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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柳】玉樹后庭花(下)

2021-06-28 12:28 作者:遨游宇宙大錦鯉  | 我要投稿

  昏黃黯淡的銅鏡前,紅燭搖曳,滾燙的蠟油像血淚似的垂下,在漆金雕花的燭臺上冷卻凝固。

  我執(zhí)著犀木桃梳替阿妙梳頭,她青絲萬千,漆黑如墨。我的手隱入她的發(fā)間,指上長長的護甲幽幽反光。

  一梳梳到尾,我問她:「阿妙,你覺得皇上怎么樣?」

  小丫頭不解道:「堂姐,你怎么突然問我這個?」

  我神色如常:「若有人想讓你嫁給他,你愿意嗎?」

  她氣鼓鼓地反問:「他現(xiàn)在不是你的夫君嗎?況且他第一次當我姐夫的時候,我才七歲,四處搗蛋,有次故意把鼻涕泡揩在他的袖子上,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記得那天你被大伯打了,哭得整個府的人都出來勸架?!?/p>

  她仿佛也回憶起那幕:「是啊,我被我爹打的時候,唯獨堂姐你不聞不問,笑得最開心。像你這種幸災(zāi)樂禍,狼心狗肺的人,難怪以前只有五皇子喜歡你,天天來找你玩。」

  我突然沉默下來,小丫頭偷偷看我一眼,惴惴地認錯:「堂姐,你別生氣,我不該說你壞話。但我姐姐病死沒多久,你就嫁給了他,我那時真替阿妁生你的氣?!?/p>

  我溫柔地幫她挽起發(fā)髻,苦笑:「你沒說錯,是堂姐不好。我確是狼心狗肺,不算什么好人?!?/p>

  小丫頭傷心地嘆氣:「其實我知道堂姐你不是故意的。不過,阿妁要是一直活著就好了。」

  是啊,若是阿妁沒有死,崔家的局勢絕不會像如今這般的模樣。

  我把崔妙送出了宮,自己犯下的過錯應(yīng)該由我一人補救才對。

  正所謂,山不向我走來,我便向山走去。

  我開始風雨無阻地到乾坤宮對皇帝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今天煲個參湯,明天送個香囊,一日不曾落下。

  皇帝先是對我的奉迎視若不見,漸漸地,他那張冷冰冰的面孔終于被我的堅持不懈(厚顏無恥)所震動,愿意和我正常地說說話了。

  一有了成效,我更是變本加厲。

  他本欲靜心批閱奏章,我捏起甜糯的聲音向他撒嬌,纏著他去看望兒。他不發(fā)一言,顧自做事,我便蹬鼻子上臉,威脅他要吵到他答應(yīng)為止。

  折騰到最后,卻還是我落至下風,累得在他身邊睡著了。等我醒來,大約已過了半個時辰,身上壓著一襲厚厚的鴉青色團云波斯絨毯,他仍舊端坐在龍案前,執(zhí)筆寫著什么。

  我這才明白當皇帝是如此地辛苦!不像那些后妃,閑著無事,就整日磕磕瓜子嘮嘮酸話。

  我不忍再打擾他,輕手輕腳地想要離開,他卻迅速察覺到我的動作,淡淡問道:「醒了?」

  我腆著臉笑:「皇上,臣妾先回宮了,明日再來看你?!?/p>

  他鼻腔里唔了一聲,放下筆,起身向我走近,狀似無意地拉起我的手,緊握在他的掌心。

  我吃驚:「皇上?」

  他笑了笑:「你不是想讓朕去看看望兒嗎?」

  我喜得都快哭了,過了這么久,望兒都已學會走路,他終于……

  他終于肯原諒我了。

  他憐惜地撫上我不知不覺淌了滿臉的淚水,似笑非笑:「傻丫頭,今天朕一個字都沒有說你,你哭什么?」

  我忍不住撲到他懷里嚎啕大哭,感到他的身子明顯一僵,卻很快摟緊了我,大手有一下無一下地拍著我的背,安慰著。

  當晚,皇帝留在了未央宮。

  夜深,數(shù)道宮墻外遙遙傳來幾聲梆子響,已經(jīng)四更天了。我直挺挺地躺在他身側(cè),仍未入睡,他冷落了我太久太久,這一切來得恍然如夢,不太真實。

  他以結(jié)束時的姿態(tài)緊緊摟著我,像是要把我摟進他的骨血中去。我全身遍布他方才肆虐的吻痕,唇上還沾著他涼薄的味道。

  我動了動,在背后整個圈住我的他立刻用力掐緊我的腰,不讓我離開。我才知道,原來他也醒著。

  他喃喃夢囈道:「你過來招惹朕,又想求些什么?」

  「啊?」我轉(zhuǎn)身問他,「皇上,你在說什么?」

  我望進他深淵的眼,他眼里的情欲早已褪去,惟剩一片清明,如夜般深沉,使我永遠都看不透。

  他直直地盯著我,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下變得狠厲起來,動作卻愈發(fā)輕柔,慢慢地撫著我落在他胸口的發(fā)絲,一圈一圈地繞于指尖。

  然后,他溫柔地問道:「你知道朕為什么不殺寧王嗎?」

  我懼得不敢回答,只是搖搖頭。

  他沒心沒肺地笑:「因為朕就是想讓他難受,他雖然好好地活著,但這一輩子也休想再看到你一眼!」

  他粗魯?shù)剞D(zhuǎn)過我的下巴,惡狠狠地逼視著我:「你呢?見不到他,你會不會難受?」

  他捏得好用力,像是要把我的下巴給捏碎。我在他的身下抖如篩糠,他等得不耐煩了,眼中爆發(fā)出嗜血的光芒,吼道:「快說!」

  我只有哆哆嗦嗦地回答:「臣妾是您的皇后,臣妾怎么會難受?」

  他突然低頭咬住了我的嘴唇,我嚶嚀一聲,好痛,血液帶著難言的腥氣漫入了口腔。未等我準備好,他又粗暴地闖進來,兇狠地像要將我撕裂一樣。

  他瘋了,真的瘋了,他以前何曾這樣虐待過我?

  中宮復寵令崔家松了一口氣,不再提讓崔妙入宮之事。但未過多久,又傳出貴妃有孕的消息。

  崔家和上官家在朝堂上已經(jīng)勢同水火,這的確不算什么好消息。

  我只能變本加厲地去纏著皇帝,分得更多的恩寵,讓崔家放心?;实勖看味际莵碚卟痪?,然后狠狠地將我推倒折磨,直至我哭著向他求饒,他才肯罷手。

  在外人眼里,他似乎比以前更加寵愛我了,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已變得暴虐、殘酷,迥然不同。

  我以為我做出的努力有用,但崔家還是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飛快地敗落下去。先是一些支持崔家的官員被調(diào)職,再是于朝中任職要務(wù)的崔家子弟被撤換。

  崔家飛入后宮的家書一封接著一封,我在如雪花般的哭訴中無能為力。

  我只能回信安慰他們,這樣的趨勢應(yīng)該是暫時的,有我在后宮,皇帝總會適時收手,不會太過分的。

  直到上官戰(zhàn)密告我爹欲挾皇長子圖謀篡位,皇帝頒下一道將崔氏滿門抄家監(jiān)押的旨意,我的最后一絲希望終于被壓垮了。

  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姑母走后的短短一年里,崔家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我辜負了崔家的期許,辜負了姑母的囑托,怎么還有臉再去見他們。到了最后,滿腦子卻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要去找他拼命!

  我拿起厲光四射的寶劍,一腳踹開跪地哀求,死死拉住我腿的霧珠。

  霧珠哭著在我身后磕頭:「娘娘,您別急,您還有皇長子,為了小皇子,您千萬不能沖動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一定要問他問個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氣勢洶洶地持劍入了乾坤宮,宮外的侍衛(wèi)卻沒有一個攔住我,仿佛早就知道我會來似的。

  皇帝身披一襲云紋繡底天青色的長袍,玉冠高束,正意態(tài)閑閑地靠坐在龍案前品茗賞曲。衛(wèi)嬪含羞帶怯地坐在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懷中的琵琶隨著她素手的撥動跳出一串悅耳的音符。

  郎情妾意,柔情似水。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見皇帝穿常服了。他們這般恩愛模樣,便好似民間的尋常夫妻。

  他的后宮中,想要爭寵的女人不止我一個。比起她們琴棋書畫,溫柔小意,我那些哭鬧癡耍的小把戲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見我興師問罪地闖進來,手里還握著一把開鋒的厲劍,眸中毫不掩飾地閃過一抹譏笑,卻平靜地問我:「皇后這是在干什么?不送參湯改送劍了?」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wěn)。他永遠懂得怎么挖苦我才能不留余力地將我踏到最低的塵埃。

  衛(wèi)嬪見狀,驚慌地起身告退??諘绲拇蟮顑?nèi),不知何時刮起一陣陰風,卷起重重疊疊的宮紗,如鬼魅般飛舞。

  我將劍直指向他,崩潰道:「我不是來給你送東西的!我問你,崔家到底做錯了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打壓崔家?」

  他終于寒下臉道:「他們做錯了什么?你應(yīng)該去問問你的家人,來問朕做什么?」

  我上前幾步,劍鋒已逼近他的胸口,惡狠狠地威脅他:「你把那道抄家的旨意撤回去!」

  咫尺之間的厲劍散發(fā)出絲絲寒氣,他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一眼,竟笑了起來:「怎么?朕若是不撤回那道旨意,皇后是想要殺了朕嗎?」

  「你撤回去,我爹是被人冤枉的,我們從沒想過要奪權(quán)篡位!」我慌亂地分析道,「是上官戰(zhàn),還有上官飛瓊!他們狼子野心,栽贓嫁禍,想要害我們崔家!」

  他卻不為所動:「皇后邊用劍指著朕邊跟朕說你們是冤枉的,你說朕該不該相信?」

  「我……」我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出話,卻還是更加握緊手中的劍,不改兇惡道:「總之,你先把那道旨意撤回去!否則……」

  「否則你待如何?」他目光冷冷地看著我,竟無視胸前的利器,跨前一步。

  「哧」,是劍鋒微微刺入皮肉的聲音,有鮮血涓涓冒出,迅速染紅了他干凈的素袍。

  我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后退:「你瘋啦?」

  他笑了一聲,五指攜雷霆之勢,抓住我顫抖的手,一把將我握著的劍甩了出去。哐!厲劍遠遠地飛落,敲擊著地面,發(fā)出無力的吶喊。

  我來不及逃離,已被他死死地困住。他毫不留情地握住我的臉,用力抬起,我的臉被他的手指碾壓著,痛得快要變形。

  他眼底的厭惡噴薄而出,自嘲一聲才道:「朕是瘋了,才會這么無法無天地寵著你,慣著你!」

  我扭動著臉欲要脫離他的掌心,他卻死死地鉗著,紋絲不動,眸底一派涼薄:「你以為是朕要跟你們崔家過不去嗎?」

  我啐了一口:「難道不是嗎?你被上官飛瓊那等狐媚的女人迷得沒了心智,什么事做不出來!」

  他被罵了反而輕輕一笑:「皇后是在吃朕的醋?」

  「沒有!」我不承認,眼中噴發(fā)著怒氣,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他的心情似乎一下有了好轉(zhuǎn),放開我坐回龍椅上,胸前的傷口仍是往外淌著血,他竟無知無覺般安然。

  我強忍著忽視他衣襟處的大片血跡,不去管它,然后聽到他淡淡地開口:「這是父皇的遺旨,他讓我在太后仙逝后動手滅了崔家,以免貽害無窮。」

  恍如一道晴天霹靂,怎么可能?

  姑母和先皇這么恩愛,甚至因為思念先皇早早離去!先皇卻心心念念地想要滅了姑母的本家!

  不,絕無可能!

  他憐憫地望著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阿姣,你不相信嗎?父皇就是對母后再多情,也比不過江山社稷!」

  一句話使我的信念瞬間土崩瓦解。

  「崔氏得到的富貴榮華太多了,多到遠遠超出了臣子的本分。李家除了自己讓出皇位,已經(jīng)不能再給你們什么了。母后一輩子沒有嫡子并不是意外,而是父皇的刻意安排,他不想有崔家血脈的皇子出生?!?/p>

  他語氣平淡地敘著往事,他的話蹦到我的耳朵里卻變成了最尖銳的針,一個字一個字地,刺得我全身發(fā)疼。

  我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他見到我顫顫巍巍的模樣,竟沖我溫柔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安慰我,這副假惺惺的作態(tài)使我愈發(fā)地想要嘔吐。

  他捂著傷口,過來扶我:「阿姣,你別怕,朕不會趕盡殺絕的。你放心,就算崔家倒了,你還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p>

  我卻推開他冷笑:「先帝無情,不知皇上又是如何?」

  他被我拂了好意,臉色霎時凍若寒冰,怒氣在眉宇間似烏云般凝結(jié):「皇后此話何意?」

  從東宮到皇宮,悠悠度了多少年的歲月,有一個名字,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及過,既不想提,也不敢提。

  我日日夜夜被這個名字折磨著,有時夜半夢回,還會突然驚醒,想起這個睡在我枕邊抱著我的男人曾也是我的姐夫。

  然而,到了此刻,我必須大聲地對他說出這個名字。我質(zhì)問他,聲音冷靜得不像是我自己發(fā)出的:「皇上,你如此待崔家,怎么對得起阿妁?她雖已死了,但她九泉之下有知,肯定不會原諒你的。」

  

十一

  他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虛偽的面具仿佛猝然碎裂一般,陰沉的臉上如炸開了五色瓶,有憂,有酸,有苦,有辣,唯獨沒有喜。

  我暗地里想,擊敵必要擊其軟肋,便輕輕地握起他的手,柔聲勸道:「皇上,為了阿妁,你就不能收手嗎?」

  他默默與我對視著,深淵似的眼中風雨莫測,瞬息萬變,涌著無數(shù)種我看不懂的情緒,卻終又漸漸歸于沉寂。

  他冷笑:「皇后憑什么認為,連父皇都做不到的事,而朕卻會為了一個死人收手?」

  我笑容一僵,聲音放得更加溫柔:「皇上,我姐姐雖去得早,但好歹與您兩情相悅,伴了您三年。她死后,您也時時地惦念她……」

  他咬牙切齒地打斷我:「那你呢,你跟了朕六年,待在朕身邊的時間最長,難道你不曾和朕有過兩情相悅?」

  什么意思?

  我愕然地松開他的手,他卻向我步步緊逼:「怎么,皇后不敢說了?皇后是不是不敢承認,你嫁給朕這么多年以來,從未喜歡過朕!」

  我花容失色,驚懼異常:「你……」

  他竟揮袖一把扯住我的鳳冠,制止了我不斷后退的身體。繁復堆砌的宮花首飾七零八落地散下,滿頭青絲如瀑布般揚起。

  我頭皮被他抓得生疼,痛得摔倒在地。他就勢將我狠狠地壓在身下,低頭便要吻上我的唇。我怕他咬我,頭一偏,閉眼躲開。他撲空后,僵硬地停在我的頸側(cè)。

  良久,他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我感到他胸口起伏,緊緊貼著我,然后耳邊傳來一聲陰寒蝕骨的笑:「崔家倒了,你就不樂意伺候朕了?」

  我極力克制心中騰起的萬丈怒火,不想理他。

  他卻大力扭過我的下巴,迫我睜眼看他:「是,朕是喜歡你,舍不得你。就算沒有崔家,朕還有一千一萬種法子讓你乖乖躺好,心甘情愿地求朕上你!」

  如此露骨的羞辱刺激得我終于忘了上下尊卑,呵斥:「你做夢!」

  誰知他又冷冷地笑了,不緊不慢道:「你相不相信,你再這么目無尊卑地瞪著朕,朕立馬就下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趕赴冀州,賜死寧王?!?/p>

  我慎得寒毛倒豎:「你敢?」

  他冰涼的手指如一條毒蛇,輕輕拂過我被冷汗浸濕,緊緊貼在頰邊的頭發(fā),語氣淡淡道:「阿姣,朕是天子,想殺誰就殺誰,有什么不敢?你若再不聽話,朕就接著殺了寧王世子。但你脾氣那么犟,肯定還要鬧,對了,那個叫阿妙的小丫頭尚未嫁人,不如朕把她召入后宮如何?你說,朕若真的這么做了,你的家人會不會高興……」

  我終于忍無可忍,抬手欲要打他耳光,卻被他提前擒住腕部,捏得我的骨頭咯吱作響。

  他看著我痛苦,卻在殘忍地微笑,滿滿的志在必得!

  我腦中飛過千萬個念頭,均是束手無策,直到最后卻兀自輕笑起來,主動去勾他的脖子撒嬌:「姐夫,你放手,你抓得我好疼??!」

  他渾身一震,雞皮疙瘩像是被我惡心得掉了一地,提起我的衣領(lǐng),怒目直視:「你叫我什么?」

  我無視他想要殺了我的怒氣,微啟朱唇,舔了舔他近在咫尺滾動著的喉結(jié),吃吃笑道:「姐夫,你喜歡我這樣嗎?我本以為姐夫愛著阿妁,現(xiàn)在才知道姐夫不是一般人,喜歡這樣的情趣?!?/p>

  他惡寒地想要將我推開,我卻愈加死死地貼上去:「姐夫不是想讓我好好地伺候你嗎?阿姣怎么敢不聽你的話?阿姣以后與你歡好的時候,一定會迎合姐夫的口味,好好地喚你,一聲一聲地喚!」

  他捏住我的臉,力道大得像要將我捏碎,眸底的溫度已經(jīng)降至冰點,狂風席卷風雨欲來,口氣卻顯得愈發(fā)地溫和:「皇后,你再敢叫朕一遍試試?」

  我媚笑著看他,輕輕吐露兩個字:「姐夫。」

  「啪」,預料之中的耳光,無比地狠辣。我含住胸腔內(nèi)迅速上涌的一口血,不讓它吐出來。

  他松開我起身,抖了抖寬袍大袖,像是在抖落什么臟東西。他的眸色似寂夜里沉沉的月光,無比清冷地俯視著我,仿佛在看著一只匍匐在他腳下微不足道的螻蟻。

  他諷刺地笑了笑:「朕捧著一顆心來寵你護你,你不領(lǐng)情也罷了,偏偏要自甘墮落。朕錯了,你這么一個下賤的女人怎么能跟阿妁比?」

  我含著口中的鮮血,向他微微一笑。

  他看見我的笑容,嘴角扯起一個不太好看的弧度,塵埃落定般地嘆了一口氣:「皇后,朕并非是想女人想瘋了,你可知道只要朕愿意,有多少女人想爬上朕的龍床!既然你不喜歡朕碰你,朕便不碰你,對付你這種下作的女人自有下作的法子,高高在上,你不配!」

  他慢悠悠地坐回龍椅,威嚴地喚道:「來人,皇后瘋了,拖出去!」

  殿外侍立的御前大太監(jiān)德公公哆哆嗦嗦地走進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衣衫凌亂的我,嚇得臉色發(fā)青:「皇上?!?/p>

  「傳朕旨意,皇后崔氏品行不敬,持劍行兇,即日起禁足于未央宮,終身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德公公卻猶豫著為我求情:「皇上是一時氣頭上,不如先冷靜……」

  他刷地揮袖,一把掃落了龍案上的所有東西,噼里啪啦,嚇得德公公面如土色,跪地求饒。

  他咆哮著:「你腦袋不想要了是吧!沒聽見朕在說什么嗎?朕以后都不想再看見她,更不允許她踏入乾坤宮來煩朕!」

  「是是是,」德公公抹著冷汗,打了個眼風,讓幾個小太監(jiān)幫忙扶起我,送回宮。

  整個過程,他真的沒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已化為了一縷即逝的云煙,可有可無。

 

 十二

  自從我被禁足后,就再未收到過崔家的家書,未央宮像是全天下最華麗的一座牢籠,將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囚于方寸之地。

  我目光所及除了無數(shù)重的宮墻,便是頭頂四四方方的碧空。

  他那副厭我厭到骨子里的模樣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我以為廢后的詔書或許很快會來,左等右等了幾天卻無絲毫動靜。

  有時我會聽到宮女太監(jiān)們談?wù)撏饷娴臅r局,崔家的失勢已成必然,但皇帝后來昭告了天下,崔家篡位之事純屬子虛烏有,一場誤會。

  幾個月后,阿娘拼死托人給我送來一封平安信,這則消息才得以證實。崔家雖然敗落了,所幸只是丟官,沒有掉頭。阿娘還特意告訴我一件喜事,崔妙要出嫁了。

  崔妙要嫁的人是禮部尚書的孫子顧簡。禮部尚書顧良是朝中清流一派的砥柱,從不趨炎附勢,搬弄是非,因而不會在意崔家的失勢,結(jié)為兒女親家。

  我由衷地為阿妙感到高興,這個小丫頭以前在府里總是鬧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現(xiàn)在竟也要嫁人了。不知道她出嫁的那天,又會有什么樣的趣事?

  我讀完信,不知不覺,淚流滿面,我好想回家啊。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天深夜,一個宮女突然闖進未央宮門口,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把頭都磕破了,血流如柱。

  霧珠不忍她繼續(xù)磕下去,便叫醒了我,我只有披衣起榻,聽那宮女在寒風中凄厲地哀求:「皇后娘娘,您救救太妃娘娘吧!太妃娘娘要不行了!」

  我連忙問她:「許太妃怎么了?」

  那宮女道:「奴婢是許太妃跟前伺候的蘭心,太妃娘娘突然得了重病,就快熬不住了?!?/p>

  其實許太妃的身子一直不好,是先帝口中的「病美人」。她是寧王的母妃,待我也如親生女兒一般,我急得不得了:「那你快讓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去瞧瞧!來求我做什么?」

  蘭心哭著道:「何嘗沒去請過?太醫(yī)院的人卻說寧王是罪人,太妃娘娘死了也罷,他們不敢冒著得罪皇上的風險去救治!太妃娘娘如今在后宮舉目無親,奴婢一想,或許只有皇后您能幫幫她!」

  我氣得一口悶血梗在心頭,這幫狗奴才!我轉(zhuǎn)身對霧珠道:「去把本宮的鳳印拿過來,讓蘭心帶著去請?zhí)t(yī)?!?/p>

  霧珠遲疑:「娘娘?」

  我冷下臉道:「既然他一天不廢了我,我就一天還是大周的皇后。我就不相信,那些奴才的膽子還能大到不遵皇后的命令!」

  我在未央宮焦心地等待結(jié)果,蘭心攜著鳳印失魂落魄地回來,再見到我時,雙唇抖動著,好似不忍說出什么。

  我問她:「太醫(yī)已經(jīng)去給太妃瞧病了嗎?」

  她搖搖頭,跪在我面前哭訴道:「娘娘,奴婢到了太醫(yī)院拿出鳳印,可太醫(yī)卻說若是那個被禁足的崔皇后插手此事,他們就更不敢管了!」

  我感到頭重腳輕,一時站立不穩(wěn),多虧被身后的霧珠及時扶住。

  如火如荼的恨意如藤蔓般爬滿我的心間,我冷笑:「不必再去,那些太醫(yī)也是受了他的指使?!?/p>

  蘭心不解:「娘娘?」

  我回頭吩咐霧珠:「給我準備一套宮女的衣服,我要去看望太妃娘娘?!?/p>

  霧珠猶豫不決:「娘娘,皇上說您不能踏出未央宮半步,外面的守衛(wèi)那么多,萬一被揭穿了……」不等說完,她看到我越來越冷的面孔,終究還是去了。

  太妃居住的宮殿空空蕩蕩的,我疑惑地問蘭心:「太妃這里怎么這么空?尚宮局難道沒有送來時新的擺設(shè)嗎?」

  蘭心像被人打了臉一般難過,支支吾吾道:「自寧王殿下獲罪,貶去冀州后,那些奴才擅自克扣太妃的俸祿,娘娘和我常常餓著肚子,怎么還有心情管擺設(shè)!」

  我吃了一驚:「那你為何不告訴本宮,讓本宮替你們做主?」

  蘭心嘆氣:「太妃說,皇上本欲將寧王殿下賜死,最后卻網(wǎng)開一面,其中必定有皇后您的功勞。她還說,因為寧王殿下,使您和皇上之間有了齟齬,她不敢再拿這等小事去叨擾您!」

  她突然跪地,苦苦哀求:「皇后娘娘,奴婢不管您和皇上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可這一切都不關(guān)太妃娘娘的事!太妃娘娘她是個好人,您能不能去求求皇上,讓他找個太醫(yī)給她治??!」

  我卻只能苦笑,他厭棄我到了這般的田地,把我關(guān)在那座牢籠里一關(guān)就是半年多。我如今就算是想去求他,也見不到他的人,找不到機會啊!

  素白的紗帳慘淡地好似太妃的面容,她氣息奄奄地躺著,聽到動靜,虛弱地睜開眼:「蘭心?」

  我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太妃,是我,阿姣?!?/p>

  太妃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無比高興的模樣:「阿姣,你來了,你來看我了?!?/p>

  自從我嫁給皇帝,她就再未喚過我的閨名,都是尊稱我為太子妃或是皇后,時隔這么多年,如今重新聽到她口中喚我一聲「阿姣」,往事齊齊涌現(xiàn),心頭一熱,不禁欲撒下淚來。

  太妃突然劇烈地咳嗽,等拿下嘴邊的絲帕,一塊鮮紅的血跡刺入我的眼簾。她卻不在意地收起帕子,笑著道:「來了就好,我臨死前見不到我兒,卻見到了你,心里也就知足了?!?/p>

  我終于落下眼淚,哽咽著說不出話:「太妃……」

  她輕輕地幫我拭去臉上的淚水,怔怔道:「阿姣,其實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兒媳婦,只是我兒沒這個福分罷了。以前你常常跟著寧王入宮來看我,我那時一見到你就喜歡。」

  過往那些褪色黯淡的回憶隨著她溫柔的話語,在我眼前變得清晰起來。我和寧王玩耍打鬧,許惠妃在旁看著我們笑。我們玩累了,她便端出自己做的杏仁糕給我們吃……

  回憶轉(zhuǎn)回現(xiàn)實,太妃已從枕邊取出一包珍藏的東西,打開,正是杏仁糕。她笑著道:「阿姣,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吃這個,我便常常做,總想著你或許哪天會過來看看我?!?/p>

  我心中的情緒似駭浪滔天,她連自己都餓著肚子,卻時時盼望我來看她,替我留著杏仁糕。再也忍不住淚水,躲進她的懷里嚎啕大哭:「太妃,我對不起你?!?/p>

  她因我劇烈的反應(yīng)愣住了,只能無措地安慰著我:「好孩子,你沒錯,你誰都沒有對不起?!?/p>

  

十三

  我回到未央宮后,一顆心上躥下跳,坐立不安。

  我一直在想,許太妃的病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如果未到病入膏肓,我繼續(xù)這么無動于衷下去,不是害她白白去死嗎?

  可讓我去求皇帝,我又該怎么見到他,然后說服他?他那么恨我,我若是跟他說我想救許太妃,他會不會偏偏袖手旁觀,好把我活活氣死!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冒險試一試,我以為我踏出未央宮的時候必會像往常一樣受到阻攔,結(jié)果不然。

  我的鳳輦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乾坤宮,等我下轎的時候才被御前太監(jiān)告知,皇帝不在乾坤宮,而在貴妃的長樂宮。

  我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長樂宮,想先不管不顧地闖進去,見到皇帝再說。

  長樂宮外的御前侍衛(wèi)首領(lǐng)卻笑呵呵地攔住我:「皇后恕罪,皇上正與貴妃一起在朱雀臺飲酒作樂,不方便見你?!?/p>

  我擺起自以為氣勢很足的鳳儀,呵斥:「你給本宮讓開。」

  侍衛(wèi)首領(lǐng)還是寸步不讓,顯然半點都沒有把我這個皇后放在眼里。

  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只能想出一個最笨的主意。

  我氣呼呼地后退兩步,指著他罵:「沒規(guī)矩的奴才,你不讓是吧?」

  他以為我準備發(fā)動什么大招,神情瞬間緊張起來,嚴陣以待。

  未料我竟像只斗敗的公雞,泄下了氣勢,偏偏嘴上不服輸,似要找回根本不存在的顏面:「你不讓路,皇上就不會出來了嗎?你等著,等皇上出來,本宮立馬讓他治你一個不敬之罪!」

  他極力忍著,才勉強克制不發(fā)笑,很正經(jīng)地回稟我:「卑職也是奉皇命行事,還請皇后娘娘體諒?!?/p>

  于是我受著冬日里刺骨的寒風,瑟瑟發(fā)抖地等在長樂宮門外,看著無一絲熱度的太陽從東邊移到西邊,卻還是不見皇帝出來的動靜。

  我氣得在心里直罵,昏君!昏君!大白天地飲酒作樂,一樂就是一整天!以前在我面前不是裝得挺正經(jīng)的,動不動就「朕尚有要務(wù)處理」「朕還要批閱奏章」……

  直到我的身子凍得快要不能動彈的時候,多時未見的德公公才慢悠悠地踱步出來,對我點頭哈腰地笑道:「皇后娘娘!」

  我作勢欲要跨入長樂宮,并道:「本宮要見皇上!」

  德公公卻好死不死地阻在我面前:「娘娘,皇上說了他不想見你,并托老奴告訴娘娘一句話?;噬险f,娘娘若是為了許太妃之事而來,那還是請回吧!」

  真是自取其辱!

  他果然是想把我活活氣死!

  我見不到他,便一句一句地質(zhì)問德公公:「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外頭等他,早就知道我來求他干什么!也是,他的手段我早就領(lǐng)教過,哪里沒有他的眼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德公公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莫要忘記,您尚在禁足,皇上沒有追究您違旨的過失,已是網(wǎng)開一面?!?/p>

  我卻不管,只問道:「他究竟要在里面待多久?什么時候肯出來?」

  德公公似有些憐憫地看著我:「這個奴才說不好。皇上若有心,立馬便會出來,若無心,十天半個月也說不準的?!?/p>

  媽的,昏君!

  真當我是三歲小孩,蒙我呢!

  他不是日日都要上朝的嗎?

  天色暮沉,燈火闌珊,幽狹的宮巷內(nèi)一溜兒的琉璃罩燈遠遠近近地亮起來。寒風愈發(fā)地冷,割在身上像刀子似的疼。又晚些的時候,窸窸窣窣的,突然下起了小雪。

  我全身凍得麻木,連哆嗦都已不會,耳朵反而變得靈敏,隱約聽見長樂宮內(nèi)有幾縷絲竹管弦,幽幽地爬過高墻飄了出來。但我冷得已經(jīng)不想浪費力氣罵他。

  直到最后,卻有一個小太監(jiān)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面前道:「皇后娘娘,你怎么還等在這里!剛剛傳來消息,太妃已經(jīng)過身了?!?/p>

  「什么?」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問,「太妃死了?」

  「是啊,娘娘,您別等下去了?!剐√O(jiān)說著說著竟忍不住抹眼淚,「不止太妃娘娘死了,就連她身邊伺候的宮女蘭心也一頭磕在墻上,跟著一起去了?!?/p>

  我勉強支撐住自己不知是氣得還是凍得發(fā)顫的身體道:「扶我起來,本宮還要回去料理太妃的喪事,不能倒?!?/p>

  回到未央宮后,剛跨入大殿,三歲的望兒看見我,欣喜若狂地撲入我的懷里,奶聲奶氣道:「母后,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霧珠在旁笑盈盈道:「小殿下一天見不到娘娘就急得不得了,說一定要等到您回來才肯去睡?!?/p>

  望兒似乎察覺到什么,抬起小小的腦袋,疑惑地問我:「母后,你怎么哭了?」

  我連忙拭凈縱橫的淚水:「沒事,望兒這么懂事,母后就是太高興了,這么晚了,你快跟著奶娘去睡?!?/p>

  望兒卻賴著不走:「母后,我聽霧珠姑姑說你去見父皇了,你看到他了嗎?他為什么這么久都不來看我?」

  我只能哄他:「今天我見到你父皇的時候,他說他最近朝政太忙,等空下來就會來看你。他說望兒這么乖,肯定能體諒他的。」

  望兒點點頭笑:「是,我最聽話了?!?/p>

  哄完望兒入睡,我收起自己的強顏歡笑,冷冷地吩咐:「霧珠,把宮門關(guān)了?!?/p>

  霧珠越覺越不對:「娘娘?外頭的侍衛(wèi)今天沒有阻著您的道,我還以為……難道您沒有……」

  我哽咽著哭腔,寒心道:「太妃已經(jīng)死了,他不想見我,也不想救太妃。過了這么久,他仍是耿耿于懷,遷怒無辜,不肯原諒寧王,也不肯原諒我。既然無論我怎么求他都沒有用,以后我也不會再去求了?!?/p>

  「娘娘別灰心,您還年輕,路還很長。上次皇上不也冷落了娘娘許久,后來突然一下又變好了……我看得出來,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我畢竟嘆息:「這一次,不同了。他愛誰,我愛誰,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皇帝??上н@個道理我醒悟地太遲,已經(jīng)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p>

 ?

 十四

  我待在冷宮太久了,久到自己都渾然忘了日子。是四年,還是五年了?

  望兒每日去宮學聽夫子授課,回來的時候跟我說:「母后,兒臣今日在夫子那處竟然見到父皇了?!?/p>

  我緊張得心尖都在發(fā)顫,卻故作平靜:「哦,他跟你說什么了?」

  「父皇問了問我的功課,別的也沒說什么。」

  我不死心:「他提到母后了嗎?」

  望兒搖搖頭道:「他沒有提到母后,卻提到了貴妃娘娘,他說禹兒也到了認字的年紀,以后要跟著我一起念書?!?/p>

  禹兒是貴妃誕下的皇子,崔家敗落,上官家卻如日中天。原本我以為,望兒必是將來的太子,但風水輪流轉(zhuǎn),再加上皇室對崔家的顧慮,他這個嫡長子的身份竟變得名存實亡,尷尬無比。

  望兒見到我憂慮的模樣,安慰我:「母后,你怎么了?」

  我看進他的眼睛,認真道:「望兒,你想當太子嗎?」

  望兒點點頭,但帶著一絲不自信:「母后,我能當上太子嗎?」

  隨著他年紀的增長,那些哄騙他的話漸漸不管用了。他顯得格外地早熟,用一雙不應(yīng)該是小孩子該有的眼睛謹慎地洞察四周,仿佛明白這座看似平靜的皇宮其實暗藏洶涌,殺機四伏。

  我笑了笑:「能,有母后幫你,你當然能?!?/p>

  我拉著他的手坐到案前,替他研墨備紙:「你還記得母后教你寫的第一個字嗎?你再把它寫一遍。」

  小人兒擰起眉頭,屏住呼吸,一筆一劃,寫得無比工整。

  「這念什么?」

  他回答:「崔。」

  「是了,母后姓什么?」

  「崔?!?/p>

  我贊賞地看著他:「好孩子,母后拼死把你生下來,等你以后當上太子,甚至當上了皇帝,都不能忘記,你身上還流著崔家的血。崔家的榮耀也是你的榮耀,你記住了嗎?」

  他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兒臣記住了?!?/p>

  姑母,阿姣無能,你托付給我的事我沒有做到,只能把所有的賭注全都放到一個孩子的身上。

  望兒自小天資聰穎,不似我這般愚蠢,他不會辜負崔家,一定可以辦到的。

  我沒日沒夜地思量對策,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召見了衛(wèi)淑妃。

  以我現(xiàn)在落魄的情況,衛(wèi)氏完全可以拂我的面子不來,她卻好像仍然尊重著我,過來了。

  皇帝重武輕文,衛(wèi)氏一族如今也如上官家一般風光,隱隱形成對峙之勢。如果有他們支持望兒,并與上官家作對的話,望兒當上太子的把握又多了很多。

  但他們怎么肯無緣無故地幫忙呢?

  我向衛(wèi)氏說明了請求,果然被她委婉地拒絕。我只有狠下心道:「淑妃,無論皇上多么寵愛你,多么關(guān)照你們衛(wèi)家,你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吧?」

  她震了震,不由回想起那些傷心往事:「是,妾不同于皇后這般的金枝玉葉,妾從小不停地勞作,有一年冬天蹲在池邊洗衣服,實在太累了,結(jié)果不小心掉進一個冰窟窿。等被救上來的時候,妾的身子已經(jīng)凍壞了。」

  我憐憫地嘆息:「那你愿不愿意把望兒當作你的親骨肉?」

  她不解:「皇后?」

  我淡淡道:「我已經(jīng)擬好一封詔書,等我死后,我會把望兒過繼到你的名下。至于你以后能不能坐到我現(xiàn)在的這個位子,一切還要看你的本事和造化?!?/p>

  她立刻驚得站起來:「皇后萬萬不可!」

  我只是又問了她一遍:「你愿不愿意把望兒當作你的親骨肉?」

  她柔柔弱弱地看著我,像是無比怯懦的模樣,良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門可羅雀的宮苑重復死水一般的寂靜。秋風乍起,卷起地上的落葉,忽高忽低地盤旋著。無邊的黑暗侵襲過來,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

  這里早已成為一座無人踏足的墳?zāi)?,無論我茍活還是死了,總歸相差不大。

  我怔怔地靠在寢宮門前,出神地道:「望兒去哪里了?」

  霧珠邊理床榻邊回道:「娘娘這是怎么了?小殿下去宮學,還沒回來呢?!?/p>

  我苦澀一笑,問她:「霧珠,我關(guān)在這里多久了?我怎么感覺我好像一輩子都要踏不出這扇宮門了呢?!?/p>

  我看見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珠,然后回頭對我笑道:「娘娘,你都已等了這么久,不妨再等等,日子還長,皇上總有一天會想通的?!?/p>

  我嘆了一口氣:「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了?!?/p>

  霧珠領(lǐng)命,貼心地放下宮帳,緊了緊塌褥:「娘娘,天氣涼了,奴婢給您加了一床被子,這樣您就不會凍著。」

  我點點頭,看她離去后才脫衣上塌,平靜地坐著,從枕邊取出一個瓷瓶,還有一封詔書。

  最好的鶴頂紅,入喉的時候無色無味。

  

十五

  我臥倒在塌,僵硬地躺好,靜靜等待毒效的發(fā)作。

  「皇后!」是他的聲音。我聽說人死前會出現(xiàn)幻覺,但怎么可能會是他呢?

  我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頭。砰,殿門隨之被一股大力踢開,真的是他。他渾身發(fā)抖,滿頭大汗,眼神兇惡地像是要殺人一樣。

  他怎么來了?

  我有多少年沒看到他了,他果然變了很多,都蓄起了胡子。

  真丑,我邊想邊忍不住笑。

  他卻沒有笑,上前一把將我握在手心的瓷瓶甩出去,碎了個四分五裂,但無一滴液體濺出來。

  他看見了,抖得愈加厲害,迅速地握緊我的臉頰,迫我開口,伸指往我嘴里挖:「吐出來,全部給朕吐出來!」

  我尚沒被毒藥毒死,卻差點要被他癲死。

  他發(fā)狠了:「你吐不吐?」一掌用力地打在我的背心。

  「咳咳咳」,我痛得全身蜷起,虛弱地歪倒在一邊。

  我腦中如霧茫茫,神志漸漸有些模糊,喉嚨越收越緊,疼得像被火烤似的,不知是毒藥起效了,還是他在扼著我的脖子。

  他馬上將我使勁地摟在懷里,渾身顫著,語無倫次道:「阿姣,你再堅持一下,太醫(yī)馬上就到了。阿姣,朕不允許你死。你若死了,我就……我就殺了寧王!阿姣,你聽到了嗎?」

  他邊說邊激動地拍我的臉,終于使我恢復了一絲清明,然而周圍的一切已在我的眼簾里變得扭曲。

  我竟然迷迷糊糊地覺得,他好像哭了。

  他的懷抱使我逐漸發(fā)冷的身子感到了最后的溫暖,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時候,阿妁是他的太子妃,寧王喜歡的人還是我,我們四個人一起坐在空曠的清涼殿,揮退侍從,酌酒賞月。

  山高月小,風輕云淡。

  我沉浸在那些早已逝去的歡聲笑語中,莫名喚了一聲:「姐夫?!?/p>

  他呆滯一瞬,卻更加用力地摟緊我:「別怕,姐夫在這兒,阿姣你別怕......」

  痛意止不住地翻涌,我的嘴角已克制不住地流下一口鮮血:「姐夫……咳咳……我怕我等下見到姐姐,她會怪我?!?/p>

  他在我耳邊柔聲安慰:「傻丫頭,你姐姐怎么會怪你,都是姐夫不好,千方百計地想要娶你,都是姐夫不好……」

  我痛得連手指都抬不起,卻還是支撐著拂上他模糊不清的臉:「姐夫,我先走了,你別難過?!?/p>

  他突然發(fā)起瘋來,喊道:「誰允許你走了,你快睜眼,阿姣,你快睜眼!」

  他不停地用掌翻起我欲要闔上的眼皮,語氣一下弱了下去,竟似在無力地哭泣:「你不是喜歡老五嗎?我現(xiàn)在就把他從冀州召回來陪你好不好?阿姣,你睜眼啊,你再不睜眼,你就見不到他了。阿姣……」

  巨痛侵襲,我在他瘋狂的搖晃中,終于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和寂靜。

  大周開武九年,秋初。

  皇后崔氏薨,追封謚號孝純皇后,葬于瓊陵。

  開武皇帝先后娶過兩位崔皇后,史稱大小崔后,卻都紅顏薄命,因病早逝。

  小崔后死后,再未立后。

  大周開武十八年,皇帝駕崩,年僅四十二歲。開武帝死后,只與小崔后孝純皇后合葬一處,而大崔后孝柔皇后的棺槨卻另行安置。

  為此,史料云集,眾說紛壇,在歲月的悠悠長河中釀成一段癡男怨女的佳話,成了茶館說書人樂此不疲的故事。

  

?

【完】

  

番外

 ?1我叫崔妙,喵喵叫的……啊呸,妙人的妙。

  我本來就是一個無雙的妙人,作為崔家年紀最小的嫡女,我可是金枝玉葉中的金枝玉葉,掌上明珠中的掌上明珠。

我這么一個身份高貴的少女,若不是家族忽然敗落了,絕對不會淪落到嫁給顧簡這個書呆子的地步。

?

 ?2顧簡有什么好?

  受著顧家祖宗的蔭庇,每天在顧府無所事事地晃悠,除了念書考舉,就沒做過一件正經(jīng)事。

  雖然人長得不丑,有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追著他,說他玉樹臨風,他竟也當真,得意地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要我說,他長得還不如我姐夫好看。

?

 3我有兩個嫡姐,卻只有一個姐夫。

  我姐夫本來是大周的太子,后來當上了大周的皇帝。

  我兩個姐姐嫁給他后都死了,一個不到十年,一個只有短短三年。

他是不是命里克妻啊?

每次想起我那兩個早死的姐姐,我有點恨他。

?

 4可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三番五次地傳召我。我到了皇宮,他也不跟我說他找我究竟什么事。

  有時讓我?guī)退醒心?,有時讓我?guī)退砝碜嗾郏梦夷涿睢?/p>

我一個已經(jīng)有兩個娃兒的婦人,可不想代替御前太監(jiān)做這些瑣碎的事情。

?

 5我姐夫雖然是皇帝,但我一點兒都不怕他,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這個人表面深藏不露,其實為人和善。

  我小時候四處搗蛋,拂他顏面,他也從未做出什么報復性的舉動。

?

6阿妁以前也喜歡他,不怕他,只有阿姣看不出來,一直很怕他。

  我簡直不知道阿姣的腦子究竟是怎么長的。這么蠢的女人,姑母竟然會擇她入宮!

我相信,若是我能早點投胎出世,姑母必定不會選這條下下之策。

?

 7有次我無意間撞到他獨自一人在迎風落淚,真是驚得我下巴都快掉了。

  我問他,皇上,你遇上了什么難事,怎么哭了?

  他見隱瞞不過去,才艱澀地告訴我,他突然想到我姐姐了。

  

8其實我很想問他,你究竟想到我哪個姐姐?但他畢竟是皇上,我不敢多問。

  他見我不問,反而自己告訴我,說我和我姐姐很像,有時看見我,就好像又看到我姐姐一樣。

真是說了等同于白說。

?

 9人人都說我和阿妁樣貌最像,但脾氣卻和阿姣像。

然而,我還是不敢問,只淡淡地哦一聲,表示我知道了。

?

 10他見我轉(zhuǎn)身,突然低低地笑出來。

  我好久沒看到他笑了,正疑惑,他幫我從背后揭下一張紙,紙上畫著一只大豬頭。

  一定是顧簡這個壞蛋搗的鬼!

  我氣極了,不知道一路上我已被多少人取笑過,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害我在御前失儀!

我咬牙切齒,等著跪搓衣板吧你!

?

11這件事過后,皇帝就突然不再召我入宮。我的心里也就一直存著那個疑惑,他究竟在思念誰?

  阿妁,還是阿姣?

  我有時聽別人閑話,知道他的后宮依舊是那么幾個人,清心寡欲地不像是皇帝一樣。

  

12他雨露均沾,待所有的妃嬪都很好,卻唯獨賜死過一個姓衛(wèi)的淑妃,不僅把她賜死,連整個衛(wèi)家都給滅了。

  那場駭動上京城的腥風血雨,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知道根由,只能悻(xìng)然哀嘆一句,伴君如伴虎。

  

13直到開武十八年的某一天,我正抱著老四看著顧簡考究老大的功課,宮里來人,命我即刻入宮。

  顧簡很不高興,道,你又不是他的老婆,他總是召見你干嘛?

哎呦呦,這壞小子的膽子真是越來越肥,連皇帝的醋都敢吃!

? 

14我便挖苦他,別以為你中了探花,當了什么工部侍郎就算是個人物,我姐夫可是皇帝,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捏死。

  顧簡氣到連老大的功課都不想考究下去,躺到床上蒙在被子里生悶氣。

  我只有嘆息,幼稚,已經(jīng)是四個孩子的爹,還是這么不穩(wěn)重!

  

15我入宮后才知道,他得了很重的病,太醫(yī)說他快不行了!

  我駭然,他才四十二歲,怎么這么快就要死了。并暗暗感嘆,當皇帝果然是件苦差事,多思多慮,都是早死的命!

  

16太子望臉色鐵青地跪在殿外,見到我才有了反應(yīng),喚一聲小姨。

  我連忙答應(yīng)他,心里卻在為他哀悼,這孩子不過十四歲,如何能擔負起天下重任?

  所幸阿姣笨,生出來的兒子倒不差。朝臣都夸太子聰明穩(wěn)重,比起只知道貪玩的二皇子禹,那是好了十萬八千里。

我后來才想到,這其中大概也有他悉心栽培,耐心教導的緣故。

?

17我入了內(nèi)宮,看見他昏昏沉沉地倒在龍塌上,一副神志不清,病入膏肓的模樣。

  但他看到我后,蒼白的臉上卻煥發(fā)著異樣的光,向我招招手:「過來。」

  我坐在榻前喚他:「皇上?!?/p>

  不知他從哪里來的力氣,竟溫柔地執(zhí)起我的手,我老臉微熱,雖然已是四個孩子的娘親,但和他牽手卻還是生平頭一遭。

  我聽見他用虛弱的聲音對我喃喃絮道:「我對不住你,沒有保護好你,如果還有下輩子,我必會趕在別人的前頭,第一個找到你,先娶你,這樣你可否能半點喜歡上我?」

我心一抖:「皇上,我是阿妙。」

?

 ???18他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馬上松開了我的手。我猜了這么多年,直到那刻,才終于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他一直思念,深愛著的女人不是我的親姐,而是我的堂姐。

  崔氏阿姣。


(完)


  R?閑掃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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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柳·玉樹后庭花(番外)有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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