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鉛色的穹宇之下，宛如鐵幕般墜落的暴雨從灰蒙蒙的高空中墜落，沖刷走所有的光亮，徒留下一片與斷壁殘垣相襯的灰。

遠處，那些無名的怪物發(fā)出沉悶嘶啞的低吼，漫無目的地于瓦礫的密林之中游蕩，破壞著眼前所見到的一切，吞噬著目之所及的生者。

它們，便是某個貪婪的煉金術師失敗后的造物，人類憎恨而又恐懼的惡獸——阿佐特（Azoth）。

它們的身軀根本無法辨別是由何種物質構成，遠遠地看去似乎是猩紅色的濃霧，不斷地膨脹而又萎縮，近看又仿若粘稠的液體一般永不止息地緩緩流淌，卻又折射出類似山銅般固若金湯的金屬光澤；而在這謎一樣的龐大軀體之上，凸顯著無數(shù)受害者的面龐，那一張張鮮活的人臉定格在被阿佐特吞噬之前的最后一刻，扭曲而執(zhí)拗地證明著自身曾經(jīng)存活于世；血色的霧氣始終彌漫在它們的周身，永不退散，雨滴觸及的瞬間便被蒸發(fā)成紅色的霧氣，仿若是絕世女子身上赤紅的薄紗，帶以人詭異的美感同時又讓人不寒而栗。

這就是毀滅世界的元兇，也是所有沉溺于永生欲望之人的末路。

“獵物，出現(xiàn)了?！逼茢〔豢暗慕烫盟斏?，身披素白色圣衣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揚，舔舐起她有些干裂的雙唇。

“那么……”她握著身旁精鋼制的牧杖，縱身一躍到一頭毫無防備的阿佐特背后。

“狩獵開始?！?/p>

隨著話音的落下，少女手中緊握著的精鋼牧杖爆發(fā)出神圣的光芒，驅散開阿佐特身旁血色的霧氣，重重地砸落在阿佐特的背脊之上。

鐺——

阿佐特看似由液體構成的身體此刻卻發(fā)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光滑的表面似乎根本沒有留下一道白痕。

“吼——”

少女冒進的攻擊自然激怒了這頭赤色的巨獸，它憤怒地發(fā)出低沉的嘶吼，轉過身蹣跚地向著少女奔來，下一秒由那團不明物質構成的利爪就能輕易地將她撕成兩半。

“太慢了?！?/p>

少女靈巧地一躍。輕而易舉地避開這致命的一擊，而后精準地著落在阿佐特的身上。

“吼——”

阿佐特極力地擺動著自己的軀體，試圖將身上這惱人的蟲子甩落下來。

鐺——鐺——鐺——

滿天的雨幕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少女一點速度，她毫不留情，全力以赴地猛擊著阿佐特的一處，猶如傾盆暴雨般迅猛的攻擊不斷落在巨獸的身上。

“吼——”

阿佐特身軀上密密麻麻的人臉此刻也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團，仿若他們也感受到了阿佐特此刻所受的折磨。

少女沒有絲毫憐憫，依舊在保持著平衡的情況下，維持著高速的砸擊。

鐺——鐺——鐺——

阿佐特那堅不可摧的軀體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破裂之處，仿若血液一般猩紅的液體緩緩地滲了出來，而后瞬間化成霧氣消散開來，徹底與雨水融為一體。

“吼——”

阿佐特似乎也察覺到了危機，狂暴地甩動著軀體，劇烈的搖晃程度讓少女不由得身形不穩(wěn)，不得不從阿佐特的背后跳了下來。

“嘖，這么抗揍的嗎？”少女咂了咂嘴。

“吼——”

不及少女再作出下一步的反應，阿佐特已然撲至少女身前，銳利的獠牙閃爍著刺骨的寒芒，一旦沒有避開，少女的下場不言而喻。

“雖然不是很想用這招來著。”少女像是嘆息一般地搖了搖頭，不躲不閃。

“吼——”

突然，隱藏在地上花紋繁復的刻印發(fā)出璀璨的光芒，圣潔而又柔和的光輝仿若隔斷了大雨的墜下，狂暴的橫雨觸及到這束光的瞬間變成了溫和的甘霖，滋潤著大地上的萬物。

“吼——”

阿佐特無助地漂浮在空中，無法再向少女靠近一寸，身軀上的人臉驚恐萬分，胡亂地揮動著四肢掙扎著。

“雖然這樣子做我并不是很喜歡。”少女從容不迫地戴好自己的頭紗，而后優(yōu)雅地拍了拍長袍上的灰塵。

“但沒辦法，畢竟我姑且還是個牧師，會提前準備一些凈化邪物的法陣應該不過分吧？”

“吼——”阿佐特身上的人臉愈加蒼白恐懼，但無論如何掙扎都擺脫不了法陣的束縛。

“那么?！鄙倥従彽嘏e起自己的牧杖，向這頭可憐的巨獸報以最甜美的微笑。

“獵人和獵物的身份，該換回來了吧？”

“吼——”

痛苦的嘶吼金屬的砸擊聲相互和鳴，傳遍了這片廢墟的每個角落。

其二

灰色的陰霾之中，黯淡無色的獸皮帳篷靜靜地與周圍融為一體，除去篝火微弱的火光與燃燒的噼啪聲外，再也沒有留下其他證明其存在的痕跡。

這里便是劫難之后幸存者們最后抓住的稻草——幸存者營地。來自五湖四海的幸存者們拋去昔日的身份抱成一團，只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

生存。

任何時候，個體都是渺小脆弱的存在，即便人類已經(jīng)成為這片大陸上的萬靈之長也不例外。

無論騎士手中的刀刃有多么鋒利，他也無法一人匹敵千人的軍隊。

無論法師手中的魔杖有多么精妙，他也無法獨自抵擋魔物的族群。

更何況，在阿佐特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巨獸誕生之時，人類對這片土地的統(tǒng)治就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

并非人類沒有任何抵抗，只是在這赤色怪物們的利爪之下，那點微不足道的掙扎猶如螳臂當車。

它，便是如此絕望的存在，永生不滅，無堅不摧，日復一日地蠶食著一切，最終讓人類這位高傲的昔日霸主低下了頭顱。

舍棄一切……

只求生存。

幸存者營地內，幾位醫(yī)生正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傷員的傷勢，避免觸及他們的痛處，以免他們發(fā)出不必要的呻吟吸引來隨時有可能出現(xiàn)的阿佐特的注意。

作為醫(yī)生中的一員，卡蜜兒除去為傷員們消毒包扎以外便別無他長。

她時常在想，自己為何明明被父母賦予了“牧師”之名，卻從未能像牧師一般能帶來奇跡，挽留下病危者的性命？

成為醫(yī)生之前，卡蜜兒曾發(fā)誓想要消除世間的一切病痛，成為受人愛戴的醫(yī)生。

然而，這一切不過是自己年少輕狂的愿景罷了。即便在阿佐特毀滅這個世界之前，她也不過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醫(yī)生，根本無法做到消除病痛，反而因為自己的笨拙拖累了他人。

現(xiàn)在能存在于此，恐怕也僅僅是因為滅世之后醫(yī)生的稀缺才能讓她有濫竽充數(shù)的機會吧。

如此懷疑著自己，卡蜜兒嘆了口氣，正打算給獵戶拆線時，一襲血衣的少女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喂，那邊那個拆線的，我的腳剛才崴了，待會幫我看看啊。”

誒，拆線的是在說自己嗎？卡蜜兒如此想著，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指名了。

但是，這個人怎么這么無禮，雖然自己確實沒有什么經(jīng)驗，但是也不能就這么叫自己“拆線的”吧。

可惡，待會得看看她到底是誰居然會這么囂張。

“嘶……”獵戶倒吸一口涼氣，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啊，抱歉抱歉，再忍一下就好了?！笨蹆后@慌失措地為自己剛才一瞬的分神不斷地賠罪，輕輕地將最后部分的縫線拆下后，用沾有酒精的棉球給傷口消毒后貼上敷料，姑且算是勉強自己一個人做完了拆線的全程。

“呼……”卡蜜兒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自己剛才沒出什么差錯，要是剛才讓傷口裂開的話……自己該怎么面對那個獵戶小姐啊？

真是的，都怪那個無禮的家伙，在我拆線的時候干擾我，待會才不給她治療呢！

“喂，你能快點嗎？我的右腳已經(jīng)有點腫了?！敝行缘穆曇糸_始有些不耐起來，“磨蹭成這樣，你是醫(yī)生，還是接生婆啊？”

這家伙！

卡蜜兒不悅地轉過身來，正打算沒好氣地回應時，卻被眼前的少女所深深地懾住。

那是一位留著干凈利落的齊耳短發(fā)少女，淡紫色的發(fā)絲明顯是被精心打理過，宛如木槿花一般散發(fā)著優(yōu)雅而柔和的氣質，精致的面容仿若受到過眾神的垂愛，無論是那星辰般的雙眸，還是那小巧的櫻唇，任憑再怎么刁鉆刻薄的美學家都無法挑出一絲的瑕疵，即便是那象征美的阿芙羅狄蒂，在少女絕代的姿容之前也會自慚形穢。

那也是一個全身被猩紅所浸染的血人，不論是透明的頭紗、圣潔的長袍、漆黑的靴子、乃至象征著福音的牧杖，淋漓的鮮血緩緩地蔓延向每處角落，而后在重力的牽引下墜向地面。

滴答。

滴答。

卡蜜兒從未有像此刻能如此清晰地聽見液體的滴落聲。

“啊……”卡蜜兒捂住自己的嘴，勉強不讓自己驚叫出來，臉色蒼白地連連后退著。

“嘖，你是醫(yī)生還是我是醫(yī)生？阿佐特的血都能怕成這樣，你是怎么回事？”渾身是血的少女不滿地瞪著卡蜜兒，讓她不由得更加驚慌失措起來。

“阿……阿佐特的……血？”卡蜜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

“對啊?！鄙倥疅o所謂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液”，滿不在乎地說道。“只是剛剛宰了一頭沒什么腦子的蠢貨而已，過段時間后它又會在哪里憑空重生吧……雖然不夠有趣，不過用來當做打發(fā)時間的玩物勉強合格了?！?/p>

“……喂，你知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那是阿佐特誒……”即便少女所說的是她所熟悉的伊卡利語，但此刻卡蜜兒完全不能理解，顫抖地質問著少女話語的含義。

“哦？”少女挑了挑眉?！笆前⒆籼兀阅?？”

“吹牛……也要有個限度吧？”卡蜜兒無法接受一般地搖了搖腦袋，“如果你真的能殺掉阿佐特……為什么我在幸存者營地里從來沒聽過你的名字？”

“哈？”少女像是看白癡一樣地翻了翻白眼，“那我倒要問你，既然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得下去，那我還有什么理由非要待在你們這里不可嗎？”

“那……你來這里到底是想干嘛？”卡蜜兒盡管不相信眼前的少女能夠獵殺阿佐特那種夢魘一般的存在，但她全身沾著的血液同樣向卡蜜兒發(fā)出危險的信號：這個少女極度危險，如果稍有惹她不快，恐怕下一刻自己的性命就會不保。

“……”少女靜靜地盯著卡蜜兒。

“咕。”卡蜜兒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

“……唉。”像是對卡蜜兒的腦子不抱有任何期待，少女直接了當?shù)卣f道，“給我上藥??？我不是剛才就說了嗎？”

“誒？”卡蜜兒陷入了混亂?！翱赡銊倓偛贿€說沒有理由加入我們嗎？怎么……”

“……”少女無語地凝視著卡蜜兒，而后緩緩開口解釋，“一，我只是上個藥，沒說要加入你們，二，這附近的藥草都被你們摘得差不多了，除了你們這里我上哪弄去？天都快黑了，再不消腫麻煩就大了。”

“啊……”卡蜜兒這才注意到，少女早已脫下厚底鞋，那雙如同被雪花洗禮過一般冰潔白皙的玉足上突兀地起了一片非常顯眼的紅腫，讓這份本該無暇的完美平添上了一抹缺憾。

“……看夠了嗎？”少女不耐地抖著腿，催促起卡蜜兒，“這個營地的醫(yī)生都是你這樣的嗎？惡心?！?/p>

“……才不是！”卡蜜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氣急地反駁，“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處理而已?！?/p>

“就連普通的扭傷都要想上半天的庸醫(yī)還是收手不干了好，省得以后禍害其他病人?！?/p>

“……”卡蜜兒被噎到一時氣結，想開口反駁卻又發(fā)現(xiàn)對方所說的確實就是事實，自己只能低低地冷哼一聲，氣悶悶地去拿冰袋了。

“動作快點啊，別磨磨蹭蹭的?！鄙倥p手抱胸，倚靠在椅背上自得地發(fā)號施令起來。

……這家伙。卡蜜兒暗暗地捏緊拳頭，沒有發(fā)作出來。

要不是看在她像個女魔頭早就把她撂著不管了，自己憑什么得像個女仆一樣伺候著她??？

像是看出卡蜜兒的想法一般，少女不以為意地補充道。

“嘖，不會讓你白干的，看你們這個營地里幾個能打的都像剛才拆線的那位小姐一身慘狀，是被附近那只阿佐特襲擊了吧？等我腳消腫了就去把它宰了，不過就一次，它要是之后再重生在這里我也不管了?！?/p>

“……哈？”卡蜜兒覺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聽到了什么粉碎自己常識的發(fā)言，在片刻的恍惚后才清醒過來，搖了搖頭。

這怎么可能……即便她是阿佐特的創(chuàng)造者，也不可能把它殺掉啊。

為什么自己會如此堅信？

因為它是那位瘋子煉金術師希爾維婭·鮑斯威爾的造物。

因為它即是悖謬與混沌的化身。

因為它以一己之力毀滅了世界。

所以……區(qū)區(qū)凡人，是不可能去戰(zhàn)勝它的吧？

“愛信不信咯?！笨蹆旱倪t疑清楚地倒映在少女眸中，但少女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卡蜜兒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看向少女，冷靜地質問著。

“你究竟……是什么人？”

“……用得著怕成這樣嗎？”直到剛才還在發(fā)號施令的少女不知為何突然氣勢全無，自嘲般地搖了搖頭，而后緩緩應道。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牧師罷了?！?/p>

其三

“……喂，你該不會真的想去找阿佐特吧？”卡蜜兒一臉驚惶地看著活動筋骨的少女。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鄙倥疂M不在乎地繼續(xù)做著她的復健運動，靈活地甩動著她沉重的精鋼牧杖，“這次算我發(fā)發(fā)善心做個虧本買賣了，之后想再請我出手可沒這么容易了。”

“可是你才剛恢復沒多久。先不說你能不能打得過阿佐特，劇烈運動的話可是會加重傷勢的……”卡蜜兒小聲地勸阻著少女。

“喝！”少女的牧杖重重地墜擊而下，林中的巨巖瞬間應聲崩碎，“我可沒那么細皮嫩肉，這點小傷修養(yǎng)一兩天就已經(jīng)綽綽有余了。倒是你這庸醫(yī)，既然怕阿佐特怕得發(fā)抖，還跟我過來做什么？營地的那群醫(yī)生不需要你去幫忙打打下手了？”

“我不是打下手的學徒，更不是庸醫(yī)！我已經(jīng)是合格的醫(yī)生了！”卡蜜兒在這個話題上總是意外地敏感，而后沒好氣地說道，“醫(yī)生的天職可是救死扶傷，你現(xiàn)在還是傷患，我還不是怕你亂來才請假出來勸你的……真是好心沒好報?！?/p>

“好心本來就不一定會有好報，尤其是在我這種無賴面前，庸醫(yī)小姐?！鄙倥顒菀粨?，輕而易舉地將三人才能合抱起來的巨杉一分為二。

“好了，復健也做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該去找那家伙了?！鄙倥沉艘谎鄹谏砗蟮目蹆?，“至于你，想死的話就跟過來吧，我在干架的時候可不會護著你的?！?/p>

“喂，你……”卡蜜兒本想狠狠地回擊回去，可突然才意識到自己卻連對方的名字都未曾知曉，本想傾瀉而出的怒火瞬間熄滅了大半。

“……”少女靈活地攀爬上擎天的巨樹，手腳并用之下不出幾息就站在了頂端，俯瞰起整片樹林的全景。

“……找到你了，睡得可真死呢?！蹦抗庾罱K鎖定在某一處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暴虐的微笑，而后猶如化作鬼魅一般迅速地向那里閃去。

“……喂，等等?。　笨蹆翰患耙庾R到少女究竟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連忙跟著少女一同奔去。

……

片刻之后，林中的某處。

猩紅色的巨獸趴在荒蕪的土地上沉沉地睡著，構成身體的粘稠物質好似呼吸一般不斷漲大萎縮著，龐大身軀上的人臉卻沒有一同跟著巨獸沉眠，反而瞪大著雙眸，好似發(fā)出扭曲的怪叫一般張大著嘴，不知想要呼喊著什么。

“呼……呼……呼……”卡蜜兒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筋疲力竭地倚靠在樹上，甚至連向少女抱怨的力氣都沒有。

“……白癡?！鄙倥姞畈挥傻脫u了搖頭，而后直直地奔向阿佐特，“善意”地提醒著卡蜜兒，“喂，庸醫(yī)，不想被波及到的話就滾遠點……我這邊已經(jīng)開始了?！?/p>

“開始……什么？”卡蜜兒顯然還沒緩過勁來，無法理解少女話語的含義。

鐺——

“吼——”

劇烈的金屬猛擊聲與野獸的怒吼幾乎同時響起。

聽上去少女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已經(jīng)和阿佐特纏斗在一起了。

“吼——”被少女激怒的阿佐特瘋狂地甩動起自己的尾巴，周圍的杉樹紛紛應聲而倒。

“喂……”卡蜜兒本想破口大罵少女哪有這種先斬后奏的道理，但現(xiàn)在明顯不是在意這個的時機，她慌忙地閃躲到一旁，才堪堪地躲過倒下的巨杉。

咚——

倒下的巨杉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高高地激起了厚厚的塵土，驚起林中的片片鳥群。

“嘰哇——”

但這僅僅只是一切的開始，下一刻，阿佐特身上無數(shù)的人臉一同發(fā)出尖銳扭曲的怪叫，讓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適，只想要立刻遠離這個毫無常理可衡量的怪物。

“哼，想叫幫手過來嗎？還算有點腦子?！鄙倥恍嫉乩浜?，而后一躍而起，“那就在其他蠢貨定位到這里之前先把你解決了吧?！?/p>

“吼——”阿佐特不由得搖搖晃晃地后退了幾步，看似氣體一般的前爪擋下少女的這記重擊，而后略顯吃力地將她彈開到一旁。

“怎么可能……”卡蜜兒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她居然在力量上和阿佐特相差無幾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嗯？”少女自然不會答復躲在遠處的卡蜜兒的疑問，而是對眼前的阿佐特提起了興趣一般，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傲馔Υ蟮模铱茨隳軗蔚绞裁磿r候?！?/p>

“吼——”吃了一次虧的巨獸并沒有善罷甘休，而是甩動起自己碩大無比的尾巴，猶如鐵鞭一般迅猛向少女襲去。

“嘖，不敢硬碰硬嗎？”少女失望地搖了搖頭，輕而易舉地閃開阿佐特肉眼難以跟上的尾鞭，而后迅速站上巨杉的頂端，靈活地揮舞起自己的精鋼牧杖。

“哈！”少女高高地躍至阿佐特的上方，精鋼牧杖閃爍著刺骨的寒芒，宛若驚雷的蓄勢一擊重重砸落向阿佐特的頭部。

鐺——

“吼——”

如同天崩地裂般轟鳴的巨響傳遍了整片樹林，在遠處觀戰(zhàn)的卡蜜兒也不由得捂住自己的雙耳。

這是發(fā)生了什么？

卡蜜兒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光景，呆若木雞地看著遠處的阿佐特痛苦地甩動自己的腦袋，甚至似乎對眼前這個嬌小的少女生起了懼意，一時之間居然不敢再次攻向少女，而是謹慎地等待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少女不知為何突然沉默了下來，注視起眼前的巨獸，而后好似癲狂一般地大笑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種怪物居然也知道害怕嗎？”

“那么……”少女的表情猙獰更甚，手中揮舞的精鋼牧杖獵獵作響，“不如再怕我一點，這次由我送你上路之后不要重生如何？”

“吼——”阿佐特無法理解自己究竟為何觸怒到了眼前的少女，但還是本能地用自己的雙爪招架著少女的攻擊。

“給我死！”少女怒喝著，手中的精鋼牧杖劃出道道殘影，迅疾地向阿佐特襲去。

鐺鐺鐺——

即便是少女的快攻，但她的力度似乎并沒有比平時減輕多少，仿若化身披頭散發(fā)的惡鬼索命一般步步緊逼著阿佐特。

“吼——”阿佐特終究在少女恐怖的爆發(fā)中敗下陣來，前爪在她密如雨點的重擊之下被打折，無力地下墜擺動著，猩紅的粘稠液體緩緩地從中滴落下來，而后化作詭異的霧氣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

鐺鐺鐺鐺鐺鐺——

少女并沒有就此收手，臉上毫無憐憫可言，銀白的雪眸中閃灼著駭人的兇光，猶如遇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冤家，不將它誅殺于此決不罷休。

“吼——”失去前爪招架的庇護，阿佐特結結實實地挨下數(shù)記重擊，身上的人臉痛苦地收縮成一團，時不時發(fā)出人類一般的呻吟聲，仿佛一切都在昭示著它已經(jīng)走到了窮途末路。

“吼——”阿佐特心驚膽寒地看著眼前喘息著的少女，而后像是才想起了自己還有逃走的選擇，立刻轉過身準備逃離少女的追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擦了擦自己額角的汗水，不知是以怎樣的心態(tài)狂笑著，任由阿佐特逃離，卻沒有再上前一步，“你這畜生在橫行肆虐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今天嗎？”

“這樣的……今天？”卡蜜兒不解地跟著重復著。

她……應該曾經(jīng)也因為阿佐特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或物吧？就像自己已經(jīng)不能再復生的雙親一樣……

但終究，卡蜜兒也只是搖了搖頭，沒有繼續(xù)深想下去。

盡管只是自己的直覺，卡蜜兒覺得自己和眼前的這個少女有著本質上的不同，現(xiàn)在不過與她見過數(shù)面罷了，根本就不了解對方的經(jīng)歷，考慮再多也不過是自作多情，卡蜜兒并不想做這種毫無根據(jù)的臆想。

“死！”少女確實沒有繼續(xù)追趕阿佐特，但取而代之的是重重地用牧杖敲擊著地面，和殺氣騰騰的話語截然相反的圣潔法陣突然出現(xiàn)在阿佐特的腳下，散發(fā)著的柔和光輝如同慈母的懷抱一樣令人安心，但在阿佐特的眼中卻截然不同，身上的人臉惶恐萬分地扭曲在了一起，好似看到了不該存于世間的禁忌一般，無形的恐懼不斷地纏繞蔓延，將它死死地釘在原地，不得動彈一絲一毫。

“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看起來稍微像個牧師嗎？”明明憑借一己之力將這頭畸形的異獸困在此處，少女此刻卻沒有任何獲得任何成就的快感，而是苦澀地呢喃著，像是在對自己低語，又像是向不在此處的故人傾訴。

“那么，作為牧師，我的職責就是救治和保護世人，”少女低著頭，而后面色陰沉地掄起自己的精鋼牧杖，“只要你尚存一息……我就會讓你咽下這最后一口氣?！?/p>

“吼——”巨獸不知是憤怒還是求饒地嚎叫著，懸浮在空中的四肢極力地掙扎，試圖脫離著法陣的束縛。

“死！”少女勢大力沉的一擊落在阿佐特的另一只前爪。

鐺——

“吼——”阿佐特的另一只前爪同樣踏上了方才那只前爪的終末，無力地垂了下來，好似腥臭膿液一般的液體噴涌而出，而后化作霧氣潰散開來。

鐺——

少女的下一擊重重地砸在阿佐特的腹部。

“吼……”阿佐特的嘶吼聲開始弱了下來，身上的人臉早已疼到暈死了過去，不再發(fā)出嘔啞刺耳的悲鳴。

鐺——

雷霆萬鈞的致命一擊劈在了阿佐特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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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奄一息的阿佐特早已無力抵抗，碩大的頭顱在牧杖的暴虐之下瞬間支離破碎，頃刻之后鋪天蓋地地迸射出萬千緋色的碎片，不斷地輪舞回旋著，最后化作一滴滴黏稠的液滴從空中落下，淅淅瀝瀝地洗刷著這片土地。

滴答。

滴答。

濃滯彌漫，翻騰繚繞。

卡蜜兒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這般詭異而又迷人的景色，一時之間只能癡癡地望著。

那是朦朧的霧靄，猶如裊裊飄動的輕紗，似幻似真，熠爍著嫣紅的輝澤。

那是如絲的細雨，仿若紛紛揚揚的花絮，旖旎從風，灑落著清冷的安謐。

“……”少女絲毫沒有躲開的意愿，而是任由這赤色的液體滴落在她的潔白的圣袍上，緩緩伸出左手，輕輕接住那落下來的液珠，而后眼看著它化作朦朧的紅霧消散，落寞地微笑著，似那經(jīng)歷半世凄涼的老嫗在佳節(jié)到來之際孑然一身見證著他人團聚。

“……”看著在失去頭顱的阿佐特尸首前惆悵的少女，卡蜜兒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最后只能向她走去，笨拙地出聲安慰。

“已經(jīng)結束了?！?/p>

“……你這庸醫(yī)，居然沒有逃走嗎？真是蠢到連腦子都無藥可救了?！鄙倥琅f嘴上不饒人，但是不知是在與阿佐特的戰(zhàn)斗中想到了什么，聲音依舊低沉得可怕。

亦或是說……令人心痛。

“……我是言出必行的人，拋下你自己逃走這種事情我才不會做的?！?/p>

“所以才說你是無可救藥的蠢貨?！鄙倥荒樀卦谏砼缘囊粔K巨石坐下，“身于亂世，任何時候都應該優(yōu)先考慮自己，而不是抱著虛無縹緲的信條溺死。”

“那照你那么說，你完全可以在腳傷康復后什么也不做就離開這里，為什么還要幫助我們殺掉這頭阿佐特呢？”卡蜜兒敏銳地抓住少女話語的漏洞。

“希望你下次想事情前能好好把屁股和腦袋對調回來，老娘純粹只是心情不錯就順帶幫你們一把，不然我吃飽了撐著鳥你這個傻缺庸醫(yī)干嘛？”少女冰冷地吐出污穢不堪的言語，用手粗暴地抹著自己圣袍上的血污，發(fā)現(xiàn)并不能就此拭去后略微不快地蹙了蹙眉。

“那也是原則。”卡蜜兒并沒有因為少女的辱罵感到惱火，而是徐徐地說道，“是人都有做事的原則，你的原則不過是變成了看心情罷了?！?/p>

“……詭辯?！鄙倥恍嫉乩浜?。

“多謝夸獎?！笨蹆和送慌运廊サ陌⒆籼?，自己的心情依然難以平復，只好繼續(xù)轉而問少女道，“那……你把這頭阿佐特殺了之后……要怎么處理嗎？或者說，之后有沒有計劃之類的？”

“……我又不是好事做到底的圣女，管殺還得管埋這頭惡心玩意，要埋你自個刨坑埋去?！鄙倥钙鹱约旱哪琳龋笙裣肫鹆耸裁匆粯永^續(xù)補充道，“至于我的之后？不就是和以前一樣繼續(xù)四處獵殺阿佐特下去罷了，有什么好問的?！?/p>

“……嗯?！笨蹆邯q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追問起少女的過去，只能如此地回應，“謝謝你愿意幫我們營地解圍。那……路上小心？”

“……至少還沒打算現(xiàn)在就走?！鄙倥吹娇蹆盒⌒囊硪淼臉幼樱唤麚u了搖頭，像是在緬懷什么一般，語氣微微放柔下來，“看你這樣，是想問我的過去吧？就當……我今天心情不錯，虧本再附贈給你一段不那么有趣的故事就是了。”

“……誒？”正在思考著接下來與少女的告別要說什么的卡蜜兒后知后覺地叫出了聲。

其四

何為善？何為惡？

何為生？何為死？

何為恒？何為瞬？

女孩并不清楚，也沒有精力去思考這些。

究其原因，她不過只是為了活著就需要和流浪狗搶食維生的乞兒罷了。

每天光是為了生存，就需要竭盡全力——直到那一天，一直在流浪的自己遇到了師傅為止。

“小賊，站住！”面包師氣急敗壞地抄起搟面杖追逐著衣衫襤褸的少女。

“唔唔唔唔唔！”滿身是灰的嬌小少女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叼著面包一路飛奔，不出幾秒就徹底消失在面包師的視野之中。

“呼……呼……可惡，下次再讓我看到你這臭小鬼非把你腿打折了不可?！鄙聿姆逝值拿姘鼛煵亮瞬梁?，氣喘吁吁地放下狠話后，心有不甘地走回自己的面包店。

“……！”少女根本不顧所謂的餐桌禮儀，拍了拍手上的灰，就開始風卷殘云地啃食完自己好不容易偷來的白面包。

咕——

只是薄薄的一片白面包并不能讓餓得體無完膚的少女果腹，胃部暖暖的灼燒感與咕嚕作響的腹鳴聲反而更加勾起了她強烈的食欲。

食物……

食物……

食物……

僅僅只是這樣，遠遠不夠，光是為了擺脫那個胖子的追擊，自己就已經(jīng)費盡力氣，慌忙之中偷來的這片白面包不過是在抱薪救火。

那么……自己的下一個目標是什么呢？

少女掃了一圈，直接放棄了垃圾桶翻找出“食物”的打算，畢竟腐臭的肉屑和爛掉的菜根已經(jīng)失去了營養(yǎng)的價值，與其捏著鼻子強逼著自己咽下然后欺騙自己已經(jīng)“飽餐一頓”，不如重新再去行竊。

那么……誰會是下一個受害者呢？

是剛才肥胖的面包師傅？不，今天已經(jīng)引起他的警惕了，恐怕短時間內很難再次得手了。

是體格彪悍的肉鋪老板？不，自己現(xiàn)在暫時還不想被他剁成肉醬賣掉。

是那個瘦弱的木匠吉姆？不，他的家底估計比自己還干凈。

是那個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戴著兜帽的黑衣人嗎？他看上去有一定的積蓄，而且好像體力并不出色。

最重要的是，他在刻意地隱藏著自己的行蹤，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是這一點無疑是少女現(xiàn)在最想看到的。

“抱歉了，這位‘幸運’的先生?！鄙倥蛄颂蜃齑?，安撫著自己呼嚕作響的肚子，而后躡手躡腳地跟在那個黑衣人后面。

果然不出少女所料，黑衣人似乎一心選擇偏僻的小路，完全忽略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女。

好機會……該說真是順利得有點過頭了嗎？少女心中暗喜自己的幸運，而后加快步伐接近對方。

一步，兩步。

三步，四步。

快了，只要待會趁他還沒注意，拿走他腰間的錢袋就大功告成了。

少女緊張到指尖都在顫抖，生怕下一刻就會驚動到黑衣人，讓自己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快了。

快了。

只是悄悄地偷走他的錢袋，沒有那么困難的。

“……”黑衣人猛地轉過身來，迅速從懷中掏出無數(shù)個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丟向少女。

“！”盡管不知道那些透明的玻璃瓶瓶里具體裝著的是什么，但是少女還是本能地閃躲到了一旁。

砰——

清脆的破碎聲傳入少女的耳中，緊接而來的便是閃耀的火光和爆炸的轟鳴。

嘣——

少女后怕地看著已經(jīng)化作焦土的地面，不由得暗暗慶幸自己還算清醒，否則稍有遲疑，自己的下場恐怕和這塊地面沒什么兩樣。

雖然自己這拙劣的偷竊敗露之后估計也很難全身而退就是了……少女如此想著，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不敢草率地離開，而是看向對方，等待逃跑的時機。

但，出乎少女意料的是，對方并沒有繼續(xù)出手，而是打量著她，而后問道。

“你為什么會選擇對我下手？”黑衣人的聲音十分低沉，但要說是男人的聲音，則是稍顯尖了一些，讓人不由得對他的真實性別產(chǎn)生疑惑。

“啊？”突如其來的發(fā)問讓少女不由得感到了片刻的迷茫，而后她才解釋道，“因為……你看起來體力不算很好的樣子，而且比較可疑……咳咳，在隱藏自己的行徑，就算被我偷了，也不好聲張……我是這么想的?！?/p>

啪，啪，啪。

少女并沒有迎來自己預想之中的攻擊，而是聽到了對方贊賞的掌聲。

“你很敏銳，這一點正是成為一個煉金術師所需要的品質?！倍得毕碌膶Ψ铰曇舻统粒y以窺見他陰影之后的真容，“姑且不說別的難懂的東西……孩子，你想要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嗎？”

“活……下去？”瘦骨嶙峋的女孩那略微失神的雙瞳第一次有了對未來的希冀，顫抖地跪倒在黑衣人面前。

“是的，我想……我想……親愛的小姐……請給我……一個可以見到明天的太陽的機會。”

“不錯，最后問你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性的？我自認為自己可是隱瞞得挺好的?！北簧倥R破的黑衣人索性不再捏造自己的聲線，而且用本屬于她有些清冷的聲音問道。

“因為小姐您在剛才襲擊我的時候露出了男性應該不會有的東西——您胸前別著的，是百合花吧？剛才披風張開了，沒有藏住它哦?！?/p>

“……那么，之后就好好跟著我吧。”女子似乎有些欣慰，而后篤定地為少女的未來做出預言，“不出十年，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煉金術師，我向你保證。從今天起……你就叫希爾維婭吧?！?/p>

自那一刻起，少女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停滯不前的時間終于開始了流動。

跟從師傅的學習是枯燥無味的，煉金術師并非是世人眼中那種與惡魔交易的邪惡使徒這種便利的存在，不如說，一個煉金術師的成長過程，更像是把她的師傅把她親手培養(yǎng)成惡魔本身。

僅僅是一塊冰塊的融化，師傅要求希爾維婭盯著它十幾個小時，并且必須事無巨細地記錄冰塊每時狀態(tài)的情況，直到最后一滴水徹底蒸發(fā)消失為止。若是其中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等待希爾維婭的便是師傅懲戒自己的加倍觀察記錄，完成之前不能休息。

培養(yǎng)完觀察的耐心只是入門的入門，之后就是必須熟悉各種礦石與藥劑的性質。希爾維婭清楚地記得，師傅為了讓自己鍛煉出直感，給她蒙上雙眼，讓她自己想盡一切辦法區(qū)分開孔雀石與藍銅礦，自己因為區(qū)分不來而挨餓了好長一段時間。

而后便是漫長而單調的應用學習，在復雜多變的現(xiàn)實操作中靈活地學以致用才是關鍵。什么情況下哪些藥劑可以互相替代、哪些藥劑混合在一起會發(fā)生爆炸、哪些氣體有毒有害，必須時刻牢記，否則丟掉小命的不是敵人，而是學藝不精的自己。除此之外，在大部分時間里，煉金術師做的事情實際上和鐵匠差不了多少，除去不能打造趁手的刀劍以外，熔煉、除雜、鍛造，為了得到一塊不錯的實驗素材，什么都必須自己親力親為。

而后，便是讀透各種各樣的古書，猜測那些前人想要隱喻的究竟是什么。煉金術師從來就不受世人的待見，尤其是他們可能掌握了超出當前時代的技術，更是為教會所忌憚。別說他們最終追求的那塊石頭，能否躲過教會審判團的追捕都是問題。為了避免來自教會的迫害，同行之間想要交流學習，除了嚴格保密之外，還得用各種晦澀難懂的語言加密自己所想要指代的東西，這樣才能避免技術流入外人的手中。煉金術師之間的隱喻從來沒有固定的標準，隱喻的加密程度只和其本人的文學修養(yǎng)相關。因此，希爾維婭有時為了讀透一本記載前人秘傳技術的書籍，還得自己花費時間親自實驗，看看結果是否與書中描述的現(xiàn)象所吻合。她甚至清楚地記得，自己之前看過的書里有一本表面是在寫神話傳記，實際上則是一本教人如何配置毒藥毒氣，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除掉目標的禁書，惡毒的程度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師傅也不由得為之一滯。

到了最后，師傅也沒有什么可以教給希爾維婭的了。

“咳咳……希爾維婭……我當初果然沒有看錯，咳咳……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睅煾堤撊醯靥稍诓〈采希行┐植诘氖州p輕搭在希爾維婭的頭上。

“師傅……別說了……好好休息吧，您的病……一定會好轉的?！毕柧S婭淚眼婆娑地緊緊握住師傅的手。

“孩子……咳咳，我教你成為了煉金術師……但是卻好像對你的其他方面過問甚少……咳咳，不說別的，你知道你名字的含義嗎？”

“師傅請說。”

“‘希爾維婭’的意思，是森林?！睅煾邓坪趼冻隽诵涯畹纳裆?。“孩子……咳咳。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即便你的雙眼早已染上了塵埃，但還是騙不過我……咳咳，你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我看到的是你過于常人的機敏與對未來的無限渴望……就像精靈們所在的生生不息的森林一般，是那樣地讓人迷醉?！?/p>

“師傅過譽了……我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希爾維婭有些哽咽。

“不，你是天才，這點，你必須時刻謹記?！睅煾邓坪趺嫒菀幻C，“身為煉金術師……咳咳，切不可妄自菲薄，否則無論是在同行還是在他人眼中，你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記住，寧可虛張聲勢，也不要示人以弱，更何況你并非庸才?！?/p>

“是?！?/p>

“想說的還有很多……咳咳，但是我現(xiàn)在也快死了吧……就給你上個最重要的一課……”師傅面色愈加地蒼白，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揭示著她的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油枯燈滅的時刻。

“師傅，別說了……您一定能康復的?！毕柧S婭泣不成聲，

“我……最早教過你的道理……是什么？”師傅不顧希爾維婭的勸阻，繼續(xù)向她問道。

“‘萬事萬物，流轉不息?！灰獰捊鹦g師愿意，把鉛變成金，也不算什么。”盡管不明白師傅的用意，但是希爾維婭還是老實地回答出來。

“是啊……咳咳，‘萬事萬物，流轉不息?！魏问禄蛭?，都不會是永恒的……咳咳，但是我們煉金術師追求的最終目的，卻是想要得到那塊傳說中永恒不朽的石頭……你說可不可笑？”

“師傅，您的意思是？”

“不，沒有什么意思……”師傅嘆了口氣，“不過只是將死之人的廢話吧……咳咳，接下來的話，你要好好記住?！?/p>

“……師傅請說?！?/p>

“我一直以來……似乎沒有教給你一個煉金術師該有的善惡觀……咳咳……”師傅已經(jīng)氣若游絲，但是依舊堅持用微弱的聲音教導希爾維婭道，“牢記……善與惡，它們之間并沒有一條明顯的界線……‘萬事萬物，流轉不息’……至于該怎么鑒別……我已經(jīng)……寫在了那本筆記上……你會用……”師傅的話語尚未說完，自己握住希爾維婭的手就無力地垂了下去。

“……請安息?！毕柧S婭不再脆弱地哭喊，任由晶瑩的淚珠淌下，“愿那緋紅的賢者光輝與您同在?！?/p>

……

安葬師傅之后的三年里，希爾維婭的名聲漸漸在同行之間傳播開來：制作了噴火的“巨龍”幫助貝拉卡燒退來犯的十萬大軍、身在多納爾，千里之外卻出現(xiàn)了和她本人完全一致、真假難辨的精妙傀儡、改良了現(xiàn)有的煉鐵技術，極大地提升鋼的產(chǎn)量……在眾人的眼中，她的才能無疑足以與之前最接近圣地之人——大賢者奧菲德拉相匹敵，甚至在她之上，煉金術師們無不敬畏地稱呼她為“林中的白衣賢者”，渴望著有一天能夠與她交流各式各樣的技術。

只是，這位年輕的賢者卻沒有任何欲望，一心鉆研著五花八門的實驗，至今為止的所有技術依舊是個謎團。

也有謠傳說，她早就得到了賢者之石，到達了彼岸的圣地，享受著永生的極樂。

然而，這些終究只是謠傳，傳聞的主角并沒有找到那塊萬能的石頭，而是在某座教堂外的樹林里，靜靜地等候著某人的到來。

“久等了?！眮碚吲髦匕椎念^紗，悅耳的聲音有如黃鶯婉轉啼鳴，精致的面容宛若沐浴了神明恩澤般動人，肅穆得體的潔白圣袍掩蓋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線，但依舊可以看出，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澤米?！毕柧S婭有些無聊地把玩著百合花，而后別在自己的胸前，一如她的師傅生前一般，“你覺得永生什么的，會是極樂嗎？”

“生與死都是人生中必須經(jīng)歷的環(huán)節(jié)，少了死亡的終結，人生就不再完整，自然無從談起極樂?！蹦翈煻饲f地坐在希爾維婭的身旁，有條不紊地提出自己的觀點。

“這樣啊……”希爾維婭收起自己望向遠處的目光，“難怪我們在你們眼中只是過街老鼠，畢竟我們的終極目標是追求永恒……這可是瀆神的死罪吧？”

“不，煉金術之所以為我們所忌諱，單純只是因為它這種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的便利所引起的變革會動搖教會吸收信徒的根基?！睗擅啄认喈斨毖圆恢M地說出了事實，而后有些擔憂地握住身旁希爾維婭的手，“你今天是怎么了，希爾？為什么一見面會問我這種問題？”

“不……沒什么。”希爾維婭只是笑了笑，輕撫著身旁的摯友，“一些毫無根據(jù)的謠言覺得我已經(jīng)成圣到達彼岸了……我可舍不得現(xiàn)在就離你而去。即便紙與筆能互訴衷腸，那也不及相見能減輕思念的苦痛?！?/p>

“那可真是謝謝您啦，心軟的賢者小姐，希望我的存在不會成為您成圣的阻礙呢?！痹俅未_定了希爾維婭與自己的羈絆后，澤米娜不由得打趣道。

“彼此彼此，善良的牧師小姐，希望我沒能讓您打破清規(guī)戒律，讓您成不了新一任的主教呢?！毕柧S婭也有模有樣地模仿著澤米娜的腔調，悠悠地回擊著。

“哈哈?！睗擅啄妊谧燧p笑，顯然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挑釁，“那么，不遠萬里而來的‘林中的白衣賢者’，該說些正事了吧？”

“……哦，實際上也沒什么，就是單純地想見你一面而已?！毕柧S婭鎮(zhèn)定自若，但是指尖微微沁出的冷汗還是出賣了她。

“你并不擅長說謊的，希爾?！睗擅啄让嫔幻C，“聆聽遭遇困難者的訴求是我作為牧師的職責所在，同時作為你的好友，更應與你共同分擔才是?！?/p>

“……”希爾維婭依舊沉默不語，良久后才看向澤米娜緩緩道來，“我……大概可以做到哦，永生什么的，不過可能需要你的幫助?！?/p>

“……”事關重大，澤米娜也不由得為之一滯，而后抓住胸前掛著的圣章，祈禱良久后才睜開雙眼。

“你沒有在開玩笑。對吧？”

“……千真萬確，如果我可以成功的話?！?/p>

“……讓我緩緩……希爾……你明白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

“……瀆神嗎？”

“……事到如今，我居然也不清楚了……這是主神對虔誠的信徒的恩賜嗎？”

“你要這么想的話……也不是不行，雖然并沒有任何門檻就是了……”

“……抱歉，希爾，我需要冷靜一下……”澤米娜扶額長考，內心的激烈掙扎顯而易見。

“……如果為難的話，就當我是在胡言亂語吧，我不想因此讓你感到痛苦，澤米?！毕柧S婭深深地低下了頭，暗罵著自己的自私與冷漠。

“……不，要求你告訴我的人不就是我自己嗎？”澤米娜有些勉強地擠出微笑，“我不會逃避的……只是……事關重大，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三天之內，我會給出我的答案的。”

“……在永生的面前，三天的時間也未免太短暫了，你不妨多想想？”

“不，三天已經(jīng)足夠了?！睗擅啄日酒鹕韥?，深深地行了一禮，“謝謝你愿意相信我，希爾，我會用生命守護這個秘密的?！?/p>

“不用那么嚴重，不過確實盡量不要告訴其他人這個消息?！毕柧S婭聳了聳肩自嘲道，“我可不希望自己通緝令上的身價再漲下去了?！?/p>

“嗯?！睗擅啄戎刂氐攸c頭，而后揮手作別自己這位才華橫溢的摯友，“那么，暫時再見了……三天之后，我會給希爾答復的?！?/p>

“嗯，路上小心?！毕柧S婭溫柔地與她道別，而后轉身離去。

只是，當時的希爾維婭并沒有想過，自己與摯友下次的相遇，會是這個樣子的。

其五

假如時光能夠回溯，你會用它去做什么？

是完成自己多年以來的夙愿？

是改變自己命運的走向？

亦或是挽留曾經(jīng)不可挽留之人？

被綁在火刑架上的希爾維婭心如死灰，只能靠問自己這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來維持自己的意識。

是被摯友背叛的痛苦讓自己心碎，還是曾經(jīng)名動一方的“林中的白衣賢者”如今淪為即將灰飛煙滅的階下囚的落差讓自己無法接受？

或許……都有吧。

希爾維婭麻木地看向臺下的澤米娜，遍體鱗傷的對方不知為何流著眼淚，不忍看向臺上被五花大綁的自己。

看來……她也已經(jīng)很努力了……應該說要稱贊她的毅力嗎？直到最后一天，審判團以家人的性命威脅她，最后時刻才被迫吐出真言。

但是背叛依舊是背叛，找何種理由粉飾也抹不掉兩人之間已然回不到過去的事實。

說到底，自己作為一個即將被審判的“魔女”，想那么多又能對現(xiàn)實的處境有何幫助？

希爾維婭認命般地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xiàn)師傅臨終前對自己的告誡。

那本筆記上，扉頁里用已經(jīng)變得干涸的血跡觸目驚心地書寫著幾個大字。

何為惡？凡是一切虛弱無力的東西都是惡。

何為死？凡是一切遺忘塵封的東西皆是死。

何為瞬？凡是一切朝不保夕的東西皆是瞬。

越是細細品味，便越是覺得師傅有先見之明。

自己落到今天這樣，究竟是怪誰呢？

是怪澤米娜背叛了自己，供出了關于自己的重要線索嗎？

是怪教會一手遮天，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肆意審判“魔女”嗎？

還是怪同行們?yōu)榱四玫綉屹p阻撓自己的出逃？

不……一切只能怪自己還不夠強大 。

怪自己知道被澤米娜出賣的時候只顧著心碎，沒有立刻做出決斷。

怪自己麻痹大意，一直沒有想出可以有效防備教會審判團追捕的隨身道具。

怪自己終究還是識人不清，與一幫見財忘義之徒交流了技術，最后卻成為了自己技術的受害者。

虛弱無力、遺忘塵封、朝不保夕……這些，用來形容現(xiàn)在的自己，不是再也適合不過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希爾維婭不住地大笑起來，幽綠的雙瞳里飽含著令人膽寒的惡意，原本天使般的白皙面龐此刻已經(jīng)扭曲成惡魔的面孔，瘋狂的程度比起之前受到審判的魔女們有過之而無不及，散亂的青絲被狂風粗暴地拂掠開來，如同那傳說中的蛇發(fā)女妖一般令人心顫。

“安靜。”神父厲聲呵斥希爾維婭，而后壓手示意，義正辭嚴地對臺下的人們說道。“諸位迷途的羔羊們啊，主神從未拋棄我等，他以那慈父般寬廣的胸襟，聆聽著我們的祈愿、寬恕著我們的罪行、教誨著我們的言行。然而，就在主神注視下的今天，虛偽狡詐的‘賢者’卻出現(xiàn)了：她藏匿在溫馴的羊兒當中，外面披著無害的羊皮，里面卻是兇殘的惡狼……她用那花言碎語蠱惑著世人的求知之心，用那奇技淫巧蒙蔽著人們的向善之心，用那欺世詭辭愚弄著眾人的是非之心。如此惡狼，不用主神賜予的圣火滌清她荼害羔羊的污濁，世間恐怕再無聆聽神言的一刻！”

“燒了她！”

“燒了她！”

“燒了她！”

臺下的看客里，不論是虔誠的教徒也好，狂熱的牧師也罷，亦或只是借機宣泄著自己不快的平民也罷，他們的吶喊共同筑成了審判的浪潮，一浪蓋過一浪，仿佛要將希爾維婭吞噬殆盡才能罷休。

“……”希爾維婭褪去方才的瘋狂，恢復成平日里幽沉冷漠的模樣，沉默地看向對自己傾注著惡意的眾人，雙瞳之中，有什么東西慢慢地黯淡下來，宛如古舊的王宮迎來自己的終焉，轟然崩塌開來，唯有遍地廢墟殘存。

“能遇到你，很開心，澤米?！毕柧S婭低垂著頭顱，聲音并不高，但是臺下的淹沒在人群之中的澤米娜卻清清楚楚地看到對方的口型。

澤米娜不敢置信地與她對視。

希爾維婭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

時間仿佛凝滯在這一刻，人群的喧囂逐漸遠去，天地的色彩緩緩淡化，最后徒徒留下黑白二色、自己與她。

她幽綠的明眸里，有著的只是釋然與疲憊。

澤米娜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為何哽咽在喉，無論再怎么嘗試也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她顫抖地向著遙不可及的希爾維婭伸出手去，乞求著她的原諒。

這個時候，她看到了對方雙唇翕動。

好似，那溫柔的耳語。

“晚安，愿我等于緋紅的賢者之輝下再會?！?/p>

不……不對……不應如此……

澤米娜恐懼到戰(zhàn)栗不已，但無論如何逼迫自己都發(fā)不出聲音。

她慌亂地掙扎著，粗魯?shù)赝崎_礙事的人群，奮不顧身地想要向臺上的希爾維婭靠近。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呼——

最后映照在澤米娜雙瞳上的，只有干草與樹脂點燃時，那漫天而上的火光。

其六

“……好了，故事編完了，庸醫(yī)小姐聽得還滿意嗎？”少女吐出口中叼著的狗尾草，而后隨意地拍了拍圣袍上的灰塵。

“……”卡蜜兒默不作聲，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喲？庸醫(yī)小姐哪不滿意？我改還不成？”少女湊上身前挑釁卡蜜兒，依舊是她那副招牌性的輕佻微笑。

“……你為什么，要以希爾維婭的視角講述你們的一段過去呢，澤米娜?！笨蹆翰粴獠粣?，反而是憐憫一般地看向少女。

“……”少女的笑意瞬間凝固，隨后則是沉默不言，不快地拿起牧杖架在卡蜜兒的肩上，眼中殺意凜然。

“探究別人的過去可是非常無禮的哦，庸醫(yī)小姐？奉勸你打消這個念頭，畢竟我不介意讓自己的手再臟一點?！?/p>

“你不會這么做的?！笨蹆狠p輕地撥開牧杖，平靜地說道，“你現(xiàn)在需要的是傾訴對象，不管什么人都行，不然剛才就不會講出你和希爾維婭的過去了?！?/p>

“哦？”少女的厚底鞋重重地踩在卡蜜兒的腳上，溫柔對她低語，“我不知道你哪里的腦回路少了一根筋，你是不是覺得，你就接觸了我這幾天，你就可以妄加揣測我想的是什么了？嗯？”

“……我從未有這種想法……但是你既然愿意對我傾訴……為什么會只講希爾維婭的一生……而不講講阿佐特究竟是怎么誕生……還有現(xiàn)在的你究竟為什么能夠與之抗衡……”卡蜜兒強忍著腳部傳來的穿心疼痛，冷靜地質問著少女。

“嗯？我想說什么與你何干？”少女毫不仁慈地加大力度，“一個因為家里窮得叮當響而被送去教堂打雜的白癡學徒的過去和一個天縱奇才的傳奇煉金術師的一生，哪個故事有趣傻子都明白吧？至于阿佐特和我，就憑你一個庸醫(yī)也想深挖？”

“當然有關……哪怕為了營地的各位，多了解一分阿佐特的情報就多一分生的希望……更何況只要你有需要，我就不會對你坐視不理……醫(yī)生在照顧患者的這方面可是很固執(zhí)的……嘶……”

“……白癡，又把你那個‘言出必行’的原則奉為圭臬？”少女不屑地冷哼，最后還是挪開自己的腳，悶悶不樂地坐在一旁。

“本來會跟你過來就已經(jīng)不是聰明人會做出的選擇了?！笨蹆汉庇械仨樦倥脑捊恿讼氯ィ翱丛谕瑸椴徽５姆萆?，要不要考慮和我繼續(xù)聊聊？什么都行?！?/p>

“……沒了，我知道的也就這了?！鄙倥^了半天才從嘴中吐出，“而且你弄錯了什么，澤米娜早就死了，在希爾……希爾維婭處以火刑后，澤米娜偷到了希爾維婭的筆記本，想還原出她生前所說的永生的秘密來復活她，結果弄巧成拙，人沒復活成，反而把教會的一堆人都變成了阿佐特，然后這個世界完蛋了，就這樣?！?/p>

“先等一下……教會竟然沒把希爾維婭的筆記當作禁書燒掉嗎？你如果不是澤米娜的話，那你又是誰？”卡蜜兒突然覺得自己的思路又跟不上少女了，慌忙地提出一連串的問題。

“……”少女白了卡蜜兒一眼，無聲地嘲諷著她，而后才解釋起來，“教皇又不是傻子，既然會去從澤米娜的嘴里逼問出了關于希爾維婭的線索，他會不知道希爾維婭打算煉成賢者之石嗎？沒人能輕易抗拒永生的誘惑，教皇也不例外，他打算收起來慢慢解讀，之后若是真的永生的話，那就可以對外宣稱是神賜降臨了，到時候更沒有人敢觸怒教會……至于我？不過只是一個擁有澤米娜記憶的煉金傀儡罷了，除去和她長得一樣，還有對那幫教會信徒變成的阿佐特沒有任何好感以外，我和她嚴格來說并不能算作同一個人吧?！?/p>

“煉金……傀儡？”卡蜜兒難以置信地驚呼起來，“不對啊，你之前腳還會腫的，而且無論怎么看，也完全和活人沒有區(qū)別才是……”

“那就是希爾維婭的高明之處?！鄙倥儆械刈缘闷饋恚八緛硪矊捴瀑t者之石沒有百分百成功的信心，就先做了一副完全仿人的煉金傀儡來著，打算如果在煉制過程中發(fā)生什么意外的話自己就把記憶知識之類的一股腦灌進煉金傀儡的腦袋里，這樣一來就算哪天煉制失手掛掉了，傀儡還能汲取她失敗的教訓再試一次，不過她沒想到自己被賣了……所以我就沒能派上用場，被擱置在她的那間小屋里面。直到最后，偷到筆記的澤米娜知道了我的所在，用性命喚醒了我，我才繼承了她的一切。”

“……那希爾維婭為什么還要追求煉制賢者之石？她不是已經(jīng)煉制出你這種傀儡了嗎？”越是了解下去，卡蜜兒就越覺得頭腦發(fā)昏，連忙拿起紙張記錄下來。

“希爾……希爾維婭煉制賢者之石不是為了追求永生，她不過只是作為一個純粹的煉金術師，單純地想要研究賢者之石究竟還有何其他作用罷了?！鄙倥粣偟匕櫫税櫭迹岸椅易鳛樗暗淖罡呓茏?，制作工序的復雜還有低得可怕的成功率，估計窮盡一生也只能做出我這一個，算是走了大運才能有我，還有什么問題嗎？”

“……澤米娜最后為什么死了？她沒有從阿佐特的身上吸取到什么教訓然后煉制出賢者之石嗎？”

“她？”少女不屑地冷哼，“她就是一個捧著圣典歌頌主神的小牧師罷了，又不是煉金術師，哪里懂那么多？賢者之石的煉制她也是照著希爾維婭的筆記寫的去做的，結果煉出來的不是石頭，而是一束又一束的紅光，直接把教會的一堆人全部變成了阿佐特，自己手無寸鐵，被阿佐特暴打一頓丟掉一條手臂才逃了出來，跑到了希爾維婭的小屋，喚醒我，希望我能宰了那群阿佐特，沒多久就斷氣了?？伤睦锵脒^，阿佐特雖然是煉制賢者之石產(chǎn)生的失敗品，但同樣和賢者之石一樣永生不滅，結果就是我做的一切都是白干，沒過多久被我宰掉的阿佐特又會在某個地方重生，繼續(xù)為禍一方?！?/p>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笨蹆和Ｏ率种械挠涗?，轉而認真地詢問少女，“你真的認為，自己和澤米娜是兩個人嗎？”

“……當然?！?/p>

“這次你遲疑了，而且在之前談及希爾維婭時，你對她的稱呼并不是主人，而是幾次險些脫口而出希爾；在我誤解希爾維婭煉制賢者之石的目的時，你明顯對我的說法感到不悅；提及自己的身世時，你又感到無比的自豪，這可不像是一個冰冷的傀儡該有的表現(xiàn)?！?/p>

“……啰嗦?！鄙倥荒偷嘏牧伺氖?，“不管你怎么想，那個叫澤米娜的已經(jīng)死了，徹徹底底，就是在我眼前掛掉的……還真是輕松呢，背叛友人、制造怪物、毀滅世界，惡事做盡后她就這樣一死了之，留下了一堆爛攤子給我，反正我也被注入了她的記憶，不可能會跳脫出她的所思所想吧？這樣一想，把我當作她確實也沒什么不對，只是被你這個庸醫(yī)說出來還真是不爽……”

“那么……罪惡感消失了嗎？”卡蜜兒低聲耳語著，輕撫著少女的后背。

“……笨蛋，怎么可能。”少女積壓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了，趴在卡蜜兒的身上嚎啕大哭起來，“你明白嗎？背叛摯友的那一瞬間……我早就想死了……說好以生命起誓，結果一遇到家人性命被要挾，我就毫無辦法……看到她被綁在臺上的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替她受這火刑，哪怕是燒到灰都不剩……我也甘之如飴……為什么什么都沒做錯的人最后會落成這樣！為什么嗚嗚嗚嗚……”

“……”卡蜜兒只是默默地將少女輕攬入懷，安靜地聆聽她的傾訴。

“你明白嗎？好不容易偷到她的筆記本后……看到了一絲曙光……卻又被現(xiàn)實愚弄的這種心情……我什么都不是……就只能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怪物面前……狼狽地逃竄……任由它們去吞噬一切……毀滅了這個世界……而我最后的最后……在喚醒煉金傀儡之后……想著的竟然是十惡不赦的自己終于可以死了，這樣一來或許就可以見到希爾了……哈哈哈哈哈哈，多么自私可笑……即使現(xiàn)在獵殺了再多的阿佐特……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贖罪……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減輕自己的罪惡感罷了……嗚嗚嗚嗚嗚嗚……”

“辛苦了……不管你現(xiàn)在是澤米娜還是傀儡……”卡蜜兒笨拙地安慰著少女，指尖柔柔地順過她的發(fā)梢，慢慢平復著她的心緒。

不知是過了多久，亦或只是過了片刻，少女終于漸漸停止了啜泣，嬌小的身軀不再抽動。

“……謝謝?！鄙倥闹轮x幾乎微不可聞，但還是被卡蜜兒聽到了。

“不，我也沒做什么吧。”卡蜜兒有些不知所措地擺了擺手，而后有些訝異，“只是覺得……現(xiàn)在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你說的都是真話的話……你已經(jīng)四百多歲了？畢竟……那已經(jīng)是四百年前發(fā)生的事了?！?/p>

“……問一個傀儡的年齡，虧你想得出來這種好問題，庸醫(yī)?！泵髅餮劢堑臏I痕尚未干涸，少女卻被卡蜜兒的問題氣樂，語氣又恢復成最初那樣，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走了，在這副身體徹底報廢之前，我想宰掉更多的阿佐特，不必管我了。”

“想好之后該怎么贖罪了嗎？”

“沒?！鄙倥硭斎坏卣f道，“……作為澤米娜的我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我只是個傀儡，怎么可能懂你們人類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既然想不出答案，不如該干啥干啥，我宰我的阿佐特，你誤診你的好病人，就此分道揚鑣吧?！?/p>

“我才不會誤診！我只是現(xiàn)在的經(jīng)驗還不太夠而已！”盡管少女恢復正常讓卡蜜兒有些欣慰，但是后半句話還是嗆到她氣得跺腳不止。

“那就好，希望你不是真的庸醫(yī)哦，庸醫(yī)小姐，雖然只是希望而已?！鄙倥琅f是原先那副嗆死人不償命的語氣，而后懶散地騰出一只手來，姑且向卡蜜兒做出了道別，“那么，就此別過了，后會有期，庸醫(yī)小姐?！?/p>

“后會有期，之后一定會再見的?！笨蹆罕M管還因為庸醫(yī)的稱呼耿耿于懷，但還是稍微拿出了一副成熟點的樣子與她告別。

“哦，對了?！鄙倥袷窍肫鹆耸裁匆话?，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宰完最后一頭阿佐特后，記得幫我看病啊，庸醫(yī)?！?/p>

“誒？你想看什么？”卡蜜兒有些詫異。

?“不眠之癥。”少女慵懶地合上雙眸，作出犯困的樣子打著哈欠道，“幾百年了……忙完之后我也該睡個好覺了，記得到時候幫我永眠哦?！?/p>

“嗯?！笨蹆和倥饾u遠去的背影?！耙欢〞?，我可是言出必行的人哦?！?/p>

那是卡蜜兒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許下了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的承諾。

（完）