我攔截下來，騎在它們背上的是穿著色澤飽滿的黑長靴的成年男子，他們都有統(tǒng)一樣式的修身服裝，金色獅子圖案的臂章，腰間掛著紅棕色皮質保護套。

? 為首的男人對在場的同伴們下達指令：

?「不要輕舉妄動……喂！少年——我們是［警署］的警察……現(xiàn)在有一起命案需要你協(xié)助我們調查，我希望你不要反抗，積極配合我們……好嗎，少年?」

?「……啊?！?/p>

?我對他們所騎的動物贊嘆不已，腹部是豐滿的肌肉，頭顱偏方正，骨骼線條冷峻而硬朗，蒼老的眼睛里充滿了渴求自由的野性，我想去給它順一下頭頂那一撮被風打亂毛發(fā)……

?「少年……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馬子，哦不，馬兒……想騎上它嗎?」

?「可以嗎?」

?這時我才得以看清［馬兒］背上男人的表情，尚未剔除干凈的胡茬，間距不遠的一對劍眉讓他給人一種鐵面無私的感覺，但是對我笑得又不那么嚴肅。

?他拉住我手臂，示意我踩住他腳邊空著的踏板，稍微用力就坐上馬背，坐到他前面（更像是鉆到他懷里）。

?「吁！——跟上！！」

?他吹出口哨，馬兒立即做出反應，搖動身軀。跟隨著馬蹄的一前一后的節(jié)奏，我們起起落落。

?原來騎在馬兒身上是這種感覺，除了不斷后退的街景沖刷眼球，還有一種凌駕在他人之上的優(yōu)越感。

?我在想——要是時間能再多一會兒就好——我很享受。

?「可惜了?！?/p>

?「……嗯?」（為什么你能猜到我要說的話??。?/p>

?「少年。我還是跟你說句實話吧……鎮(zhèn)子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十二名少女失蹤案】已經(jīng)把警局的大人物們搞得焦頭爛額，我們迫于壓力……也白忙活了好一陣子，我作為大家的隊長，自然要更加努力?！?/p>

?「大叔……不，大哥……你的意思是——」

?他緊挨我的耳垂，嗓音壓低，零零碎碎只會灌進我一個人的耳朵里。

?「我有個計劃……你假裝認罪吧。我是說——幫我爭取一點時間，相信我！我基本上已經(jīng)把能調查的地方都查得差不多了……還有最后幾處，我可以保證你的人身安全，事成之后，我就把我的馬送你?！?/p>

?事關重大，我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交換一只動物。不過我確實喜歡馬兒，我喜歡它的理由是，它能帶我去更遠的地方，雖然我心中沒有明確要去哪里的決心……但是，就算是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會不會想栽倒在這里。

?這里不是我的「歸宿」。

?然后。

?時隔一天一夜，我又回到熟悉的［家］了。

?不是指我原來逃離的那個家，只是說各方面都有些相似。命名為【招待室】的墻上畫滿了無處立足的刮痕，灰黑色的墻角全是裂痕卻怎么也沒有破裂坍塌，然后是靠近天花板的鐵窗，總是會有僥幸的光線從外面鉆到屋里戲弄我。

?地面有發(fā)霉的味道徘徊?！负煤蠡诎　埂?/p>

?要是我沒有去買燒餅，沒有聽婆婆那么多的廢話，直接頭也不回地走了……是不是就能避開警察了?

?不。

?好好再想想，他們根本不會隨隨便便就找個無關的路人來當替死鬼吧……也就是說，我確實是有接觸過命案，但我當時沒有意識到，可也僅僅只是接觸而已……我就像個賣菜刀的刀匠，我怎么會知道買我菜刀的人其實是個殺手，要準備用我的刀拿去砍人的。兇器雖然是我造的，但也可能只有我才能提供最有利的線索去捉拿兇手。

?所以如果我不提供有利線索的話，我就會被他們當做「最有可能是兇手」的嫌疑犯而被定罪。

?而真正的兇手在得知有免費的替死鬼能讓兇手幸免于難逃脫法律的制裁后，勢必會在沉寂多年后再次犯罪，好用赤裸裸的殺戮嘲笑世人有多愚昧……那我也太慘了吧！

?我不要這樣悲慘的結局。

?我要和兇手耗下去，看看是兇手忍不住犯罪，還是說我先掛掉……一切都建立在我能堅持活下去的基礎上。

?所以我大吃特吃養(yǎng)好身體，不再嫌棄他們給的饅頭。

?吃到一半我才驚覺嘴里有張咬不爛的紙，上面是方方正正米粒大小的字跡。

?「少年，關于上次的作戰(zhàn)計劃，我反思了，我沒有考慮到你對我的信任程度，我想對你說：對不起。然后我決定幫你逃出去……你只要不再回到小鎮(zhèn)來，逃得遠遠的……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就再也和你無關了。三天后警署會發(fā)生一場火災，到時候會有人來接應你。最后記得把紙沖進馬桶里?！?/p>

?我問自己——能相信那位大叔嗎?

?他究竟是不是在騙我呢……他又為什么要騙我呢?

?腦子里萌生出一個可能性非常低，但是又能合情合理地解釋他為什么要私下對我提出所謂的「作戰(zhàn)計劃」——他就是兇手本人。

?一想到他有可能是兇手，我就會陷入到絕望的情緒中，腦門開始脹痛，眩暈的眼睛時常看不清東西。我會有種「干脆什么也不管，死了算了」的想法。

?我把這種不好的情緒理解為【絕望感】。

?直到火災發(fā)生的前一天，我都還處在那樣的絕望感中，只有抱著腦袋才能防止我一不小心一頭撞到墻上。

?這天，來送飯的人不同以往放下盤子后，還沒有打算離去。

?我才注意到，對方透過鐵門上鑲嵌的一格柵欄默默地觀察我。

?我想，這跟我小時候喜歡把抓來的蚱蜢關在玻璃瓶中看它慢慢死去，也是一樣的吧。

?沒有任何憐憫，只有純粹的好奇，好奇我的【死相】。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良心發(fā)現(xiàn)，他們居然給我端來一盤燒雞，一只美味可口，雞皮嫩滑的烤全雞。

?趁著我百忙之中，門外的好心人推開門以近乎無聲的腳步移行到陽光普照的區(qū)域，我突然間明白了對方的用意是什么……

?我看到了一張讓我嘴里的烤雞變得乏味的臉。

?最為動容的是那一頭鎏金色長卷發(fā)，精巧的娃娃臉搭配不符合她美麗氣質的亮黑色帽檐的高級軍帽，背上披一件軍外套長度超過了大腿，里面卻是一件小熊圖案的真絲睡裙。眉頭刻意靠攏裝作認真的樣子，只不過青澀的面孔仍然會讓人以為她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少女。

?可是又什么關系呢……在這樣的情景下，她在我眼里已經(jīng)是展開光翼的神圣天使，來賜我一死好讓我脫離苦海。

?「你是?」

?「你好，小哥你可能認識我……前些日子是我那未婚夫把你帶到這里來的……我替他向你道歉。對不起……」

?「就這?」

?你不是來送【斷頭雞】的嗎?

?她優(yōu)雅的對我跪下，語氣急切。

?「對不起，小哥……我的未婚夫從昨天開始就失蹤了，我在他房間里找到了他的作戰(zhàn)計劃，所以我在想他是不是和你認識，你會不會知道他在哪里?……請告訴我吧！」

?「我不知道。你未婚夫沒和我說過他要去哪里……」

?我才不想管把我騙到這里關起來的人是死是活呢！

?「我求求你了！……」

?「……」

?「不然你就等著關一輩子吧！」

?看吧，變臉變得真快。

?「他……他只和我提到過明天這里會發(fā)生火災，還說會有人來接應我……其它的我可真不知道了……你看著辦?！?/p>

?她低頭重復我說的話，從中提取有用的情報：「明天……火災……接應人……噢！我懂了——火災說的是那些每晚在警局大門口外面鬧事的群眾，接應人就是我，他知道我會去找他，然后通過作戰(zhàn)計劃再找到你?！?/p>

?「鬧事群眾是怎么回事?」

?「你還不知道吧……由于我們警署這邊始終找到不失蹤的十二名少女，她們的家屬以及親朋好友自行組建起一個上街游行的隊伍……三天前，我們根據(jù)一位獵人報案，在離小鎮(zhèn)一公里外的樹林里找到了一共十二具女性尸體，后來又一一驗證出就是她們。由此可以斷定十二名少女是被同一人或者同一個團伙所殺害。」

?「警署內部人員把消息泄露出去了?」我想到了酒館里那兩位喝醉酒的老哥們，他們說的尤其含糊不清，不過還好至少能用作參考。

?「沒錯！不知道哪個笨蛋把事情說出去了……最后那些可憐的家屬們和一些正義人士，連一些混混也加入了游街的隊伍……短短一天的時間，我們警局的威信蕩然無存，還有一些同事也頂不住壓力主動辭職?！?/p>

?那是你們無所作為的錯吧……要我說，你們活該！

?「還有一件事，我沒想明白……他為什么會找上我?」

?「嗯。兩天前你是不是去過一家自行車修理鋪?」

?「那個奸商不會死了吧?哈哈哈……你表情不要那么認真好不好！」

?「死了……真虧你還笑得出來！」

?抱歉抱歉，畢竟我不想在你這么漂亮的人面前擺出一副丑惡的嘴臉。

?「有人看到你在他的店里放了一輛單車，當晚8點他跑到警局報案，稱他在下午時從一個腦子不太正常的年輕小伙手中買來的單車車籃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件染了人血的內衣……當晚他做好筆錄回到店里，第二天就死在店里了。現(xiàn)場勘查時他說的那輛單車也不見了。」

?「可是那單車是我搶來的，那不是我的車。就算你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帶血的內衣，它就一定能和那十二名少女聯(lián)系起來嗎?」

?少女滿臉嫌棄。

?「那內衣還藏了一枚戒指……不是普通的戒指，經(jīng)過鑒定是來自于一個古老家族的祖?zhèn)鹘渲福瑑H此一枚……雖然尸體還沒找到……但是戒指主人的身份我們已經(jīng)查到了。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么你就是唯一一個見過兇手還活著的人了……明天一切順利的話，你逃出去后我們還需要你幫忙找出兇手?！?/p>

?行吧。為了報答你給我好吃的烤全雞而沒有在里面下毒，我就相信你一回吧。

?「好，你幫我出去，我?guī)湍阏覂词?，還有你的未婚夫?！?/p>

?「一言為定。好了……我要去準備準備了，明天見?！?/p>

?我看著她走出招待室，回歸到寂靜的氛圍中。

?我能幫到她的只有想起那個倒霉男人長得什么樣，可問題在于，我實在是想不起來那個倒霉的男人的臉了……好像做了一個夢一樣，他只是出現(xiàn)在我夢里的路人，并非真實存在的人類，一切都由我的大腦構想出來。

?那是不是這三天全都是夢呢?

?我一直沒醒——有可能我已經(jīng)通過自然死亡的條件到達「死后的世界」了，雖然和原本死前的世界并無兩樣啦……我有點失望。

?「啊，麻煩了。」

?早知道就不要答應她的好，對漂亮的少女食言什么的果然會背負更強的罪惡感。

?火光如期而至，隔天傍晚，響起了整個小鎮(zhèn)都能聽到的警鐘聲，接著是一聲聲口哨和呼救聲「著火了！快去救火?。　?。警局處于內憂外患的狀態(tài)，大門外面的鬧事群眾聽見警鐘長鳴后也準備把酒瓶和火把朝警局里扔，像是脆弱的流星接觸到地面時爆裂的一部分飛過高墻，帶著些許痛苦點燃了仇恨的火焰。

?我則注視鐵門的方向——她來了。

「快穿上衣服……」

?她往我臉上丟來一件全新的軍服?！高€挺合身的?！?/p>

?「別臭美了，快跟我走！」

? 為了保證行動不出閃失，她要和我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跑到下一個掩體前她會替我先做偵查，確認好路線不會有警察出沒，不過那是她自己的家，哪里有人哪里沒有人她應該記得清清楚楚，不用我再多叮囑。

? 可我還是沒有預料到經(jīng)過一個轉角時，身后突然傳來爆炸的聲音……某種滾燙的東西從我耳邊呼嘯而過。

?我還沒聽過有如此震懾我內心的聲音，嗡嗡的耳鳴讓我瞬間暈過去。

?是誰……開的槍?

?又一次的，我回到「家里」。

?其實噩夢一直都在，我始終沒有逃出去，我究竟走出了幾步，才能找到我的歸宿。

?不同的是，我能看到前面地板上有燭光，再上面是兩個十字架。

?她和她的未婚夫被釘在十字架上。

?「喂……你們沒事吧?！這些是誰干的！快出來……」

?沒有人回應我，我發(fā)現(xiàn)腳下有黑色的物品。

?是槍！是誰放在這里的?

?槍的下面墊了一張紅色的布，血腥味的布料，質地像上好的襯衣布料，手感細膩，柔軟不起球。

?完全鋪開后，邊緣有被撕開的痕跡。和我穿的破襯衫裂口完全吻合，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它鮮艷的紅色和白色形成極大的反差。

?他先醒來。冷笑著說：「呵呵……你就是兇手。」

?「我不是！這把槍不是我的……」

?她被我的吼聲吵醒，對我露出驚恐的聲音：「你為什么要殺了我父親！為什么——」

?「我沒有，我根本沒見過你父親……」

?他交替著說：「我找到了還沒被發(fā)現(xiàn)的一具尸體，她就在你曾經(jīng)住的地方……在床底下，她是你的母親。」

?「不——那里什么也沒有?。。∈裁炊紱]……」

?是媽媽先拋棄我的。我害怕再也沒有家的感覺了。

?那樣的家和為死而生的死牢又有什么區(qū)別……

?「就因為——我父親丟下過你和你母親嗎?所以，你是來復仇的……」

?對的。她說的一點沒錯……什么「郁郁而終」，什么「眾叛親離」只不過是媽媽為了讓我忘掉那個男人的臉而想出的謊言。

?「你知道你父親以前是做什么的嗎?你有了解過你父親的背景嗎……」

?「爸爸……他沒有對我說過，但他還是愛我的。」

?愛?那只不過是因為你長得比較像你父親，他下不了手吧……可笑的理由。

?在我要宣讀她父親生前的罪孽前，她的未婚夫先一步打斷我?！冈栏傅募易迨怯忻尼鳙C家族，他則喜歡用動物的尸體做標本……你的意思是——」

?「沒錯，你是對的……你的岳父，還有你的父親——他就是［十二名少女］兇殺案的真兇。他還殺了修理鋪的店員?！?/p>

?我高舉雙手和手指頭，一面指他，一面指她。

?「不可能！?。∧阌凶C據(jù)嗎?！」他們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

?我收回雙手，走向一側，撫摸夜色般的墻。

?「死人不需要證據(jù)?！?/p>

?握住墻上的把手，全力推開——

?轟隆隆……轟隆隆……

?遠處能看得到置身于火海的小鎮(zhèn)，他們會在復仇后獲得新的生命，明天照舊會有人吹滅蛋糕上的蠟燭。

?鐵皮怪獸的嘶吼，把我?guī)蛭粗倪h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