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的。
靠在不知是什么建筑外壁上的衣玖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雨滴灑在自己的臉上，她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每滴水珠撞擊自己面龐然后濺開時的軌跡。
但是她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自己是在哪兒？
不知道。
她只能記起自己似乎被人救了，從靈夢的手里。
然后，她逃了出來。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鮮血從背后的傷口中滲出，然后猶如腥紅色的墨汁一樣暈開在淅淅瀝瀝的冰冷春雨積攢下來的水潭中。
小腹的傷口在剛才的戰(zhàn)斗中再次被撕裂了，肩膀上的傷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整個右臂，已經(jīng)找不出任何一塊完整的骨頭了。
就這么死掉也不錯吧。
玄云海，變成了雨，落在龍宮使正在失去溫度的身體上，她慘白色的嘴唇輕輕地抽動了一下，但是卻沒有淚。
她已經(jīng)不愿意去考慮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的心就猶如搭在身上被鮮血染紅的殘破絲帶一樣。
她只能希望，還有可能有人能夠活著回去吧。
衣玖屏住呼吸，用力緩緩睜開眼睛，卻沒有力氣抬頭去仰望天空。
雨滴落在她的發(fā)梢，然后滑入眼角，冒充著淚水滑落。
天上落下來的水珠，那是天空的淚水嗎？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淚水呢，還是這個世界為崩潰的心，流下的同情呢。
衣玖不知道，她只是再次閉上了眼睛。

二十四個小時前，靈烏路空和古明地覺生命體征消失3分鐘后。

倒在地上的衣玖身體下意識地抽搐著，她的脾臟被穿腹而過的靈力子彈擦傷，而肩膀的靜脈大量出血使得她身體內(nèi)的靈力正和血液一起快速流失著。
靈力盾完全沒有作用，衣玖清晰地感覺到在子彈撞上身體的最后瞬間，那枚小小的子彈上包裹的靈力就輕松地將彈頭周圍的靈力完全驅(qū)散，就像是酸堿中和那樣，完全沒有一絲反抗的余地。
是的，規(guī)則，并不是人類印象中那種約定俗成還需要專門的機(jī)構(gòu)和人員來維護(hù)的脆弱東西，而是真實的當(dāng)一切與其沖突的狀況發(fā)生時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按照一定方式消滅的東西。
而在幻想鄉(xiāng)，那個人就是一切規(guī)則的代言。
博麗靈夢，為什么……？
衣玖終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酸酸的，她不知道這種仿佛血液一樣漫開在心頭的感覺是不是后悔。
她早該想到，靈夢的力量，根本就不是她能想象的。
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的相遇，再到那無情的飛刀。
是的，那枚飛刀上蘊含著的完全無法阻擋的力量，早就給了她最好的提示，但是她卻固執(zhí)地不愿意相信。
靠著冰冷的混凝土預(yù)制板，衣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冰冷。
和滲入骨髓的殘酷。
射向曾經(jīng)的故友的十槍，被靈力包裹著的子彈輕松洞穿了無論是人類引以為傲的石棺裝甲還是少女們自鳴得意的靈力盾，一切都在一聲聲的槍響中被撕扯得粉碎，仿佛是在嘲笑衣玖的天真。
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夠保護(hù)這一切。

“衣玖！你振作一點！”
猩紅色的身影從不遠(yuǎn)處的樓頂上飛躍而來，然后一頭栽倒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肩膀上有子彈擦傷的痕跡，但是卻不嚴(yán)重，猩紅色的風(fēng)衣重重地擦在地上，然后覆蓋住了自己受傷的肩頭和腹部。
“忍著點！”
雛飛快地從長靴外的環(huán)扣中拔出了一個二十公分長的注射針劑，然后沖著衣玖腹部的傷口狠狠地扎下去，衣玖悶哼一聲，白色的凝膠狀液體在針頭刺破皮膚接觸到血液的瞬間散發(fā)出七色的光芒，然后滲入了她的傷口中。
龍宮使的身體猛然地抽動了一下，她的瞳孔急劇收縮，衣玖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雛的手臂，然后將木然的目光挪向了為了減少暴露可能而幾乎趴在自己身上的雛面孔上。
“這是……”
“荷取那一箱羽毛換你一條命，是她也會這么做的?！?br>“你……天子她？！”
思緒因為那一針而恢復(fù)過來不少的衣玖第一時間想到了天子，雖然她同時回憶起了“石棺”在最后時刻那幾乎將小半個街區(qū)化為灰燼的一炮，但是她并不認(rèn)為靈夢就這么簡單地失去威脅。
“放心，我沒有讓她們沖進(jìn)來，你能動么？”
傷口已經(jīng)止血，衣玖感覺渾身的血管都傳來令人窒息的刺痛——大概是因為現(xiàn)在她體內(nèi)流動的并不完全是鮮血的緣故。
高濃度的靈力擔(dān)負(fù)著失血過多的龍宮使的輸氧任務(wù)，并且壓榨著她的肝臟用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補(bǔ)充著新的紅細(xì)胞，這無疑加劇了她的血管的負(fù)擔(dān)，而且沒有辦法補(bǔ)充失去的水分。
好在高純度的靈力同樣具有加速受傷部位新陳代謝的作用，衣玖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后強(qiáng)忍著劇痛活動了一下幾乎麻木的右手。
“我沒問題，你馬上離開這里?！?br>衣玖摸索著伸出手，當(dāng)手指觸到那寬大的狙擊槍握把的時候，她緊緊地握緊了拳頭。
“……你是認(rèn)真的？”
雛抓著衣玖的胳膊，趴在她的胸口上，眉頭緊鎖。
“靈夢沒那么容易死……果然，靈力反映還在……她已經(jīng)不打算隱藏了?！?br>衣玖打開自己的CCAS，因為核爆輻射而略微損壞的空氣屏幕抖動著，但是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四個腥紅色的光點。
“怎么會有四個？”
“這不奇怪，靈夢能夠讓一般的物體附上靈力，她一定還活著……而且她已經(jīng)考慮到我可能會用CCAS偵測她的位置，所以已經(jīng)布下了誘餌?！?br>衣玖不敢抬頭，只是躺在地上。
“這么久她還沒有開火，很可能是她也受了傷，沒辦法集中精神以靈力感應(yīng)，只能大概判斷我們的位置。”
衣玖的聲音冰冷，雛心中微微一酸，阿空并不蠢，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脫出石棺前的最后關(guān)頭依然設(shè)置了攻擊靈夢的預(yù)制程序。
也正是因為如此，衣玖才能活到現(xiàn)在，衣玖并不認(rèn)為靈夢會在殺了阿空和覺之后放過自己。
“所以，這邊交給我吧，你應(yīng)該了解我，我現(xiàn)在很清醒，我是唯一和她有過交手經(jīng)驗的人，你們都不行，在這里你們只是我的累贅罷了?！?br>衣玖的聲音很冷，雛清楚地聽到了低沉的聲線背后的那少有的不容質(zhì)疑的堅定。
“好吧，不過也別想就這么糊弄我。”
雛從風(fēng)衣下抽出了自己的MP7，然后交到了衣玖的手中，然后把自己的CCAS和衣玖的接駁。
“我會從這里現(xiàn)身一次，給你制造一個機(jī)會，你只有一次機(jī)會?！?br>雛用目光在CCAS的地圖上做出了一個標(biāo)記，然后將視線落在了衣玖那把瞄準(zhǔn)鏡已經(jīng)粉碎的狙擊槍上。


“……你以為你能從她的槍下逃生？”
“衣玖，正視不代表恐懼，靈夢再強(qiáng)，她終究是個人類，如果靈力能夠無限度地強(qiáng)化反射神經(jīng)，你覺得你真的還能坐在這兒喘氣？”
雛冷靜的分析讓衣玖沒有理由反駁，她再次看了一眼CCAS上閃爍著的幾個紅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的確，靈夢展示了強(qiáng)大而無與倫比的殺傷力，但是在身體和反應(yīng)上，并沒有太過強(qiáng)大的地方，即使是不以反應(yīng)見長的自己都可以在近戰(zhàn)中平分秋色……
“那就這樣雛，你從這里現(xiàn)身誘使她開槍，我想辦法吸引住她的注意力，你們脫身后再來接應(yīng)我?！?br>衣玖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雛的手腕，這個動作讓雛微微愣了一下，但是她馬上輕輕地笑了。
“一定要活下去。”
“你也是，別忘了，天子還在等你。”
話音剛落，雛就一個側(cè)身在地面上翻滾過去，然后從CCAS上顯示的幾個坐標(biāo)的視覺盲點方向的一處破碎的天臺缺口縱身躍下。
而衣玖則是微微地猶豫了一下，然后順著同樣對方不可能看到的一根排水管從這棟最高的建筑上滑落——雖然這里可以輕松地鎖定四個坐標(biāo)中的任何一個，但是那顯然是一種送死行為。
死無所謂，但是不能毫無意義地去死。
衣玖輕輕地將肩部的傷口用羽衣扎緊，然后默念著自己的信條。
她選擇的地方是一棟水房的廢墟，這棟一層的建筑在電磁炮的激波中被倒塌下來的水塔砸毀了一半，在周圍的廢墟中并不顯眼。
炮擊的轟擊來得很突然，衣玖并不認(rèn)為靈夢來得及帶走沉重的M99，她現(xiàn)在只能希望靈夢和自己一樣，使用不熟悉的槍械會有相對的精準(zhǔn)折扣。
雖然顯得一廂情愿，但是這大概是雛最后存活的希望了吧——雛不是狙擊手，不會理解那種視動若靜的感覺。
她眉頭緊鎖，這雖然是很好的狙擊位置，但是有兩個點位只能盲射，好在雖然沒有逆天的靈力彈藥，但是她對自己手中的武器輕松擊穿這種民用建筑的隔墻還是很有信心的。
“準(zhǔn)備了……”
“嗯……”
話音剛落，電子地圖上代表雛的光點就突然提前動了起來，不過衣玖并不在意，她只是屏住呼吸，端著步槍，感受著空氣中一絲一毫的氣氛變化。
但是現(xiàn)實讓她失望了。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死寂，預(yù)想之中的槍聲并沒有到來。
“不上鉤么……”
衣玖死死地咬著牙，就在這時，雛紅色的身影再次從建筑之間一閃而過。
還是一片死寂。
該死的……衣玖舉槍在肩，瞪大雙眼仿佛是想要看穿那墻壁后面的存在一般。
要賭一把么？
四分之一的幾率……不，如果不在乎被反擊的話，能開兩槍，也就是……
一半的幾率？

“衣玖，集中注意，這次可能會有機(jī)會了！”
就在衣玖輕輕將手指伸入扳機(jī)護(hù)圈的瞬間，耳邊再次響起了雛的呼叫，衣玖微微一愣，然后馬上做出了回答。
“不要再冒險了雛！你離她可能的潛伏位置越來越近了！”
“但是我離出口也越來越近了！”
雛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和喘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衣玖的建議。
“出口？”
她下意識地抬起眼睛，清楚地看到了地圖上的標(biāo)記，那是不遠(yuǎn)處停車場的出口。
衣玖突然覺得可笑，出口？那有什么意義？以少女們的身手，那種三米不到的圍墻能起到什么作用？
“聽我說，衣玖，我不敢說我對靈夢很了解，但是有一點……也許沒有證據(jù)，但是我卻清楚地知道的……”
“那就是她的自尊！”
話音剛落，雛一個閃身就竄了出去，而幾乎是同時，那聲蓄勢已久的槍響伴隨著巨大的殺氣從不遠(yuǎn)處的建筑廢墟中爆發(fā)出來。
衣玖沒有任何思考，飛快地沖著早就測算好的參數(shù)方向扣動了扳機(jī)，子彈洞穿了厚厚的墻壁，再然后，衣玖就看不到了。
但是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衣玖清楚地注意到雷達(dá)上的另外三個閃爍的光點在瞬間消失，她繼續(xù)飛快地扣動著扳機(jī)，她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槍膛的一系列往復(fù)運動。
而這一刻，她只恨手中的武器射速太慢！
“雛！你還好嗎？雛！回答我！”
“死不了！”
雛的話語中透露出難以掩飾的興奮，而十足的底氣表明靈夢的這一槍的確是射失了！
一發(fā)子彈劃過衣玖的額頭，在她的帽子上留下一個小小的窟窿，但是衣玖唯一注意到的就是那枚子彈的口徑！
7.62！
果然！靈夢失去了趁手的武器。
衣玖繼續(xù)扣動著扳機(jī)，直到一枚子彈狠狠地砸在她的步槍槍身上。
雙方奇怪而莫名其妙的對射終于被這枚子彈畫上了句號，衣玖松開狙擊槍的握把，然后從廢墟后緩緩站起身。
有結(jié)果了。
龍宮使從廢墟背后走出，下意識地拍了拍手，然后從容地向著靈夢所在的廢墟走去。
她并不擔(dān)心一發(fā)從廢墟中飛出的靈力子彈洞穿她的胸膛，因為空氣中感覺不到任何的殺意。
更因為，如果靈夢真的還有子彈的話，那么早在自己走出掩體的時候就肯定被打死了。
果然的，一聲金屬和地面的撞擊聲后，一個穿著紅白相間的水手服的黑發(fā)少女，和龍宮使一樣從倒塌的建筑中走了出來。
雙方現(xiàn)在的樣子一樣狼狽——靈夢的制服因為電磁炮和倒塌的建筑沾上了不少灰塵，額頭上還有一大片擦傷估計就是阿空留給她的禮物，此外，紅白的少女右胸和肩頭也被自己的彈頭射中，但是傷口很淺，完全不像是大口徑步槍造成的傷害。
而衣玖可以確信的是，自己至少有二十發(fā)以上的子彈擊中了對方，而真正造成傷害的，只有區(qū)區(qū)兩處。
“我原本想，和你坐在某個咖啡館里，一起聊聊這個世界和幻想鄉(xiāng)。”
染血的羽衣若即若離地纏繞在衣玖的右臂上，看著面前曾經(jīng)熟悉的人，她的語氣冰冷而憂傷。
“不錯……不愧是紫口中能夠改變一切的人……只可惜……選錯了牌面的方向而已?！?br>靈夢微微一笑，衣玖覺得如果是在幻想鄉(xiāng)那個神社溫暖的午后，她大概會因為對方的笑容而感到淡淡的幸福吧。
“我問你……你也不會解釋的吧?！?br>衣玖將自己從無意義的傷感中拉出，然后輕輕地抬手揉了揉鼻子。
“為什么不逃，你有機(jī)會的，如果不開那么多槍的話?！?br>“如果在你說話前，我想理由大概是‘總得有人真正牽制住你不讓你亂跑’，但是現(xiàn)在……”
衣玖輕輕地摘掉帽子，她藍(lán)紫色的中長發(fā)在漸漸開始變大的春雨中擺動著。
“我想……最大的理由是……成為八云紫口中的‘那個人’吧?！?br>面對衣玖的回答，靈夢輕輕地笑了，然后她從有點破損的水手服上身口袋中掏出一雙手套，輕輕地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我知道你想要答案，咲夜早就死了……兩年前那個晚上……我親手殺的，襲擊你們的是我沒錯。”
殺意伴隨著曾經(jīng)的博麗巫女小小的動作而在細(xì)雨中蔓延開來，靈夢的瞳孔中沒有任何的迷茫或者遲疑，仿佛血雨漫天的一切都只是過往的夢境。
“兩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衣玖苦笑一下，與其說是在問靈夢，不如說是在問自己。
“八云紫被咲夜殺了，而我殺了咲夜。”
“怎么會……咲夜不過是個……”
“不過是個人類……我也不過是個人類而已。”
靈夢的眼中閃過一抹夾雜著恨意的瘋狂，弦外之音再明顯不過。
“墮落的理由嗎……”
衣玖收起了瞬間的驚訝，然后向前邁出一步，羽衣高速地旋轉(zhuǎn)起來。
這場會談差不多該要結(jié)束了。
“沉迷在這個世界的你們……難道就不算墮落么?！?br>戴好了手套的巫女冷冷地笑了，然后穿著短靴的雙腳猛然發(fā)力，沖著衣玖直沖而去！
“別小看我們啊！”
衣玖猛然抬起頭，她一貫靜如止水的眸子里瞬間爆發(fā)出了刺眼的光芒！龍魚的羽衣結(jié)成的一米多長的鉆頭狠狠地和靈夢的拳頭碰撞在了一起，仿佛數(shù)公斤炸藥爆炸一般，巨大的靈力激波讓周圍的混凝土瞬間化為齏粉飛散開來，連帶著大點的磚瓦和石塊也被遠(yuǎn)遠(yuǎn)地吹飛。
“不要以為……你就是正義……”
藍(lán)色和紅色的靈力光幕背后，衣玖輕輕地抬起頭，一字一頓地開口。懷念，不甘，悔恨，痛苦，自責(zé)……無時無刻不被這一切又一切折磨的龍宮使終于將自己的感情爆發(fā)了出來。
“不要以為……你就一定是正確的?。。。　?br>飛速旋轉(zhuǎn)的鉆頭，表面的靈力被血紅色的光芒飛快地吞噬著，但是龍宮使的靈力仿佛完全沒有枯竭一樣源源不斷地傾瀉而出，而當(dāng)靈夢發(fā)現(xiàn)這一切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首次碰撞，藍(lán)色的靈力最終還是占了上風(fēng)，衣玖靜靜地站在坍塌的地面上，低著頭，完全不去看被撞飛，卻仿佛毫發(fā)無傷的靈夢。
“我會活下來給你看的……”
低著頭的衣玖，輕輕地呢喃著，似乎是在對面前一心想要殺掉自己的人做出的宣告。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句話的背后，還承載著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神秘人物，和朝夕相處的長發(fā)女孩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