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強第一次見到朱朝陽，是在全校表揚大會上。他作為母校的杰出校友，給朱朝陽頒了獎。

那時候朱朝陽不過十一二歲，長得瘦瘦小小，豆芽菜似的一根，站在人群里并不顯眼。

“謝謝?！?/p>

高啟強聽到男孩兒小聲地道謝，尚在變聲期的嗓音不算動聽，卻自有一種靦腆干凈的氣息。高啟強于是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小時候父母離異，他爸丟下他們母子兩個組建了新家庭，聽說前兩年遭橫禍死了。相依為命的媽媽也跟著瘋了，剩下他一個，怪可憐的，成績那么好，人還那么懂事。”高啟強一邊給老婆揉肩一邊說。

陳書婷按住肩頭的手掌：“說重點?！彼龖醒笱蟮卮驍嗾煞虻脑?。

高啟強短促地笑了一下，湊到陳書婷耳邊用商量的口吻提議：“我覺得是不是可以給曉晨當個伴——”他還想說什么，被妻子用一根指頭堵了回去。

陳書婷翻了個身，支起下巴瞧著高啟強，單吐出一句：“高啟強，我想聽實話。”

她說得很認真，一雙上挑的眼睛瞇起來直盯著對方的眼睛看。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個大老爺們兒，偏生了這樣一雙無辜的眼睛，眼仁兒又黑又圓，下垂的眼尾透著股小動物般的無辜，讓人看著忍不住想要欺負。

——這些人里當然也包括了陳書婷自己，即使她太清楚這不過是一種表象。

高啟強把眼睛垂下去一些，他的目光便收斂進交錯的睫毛之間，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郁郁寡歡。

他說，我想小盛了。

又說，那孩子有些像他。

死去的高啟盛始終是一個不愉快的話題。

對于高啟強，那是他相依為命的骨肉至親，他最疼愛的弟弟最后為他而死，刻骨銘心大抵如此。

而對于她這個半路進門的大嫂——陳書婷知道，自己從來都不討這位小叔子的喜歡，甚至在高啟盛活著的時候，她時常能感受到來自對方的隱約敵意。

敵意中除卻單純的排外，還有深深的嫉妒。其實有些事情不能細想，陳書婷也不愿意深究。

高啟盛終究是死了，而活著的人必須往前看。

見陳書婷不吭聲，高啟強還以為她是不高興：“你不樂意就算了，反正——”高啟強笑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p>

高啟強想把這一頁揭過去，但是陳書婷攬住了他：“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樂意了，就知道自說自話?！标悤玫闹割^在高啟強的心口輕輕按了按，“在你心里頭，我就是那么冷血一個女人？”

“當然不是。”高啟強認真地說，“我的老婆是天底下最溫柔體貼最聰明大方的女人?！?/p>

陳書婷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張口就來?！?/p>

“這叫實事求是?！?/p>

“行吧，實事求是?！标悤眯χN了一下高啟強的心口，然后躺下來靜靜地聽，她聽到高啟強的心跳，這樣地清晰有力。

她想，這個男人是愛她的，可是這份愛有多少，也許連他自己都保證不了。

但至少，她可以把她的愛再表達出來一些。

“朱朝陽是吧，我知道了?！?/p>

她輕聲說，聽到耳邊的心跳聲似乎變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