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湖北大冶兄弟，在兩起綁票背后漸漸浮現(xiàn)出來。他們一個身陷期貨投資失敗的債務困局，一個則是在澳門身欠巨債的“疊碼仔”。這兩個債務纏身的中年人，花了半年多的時間研究國內(nèi)外幾十起綁架案，并如法炮制。

作者 | 柚柚子

編輯 | 小薦

來源 | 薦見美學

5年前的一個夏天，湖北大冶，一個十歲男孩下樓扔垃圾。就在小區(qū)門口，他消失了。

監(jiān)控和目擊者說，孩子被人綁上了一輛車。沒有等任何人反應過來，車就飛快地開走了。

很快，孩子父親接到一條短信，“你兒子在我手里，不要報警，否則撕票，準備錢，等聯(lián)系你?！?/p>

緊接著，第二條短信響起，里面的內(nèi)容更讓孩子父母的內(nèi)心世界瞬間崩塌：“我們講職業(yè)道德，報警撕票賣器官，給錢毫發(fā)無損，準備五十根金條，一斤一根。”

兩條短信，看上去目的明確、簡潔利索。這無論如何不像一起臨時起意的綁架。

被曝光的案件讓大冶人和警方迅速想起了此前兩年發(fā)生的一起仍未破獲的“男孩綁架案”。相似的手法，同樣語氣的短信......

兩個湖北兄弟，在這兩起綁票背后漸漸浮現(xiàn)出來。

他們一個身陷期貨投資失敗的債務困局，一個則是在澳門身欠巨債的“疊碼仔”。這兩個債務纏身的中年人，花了半年多的時間研究國內(nèi)外幾十起綁架案。

為了改變命運，他們的選擇是：成為綁匪。

1、

大冶位于湖北省東北部，礦產(chǎn)資源豐富，命名便取自大興爐冶之意，自古富裕豐饒，直到現(xiàn)在也一直是全國經(jīng)濟百強縣。

這里經(jīng)濟發(fā)達，有錢人多，眼紅的人也多。

1968年出生的吳黎曙是大冶本地人，他自負且有野心，一直夢想著發(fā)財，也為此奮斗多年。

可這年他已經(jīng)47歲了，忙碌半生，一事無成。

高中畢業(yè)后，他做過老師，當過海員，做過生意，也許是命運不濟，每份工作都是慘淡經(jīng)營，未見有成，家中積蓄甚至從未超過五萬元。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投資理財失敗。去年，他聽人說炒白銀期貨賺錢，于是咬牙找親戚東拼西湊了幾十萬，全部投到白銀期貨中，希望能賺上一筆。

然而這次他又失敗了，不僅將本錢賠了精光，還倒欠七十多萬元外債，債主天天上門催債，妻子也終于因此忍無可忍與他離婚。

天命之年，不再年輕，家也沒了，只有一屁股還不上的債跟著他，吳黎曙只覺得天塌了。

巧的是，小他三歲的親弟弟吳凌曙此時情況也很不好。

吳凌曙是給澳門賭場拉賭客的“疊碼仔”。如果賭客沒錢，他也給賭客介紹貸款，從中抽取傭金。如果賭客不能按時還，被催債的人就是他。

這份工作風險大，收益卻也可觀。有不少人利用這種手段掙了錢，但吳凌曙卻沒這個財運。到今年他積累的外債也有四五十萬之多，債主天天催門，老婆也和他離了婚。

弄一筆錢，還清債務，成了兩兄弟共同的當務之急。

最終，這對從小穿同一個開襠褲長大，現(xiàn)在同時債務纏身的兄弟倆下定決心，鋌而走險，找點能快速來錢的門路，只要能搞到錢，違法犯罪倒也無所謂了。

最終他們決定找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對其進行綁架勒索，這是向來有主意的大哥吳黎曙定下的策略。吳凌曙耿直木訥，一直也是沒什么主意，便跟著大哥行事。

吳黎曙雖然事業(yè)無成，但他其實也算是膽大心細，在和弟弟敲定下實施綁架后，他專門花了半年多的時間研究國內(nèi)外幾十起綁架案，不光是研究綁架對象和綁架手法，還研究警方的各種偵察手段和罪犯被逮捕的原因，為的就是做好一切防范，萬無一失。

要知道綁架案破案率奇高，多少人精心籌謀也被很快擒獲，也是因為這個，現(xiàn)在愿意做綁架案的人越來越少。吳黎曙能成嗎？過去他就是做點小生意，還都失敗了，生意場再兇險，還能趕得上警方的天網(wǎng)恢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一次，吳黎曙竟真逃過了警方抓捕，并安然無恙地度過了兩年。

2、

2015年7月左右，吳黎曙正式開始實施他的綁架計劃。

他首先通過弟弟吳凌曙的關系網(wǎng)，從諸多有錢賭客中鎖定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中有個七歲小男孩，這個男孩就是未來他要綁架的對象。

隨后，他獨自一人前往有著附近最大黑車交易市場的梁公鋪購車，考慮到警方可能會摸到這條線，他在此時已經(jīng)帶上了頭盔和面罩前去。

梁公鋪有附近最大的黑車交易集散地，專賣各種來路不明的車輛，不查身份證，也不用信息登記，吳黎曙就在這里買了三輛車，一輛白色富康，一輛黑色富康，一輛灰色面包車。

地下市場魚龍混雜，多的是灰色交易，老板看他這副打扮有些奇怪，但也沒問什么，交易順利完成。

隨后，他們又想辦法弄來三張偷盜的車牌掛在車上，這才開始開著白色富康車前往被害人所在社區(qū)蹲點。二人每天早上開始蹲守，一直到晚上才返回，以此徹底摸清目標男孩的行動路線。

每日蹲點過程中，為避免警方日后通過行車軌跡查到自己的住址，吳黎曙將白色富康車停在一條監(jiān)控拍不到自己身影的路邊，每天打摩的過來開車，前往目標對象住所，開車回來停在路邊，再打摩的離開。

而此時距離吳黎曙正式實施綁架還有一個多月。

在這一個多月里，就算在監(jiān)控拍不到的區(qū)域，吳黎曙和吳凌曙兄弟二人依然將面部完全遮擋，每次出門蹲點必戴口罩、面罩、頭盔，以防萬一。

時間很快來到8月24日，這天一早，吳黎曙像往常一樣全副武裝，打摩的來到路邊，開著掛著從黑車交易市場買來的盜牌白色富康車前往大冶市區(qū)一處家屬院內(nèi)。

此時正值暑假，如他所料，男孩像往常一樣離開家門，來到位于門口的自家當鋪，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他又離開當鋪，和小伙伴一同前往附近亭子中玩耍，不多時，孩子們玩起了捉迷藏。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蹲守，他對男孩的情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由于結伴玩耍的地點就在店鋪和家附近，家人都比較放心，基本不會看著孩子，而孩子們正在玩捉迷藏游戲，位置比較分散，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吳黎曙環(huán)顧四周，有一個帶孩子的中年婦女，但這也沒辦法。他拉低帽檐，確保沒有人能看清自己的面貌后，當機立斷，快速上前一把擄走了男孩將他扔到車上。整個過程他已經(jīng)在腦海里演練過無數(shù)遍，一切按照他事先排演好的劇本進行，行云流水，爛熟于心。

一上車，他就用透明膠蒙住了男孩雙眼，隨后將白色富康車開到安全地點，將男孩轉(zhuǎn)移到面包車后備箱中，再拉到鄉(xiāng)下老家一處空房子里關押。

他們也沒忘了那輛白色富康車，當晚七點多，吳凌曙留在屋里看守，吳黎曙則開著第三輛黑色富康車，前往之前白色富康車的停車地點，他摘掉車牌，抹掉車內(nèi)車外所有痕跡，用汽油點燃了作案工具，銷毀證據(jù)。

做完這一切已經(jīng)十點多了，吳黎曙回到鄉(xiāng)下小屋，逼問出男孩父親電話號碼后，發(fā)送了第一條短信：你兒子在我手里很安全，你不能報警，準備六百萬，不要人民幣，明天買五根10斤重金條，明天下午五點交易，記住——報警，撕票。

對方很快答應了，鋪天蓋地的短信像雪花般飛來，承諾不報警，承諾在籌錢，懇求他不要傷害自己的孩子……

吳黎曙當然沒有這么天真，半年多來他已經(jīng)詳細研究了國內(nèi)外無數(shù)其綁架案，他明白被害人家屬不可能不報警，而他的對手將是多位豐富偵察經(jīng)驗的專業(yè)警察，而自己這邊只有兩人。

在一般綁架案中，警方和被害人家屬在與綁匪周旋的過程中希望達成的最終目的有三：確保人質(zhì)安全，為偵查工作爭取時間，把贖金盡量往下壓。

既然如此，作為匪徒吳黎曙的主要目的就是盡量縮短留給警方偵查的時間，決定是否需要傷害人質(zhì)，將最重要的贖金拿到手。

現(xiàn)在開始，吳黎曙終于要面對他真正的對手了。

3、

2015年8月24日下午五點多，大冶市區(qū)一名男孩被當街擄走，家屬很快選擇報警，在確認這是一起綁架案后，警方迅速調(diào)派偵查員秘密前往家屬家中協(xié)助家屬與綁匪周旋。

與此同時，大冶市上屬的黃石市警方迅速增派人手協(xié)助成立聯(lián)合專案組調(diào)查此案。

然而在第一階段，警方的偵察就遇到了瓶頸。通過調(diào)取監(jiān)控錄像和詢問目擊者后，他們所能獲得的信息只有綁匪是一名中年男子，開一輛白色富康車，而僅憑這找到綁匪根本不可能。

警方開始圍繞人質(zhì)家屬的社會關系展開大面積排查，男孩父母也是生意人，債務糾紛不可避免，有一名欠債者欠了幾百萬元，案發(fā)前小男孩父親一直在催要，警方據(jù)此懷疑是否是這名欠債者所為，然而深入調(diào)查下去后最終因為沒有作案時間排除了此人的嫌疑。線索斷了。

一天過去，警方僅能掌握十分有限的線索，而綁匪卻步步緊逼。

此時，綁匪發(fā)來第二條短信：準備好交贖，首先趕走你身邊的公安，我的人安全，你兒子就安全。今天你交贖，明天開心接兒子。

警方的偵察都是秘密進行的，綁匪不可能知道，這是訛詐，也是攻心。

事實上，在綁架案中，警方和家屬之間也有需要溝通之處。警方從社會安全的角度考慮，在保障被綁架人和其家庭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同時，也要緝拿罪犯，但被綁架者家屬心中最要緊的事，無疑是平安將人質(zhì)贖回自己身邊，一旦確認孩子生命安全，贖金談判進行到可以接受的程度，他們很可能會選擇交贖換人而不是繼續(xù)配合工作對犯罪實施抓捕。

男孩父親按照警方的指示與綁匪周旋并在警方的幫助下將贖金降到了400萬，交易時間推遲一天。

警察們又爭取到了一天時間，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到綁匪。

這一天，他們通過火警記錄找到了那輛被燒毀的白色富康車。

然而這也在吳黎曙算計之內(nèi)，警方雖然找到了這輛車，但是沒有車牌照，標志被磨平，車輛信息無法追蹤。

但畢竟有了可能的作案工具，警方依然查到了這輛白色富康車的運動軌跡?？蛇@，依然在吳黎曙的預料之中。

警方找到了高清晰度的照片和視頻，但是視頻中的綁匪全副武裝，帶著面罩、口罩、鴨舌帽，車牌是盜來的，已經(jīng)連續(xù)一個多月每天蹲守男孩，作案用的小轎車一直停在一處監(jiān)控拍不到臉的馬路邊，每天早上打摩的過來，晚上打摩的離開。

警方的偵察工作仍然沒有進展。

第二天結束，綁匪發(fā)來第三條短信：別相信公安教你的那套，只會害死你兒子。我要錢你要兒子，就這么簡單。我能等，你兒子不能等，再給你今天最后機會回復，今天能不能交贖？

案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兩天兩夜，受害人家屬的情緒變得更為低落，他們食不下咽，寢不安席。

警察沒有時間了。

第三天，通過交涉，他們將贖金降到200萬，并約定了交贖地點，此時警方提出提前布置現(xiàn)場有很大把握，但受害人家屬內(nèi)心的防線已經(jīng)徹底倒塌，但凡抓捕過程出現(xiàn)一丁點問題，帶來的損失都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因此男孩父母堅持不同意抓捕，并要求警方全部退出，自己來和綁匪交易。

最終，在受害人家屬的強烈反對下，專案組只能放棄了抓捕計劃。

案發(fā)第四天，家屬和綁匪交易，帶著價值約200萬，7公斤黃金來到城郊與綁匪進行交易。

案發(fā)第五天中午，小男孩被放出，毫發(fā)無傷，家人團聚，不幸中的萬幸。

通過詢問男孩被綁經(jīng)歷，警方獲取了線索，但依然十分有限：綁匪年齡比男孩父親年齡大，有一輛紅色小轎車，作案者有兩人，從案發(fā)現(xiàn)場到關押地點路程約20分鐘。

專案組只能依據(jù)這些有限的線索進行大范圍排查，排查持續(xù)半年多依舊沒有明顯進展，這條線索也斷了。

他們將最后的希望放在了那輛燒毀的白色富康車上。

通過汽車廠商提供的信息，警方查到了梁公鋪的黑車交易市場并找到了買家，得知綁匪買了三輛車，分別是黑色、白色富康車還有灰色面包車，而吳黎曙自然也料到此事，此前購車已經(jīng)全副武裝過，沒留下任何痕跡。警方唯一從交易市場獲得的信息只有前來購車者年齡在50上下。

不過能查到還有另外兩輛車已經(jīng)是很有用的線索了，結合先前被綁架男孩口供，紅色轎車可能是綁匪自用，黑市買來的三輛車用于實施犯罪。

據(jù)此，警方查找到了另外兩輛車的去向，它們被拋棄在一處停車場后被交警拉走。在這兩輛車上，他們找到了頭盔、汽油和嫌犯DNA，這是能夠直接指向罪犯的證據(jù)。

然而，在沒有鎖定目標嫌疑人的情況下，縱使提取到了DNA也很難確定具體的對象，比對工作任務量大甚至可能要持續(xù)數(shù)年，綁匪在這些年里將安然無恙，逍遙法外，甚至會多次犯罪，威脅更多受害人及家庭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

因此，僅僅只提取到DNA而無法鎖定嫌疑人范圍，還不能稱得上是決定性進展。

這一次交鋒，綁匪吳黎曙順利要到了贖金，警方的偵查工作則陷入瓶頸。

4、

時間匆匆，轉(zhuǎn)眼已是兩年后。

作案工具、關系排查、運動軌跡、口供調(diào)查全都一無所獲，眼下只能依靠DNA大海撈針，難道世界上真的有不露痕跡的完美犯罪？

就在這時，吳黎曙自己露出了馬腳。

2017年7月7日，故事開頭講述的那起男孩綁架案，再次發(fā)生。

兩年內(nèi)，兩次綁架，都發(fā)生在城區(qū)，這引起了轄區(qū)內(nèi)居民的恐慌，也給大冶警方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接警后，警方再次啟動應急預案，通過調(diào)查，專案組一致認為這和2015年的8·24綁架案是同一伙匪徒所為。

綁匪在短信中用了同樣的語氣，在實施搶劫過程中用了同樣的手法，蹲點，然后直接在街上擄人，甚至開得都是同樣的白色富康車，作案后也如出一轍地將車燒毀了。

我們無從得知吳黎曙鋃鐺入獄后是否會將這復制粘貼般地作案手法視為自己第二次犯罪過程的漏洞，但實際上，這是吳黎曙幾乎一定會做出的行為，只因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自負。

在確定這伙人就是當年8·24綁架案的劫匪后，警方認定他們有較強的反偵察經(jīng)驗，在實施犯罪前充分考慮到了現(xiàn)代偵察系統(tǒng)的特點，所以能夠在第一次犯罪的時候有效規(guī)避天網(wǎng)視頻系統(tǒng)和信息科技化系統(tǒng)等。這一次警方?jīng)Q定反其道而行之，摒棄所有現(xiàn)代化高科技手段，采用最傳統(tǒng)的偵察方式摸底。

警方根據(jù)現(xiàn)有線索建了四個信息庫：1、由于兩起綁架案受害人是同一伙人所為，兩起受害人的共同熟人分別建庫。2、共同熟人中有紅色車輛的建庫。3、年齡在35-50歲的建庫。4、和受害人家屬和受害人親屬有經(jīng)濟往來的建庫。

通過這樣的方式排查，不斷縮減范圍，最終符合上述條件的，只有吳黎曙一人。

根據(jù)之前被綁架男孩描述，另一名綁匪有些禿頂，警方也很快根據(jù)這個特征找到了吳凌曙。

云開月明，水落石出，較量了整整兩年，綁匪的真面目終于浮出水面。

鎖定二人后，偵查工作進展迅速，他們很快控制住駕駛紅色轎車的吳凌曙，并在家中擒獲了看守人質(zhì)的吳黎曙，并順利解救出被綁架的男孩。

這一次，案發(fā)不到48小時，兇手就擒歸案。

后來，吳黎曙向警方坦言，讓他們決定這次再犯的，還是因為沒錢。兩年前綁架獲得的200萬因為來路不正，只能通過地下渠道交易，實際到手只有140萬，兄弟兩人還完債也不剩什么了，這離發(fā)財還很遠，卻也是他們離發(fā)財最近的一次。

因為距離上次綁架已經(jīng)兩年，警方并未找上門，使得他們對這份犯罪計劃信心百倍，自認完美無缺，便實施了第二次犯罪。

只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完美的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