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塞爾米亞五號

勞瑪斯碼頭以南六英里處

塞爾米亞是鬼魂的世界：一具籠罩在黑火藥煙霧下的尸體。盧修斯·安特羅斯為尋找一個幻象而來，他被一個預(yù)言束縛，塞爾米亞已經(jīng)滲透進他的腦海，讓他的思想變得模糊。在阿克斯·天境中看來相當清晰的事情，現(xiàn)在卻如此荒謬。

在巴爾，他曾看見過，只有他能拯救墨菲斯頓。他看到他們在一個巨大的破碎石拳旁并肩戰(zhàn)斗—— 一片廢墟，周圍都是怪物。他確信首席智庫正處于災(zāi)難的邊緣。這個幻象現(xiàn)在看來很荒唐，但安特羅斯不能輕易忽視它。他必須找到那只毀壞的拳頭雕像。他必須知道它的虛實，弄清楚那意味著什么。

他停下腳步，透過滾滾的灰燼凝視著前方的動靜。起初，他依稀著辨認出那些形狀，隨后他的增強視覺瞄準了它們，將這些輪廓分辨成一些可識別的東西：一群凡人士兵，以緩慢、疲憊的步伐向他走來。他彈開手槍的保險扣，大步走向他們。沙塵蠕蟲（dust worms）讓一半的塞爾米亞居民陷入瘋狂，這讓疏散部隊營救凡人的時間幾乎與殺死他們相當。他們護送了數(shù)千人到勞瑪斯碼頭，為撤離做好準備，而其他人被瘋狂吞噬，不得不處死。當安特羅斯走近他們時，他對任何一種可能都做好了充分準備。

那是一群突擊隊員。當安特羅斯從煙塵中隱約出現(xiàn)時，他們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士兵們穿著黑色迷彩服和厚重的防彈衣。他們戴著帶冠鐵盔，把腦袋完全包住，臉藏在熱成像護目鏡和沉重的球狀呼吸器后面，讓他們看起來就像厚下巴的攻擊犬。這是塞爾米亞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士兵，但安特羅斯可以看到他們和星球上的其他人一樣疲憊不堪。這些經(jīng)歷過一場無法取勝的戰(zhàn)爭的老兵眼看著他們的家園死去，這從他們頹廢地穿過灰土和余燼時的姿勢就能看出來。他們的頭耷拉在疲憊的肩膀上，激光槍在煙霧中拖在身后。一看到安特羅斯，他們就立刻擺出戰(zhàn)斗姿態(tài)，舉起槍。

“誰在那？”領(lǐng)隊咆哮道，試圖用一聲粗啞的喊叫來掩飾他的恐懼。他抬頭看著安特羅斯全副武裝的高大身軀，眼睛在骯臟的護目鏡鏡片后瞇了起來。

安特羅斯低頭看著他，頭盔上的鏡片跳動起來，在煙霧中投下兩個深紅色的園點。他搜尋著這些人的靈魂，想尋找腐化的氣息，但只找到了悲傷和絕望?！拔沂侵菐彀蔡亓_斯，”當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必殺死他們時，他回答道?！拔沂鞘パ焓埂！?/p>

領(lǐng)隊瞥了一眼他的士兵，顯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去碼頭吧，”安特羅斯說?！斑@個星球已經(jīng)失守了?！?/p>

“失守？”士兵無法掩飾他聲音里的激動。起初，安特羅斯以為那是解脫，但當那人看著地面時，安特羅斯意識到那是羞恥?！澳俏覀冋娴妮斄?？”

“沒有什么能擊敗你們，”安特羅斯答道，“除了絕望。征服它，帝皇可能會獎勵你一個更有價值的敵人?！?/p>

士兵睜大了眼睛，安特羅斯覺得他可能會哭。然后他收回肩膀，站直了，向安特羅斯生硬地行了個禮?！罢堅徫业臒o禮。我是瓦倫第十二團的麥奧斯中尉?！?/p>

安特羅斯點點頭?！拔覀冋f話這會兒，我的戰(zhàn)斗兄弟們正在你們的營地附近。你們是最后一個有人駐守的前哨。我們已經(jīng)疏散了所有人。艦船將在今晚撤離。”

士兵們臉色發(fā)白。他們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塞爾米亞已經(jīng)無法挽救，必須被摧毀。

“我們在檢查營地周邊，”麥奧斯說，聽起來有些茫然。“我們聽到東邊有槍聲。我猜是救援部隊，但是……”他搖了搖頭?！拔覀儺敃r正準備回營地做匯報?！?/p>

安特羅斯不再看那個人?！叭麪柮讈喼畱?zhàn)結(jié)束了。是時候離開了。我被派來清點像你們這樣的哨兵。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是不會丟下好人的?！?/p>

你看到了什么？惡魔的身影問道，它穿過亡魂風(fēng)暴，向他襲來。

安特羅斯被這兇暴的異象驚動。他的腦海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同樣深紅的雙眼。同樣殘忍的怒火。同樣搖搖欲墜的石拳，從燒焦的土地上拔地而起。同樣憤怒的問題。

你看到了什么?

他抓著自己的頭，頭蓋骨砰砰作響。然后幻象消失了，聲音也消失了。

那些人困惑地盯著他。

安特羅斯把手從臉上放下來，瞪著他們。他朝他們來時的方向努努頭。地平線透過煙霧隱約可見?！澳銈?nèi)ミ^森林附近嗎？”

麥奧斯點了點頭?！翱唆斂藢④姴恢朗虑橄衲f的那么可怕，但他知道我們被包圍了。他派我們來偵查周圍。我們一直沿著森林邊緣走到半小時前。出什么問題了嗎？”

“一尊破舊的雕像，”安特羅斯說。一只拳頭從地面矗立。就在這附近。周圍是燒焦的樹樁?！?/p>

麥奧斯又點點頭?！拔抑滥莻€地方，大人。不遠。就在老礦井附近。”

安特羅斯試著穩(wěn)住躁動的心跳?！皫疫^去。我得在走之前看看。艦隊在黎明時出發(fā)?！彼嗟氖窃谧匝宰哉Z，而不是在和士兵們說話。“今晚是我最后的機會?！?/p>

士兵們交換了一下?lián)鷳n的眼神，但麥奧斯命令他們?nèi)ゴa頭。然后他步履沉重地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示意安特羅斯跟著他。

他們蹚著泥穿過塵堆，士兵努力跟上安特羅斯寬闊有力的步伐。過了一會兒，安特羅斯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棟建筑。那是一座矮胖的塔樓，由飽經(jīng)戰(zhàn)火的鐵質(zhì)混凝土建造而成，上面布滿了槍支。當他們登上一座小山時，營地的其余部分映入眼簾：更多的瞭望塔，周圍是一排排的碉堡，被戰(zhàn)壕和鐵絲網(wǎng)環(huán)繞。

在營地的另一邊，他可以看到地面上閃爍的流明。瓦特勒斯連長和他的戰(zhàn)術(shù)小隊正在向被摧毀的防線進行最后的掃蕩，他們在煙霧中尋找敵人的跡象，并命令剩下的少數(shù)衛(wèi)兵前往碼頭。安特羅斯皺起眉頭，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和他們一起行動。他按照命令找到了他唯一能找到的人?，F(xiàn)在他應(yīng)該回去了，但那些幻象一直縈繞著他。自從他降落在賽爾米亞的那一刻起，它們就盤踞在他的腦海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的吸引力越來越強大。在他回到巴爾之前，他必須去看看那個地方。

“那是什么？”麥奧斯說著，指著工事下的一個黑點。安特羅斯調(diào)整了他的目鏡，把那團形狀放大。那是另一群衛(wèi)兵，裝備著和麥奧斯一樣的黑色防彈衣和頭盔。他們大約有十幾個人，擠在一塊，所有人都帶著手雷，手持裹著油布的激光槍。

“亞瑟中士的人，”麥奧斯說。“他們?yōu)槭裁淳屯Ｔ谀?？?/p>

自從他們登陸后，安特羅斯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見識過墨菲斯頓的這種戰(zhàn)術(shù)了，他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誘餌，”他說，揮手示意麥奧斯把頭低下去。

在遠處那群衛(wèi)兵的后面，是黑色的冷杉樹林，標志著覆蓋了星球大部分地區(qū)的森林的邊緣。就在那里，在樹枝下，塞爾米亞的卑鄙寄生蟲開始活動，嗅著士兵們的大腦。

早在圣血天使降落在塞爾米亞之前，首席智庫就把它們命名為“sepolcrali”，用的是古老的巴爾語，意為墳?zāi)股铩ｏ@然，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有某種深意，不過沒人敢問他。

安特羅斯還看不見墳?zāi)股?，但它們的狩獵嚎叫是明確無誤的：一種怪異的金屬刮擦聲，就像刀刃被磨尖。幾分鐘后，墳?zāi)股飶臉淞掷镢@了出來。它們幾乎會被誤認為是灰燼薄片——蒼白彎曲的形狀，盤繞在灰色的積雪中。但安特羅斯注意到，它們的一端會豎起來，品嘗空氣，尋找氣味。它們沒有臉，也沒有什么其他特征。它們像是乳白色的管子，十到十一英尺長，蜿蜒曲折地穿過塵堆。安特羅斯聯(lián)想到了在大海淺灘上翻滾的沙帶——管狀、毫無特色、毫無人性。

麥奧斯拿起望遠鏡，看著墳?zāi)股镞M入視野。瓦特勒斯連長和他的戰(zhàn)術(shù)小隊在半英里外，他們不可能在墳?zāi)股镆u擊衛(wèi)兵之前到達。“我們不能就這樣把他們?nèi)釉谀抢?。”麥奧斯小聲說。

“等著，”安特羅斯說。

山脊上的士兵也看到了它們。中士厲聲下令，士兵們沿著工事散開，每人單膝跪地，舉著激光槍。安特羅斯現(xiàn)在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異形了，它們以一種輕柔蕩漾的動作在灰燼上展開。它們是怪誕的生物，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他能理解那些戰(zhàn)爭報告中關(guān)于超自然生物的故事。墳?zāi)股锟雌饋砭拖袷怯撵`。

他能感受到麥奧斯對這些生物的滿腔仇恨，以及對下面的弟兄們的擔(dān)憂。

“等著！”他重復(fù)道。

當屠殺開始時，墳?zāi)股镫x衛(wèi)兵還有一百碼左右的距離。

墨菲斯頓從灰云中飛身而下，麥奧斯驚訝地大叫起來。他就像一頭猛禽，沉默而致命。死亡之主雙腳著地，抬起下巴，微閉雙眼，將那把名為“維塔魯斯”的長劍舉在胸前，仿佛他是某個雕刻在石棺上的人物。

就算它們察覺到了他的到來，也沒有機會做出反應(yīng)。墨菲斯頓降臨時掀起塵土，殺戮隨即開始。他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旋轉(zhuǎn)，輕松地穿梭在敵人之間，仿佛身披絲綢，而非厚重的古老戰(zhàn)甲。

墳?zāi)股锿丝s了，試圖逃跑，但早已無濟于事。墨菲斯頓的劍像煙霧一樣穿透它們半透明的軀體。劍刃閃爍著墨菲斯頓的靈能力量，在它撕裂沙塵蠕蟲時閃耀著光芒。它們以壯觀的方式死去，爆裂成發(fā)光的云霧，隨風(fēng)飄散。自戰(zhàn)役開始以來，安特羅斯已經(jīng)多次見過類似的場景，但他仍帶著毫不掩飾的敬畏看著。墨菲斯頓看起來像是一位可怕神明，從天而降，宣泄帝皇之怒。當墨菲斯頓轉(zhuǎn)身躲閃時，安特羅斯喃喃地祈禱著，感謝帝皇讓他看到了這神圣報應(yīng)的榮耀。接著，他注意到一排排巨大的身影從塵堆中浮現(xiàn)出來——瓦特勒斯連長的戰(zhàn)斗兄弟們已經(jīng)來到了工事上，高舉著爆彈槍，突破黑暗，猛沖過去。和突擊隊員一樣，圣血天使們根本不需要開槍。墨菲斯頓才出現(xiàn)幾秒，但他已經(jīng)殺死了大部分蠕蟲。

“等等，”麥奧斯中尉低聲說?！捌绽锇海　?/p>

一個受傷的衛(wèi)兵從樹林里鉆了出來。他比墨菲斯頓或任何其他圣血天使都更接近蟲群。

墨菲斯頓背對著士兵斬開另一個怪物，但瓦特勒斯連長看到了他，然后對首席智庫說了什么，墨菲斯頓轉(zhuǎn)過身。

“太遲了?！卑蔡亓_斯喃喃道。他大步走上前去，舉起力場杖。

墨菲斯頓也察覺到了危險，從虛空中召來雙翼，但蒼白的怪物已經(jīng)到了受傷的士兵身邊。

那人看見墳?zāi)股锎┻^灰燼的暴風(fēng)雪向他襲來。他張嘴尖叫，那怪物如細長的飛鏢般徑直扎進了普里昂的喉嚨。那樣子令人作嘔，但安特羅斯不能移開視線。普里昂看起來是在反嘔。一股顫抖的灰色凸起順著他的喉嚨滑了下去，使他抽搐痙攣。普里昂倒在地上，死了。

墨菲斯頓從空中猛撲過去，開槍射擊。熾熱的等離子體轟隆地射向尸體，炸碎大塊的血肉，然后把尸體拋到月光照耀的山坡上。

還有幾十個待宰的墳?zāi)股?，但墨菲斯頓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的是射擊普里昂的尸體。

第二波蠕蟲從墨菲斯頓前方的灰燼中暴起，攔住了他的去路。他沒有使用武器—— 隨手一揮就把它們炸到一邊。它們分解成一團余燼，但還有數(shù)十只旋轉(zhuǎn)著進入視野，企圖讓墨菲斯頓遠離尸體。他很快就陷入了發(fā)光的蟲群中。

山腰上的火光照亮了夜空。瓦特勒斯連長的小隊跪在地上開火，試圖殺出一條路，讓墨菲斯斯頓接近尸體。

“該死，”安特羅斯嘟囔著，對這個延誤感到沮喪。他看著麥奧斯。“在這兒等著。在這一切結(jié)束后，我們可能還有時間?！?/p>

“結(jié)束？”麥奧斯喘著氣說?！按笕?，您知道沙塵蠕蟲在干什么嗎？”

安特羅斯沒有回答，蹚下山坡。

戰(zhàn)術(shù)小隊的槍火揭示出了一些詭異的東西：普里昂的尸體開始顫抖和變異。安特羅斯厭惡地發(fā)出嘶聲，尸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已經(jīng)開始腫脹撕裂了。白光從死人肉上的孔洞里灑出，他的頭向后耷拉著，擺出一個可怕的角度，開始往斜坡上跑。工事上的衛(wèi)兵一邊怒罵一邊開火。激光擊中了這具活尸，但這種沖擊只會讓它更加膨脹變異。它畸變?yōu)橐粋€畸形的巨人，踏著轟隆的步伐穿過灰燼，而衛(wèi)隊的射擊變得越來越瘋狂慌亂。

墨菲斯頓突破了敵人的防線，沖向巨人，但為時已晚。當臃腫的尸體沖上工事時，陡坡上的凡人只能試圖逃跑，但巨人以驚人的速度移動著，用兩只巨手抓住了其中兩人。它搖晃著腳跟，把他們朝著滾滾的墳?zāi)股锶尤ァ?/p>

而沙塵蠕蟲像長矛一樣扎進了他們的身體。

他們甚至在死去之前就開始突變。沒過幾秒，他們的活尸就開始追趕逃跑的衛(wèi)兵。第一個巨尸還在把其他衛(wèi)兵扔向蟲群，當墨菲斯頓躍上工事時，已經(jīng)有六七個搖晃的活尸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變得越來越大。普里昂已經(jīng)有將近20英尺高了，而且還在長。它比營地里最大的建筑都要高大，像醉漢一樣搖晃著。它耷拉著腦袋轉(zhuǎn)了轉(zhuǎn)，想尋找其他獵物。

號角鳴響，召集碉堡里的衛(wèi)兵。激光開始撕裂黑暗，從活尸身上扯下大塊血肉，但這些射擊似乎只會增加它們可怕的活力。

安特羅斯離戰(zhàn)斗還有幾百碼遠，但他舉起力場杖，從巫金中喚來一陣靈能火焰，在奔跑時將其投向蟲群。

墨菲斯頓回頭看了看圣血天使們，他一定是對他們下達了命令，因為他們停止向墨菲斯頓靠攏，轉(zhuǎn)而面對森林邊緣的沙塵蠕蟲。他們跑上斜坡，接近敵人，用噴火器向墳?zāi)股飮娚漕藁??；鹧姘鼑水愋?，形成一堵眩目的火墻，將它們逼回朽木林?/p>

當瓦特勒斯連長擊退沙塵蠕蟲時，墨菲斯頓直接站在了龐大亡靈的去路。六只抽搐的巨獸正向一排排碉堡猛沖過去。有的已經(jīng)達到30英尺高了，地面甚至都在它們腳下顫動。相比之下，墨菲斯頓顯得很格外渺小，但他揮手趕走了接近他的衛(wèi)兵，直到他獨自站著。他迸發(fā)出閃爍的力量，仿佛他的身體就是一扇地獄之窗。墨菲斯頓高舉長劍，劍鋒的光芒像燈塔一般閃耀，令亡魂們搖晃地遮住它們扭曲的臉。

安特羅斯以前從未在戰(zhàn)斗中離首席智庫這么近過，即使是現(xiàn)在，在這些巨型活尸面前，墨菲斯頓仍表現(xiàn)出了絕對的冷峻。

安特羅斯的思緒被身后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轉(zhuǎn)過身，力場杖燃燒著，他看見麥奧斯在灰燼中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而不是在一旁觀戰(zhàn)。他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后回頭看向戰(zhàn)斗。

當?shù)谝粋€巨人快接近墨菲斯頓時，首席智庫平靜地舉起一只手，握緊拳頭。怪物的頭爆開了。當它跪倒在地時，灰燼、血液和腦漿傾瀉而下。它倒下的沖擊力震碎了周邊建筑的窗戶，搖晃著鉸鏈上的門。失去了大腦，這些活尸就會真正變成死人。當它的胸口著地時，墨菲斯頓退到一邊。

第一只怪物倒地后，墨菲斯頓躍上它的背，撲向第二只。亡魂用殘缺變形的手臂向他揮來，但墨菲斯頓喚出雙翼，將維塔魯斯刺進巨人的脖子。它踉蹌地后退，試圖甩開他，但墨菲斯頓的劍穿過了皮膚、骨頭和軟骨，直接斬下了巨人的頭顱。當它的首級落地時，士兵們急忙逃命，在木頭和瓦片的轟響中，一個倉庫被夷為平地。

當墨菲斯頓從內(nèi)部讓它的血液沸騰時，第三個巨人癱倒成一堆熔化的東西，而接下來的兩個巨人也跟第一個一樣，腦袋像被重炮擊中那樣爆炸了。

墨菲斯頓平靜而精準地戰(zhàn)斗著，他半瞇著眼睛，將活尸撕成碎片。

當?shù)谖鍌€巨人倒地時，墨菲斯頓看到最后一個帶著偷來的尸體逃向森林。它已經(jīng)快到邊界了，但安特羅斯知道，這個卑鄙的東西永遠也逃不進樹林。

瓦特勒斯連長和他的手下已經(jīng)攔截了大部分蠕蟲，安特羅斯看到了機會?！皯?zhàn)斗結(jié)束了，”他說著，轉(zhuǎn)過身來面對那個神情茫然的衛(wèi)兵?！皫胰U墟?！?/p>

“您的兄弟們呢，大人？”麥奧斯朝圣血天使部隊那邊努努頭，問道。

安特羅斯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注定要獨自尋找這個地方。瓦特勒斯和其他人并不是驅(qū)使他來到這里的幻象的一部分。這一刻他已經(jīng)見過很多次了。只有墨菲斯頓，惡魔敵軍和他——沒有其他人。

山腰上的火光照亮了夜空。瓦特勒斯連長的兩個小隊半跪著開火，加入了墨菲斯頓的最后一場屠殺。

而安特羅斯從相反的方向跟隨麥奧斯，奔向附近森林的邊界。

麥奧斯在樹林里疾跑，撞過滿是灰燼的樹枝，踩過燒焦的樹根。僅僅過了十分鐘左右，他們就到達了一片寬闊、積灰的空地，幾百英尺寬，被月光照亮。在空地的中心是一個階梯式的洞口，螺旋向下延伸到地面，上面覆蓋著與整個塞爾米亞相同的陰燃灰燼。一個雕像從洞口中心往上延伸，一直到樹梢之上，是那只縈繞在他夢中的破碎石拳。

你看到了什么？

幻象以更大的力量沖擊著安特羅斯——同樣丑陋的身影，同樣旋轉(zhuǎn)的魂云，在腦海燃燒烈火與憤怒。

他一時睜不開眼睛，跌跌撞撞地在坑邊停了下來。異象和預(yù)言對他來說就像現(xiàn)實世界里的任何東西一樣熟悉，但從來沒有像這樣猛烈地到來過。這次是壓倒性的?；糜跋Я?，他匆匆走下斜坡，朝一座小圣堂的廢墟走去。

他走近看了看里面。這是一個悲慘的地方，斷壁殘垣，他透過半開的門看到它已經(jīng)被廢棄了。這座建筑已被遺忘許久。爬山虎布滿了大部分石雕，淹沒了控制面板和研究設(shè)備的殘骸。這座圣堂已經(jīng)被森林占領(lǐng)。

安特羅斯和麥奧斯走了進去。大部分設(shè)備在很久以前就被砸毀了，但墻上雕刻的華麗橫帶依然可見：神皇的雙手在他們頭上張開，穿過群星，播撒他新生帝國的種子。

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麥奧斯中尉從門口退回，舉起激光槍。

“它們來了?！彼f，聲音繃得很緊。

安特羅斯擺出戰(zhàn)斗姿勢，大量蠕蟲爬出坑洞，簇擁在石拳上。在此之前，安特羅斯只見過墳?zāi)股锏男∫?guī)模襲擊，但這是一支大軍。數(shù)以百計的異形從陰影中翻滾而出，嗅著人肉的氣息。

安特羅斯打開通訊器?！巴咛乩账惯B長？”不出他所料，唯一的回答是一陣嘈雜。塞爾米亞的塵土風(fēng)暴是化學(xué)物質(zhì)和顆粒物的有毒混合體。自從他們著陸后，通訊網(wǎng)絡(luò)就全部癱瘓了。安特羅斯切斷了信號，準備獨自面對蟲群，他揮手示意麥奧斯退回圣堂。

安特羅斯正要走出去發(fā)動進攻，這時他注意到異形的行為很古怪。當它們散落在月光下的石拳周圍時，它們開始像纖維一樣結(jié)在一起，扭曲并收緊。

隨著蟲群數(shù)量的增長，它們盤繞而成的結(jié)塊逐漸擴大，向圣堂的大門逼近。安特羅斯準備好手槍。“你們會發(fā)現(xiàn)一位圣血天使可沒這么好下手，”他喃喃地說。

它們現(xiàn)在在空地上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安特羅斯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直視它們，但他不需要看就知道預(yù)言的時刻已經(jīng)到來。

你看到了什么？

這幻象又一次震懾了他，他的心怦怦直跳，覺得有大事要發(fā)生了。那群異形碰上了門。他能聽見它們擦過石雕的聲音。

“待在里面?！彼麑湂W斯吼道。然后他走出門，去面對它們。

這些生物無視了安特羅斯，沖向彼此，在幽靈般的旋風(fēng)中碰撞。它們形成了一個漩渦，圍繞著一個他看不清的人影旋轉(zhuǎn)。這就是他所夢見的惡毒恐怖。最后，他將見到那個惡魔。過去和現(xiàn)在在安特羅斯面前展開的幻象中碰撞著。

在幻象中，他以為沙塵蠕蟲正在他的側(cè)翼，但現(xiàn)在他看到它們正在攻擊他——俯沖、猛撲，試圖刺穿他的血肉。隨著幻象的延續(xù)，安特羅斯發(fā)現(xiàn)自己難以站立。他醉心于預(yù)言，被蒙蔽了雙眼。

在幻象中，那個身影不過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但當它靠近時，安特羅斯終于看到了真相。這一刻他已經(jīng)見過很多次了。

“墨菲斯頓，”他低聲道，脈搏躁動著。

墨菲斯頓發(fā)動了進攻。

隨著首席智庫的突然行動，一陣金屬般的尖叫聲響起。他張開黑翼，在異形中大開殺戒，他雙手握劍，揮舞出閃爍的靈能劍弧。墳?zāi)股锶汲梢黄籽妫笱腊椎乃槿馍⒙湓诳盏厣?。墨菲斯頓的戰(zhàn)斗就像安特羅斯之前看到的那般冷血精確。他屹立于喧鬧中，面無表情。

他轉(zhuǎn)身離開目瞪口呆的安特羅斯。墨菲斯頓的突刺和旋轉(zhuǎn)帶著一種黑暗的美感，但在石拳周圍卻仍在涌起無盡的發(fā)光蟲潮。墨菲斯頓每摧毀十只，就會有二十只到來，周而復(fù)始。無論他的技藝多么致命，他都不可能殺光它們。這些異形沒有表現(xiàn)出恐懼甚至謹慎的跡象。它們的前進帶著一種無情的意味。墨菲斯頓仿佛在與雪崩搏斗。

安特羅斯甩了甩頭，試圖理清思路。他跨過臺階，開始向坑洞邊射擊，挑殺那些還沒有到達墨菲斯頓的生物。槍聲呼嘯而出，在空氣中揚起了更多灰燼。

墨菲斯頓毫無感情地繼續(xù)戰(zhàn)斗，他的劍在一個又一個敵人身上燃燒。時間慢慢流逝，它們還在朝他撲來，試圖突破他的劍擊。墨菲斯頓看起來如此不可思議，但安特羅斯發(fā)現(xiàn)自己在想，如果其中一個蠕蟲成功刺穿了他的盔甲，會發(fā)生什么。如果他們像控制其他受害者那樣控制了墨菲斯頓的尸體……這種想法是不值得考慮的。他惱火地打消了這個念頭，看著自己殺出的尸堆，滿意地笑了。他可能誤解了自己的幻象，但他仍然很高興能來到這里，幫助他的主人對抗這些反叛的怪物。

它們還在上前，漸漸地，不可能的事情發(fā)生了——隨著越來越多的生物死在墨菲斯頓腳下，他似乎開始疲倦了。他揮劍的速度變慢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打偏了一些目標，踉踉蹌蹌地走著，還因揮劍時機不對而邁錯了步。

墨菲斯頓那死尸般的僵硬面貌正在發(fā)生變化。當他錯失一次良機時，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情緒，扭曲成痛苦的咆哮。安特羅斯不知道他的憤怒是針對敵人，還是因為他無法摧毀它們，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墨菲斯頓的鎮(zhèn)靜被打破了。安特羅斯從未聽說過這種事。

最后，首席智庫扔下劍，釋放出腦海里的赤裸力量，怒吼著奧術(shù)咒語，通過他張開的雙手釋放出強大的靈能之力。光柱穿過空地，將所到之處燒成灰燼。

安特羅斯猛地跳到一邊，一束閃電朝他飛來。他躲開了，但爆炸撞進了他身后的磚石建筑，在圣堂的墻上轟出一個洞。

他轉(zhuǎn)過身去，看見一團旋轉(zhuǎn)著的墳?zāi)股锍湎?。他又打出一陣爆彈，一塊塊燒焦的白肉濺在臺階上，然后他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尋找墨菲斯頓。

在墨菲斯頓暴怒的白熱核心周圍，蟲群已經(jīng)堆積如山。安特羅斯幾乎看不到他，但他的力量隨處可見?？盏厣喜紳M白熾。它們引爆了成片異形，并夷平了周圍的森林。許多爆炸擊中了圣堂，整座建筑開始搖搖欲墜。

“麥奧斯，”安特羅斯低聲說，想起了那個衛(wèi)兵。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臺階上，一邊走一邊開槍，在采石場里蕩起的沖擊中蹣跚前行，墨菲斯頓的憤怒變得更加兇暴。安特羅斯聽到他在沮喪地吼叫。這是一種震撼的非人嗓音。

圣堂沐浴在扭曲的光線中。屋頂?shù)拇蟛糠忠呀?jīng)倒塌，雕飾地板被成堆的碎石覆蓋。他幾乎以為麥奧斯已經(jīng)死了，但士兵在月光下弓著腰，舉著槍，周圍都是碎片。

安特羅斯朝門口努努頭?！澳惚仨氹x開?！彼阉I(lǐng)到臺階上?！拔覀儠幚懋愋??！?/p>

麥奧斯透過倒塌的墻壁向外望去，驚恐地放下了槍。

成百上千的蠕蟲圍繞著墨菲斯頓旋轉(zhuǎn)。它們被他的憤怒地照亮，那里誕生了太陽。麥奧斯被迫轉(zhuǎn)過身去，就連安特羅斯也不得不瞇起眼睛抵擋這耀眼的光芒。接著，安特羅斯聽到一個野蠻而非人的聲音喊道：“夠了！”

太陽散去了。

安特羅斯和衛(wèi)兵被不可思議的怪力擊中，被向后扔進廢墟。安特羅斯設(shè)法護住了麥奧斯。試圖抵擋身后飛來的磚石。安特羅斯撞在墻上，在一聲咕噥中落地，手中的爆彈手槍飛了出去。

巨蛇懈怠地盤繞群星，用錯位的大嘴碾壓天空。一只獅鷲聳立于火焰之上，怒號著：“墨菲斯頓”。一個世界被付之一炬。

安特羅斯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新的幻象在腦中撕裂。

在碎石下窒息。在憤怒中咆哮。雖死猶生。一個女人穿過迷霧，高聲呼救。她的臉蒙著面紗。她的皮膚被撕開了。面紗拂過那殘破的臉，沾染了血跡。你看到了什么?

幻象消失了，安特羅斯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坑洞。眩目的漩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蒼白的月光。麥奧斯在他身邊，渾身是血，但還活著。

一個可怕的聲音仍然彌漫在空地上—— 一種野獸般的咆哮劃破了黑夜，使隨之而來的寂靜似乎充滿了駭人的不祥。

安特羅斯扶著麥奧斯站起來。他們在瓦礫堆中摸索著回到建筑前。安特羅斯停頓了一下，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了，他不知道這是幻覺還是現(xiàn)實。

麥奧斯蹣跚地走著，搖著頭。

墳?zāi)股锼懒?。它?strong>全死了。石拳周圍的坑里鋪滿了燒焦的肉?？諝庵袕浡谷獾奈兜?，成片的血跡把森林染成了殮房。但安特羅斯和麥奧斯盯著的不是成堆的尸體：而是墨菲斯頓?；蛘撸辽侔蔡亓_斯認為那是墨菲斯頓。那個蹲在坑邊的人穿著和首席智庫一樣的深紅精工盔甲，但在其他方面都變了。當他撕開尸體時，呼嘯的光芒穿透了他的盔甲。他身上閃爍著油膩的暗色火焰。

安特羅斯猶豫著，困惑著，但麥奧斯蹣跚地走下臺階?！澳愦輾Я怂鼈儯彼f著，把手伸向墨菲斯頓?！斑@么多。”

墨菲斯頓撲向麥奧斯，衛(wèi)兵驚叫起來。

墨菲斯頓抓住他的喉嚨，輕松將他舉過頭頂，不連貫地咆哮著。當他準備把麥奧斯扔向廢墟時，他的動力甲轟鳴起來。

“停下！”安特羅斯喊道。

這句話仿佛給了墨菲斯頓一記耳光。他搖搖晃晃地走下臺階，把麥奧斯扔在地上。

麥奧斯重重落地，安特羅斯走向墨菲斯頓，他不知道該怎么做。

“您受傷了嗎，首席智庫？”

墨菲斯頓回頭凝視著，他像是一頭走投無路的野獸，弓著腰，隨時準備撲過來。“安特羅斯，”他說，他那野性的聲音掙扎著說出了這個詞。然后他又說了一遍。“安特羅斯。”突然間，他變了。他從蹲著的地方站起來，肩膀往后一縮。他的怒容消失了，皮膚上的暗火也消失了。他環(huán)顧四周，看著自己制造的屠殺?！笆裁础?？”他開口了，但話音已低，他茫然地望著安特羅斯。他從浸透鮮血的草地上拿起維塔魯斯，盯著它。力場劍的每一寸都沾上了血。

“大人——”安特羅斯開口了，但當墨菲斯頓看向躺在臺階上的麥奧斯中尉時，他把話咽了下去。

墨菲斯頓半瞇著眼睛，把視野轉(zhuǎn)回安特羅斯。

“首席智庫?！卑蔡亓_斯走到他身邊?！澳輾Я诉@些敵人。”他環(huán)顧四周，看到一堆堆起伏的尸體。不管現(xiàn)在發(fā)生了什么，這些異形將永遠銘記起它們面對圣吉列斯之子的這一天。

墨菲斯頓擦拭臉上的血跡，露出了其下的蒼白皮膚。當他轉(zhuǎn)身面對安特羅斯時，他的目光依然模糊。某種野性使他的聲音變得扭曲?！澳憧吹搅耸裁?？”

安特羅斯聽到這句話時幾乎要叫出聲來。幾個月來，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里。

墨菲斯頓怒視著他，他的眼睛里仍有動物般的饑渴，安特羅斯意識到他可以看到首席智庫思想的影子。他在戰(zhàn)斗中感受到的紐帶正在增長，成為他們之間永久的連結(jié)。他們以某種方式聯(lián)系在一起。當安特羅斯窺視他主人的思想時，他清楚地看到墨菲斯頓想要殺死他。

“你看到了什么？”墨菲斯頓重復(fù)道，走近了一些。

“我看到您摧毀了我們的敵人。我看到您用——”

“不，”墨菲斯頓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聲音平靜而危險，他的手緊緊抓住安特羅斯的胳膊，另一只手仍然握著維塔魯斯?！澳憧吹降倪h不止這些。你在我腦中看到了什么，編修員安特羅斯？”

安特羅斯動搖了?！拔铱吹搅似婀值幕孟螅彼姓J道。他試圖直視墨菲斯頓的眼睛?！拔覠o法理解它們。”

墨菲斯頓的手握得更緊了，安特羅斯開始低聲祈禱。

麥奧斯在臺階上呻吟著。這聲音打破了墨菲斯頓眼中的某種東西。他松開安特羅斯的手臂，往后退。當他再次抬頭時，怪物的痕跡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又變成了智庫之主，冷淡而漠然。

安特羅斯的恐懼突然變得可笑起來。他怎么能想像墨菲斯頓會傷害自己的仆人呢?

“看著他，”墨菲斯頓說著，朝麥奧斯比劃了一下?！拔冶仨氄业酵咛乩账惯B長，清除山谷里的還魂者（revenants），否則這次撤退會變得更加混亂?！彼钗豢跉?，又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朝空地的邊緣走去。臨走前，他停下來回頭看了看。

“我在克羅尼亞星區(qū)還有事要做，但當我回到巴爾時，我會傳喚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p>

“大人，”安特羅斯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p>

墨菲斯頓似乎沒有聽見?！耙磺卸际潜硐瘛！笔紫菐斓脑捓锘祀s著濃重的口音，安特羅斯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不能懷疑自我，不能懷疑那些流傳廣泛的思想，它們給我們的血脈帶來了如此多的希望?！?/p>

“當然，大人?！卑蔡亓_斯開口了，但墨菲斯頓已經(jīng)消失在了樹林里。

安特羅斯轉(zhuǎn)向麥奧斯，急于包扎他的傷口，趕快帶他回到營地。他遇上了一雙呆滯、茫然的眼睛。

麥奧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