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預警：羨忘，雙兒文學，HE，他人肢體接觸預警，其他詳見前言。

“嗯?！?/span>

出乎意料的，小少爺并未反對，垂著頭低低應了一聲，從她手中抽回了手，緩緩起身到灶臺前，去察看柴米油鹽可有需要添置的。

青羊回眸望向那只單薄卻努力挺拔的背影，一時有些失神，許久接不上話。這兩三年來，為了隱瞞藍湛特殊的體質(zhì)，她也曾裝過藍湛的妻子。小少爺不舍晝夜替人抄書，她便為他研磨，為他披衣，靜坐在一旁繡著女工，盼著能為他多換回幾盞油燈；他聽人介紹去歌舞坊當了琴師，她便替他在家照看著綿綿，做些家務縫縫補補，日日掛念他的安危為他擔驚受怕。即便是去年卯月，真的有無賴在歌舞坊對藍湛動手，拆穿了他為雙兒之身后，他們也仍如一家三口一般相依為命，綿綿生病，她跟著少爺心急如焚，少爺生病，她守在床頭不眠不休，她撐不住病倒，少爺也會親手為她煎藥，燙出了一手的泡。

這是她離她所想最近的時候，卻也，是離她所愿最遠的時候。

真的在那個位置停留過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深深無力感。凄涼勝過溫馨，苦澀大于甜蜜，她給不了她的小少爺快樂，哪怕是苦中作樂的樂，也給不了。她只能陪著她的小少爺在泥濘中摸爬滾打，只能眼瞧著他苦苦掙扎，可這于她而言最刻薄的恩賜，又何嘗不是令她肝腸寸斷的折磨……她的小少爺，值得更好。

“青羊姐姐，你有看到桌上的小橘子嗎？昨兒回來趕著抄完言老夫人要的佛經(jīng)忘了說，我在橋頭李爺爺那兒稱的，很甜呢！”

暗自傷懷之時，青羊竟不知小少爺已轉(zhuǎn)了身，心虛地拂了拂眼角，急忙換上笑臉：“在呢，我怕綿綿醒來瞧見，就給藏碗柜里了。那小丫頭可喜歡這個，吃起來沒完沒了的，還會自己剝了，衣服上濺的全是黃色的汁水，洗也洗不掉，可不能給她發(fā)現(xiàn)家里又有了這么多！”

“呵呵……”許是回想到女兒貪吃的模樣，藍湛看上去笑得有點兒像是真的開心了，眉眼也是彎的，“今兒除夕，就讓她開心開心吧……你陪著她一塊兒吃嘛，你多吃些，她自然就少吃了呀~”

青羊抿嘴笑，這樣古靈精怪的語氣，讓她不由想起當初在藍宅小少爺才及她心口的時候，她該是會抬手點在人鼻尖嗔笑的，而如今…她的雙手卻依然規(guī)矩地交握著，只有指尖微微顫了顫：“好~我先拿幾個出來給她解解饞，剩下的…就等晚上守歲時少爺你給她吧？小丫頭肯定要高興壞了！”

“別讓她守歲啦，她還小，天色這么冷，你就早點兒哄她睡吧……我…我一會兒還要去趟聶府，晚上……晚上可能……”歡笑的神色徐徐消散，藍湛還想緊抓不放以掩飾自己的窘迫，可嘴角的弧度雖能堅持到最后，眼神卻早已無措，如此一來，更顯牽強，“我…盡量早些回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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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末一日，喜氣洋洋。從各家門前望進去，小孩兒追著鬧著滿院子跑，大人貼著春聯(lián)兒有說有笑，老人坐在門前曬著太陽擇著菜，隔著十丈八丈也能嘮上嗑。再往城里去，街上穿梭的，大多是晚歸的游子還在置辦年貨，也有三兩老友相聚，在酒樓茶樓偶爾揮霍。小幾杯烈酒下肚，便是誰都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誰都通曉前朝后院之事，又有誰會還不知，當今圣上跟前的大紅人，當朝第一武將，驃騎大將軍魏嬰這一傳奇人物。

原右都御史家的貴公子，慘遭毒手，一朝之間家破人亡，流落荒野。北燕之戰(zhàn)投身吏部尚書家小公子江澄江小將軍麾下，后又深得七皇子器重，匯聚天時地利人和，僅用兩年時間，便從一介籍籍無名的布衣小卒，晉升為了三軍統(tǒng)帥。關(guān)于他如何神機妙算，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幾次三番以少勝多，殺得北燕軍片甲不留，將寫進青史、萬古長存的那些豐功偉績，早在幾月前大軍班師回朝時就被說書人顛來倒去說遍了聽厭了，如今坊間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是幾則或許會流傳于野史中的秘辛。

有傳言說，這位翻過年才二十有四的黃口小兒之所以能平步青云，跟他那張俊美的臉脫不了干系。不僅與他身邊的醫(yī)女有了私生子，還勾得太子殿下的胞妹長樂公主、江小公子的阿姊平陽郡主二人為他大打出手丟了姑娘家的體面，驚動了陛下，他卻又拒絕了賜婚，不愿成家，真所謂風流成性。也有傳言說，這位年少有為的大將軍其實是個可憐人，早些年已有結(jié)發(fā)妻子，可惜紅顏薄命留了個孩子給他便撒手人寰，這幾年來他一直接受不了，道他的發(fā)妻只是與他失散，不肯再娶。

傳言，從京城到清河，幾分真幾分假，誰都只信自己想信的，多兩句嘴又不掉一兩肉也不需一個銅板。有人嫉妒他的少年得志，也有人仰慕他的癡心絕對：不過都是平庸的人給自己乏味的生活找些慰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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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鋪小販兒還在竭力吆喝，上好的筆墨紙硯，柔軟的綾羅綢緞，紅紅火火的鞭炮，還有五顏六色的被小孩兒們圍滿了的毽子、泥人……許多是在這里尋常見不到的稀罕貨。藍湛的腳步不由放緩了些，情不自禁被蜷縮在籠子里懨懨不樂的小兔子吸引，小心翼翼問了價，正要從兜里去掏出銅錢，余光便又瞥見了周圍人異樣的眼神，三兩交頭接耳的，對著他指指點點。他不由將頭埋得更低，急忙付了錢，提起籠子加快了腳步，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似乎他每次都貼著墻角走路了也還是會撞上人，隨后便是一連串的怒罵和推搡。罵來罵去也就是那幾句，什么“不長眼的東西”，什么“【拉燈】”，什么“沒臉沒皮的**”，什么“傷風敗俗的腌臜貨”……臉紅脖子粗的爭辯是沒用的，沒人會聽，只會有更多的人聚攏了來，被變本加厲的譏笑謾罵，徒增煎熬，他都已經(jīng)摸出竅門了，只消關(guān)緊嘴巴不理會，專心保持平衡別被推倒了摔得狼狽，那些人討了沒趣，自然就放他走了。有聶小公子在，揪不到他的錯處，他們也不敢真對他做什么，逞個口舌之快而已。

想到這里，藍湛空出的手躊躇地攥住了衣料，停在一家首飾店門前猶豫再三，還是牙一咬心一橫跨進了門檻。

“喲，這不是我們眼睛長到頭頂上，心氣兒比天還高的藍大琴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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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又撞見了那位常去他去年賣藝的歌舞坊玩樂的姚老爺。

起初他不懂，見著這個人還覺得人不可貌相，雖生的一副腦滿肥腸模樣，卻挺風雅，一曲舞畢總會拍手贊嘆，時常還會請領(lǐng)舞的姑娘們到廂房小坐，好吃好喝招待一番。直到他雙兒之身被識破，那人原先時不時飄向他的目光便帶了明顯的玩味，擠眉弄眼，盯得他心里不自覺得有些發(fā)毛。

短短一月之中他不勝其擾，時常有人或是端著酒杯或是捏著銀子，歌舞也不看了，走到他身邊晃悠，對他言語挑逗，還試探著動手動腳。被溫晁在馬背上欺辱的記憶登時席卷而來，他下意識停了琴音站起來，吃力地掄起琴，渾身戒備著伺機而動。歌舞被打斷，樓上樓下沉浸其中的人一時都不滿地嚷嚷起來，管事的姑姑急忙踮著小碎步來打了圓場，將那幾個登徒子哄去坐了，然后笑著問他可知手里的琴值多少銀子。只一句話，沒打沒罵，他忽然就失了力氣，卻還得強撐著把琴緩緩放落回琴桌。

那之后，他便知道忍氣吞聲了，再沒有人會為他出頭。

后來是去年的四月初五那日，他還記得清楚，那兩個無賴【拉燈】，用盡全力將還未反應過來的兩人拽得撞到了一起，轉(zhuǎn)身一扭，一人一腳踹在他們的腿彎……果然，兩人摔跪在地，兩聲慘叫。他該立即逃走的，可種種原因，不管是對過去的回望還是對未來的擔憂，都令他裹足不前。那兩人當然不會有老魏的憐香惜玉，不會只是撂個臉色，也不會好心借力給他站穩(wěn)，一個巴掌甩過來已經(jīng)讓他耳鳴眼花，更遑論接二連三的踢踹。他抱著頭咬著牙，無聲無淚，直到嘈雜喧鬧聲中有人喝止了那兩個暴徒，才敢慢慢睜開眼。就是那位姚老爺，讓小廝攔下了那兩個暴徒，義正嚴詞地請坊主將他們轟走，又關(guān)切地詢問他傷得如何，問他可愿意去樓上緩一緩，喝些茶水壓壓驚。堪堪虎口脫險的他對眼前救了他的“恩人”哪里還有防范之心，連連道謝著被攙進了雅間，聳拉著腦袋小口小口地飲著熱茶，驚魂甫定之后才發(fā)覺渾身乏力，近到手中的杯子遠到半開的門扉都重重疊疊，模糊旋轉(zhuǎn)了起來。那人是何時湊到他身側(cè)的他都不知道，【拉燈】，微涼的空氣給了他昏沉發(fā)熱的頭腦最后運轉(zhuǎn)的可能，凝神屏氣，他拔下頭頂?shù)陌l(fā)簪，往自己脖頸跳動的地方狠厲一劃，溫熱的液體源源流出，血腥味即刻彌漫開來，他聽見姚老爺一聲罵娘，驚惶地叫了人來，意識終于在一片驚叫聲、腳步聲中沉寂——他沒想死的，他只是等不及時機反抗了，他不得已以命相脅，但愿……他還有命活著，他的小綿綿才剛過完周歲，她需要他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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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自己來挑首飾??？聶小公子不送你？”姚老爺背著手，將藍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還是那幅寒酸樣，不帶半點兒珠光寶氣，更加猖狂起來，“你早說喜歡這些嘛，我送你啊！要多少買多少，美人的脖子、手腕，是要來承重這些金銀的，哪能動不動就見血呢？你說是不是??？吶，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跟了我，我保你吃好喝好，穿不完的綾羅緞匹，戴不盡的金銀珠寶，如何？”

“謝姚老爺美意，思追無福消受?！?/span>

思追，他從京城一路逃亡的新名字。

“老爺，說好來給妾身買年禮的，怎么轉(zhuǎn)眼就又不見人了呀……”嬌滴滴的聲音從男人肥碩的身后傳來，竟是他還在歌舞坊那會兒的頭牌思思。聽說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兒，被她繼母賣進的歌舞坊，印象里她是個善心的姑娘，聰明伶俐，待人謙遜有禮……如今卻也是沾染了風塵，盈盈笑意不再清亮，扶腰托腹的走姿也多了幾分妖嬈的嫵媚。見是他她也愣怔了一瞬，旋即明白過來，靠在姚老爺懷里向他見禮，小鳥依人的姿態(tài)對那老頭很是受用。

“原來是藍小師傅，好久不見，越發(fā)俊俏了?！彼妓紓?cè)過身，在姚老爺心口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老爺，見到故人怎么也不叫妾身一聲啊？買完這些咱們就回去吧，誤了飯點兒夫人又該說我了……”

“嘖，怕她作甚，你盡管逛，凡事有我，看誰敢說你。”

“哎呀，老爺對妾身真好~那咱們先去吃飯吧？你兒子剛剛在肚子里踢我呢，定是餓了……”得了允諾，思思似乎很是歡喜，挽著姚老爺?shù)母觳蚕蛩绖e，“藍小師傅，我們先走了~下次再見，我是不是就該稱你一聲……聶小夫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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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陽光晃了眼，不然他為何會在她月牙般的眼睛里看見了溢出的晶瑩。挑了樣寓意吉祥的扇墜，付了錢，藍湛逃也似的奔向聶府，終于大喘著氣立在了門前，卻又遲遲邁不動腳步了——除夕夜，聶小公子邀他吃的，是團圓飯。他若跨出那一步，往后就真的，是門內(nèi)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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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追？怎么在外頭傻站著？快進來，凍壞了吧？”厚實柔軟的裘衣落在身上，雖沉重卻能隔絕寒風，給他幾分暖意。迎出來的人不再給他退卻的機會，接過他手中的兔子，牽著他的手穩(wěn)穩(wěn)跨過門檻，往內(nèi)室里去，“一早我就眼巴巴等著你來了……綿綿呢？我們不是說好，帶她一起來的嗎？我買了好些糖糕啊柑橘什么的呢……”

“我…小孩子頑皮，我怕她…萬一壞了你們一家團聚的好興致……”

“怎么會呢！小孩子頑皮是好事兒啊，身體好才會有勁兒鬧騰嘛……而且，咱們綿綿已經(jīng)很乖巧聽話啦，你是沒見到魏將軍的兒子，也是三四歲的小人兒，好動的很！跟著他老子才來幾個時辰啊，一點兒不怕生了就，一個不留神能給你屋頂都掀翻咯！你這兔子…買給綿綿的嗎？可得收好別給那小子逮著……不過沒事兒，這會子他們都去馬場了，估摸著要玩到晚宴前才回來了。”從丫鬟手里接了湯婆子給藍湛，聶懷桑見他咬著下唇默不吭聲杵在那兒，連坐也不會了，便小心試探著將手伸到他前襟處，見他還是受驚般地向后躲了躲，便收回手指了指自己胸前，“屋里炭火足，披風解了，讓丫鬟給你拿去掛著吧？

“哦好……”藍湛急忙回神解開盤扣，耳垂現(xiàn)了血色，歉疚地朝聶懷桑偷偷瞄了一眼，顫顫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角，“今日府上要招待貴客啊？是大公子的朋友嗎？我…那我要不就……”

“沒事兒的，別怕！以前我也發(fā)怵來著，覺得我兄長的朋友，一定跟他一樣死板…暴戾，何況那人還號稱當朝第一武將……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后來我才知道，那人其實長了一副書生相……嘖，還是個絕色……呃，反正你見了就知道啦，一點兒不嚇人的，能跟我處上朋友的，都是豪爽人，你不用怕。說起來，他也是可憐，除夕夜，卻無人能與他一道吃上一口團圓飯，在京城待著又怕陛下再邀他進宮談及他的婚事，就跟著我兄長一道來清河轉(zhuǎn)轉(zhuǎn)……這算不算…蹭口飯吃？哈哈哈哈哈~”

“但畢竟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若與之同席…豈非讓人覺得怠慢……”

“思追，別這么說……不能八抬大轎娶你進門，是我對不住你?！甭檻焉５男┰诹四樕?，嘴角跟著腦袋一起緩緩垂下，落寞而無奈。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理解我……可我舍你而保兄長，保聶家的名譽，終歸是我的錯，是我膽怯，不敢與世俗對抗，你該怨我的。但是思追，你信我，我絕不會虧待你，雖然是收你做妾室，但兄長已答應我，不會逼我娶妻的，往后在府里，你就是我的夫人，沒有人會欺負你，你要信我?！?/span>

藍湛沒再后退，由著身前的人將自己抱進懷里，聽著他無法回應的赤誠心跳，輕輕拍了拍聶懷桑的后背：“我信的，我沒有怨你，你為我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span>

夠多了，從那日請醫(yī)師撿回他的半條命，到后來在旁看護著他給他撐腰，請他做府上的琴師接濟他，又費盡心思幫他照顧綿綿，他欠他的已然太多了。做個妾室就很好，把**做回饋已然是他的極限，比翼連理的真心他拿不出的，一生僅有一顆，他早送出去了，他已經(jīng)沒有了。

“這個……我自己畫的，送給你?！?/span>

從懷里掏出日前他親手繪了扇面的折扇，將方才挑選的扇墜掛上，藍湛忸怩地遞到聶懷桑手里，瞥見那人興沖沖地展開，愛不釋手的模樣，輕輕松了口氣。

團圓飯上就相見~然后小綿綿能再見到爹爹時就是明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